段君瀟是段紫洛的皇兄,而在她的記憶中,他一直是個神聖又偉大的人。他內斂自持,卓爾出塵,永遠都明白一些大道理,而她永遠只是個笨公主,和她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
但她卻非常喜歡和皇兄在一起,不在意別人的比較。因為她知道,魚燕各有長短,沒有必要為了別人的評論,更不會因為嫉妒,而怨恨值得敬愛和親近的兄長。
段君瀟拿出絲絹拭淨段紫洛沾上油漬的指尖。「又在偷吃,洛兒。」
「餓了嘛,而且我好不容易在醉君榭用膳,不多吃一點怎麼行!」父皇不讓她常來皇兄這裡,怕打擾他的靜養。但皇兄沒病,靜養做什麼?
「好,多吃多吃,養胖一點就可以嫁掉了。」他愛憐的點點妹妹的額頭。「每次用膳,你都吃得不少,怎麼還是不見長肉?」還是瘦瘦小小的,都吃到哪兒去了?
「我才不要,嫁人才不好玩呢,芊姊姊告訴我,男人會騙人,而且嫁人以後要相夫教子,煩都煩死了。」段紫洛不雅的咬往銀筷,俏皮的笑著。「看,現在還沒有哪家姑娘要嫁你,可見得你也沒人愛嘛!」
二十六歲的段君瀟有張與妹妹神似的娃娃臉,但五官卻俊逸深刻,洋溢高貴氣質,那沉靜的氣質讓人感覺舒服又親切。
「誰說沒人要嫁我?」段君瀟一臉的神秘。
「咦?」她張大小嘴,很是驚訝。
「可是,作為太子,不是想怎樣就怎樣的。洛兒身為皇族,你應該清楚不是嗎?」段君薛夾菜餵她,她卻拒不張口。
「你說清楚我才吃,你什麼都不與我說,枉我這麼關心你,你卻什麼悄悄話都不跟我講。」
他忍俊不住的彎起嘴角,「洛兒莫要生氣,皇兄也想和你說悄悄話啊,可男人的話題沒有女兒家來得有趣生動,說出來了,你會罵我無聊的。」
「皇兄,你有喜歡的人嗎?」段紫洛臉上有著淡淡的緋紅。「如果一個人抱了你,是不是就得認定他了?」近日的思念讓她吐出心事,帶著幾分小女兒憨態。
段君瀟打量了段紫洛幾眼,看她眉宇間帶著幾許失落,溫柔的伸手輕拍她的臉,柔聲道:「洛兒,要是有天,皇兄離開你永遠不再回來了,你會不會怨我?」
手上龍戒的寶石漾出墨綠光澤。
段紫洛拚命的搖頭,「不,不行。」親人朋友一個個的離開她,她不要啊,為什麼每個人都不帶她一塊兒走?這裡沒有自由、沒有快樂,只有死板的規矩,嚴肅的臉孔。
「別生氣,皇兄逗你的。」段君瀟再度揚起俊逸的笑,眼裡的光彩卻已熄滅。
「父皇只有我一個兒子,他老了誰來關愛子民?而且他的心血全在我的肩上,又怎是說放就能放的!」他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告訴自己。
「皇兄,不要走、不要離開。如果有人想把你搶走,洛兒一輩子都不原諒自己的。」姊姊段紫芊跑去嫁人,雖然父皇是一臉的不願,但更清楚女兒驕蠻任性的性子,所以選擇讓她去。
父皇有十九個女兒,全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段紫洛排行十二,又是皇后正出,所以頗受恩寵。
皇上疼愛她的乖巧、聽話,卻從沒想過她的感受。曾經她是認命的,就和母親一樣,但新得寵的霞貴人卻引出她靈魂裡的叛逆。
「皇兄,不要丟下洛兒,不要。」
段君瀟強顏歡笑的保證道:「嗯,不離開。」他拉高寬袖,露出小臂處猩紅如火的楓葉胎記。
「而且,也由不得我走了,武功都沒了。」這一句說得極輕極淡,幾乎讓人無法聽見。
「皇兄,這就是你靜養的原因嗎?」
他一怔,意識到她聽到了。「父皇這麼說的嗎?也難怪。」
「我是個不忠不孝的皇子,為了『情』而想棄社稷不顧,也許時間真的能磨去所有的『荒唐』,這樣就不負父皇的苦心了。父皇廢去我的功力,我就像被折斷雙翼的鳥兒一般,只能留在困室。」
「父皇從沒跟我說過,原來……」父皇什麼都清楚。也就是這樣,就算皇兄擁有一顆追求自由和愛的心,也被江山和現實壓得無法逃避。
原來這就是皇兄「靜養」的真相,父皇壟斷一切,是為了讓皇兄死心,去放棄他所謂的「荒唐」。
擁有無數妃嬪的父皇竟也怪起別人的荒唐?皇兄的眼裡分明是泛著情潮的,為何她之前都沒發現?他所流露的倦態,已說盡心裡千百萬的無奈。
她好矛盾,彷彿自己被左右拉扯一般。「不可以兩全嗎?」低語道。
段君瀟眼裡閃過一絲憂慮,而只是這微微的失神,已被段紫洛清楚的看見了。
當她向皇兄告別的時候,已決定了一些事情,她必須去弄清楚的事。
「洛兒,朕正要去探望你呢!怎麼了?還生父皇的氣吶。」皇上脫下威武的朝衣,穿著寬衣素帶安詳的坐在那裡。
只一刻,段紫洛彷彿又看到了以前那個慈愛的父皇。
她總是傻傻的、癡癡的相信別人,就算是受了傷害,她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裡永遠是個乖乖的笨公主,永遠都是那麼好騙。
「父皇,是洛兒不對,請父皇原諒洛兒。」父皇喜歡孝順的她。
「看過你皇兄了,他怎麼樣了?」慈父的微笑再次漾在臉上。
「他不快樂。」是她的自私讓皇兄傷心了,要不然皇兄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父皇,如果皇兄不做太子,該如何?」
皇上驚訝的挑眉。「洛兒,他說什麼?」不,不可能的。君瀟那麼的懂事,一定不會離開他的,而且他也不准那個人再靠近君瀟。
「父皇。」段紫洛砰的跪在父親的腳下。
「我和父皇同樣捨不得皇兄,可是皇兄很傷心。他以前不會這樣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離開我們,父皇可不可以念在父子的情份上,不要再追究了,就像當年放走芊姊姊一樣。」她泫然欲泣,心亂如麻。
「不追究?洛兒,朕只有君瀟一個兒子,他可是大理國將來的君主,朕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還不是要把一個富足強盛的國家留給他?」別人窺伺他的位置,他的孩子卻不屑一顧。
皇上把目光慢慢的轉向女兒。
「洛兒,父皇最喜歡你了,假如有天你皇兄逃跑,父皇會毫不留情的殺了他和那個勾引他的人。到時候,這皇位、這大理、這千千萬萬的子民,全都是你的,你說好嗎?」
洛兒孝順、仁慈,卻太容易相信別人。若君瀟真的背叛自己,他也只能這麼做。所以他要重新估量洛兒的大事,這江山不能落於外人之手,大理的明天,只能靠洛兒,他將來的外孫會是大理的明主。
「君無戲言,洛兒,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美事,也許大理會出現第二個武則天。」
段紫洛淚落得更凶。「不,不可以殺了皇兄,洛兒更不想當女皇,如果父皇有氣可以懲罰洛兒,不要傷害皇兄啊。」
皇上大怒,笑容從臉上逝去。「不知好歹的丫頭,這種榮耀別人求都求不來,你和你那個沒出息、沒脾氣的母后一樣,溫吞得讓人生氣。她教不出什麼好孩子,全都和朕作對,早知道,當你們小的時候,朕就該把你們接過來多加培養。」
母后在父皇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堪,原以為父皇雖然風流多情,但對母后還是有情的。可從這些話中聽出父皇是個不知足的男人,他的眼裡永遠只有掠奪,沒有付出。
「告訴你,如果你皇兄真敢逃走,朕就真的動手,你若也和朕作對,小心你和你母后的性命!」說出此話,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但他是皇上,沒人敢違反他的命令,誰若不從,他就要了誰的命。
但他不知,這幾句話已切斷了女兒對他所有的信任與敬愛之情。
半個月過去,父皇給她帶來的傷害仍隱隱作痛。段紫洛的心真的碎了,以前的天真想法已被毀滅得徹徹底底。
她心痛的對母后說:「父皇這個樣子,真的讓我太失望了,他看著我長大,竟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感受。這樣的父皇,我不想再去敬愛了。」
「皇兒,你要忍。」耳邊總傳來母后的話,但如果母后知道真相之後,就不會如此平靜了。
她是在忍,但那樣一味的忍讓就是對的嗎?母后在別人面前總是那麼的溫婉有深度,父皇會珍惜嗎?
「聖旨到。」耳邊傳來王公公的通傳聲。「卓礫公主現已年滿十七歲,皇上將寧息宮賜予卓礫公主以示恩寵,加賞玉如意五對、八寶釵環一套、四季服飾三十六件、披風六套、黃金一千兩、白銀五千兩、玉玲瓏六件;賞賜太監、宮女各三名、精巧首飾一盒,三日後公主將留守寧息宮,不得有誤!欽此!」王公公念完聖旨,笑瞇瞇的把它交給段紫洛。
看她沒有反應,王公公的笑容僵在臉上。「公主,快接旨啊!」
「洛兒,還不謝恩?!」皇后拍拍女兒的臉龐,「這樣的恩寵是其他公主都奢求不來的,洛兒應該感謝你父皇的聖意。」
段紫洛沒有接旨,也沒說話,只是靜靜的往外走。「美其名賞我一座宅子,實際是將我變相軟禁。」她不由得佩服起父皇的高明,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真的讓她受寵若驚。原來如此,她終於明白父皇為何說皇兄身體欠安,不便多見。
「洛兒,你去哪裡?」皇后扯住女兒孤單的身影。
「沒什麼,只是有很多很多話要問明白。」段紫洛的眼睛又紅了,聲音已開始顫抖。「你讓我去吧!」
「洛兒,你不能,你不可以!你若是去了,以後就不再是我的女兒。」皇后高貴脫俗的臉龐上帶著無比的固執。「聽從吧,你是公主,你父皇這樣做也是為你好。」皇后倔強的命令,她柔弱的外表包含著一個無奈的靈魂。
就這樣,段紫洛屈服了,因為她怕讓母后失望,怕事情暴露,更加擔心父皇會把怒氣加注在母后身上。
她只能忍……並且她還要接受旨意,離開母后到那座秀麗宮閣去。
時間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去,一天、二天……
聽母后說,那兒在眾多宮殿中是最秀致、最獨具匠心的一所,幾乎是一座花海樓閣,除了雅間、客房以外,還有東西南北四個小跨院,東院種君子蘭,西院種劍竹,南院種墨菊,北院種臘梅。
各色花卉燦如繁星,種植了很多桂花樹,宮後則種滿大理國最名貴的茶花。
花園裡有一座天然溫泉,池子三面種滿紫籐,剩下的一面是以大樹作屏障。
池水滑潤清澈,飄著氤氳的熱氣,又因為大理四季溫和,花匠技術高超,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紫籐噴妍吐逸。
能擁有這樣的華美宮樓她應該滿足的,光從母后那神往的表情中就知道那裡的空靈與清麗。
「母后,那裡真的那麼美嗎?」不想讓母后難得的好興致因她而低落,所以她打起精神陪母后聊天。
「是啊,而且它藏著一個很美的故事。當年……你父皇講給我聽時,我還掉了很多眼淚呢。」他還發誓,他會讓它永遠只是個故事。
皇后的水眸裡泛著幾許柔情,有些少女般的純真。
段紫洛知道母后又要為她說故事了,所以安靜的趴在床榻上聽著。
「那座宮殿是你曾祖父年輕時為了一位女子修建的,她叫紫籐,是你曾祖父最珍愛的紫妃,他與她相愛後,變得專一不二。
為了她,他四處收集奇花異草以博她一笑,可他的愛戀卻使紫籐遭到皇后的怨恨。紫籐懷孕了,這對沒有子嗣的皇后來說產生了極大的威脅,紫妃太得寵,讓皇后想剷除掉這根肉中刺。
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強的,於是她買通紫妃身邊的侍女,把烈性打胎藥偷偷放入紫妃的補湯中,這樣,便安枕無憂了。
紫妃娘娘不光掉了孩子,還喪失了生育能力,她不明白為什麼別人要這般殘忍的對她,你曾祖父看她日漸消沉,心情也焦躁不堪,而且太后也不斷給他壓力,導致後來兩人之間產生距離。有一天,疲憊不堪的皇上終於崩潰了,他向紫妃發了火,但卻沒想到釀成了不可收拾的後果。
紫妃天生傲骨,最受不得別人的誤解和不信任,一氣之下,在那座溫泉中割脈自盡,那座笑靨宮也因此改名為寧息宮,因為紅顏已逝,皇上希望她能得到安寧。
皇后的詭計暴露後,懸樑自盡。但又有什麼用呢?紫妃仍活不過來。
靜賢妃後來母憑子貴立為皇后,聽說小太子四歲時你曾祖父便飲毒隨紫妃而去。要不是靜賢皇后聰穎過人,大理不會有今天。」殉情的皇帝留下遺願,希望將來孫女們的名字中都要加一個紫字,以彌補他的遺憾。可無奈的是,段沁翔這一輩只有兩位皇子,所以就輪到段紫洛這一輩。
「如果能遇見此生的真愛,也算死而無憾。洛兒,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為你皇兄抱屈,但他卻很滿足的,因為他至少愛過……」
女兒睡熟的模樣讓皇后心疼不已,她希望上天保佑她的洛兒,不要像她這樣過一輩子。
霞貴人小鳥依人的趴在段沁翔懷中,撫著他微皺的濃眉。「又在煩心嗎?」
「有霞兒細心伺候,朕不會煩。」雖說雲南四季如春,但夜裡仍有幾許沁涼,不知……
「皇上、皇上。」脆嗓呼喚著走神的君王。
霞貴人撒嬌的說:「難道皇上已對霞兒厭煩了嗎?還是霞兒丑了、老了,變乏味了?」她褪下身上的粉紅輕紗,露出粉嫩的嬌軀。「霞兒不美嗎?」她用修長的手臂纏住皇上的頸。
「霞兒,你一直都很動人。」他不著痕跡的推開她完美的嬌軀。
「搬到朕的穎德宮吧!這樣天天都會有你陪伴了。」他覺得有些對不起霞貴人。剛才她撲到他懷裡,自己竟沒有昔日的慾望。用力的晃了晃頭,想甩開腦中埋藏多年的倩影。
「真的?我這就收拾衣服。」她披上外衣,也不管現在是晚上,急忙吩咐侍女收拾東西。怕耳邊的話過了一會兒就成為皇上口中的戲言。
看著冷硬的月光,此時的段沁翔感到孤單,眉頭愈皺愈緊,像是說給別人聽,又像說給自己聽:「你是天底下最令人心痛的女子,別人把朕視為珍寶百般討好,你卻視朕如黃土。」
他生為君主,卻也有著常人不知的苦惱,可別人不瞭解啊!
昨天母后不知為何又受了風寒,如今臉兒蒼白得嚇人,什麼也吃不下去。
段紫洛本不想去寧息宮,只想留在怡欣宮照顧母后的,可皇命難違,再加上母后堅持,她也不好再爭辯下去,以免加重母后的病。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一群賞賜給段紫洛的公公侍女們跪下問安。
「父皇啊父皇,你賜予我的下人,以後也許會因我而受過……」她小聲喃喃著,站在寧息宮的宮院內,惦記著母后的身體。
抬頭望著澄澈的藍天,又回想起那一身白袍遮面的男子。不知不覺,眼裡流露出迷醉傷感之色,任自己赤裸裸的心事顯現在眾人眼前。
忘不了那次邂逅,忘不了那四目相接的心悸,要不是那天事發得突然,她想她會留住他的,至少也會問他名字,可又能如何……
她本是公主,性子又軟弱,本來就無從選擇婚姻的,現在變得更加的遙不可及了。
「卓礫主子,您還喜歡這吧?」王公公畢竟是在後宮混久了的,多多少少還有點小聰明,他不著痕跡的出言喚醒出神的段紫洛。
段紫洛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太監宮女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自從遇見他後,她就像掉了魂似的,每每想起他都會亂了心、愁了腸,還會像傻瓜一樣站在那發呆發愣,樣子一定可笑至極。
看他們忍著笑,就知道自己有多糗了,有史以來最丟臉的公主之名終會拍在她的腦袋上。
段紫洛故作嚴肅的咳了咳,想訓幾句來個下馬威。
「你們……咳、咳……咳咳咳咳。」嘴裡的空氣在她說話時不小心的卡進嗓子眼,好難過。在她咳得掉淚的時候,竟有人——笑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一名太監誇張的捧著肚子,趴在地上笑得東倒西歪。
已經夠沒面子的小公主,羞愧得小臉像變色龍一樣,忽青忽白又變紅。
「傻笑的那個白癡站出來!」王公公尖尖的嗓音揚了起來,一張瘦臉滿含怒氣。
話音未落,一名身穿褐色公公裝的太監走出來。
那是怎樣迷人的一雙笑眼啊!顧盼有情,眉間帶笑,燦爛得好像紫微星辰,酷似皓月脫塵,帽綰髮頂,露出光潔的前額。
段紫洛看著那明媚的笑眸,感覺有點似曾相識,可又說不清在哪見過。
「奴才穆勁寒,今年二十二歲,向公主請安。」穆勁寒曲了曲身子,算是見禮,並娘娘腔的問安,絲毫不知道現在有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大膽穆勁寒,你竟敢如此無禮!公主這般尊貴的主子……」
段紫洛揮揮手。「王公公,不礙事的。」有個直覺告訴段紫洛,這名男子的舉止、動作雖然與眾多太監沒有兩樣,但總透著一股怪異的感覺。他沒有那麼簡單,她的好奇心暗暗作怪,所以選擇為他開脫罪責。
「可是像這種不聽話的奴才,是該好好……」王公公還想再講下去,可段紫洛不悅的神情讓他只好閉了口。「公主說得極是。」
「王公公,這裡沒你的事了,而且父皇那麼繁忙,你也應該早些回去伺候才是。」打發掉他之後,段紫洛開始仔細打量著這個叫作穆勁寒的。
他是誰?這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使得她為他求情。
「你叫穆勁寒?」她看得出來這是一張生面孔,但心底的感覺又代表了什麼?
「是。」他回答得頗為柔氣,挑不出任何毛病。
「勁寒,你說話聲調可不可以稍稍改一點?」這樣清朗絕俊的一個人,一副扭捏樣子總是讓人遺憾。
「可人家從小就這樣說話,公主,人家要改什麼樣的語調啊?!」
「例如表現得英氣、男人味一點。」段紫洛彎眉輕佻。
穆勁寒用手搗住臉,裝出哭音。
一群下人聽見哭聲,都有些哭笑不得。
「嗚……唔……公主,人家已經沒有那個了,照理說,應該不能算是男人了。」他伸出手指把衣襟裡的繡花手絹拉出來擦眼淚。
儘管她從小被太監伺候,可仍不明白太監和男人有什麼不同,段紫洛糊塗了。
「那個是什麼?很重要嗎?」她問他,一點也不曉得女孩不該問這種話,尤其是雲英未嫁的黃花大姑娘更不該問,因為宮裡的老師只告訴她不恥下問,沒講過有些事是萬萬不准問的。
被反問的穆勁寒頓時忘了裝哭,瞪大眼。「這個、那個……我……這個……」
他頓時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麼說。
「快說啊!」段紫洛沒發現在場的五個下人都已經忍笑忍得快腦充血了。
「那個、那個。」頭一回,穆勁寒如此的尷尬,迷人的俊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打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你怎麼了,話說得那麼費勁?」段紫洛看了他一眼後,又歪著頭自言自語:「好像不那麼重要。」
身旁的穆勁寒把這小小聲的話聽進耳中,俊臉更燙了。
在宮中比這個太監說話柔媚的公公不在少數,蝴妃寢宮中的來喜,怡美人房裡的瑞寶,都是陰柔嬌嗲得像女子一般。
可不知為什麼一看見他那麼講話就不舒服,硬是希望他能講出動聽的語調來,也許是因為穆勁寒長得特別明朗俊挺的原因吧。
穆勁寒除了舉止外,長相絲毫和太監沾不上邊。她這才留意,剛才的話極可能傷了他的自尊。「哦,這件事就算了吧。不用麻煩了。」
「公主,奴才還是說話陽剛一點比較好。」他倔強的堅持。
「沒有沒有,你那樣說話我並不覺得娘娘腔。」段紫洛一不小心說溜了嘴,所謂覆水難收大概如此。
他聽見她說他娘娘腔,不禁眨了眨眼睛,趁她不注意時從身上摸出一包藥粉塗在眼角,眼淚立刻傾流而下,還裝作很難過的蹲下身。
「嗚……嗚……你不要理我啦!我是個臭娘娘腔,你讓我哭死好了。」穆勁寒耍賴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娃一樣。
「大男人哭很醜的,我數一二三你不要哭哦。」段紫洛揮揮手,讓其他宮女太監散去。
「一!」她看了看他迷人的哭相,無奈的搖搖頭。
略帶遲緩的吐出下一個音符:「二!」
「哇……唔……唔……」穆勁寒哭得更大聲,惹得走遠了的下人們回首偷瞄他們。
「二個半!」他好樣的,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哇……哇哇哇。」
他不顧形象的放聲大哭,讓段紫洛頭痛得要死。
「別哭啊,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輕易掉淚?」更何況這樣一張俊臉根本不適合眼淚。
他終於停止哭泣。「我是太監,不是男人!」說完又接著哭,耍著小孩脾氣。
「你再不停止,我走了就是。」從小生在皇家,哪看過這種情景,看個大男人哭,還是頭一遭。
「等等。」穆勁寒那雙哭得紅紅的眼睛看著她,眼巴巴的。
「剛才坐在地上哭,好累哦!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休息一下?」
她幾天來的壞心情竟被他莫名的哭聲弄得一掃而光,心情慢慢的放鬆下來。
「我、不、要。」嘴角勾著動人心魄的微笑。
「哇——我哭死算了啦!我不活了啦!反正我只是個小太監,姥姥不疼爹爹不愛。」穆勁寒用手解開長長的束腰帶,把帶子圈在樹上大叫:「哭死會死得很慢的,上吊比較快。」他裝腔作勢的要把頭套進去。
段紫洛看到此景嚇了一跳,本以為他鬧著玩的,現在竟做出這樣的動作。「你瘋啦!你以為吊在上面很好玩嗎?」她生氣的教訓他。
「可你都不讓我借你的肩膀哭一下?」他露出色色的笑容。
她把俏臉皺得像包子似的。「如果我說不呢?」
「你不同意?」他臉一苦。「哇——我死了算了,我好可憐!」
「我……」真的是沒辦法,為什麼每個人都可以把她吃得死死的?
未得到佳人同意,穆勁寒露出笑,不容反抗的來個大熊似的擁抱。
「喂喂,勁寒,你不可以這樣抱我,被人發現會被殺頭的。」段紫洛被摟得緊緊的,臉嚇得灰白。「你不要再鬧了,我是個很凶、很不可理喻的人嗎?是你自己誤會,不要再鬧了好不好?算我和你陪不是,放開我,這要是傳出去,你活不成,我名聲也不好啊!站起來,擦乾眼淚。這事我不與你計較。」
「好!」他幸福的答應。
「不准你再說自己不是男人,知道嗎?人生下來苦一點、窮一點沒什麼,可不知道自愛和自重的話,那就是大大的不對了。」
「好。」他乖乖的不再嘟嘴。「公主,你這麼關心我,我真的好開心,你是我見過最沒架子的主子了。」
段紫洛苦笑,有些無可奈何。「我不能讓你受到危險,你可是要照顧我飲食起居的人,少個人,怎麼成呢?」她詳細的解釋。
「我永遠是你的人。」他慵懶的答道,雙臂更加霸道的纏住她。
段紫洛被剛才的狀況嚇呆了,所以沒發現他話中的深意,接著說:「不可以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我會擔心。」這麼好看的一個人死掉是很可惜的。
「嗯。」他滿足的趴在她肩上笑。
「你哭完了沒?」真奇怪,他是不是把體重全壓在她肩上了?
「還沒。」
穆勁寒從小到大就不是個君子,甚至連小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爛到掉渣的招術也恬不知恥的剽竊過來。
寧息宮一反以前的幽靜淒涼。
「喂!」
「怎麼了?」好舒服哦!鼻間聞到陣陣發自她身上的甜甜軟軟的香味,讓他忍不住有了倦意。
段紫洛瞪大了圓眼。「你怎麼可以把眼淚抹在我身上?」怎麼可以把她的衣服當手絹?
「你亂說!我哪有用你的衣服擦臉,你身上的絲袍抹在皮膚上一點也不舒服,而且又不吸水。」穆勁寒又娘娘腔的開始抬槓。
「你……你沒用它抹臉怎麼知道它擦臉不舒服?騙我。」
穆勁寒終於乖乖的閉嘴了,「你……你又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