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飛機鳥瞰下去,德國是一片的綠意,本森大哥介紹著他引以為傲的祖國--
他說德國人非常熱愛森林,所以重大的城市或鄉市都是綠地植地。
讓她印象深刻的除了孩子都是聽格林童話長大之外,美麗宛如仙境的「新天鵝堡」,亦是每個女孩的夢幻城堡。
「等會我們要在法蘭克福機場下機,然後再坐車到目的地去。」
「嗯。」她興奮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回異於她的喜悅,隨著目的地的接近,本森的心情益發不安,眉宇籠罩著深深的憂鬱,緊繃到一刻都無法放鬆。
「你不舒服嗎?」她很關心,人家說近鄉情怯,本森大哥也有相同的狀況嗎?
他擠出一絲微笑,「沒有。」
「那你有心事嗎?」
「沒有。」
她指指他的褲子,「你的水都溢出來了。」
他低頭,發現自己手勁過大,竟把紙杯握破,裡頭的水都滴在褲管上了,「喔……喔,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他尷尬的苦笑。
「你還好吧?」他這般恍惚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思考了下,接著再三保證道:「我絕對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我會讓你在開學前抵達維也納的。」
「我相信。」她眼裡有著無比的信賴。
「你只要陪我演幾天戲便成了。」
「我曉得。」她不敢提醒他,這些話在出發前,他已經重複不下十次了。
本森見到她眼底的憂慮,內疚的吐口氣,不太好意思的自嘲,「我最近是不是很奇怪?」
「有點。」
他露出苦澀的笑,「我的確很緊張。」
「你家裡有些什麼人?」她隨口問道,沒想到竟正中核心。
本森的臉一下子變得艱難看,不是生氣,是種帶點無奈又痛苦的表情。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她惶恐的低語。
他搖搖頭,僵硬的道:「我希望你先不要問,到時候我再為你解釋好不好?」
其中的原因,是他花一輩子的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事實。那讓他深覺痛恨的血緣關係,使他不得不逃離家鄉,以求取一點平靜。
依柔善解人意的閉口不談,內心卻如墜入五彩雲斗般迷亂,本森大哥的身世竟是那麼撲朔迷離,連家庭成員都如此難以啟齒,想必背後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好心疼他鬱悶的神情,真心希望能為他解去一點憂愁。
*****
到了本森大哥的家裡時,她才知道,她對他真是陌生得可以。
這簡直是個綠意盎然的國家公園嘛!
觸目所及是片片綠地,兩旁的行道樹,又高又大,顯示年代久遠,而那錯落著許多花圃和噴水池的寬廣庭園,更是五彩繽紛。
他們步行近半小時才見到那一棟洛可可式的壯麗建築,宛如宮殿般的豪華氣派。
整個山頭都是他們家的嗎?她忍不住咋舌。
有幾個身穿工作服的工人在花樹邊修剪,本森走了過去。
工人們一見到他全傻眼了,緩緩的站起身來,「本森……」隨即像是觸電般迅速改口,恭敬的叫了聲:「大少爺。」
那怪異的模樣不只他們,連幾個在門口工作的婦人,亦先是露出欣慰的微笑,而後又生疏的半彎著身退了一步。
不僅如此,等到他們進到那棟令人心生敬畏的樓宇後,情況更是明顯。屋內的僕役一見到他們,都是瞪大了眼。
這是怎麼回事?
「大少爺你回來了。」一位顯然是管家身份的男人,靜候的問道。
本森不自然的喚他:「羅管家。」
他們之間的交談全用德文,她根本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只能在一旁陪笑。
「這位是?」羅管家態度不卑不亢的問。
「她是我的未婚妻藍依柔,是中國人。」
羅管家儘管面容驚訝,卻沒有多問,逕自吩咐下去,「帶藍小姐下去休息。」
「本森大哥?」她對要提她行李的僕人感到奇怪。
本森安慰她說:「跟她去吧,先休息一下,等會我去找你。」
她雖然跟著那僕人離去,但仍頻頻回望在大廳中交談的兩人。這裡雖豪華氣派又舒適,但卻有股說不出的陰森感。
本森見她遠去,繼續追問:「他在家嗎?」
羅管家知道他問的是誰,恭敬的搖頭,「少爺近來忙著跟外資合併的大生意,所以這一兩個星期不在家。」
「我離開這幾年,沒發生什麼事情吧?」他戰戰兢兢的詢問,害怕聽到任何不能接受的消息,那會讓他承受不了。
頭髮斑白的老管家,精明的望他一眼,隨即道:「大少爺問的是什麼呢?」
犀利的口吻,讓他有點無法招架,但一憶起自己的身份,他又道:「是有關葛洛麗絲的事。」
老管家微皺眉頭,「大小姐的事,一向只有少爺知道,我們這些下人,是無法知悉的。」語氣中有著濃濃的拒絕之意,縱使他知道,也絕不會透露。
這不能怪他,他是康斯丁家族的管家,世代服侍於他們家族,對於來路不明的野種,他有著敵視的心態,儘管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人,他仍舊不認為他是康斯丁家族的一分子。
他之所以能有此身份,全是老爺臨終前讓他認祖歸宗。
本森眼底透露出他深受打擊,他沮喪的低下頭,「我會待個幾天,到我母親墳頭上上花,順便見見老朋友,就會離開。」
羅管家扯動眉毛,有點不敢置信,但他能盡快離開是最好,免得少爺回家,可就糟了。
*****
她好喜歡這裡喔,但那些陰陽怪氣的僕人除外。
他們防她防得好緊,任何一個小動作都能引起老管家的詢問,彷彿她是重犯一樣的監視著她。
「本森大哥,今天你要帶我去哪裡?」她笑得好甜,能脫離那些監視真好。
「我想帶你去我媽墳前上香。你願不願意陪我去?」
難得大哥露出久違的笑容,她當然要去,「願意,我還想出來透透氣呢。」
「對不起,讓你為難了,這次我恐怕沒機會帶你到處遊玩。」他慚愧的向她道歉。
「別這麼說嘛,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有機會出國高興都來不及了,還嫌什麼,還是你怪我戲演得蹩腳,沒有說服力。」
其實根本沒人理她,本森大哥常在她還沒醒時,就已經不在家了,留下那些語言不通又冷冰冰的僕人跟她相對。雖然無聊,但她還懂得自己找事做,在沒有人阻擋下,她逛遍了這個地方。
這裡的房間大都是開放式的,陳列著各種飾品,有雕刻精緻的雕塑、畫工精細的彩繪花瓶和精巧的屏風,都相當細膩。
庭園就更不用說了,有湖、有水澤地,更有原始森林,跟屋裡是全然不同的風貌。
本森帶她到城鎮的墓園去,在一處偏僻的角落找著他母親的墳塚。
墓碑上密密麻麻的寫滿德文,她一個字也看不懂,不過以他的家族那麼顯赫,怎麼女主人的墓地會位在這麼偏僻簡陋的地方。
她也不好開口問,這趟旅遊真是充滿了謎團。
「這是我母親。」他蹲下去撫摸著冰冷的墓碑,先擦拭上頭的名字,再拿出自己帶來的花束,敬重的擺了上去。
她調皮的對著墓碑說話:「伯母你好,我是本森大哥認養的女孩,我叫依柔,本森大哥對我很好,他也過得很好,請你在天堂不用為他擔心。」
本森低頭莞爾,笑談出聲,「小時候每當我頑皮,我媽就說她其實想要一個乖巧的女兒,還威脅要把抓我到鎮上去換一個貼心的女娃。」
她但笑不語,專心的聽他講述小時候的趣聞,她喜歡見他眉飛色舞的模樣,不要像這幾天一樣死氣沉沉,落寞的連她都快不認得。
他的家族、他的處境都有很大的疑點,但是他不說,她也不會去窺探,因為不管事實如何,本森大哥怎麼變,他仍然是照顧她、疼惜她的那個人。
他們在下午回到家,他並沒有進去,反而帶她彎進一排大木屋裡,雖然木屋也是很漂亮,但比起主屋,還是遜色不少。
「這裡是傭人屋,主屋工作的傭人全住在這裡。」他遲疑一下,然後補述一句:「我小時候也是在這邊長大的。」
啊?她呆楞住了,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點頭,「是啊,我真的是在這裡長大,直到成年,才住到學校去。」
她更加困惑了,但仍耐心的聆聽。
「我媽以前是這裡的傭人,跟前任康斯丁的男主人有一段情,他在臨死前說出來,所以我的身份就三級跳了。」他語氣盡量輕鬆無謂,不想讓依柔為他難過。
霎時依柔完全明白了,也理解為什麼當他們步入這裡時,那些工人本來驚喜的眼神,會迅速掩下的原因。
原本他們是一起生活,是看他長大的人,現在他卻成了他們的少爺。難怪他們的態度會那 怪異,原來有這層內幕存在。
那些人想接近他,又礙於身份的差異,所以就慢慢生疏了。
真是難為了本森大哥,兩面都不討好。
「來,跟我來。」他走到某一個門前,敲門而入。
屋裡有個體態豐腴的老太太,正坐在搖椅上勾毛衣,她一看到本森,驚喜的大叫,「本森,你回來了。」
本森熱絡的跟她擁抱、敘舊,直到老太太發現一旁站著笑容滿面的依柔,才主動問起她。
「她是我未婚妻,叫依柔。」他如此介紹著。
老太太雖然猶豫,但仍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歡迎她,她和藹可親的面龐,讓她想起孤兒院的院長。
他們留在那裡吃晚餐,普通的小菜,卻非常的道地有特色。
「菲娜要你多吃一點。」本森解釋給她聽。
依柔捧場的再吃一盤面,笑瞇瞇的讚美,只是她真的吃太多了,需要休息一下。
不知他們在談什麼?原本和諧的氣氛,頓時有點僵凝,菲娜似乎在指責本森,表情有點生氣,而本森大哥埋頭不語,好像不肯接受她的好意。
這個時候她只能尷尬的陪笑,沒辦法,誰教她語言不通,只好暫時當啞巴、聾子。
過一會,氣氛像是好轉了,他們互擁了下,本森就帶著她離開菲娜的木屋。
回程的路上,他疾行前走,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情緒,她則在後頭死命的追趕,一如她的情感。唉!她的愛情前景渺茫啊。
*****
昨天經歷不少事,知道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真相,想不到卻仍睡得那麼安穩,她覺得有點對不起本森大哥。
她伸個懶腰,對著從窗口跳躍進來的小翠鳥道聲早安,梳洗一番後,正準備去找本森大哥時,羅管家神情肅然的進門。
「早安。」本森大哥有教她一兩句簡單的問候語。這裡除了那位服侍她的女僕外,就剩本森大哥會說中文,她在這根本邁不出大門。
「我希望您今天能暫時待在這裡。」
啊?羅管家說中文?!他會說中文?她沒聽錯吧。那之前要別人傳話,該不會是不屑與她交談吧?好惡劣喔,那她平常跟本森大哥說的話,不就都被他偷聽了。
羅管家不理會她驚疑的眼光,逕自道:「大少爺一早出門就吩咐我要你別亂跑。」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沒告知。請你務必留在這裡,三餐我們會替你送來。」他再三的警告,彷彿她要是不遵守會有什麼恐怖的下場似的。
「好的。」她點頭答應,然後無所事事的在屋裡摸東摸西,一整個早上就這麼耗在房間裡。
好無聊喔!但羅管家要她別亂跑。
等等,她只要還是待在這大屋子裡,就不算亂跑了,對不對?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既然如此,她幹嘛還傻傻的杵在這,出去逛逛吧!
她打開門,僅露出小腦袋,眼睛靈活的左看又看,發現沒有人後,才躡手躡腳的跑出來。
咦?好安靜,宛如殿堂的大廳竟空無一人,平時打掃的僕役至少有四、五個人呀。
一陣陰涼霎時從腳底竄起,那些壁畫人物、雕像似乎都在盯著她,這一幢大城堡彷彿有生命般的慢慢喘息。
她有絲害怕的低喊:「羅管家?」他最喜歡跟在她身後監視她,說不定他會突然出現。
沒有?她更大聲的喊:「羅管家。」
會不會在樓上?是啊,那老頭子一定在樓上,故意嚇她,她心虛的安慰自己,扶著樓梯扶手,腳步飛快的往樓上跑,深怕後頭真有魔鬼抓她。
「羅管家?」她聲聲低喊,一間一間的敲門,而每一間卻都空無一人。
突地,寧靜的空間,傳來鋼琴聲。
她倏地回頭,尋覓那熟悉的音樂聲。最後,她眼光落在廊道盡頭那間大門掩閉,光線微微從隙縫射出的房間。
「羅管家?」她的手落在門把上,輕輕推開那扇門。
首先落入眼底的,是一架演奏型的黑色大鋼琴。
真是太美了!那是一架每個鋼琴家都夢寐以求的名琴。剛剛的琴音一定是它響起的。她環顧周圍,沒有半個人影,偌大的房間除了鋼琴就無一物。
此時此刻,她的心思全被這大鋼琴給霸佔,容不下任何旁騖。
她先活動手腕筋骨,做一下手指柔軟操,接著就輕柔的彈奏起來。
悠揚的琴韻,隨著青蔥白嫩的手指,靈活的錯落在每個鍵盤上,譜出一首首美妙曲調。
她持續彈奏了半小時,才滿足的暫緩。人家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雖然努力練習也很重要,但有這架鋼琴,她的技巧一下進步了好幾倍。
接下來該彈什麼好呢?對了,彈那首本森大哥常彈的自撰曲。
音樂流洩滿室,她陶醉的閉眼彈奏,陷入自己的世界。驀地--
「你是誰?」一聲低沉威嚴的怒斥,打斷她的思維。
她趕緊站起來回頭望,差點嚇傻。
一位男人,不,是一位非常英俊的男人,正怒蹙眉頭,神情冰冷的鎖罩住她。他的面容精緻的宛如雕塑般,完美的身材比例充滿致命的吸引力。
他白色襯衫微微敞開,露出古銅色的胸肌,下巴長出點點鬍髭,更添一股男人魅力。
「你是誰?」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上來似的,有著無比寒氣。
依柔訥訥的想開口,卻被他的綠眼給震懾,整個人動彈不得,手腳不聽使喚的顫抖。
他眼角微微抽動,語氣冷峻,「剛剛音樂是你彈的?」
她笨拙的點頭,「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男人接到訊息後,猛然大吼:「羅管家。」聲音之大,教她的心差點從嘴裡跳出來。
不到十秒鐘,羅管家微駝的身軀,出現在門口,由於跑得急,他面色漲紅,額頭微微冒汗。面對那個男人,他的態度不再像平常那樣高傲自若,硬是矮化了不少。
「她是誰?」
羅管家神色緊張,責怪的瞪了她一眼後,畏畏縮縮的回答:「她是別人帶來的客人。」
他再次開口,語調輕鬆,卻挾帶著爆力威猛的殺傷力,「我忠心耿耿的羅管家,你到底隱瞞了我什麼?」
羅管家曉得他的憤怒,馬上吐實,「是……是大少爺帶回來的,她……她是大少爺的未婚妻。」
「他回來了?」他瞇起眼,眼底透露著陰狠。「而你卻沒有告訴我?」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屬下的錯。」羅管家畏懼的道歉,頻頻叩首。
這是什麼情況?他是誰?為什麼羅管家也叫他少爺?若他和本森大哥同樣身份顯赫高貴,為何羅管家對待他和本森大哥的態度天差地別?
依柔直覺眼前的男人是個危險人物,應盡速離開才是明智之舉。可惜,他已經扭過頭把箭靶移到她身上。
男人表情丕變,微笑的伸出手,走向她。「你好。」
表情轉換之快,彷彿剛剛所有的強大壓迫,不曾有過,她對他隱含的侵略感,感到畏怯,她不自覺的往後退,手指不小心壓到幾個錯亂的音符,反而被自己製造的噪音嚇了一跳。
「歡迎你來。」
依柔瞪著那隻手,遲疑著是否要回應,經歷過方纔的狀況,她已分不清哪個才是他真正的面貌。
「依柔!」另一道聲響,突地從門口傳來。
是本森大哥!她鬆了口氣,露出喜悅的表情,從他身旁跑過,撲向前來的本森懷裡。
兩個男人打照面,緊繃的氣氛更加昭顯,房裡的氣壓陡然下降,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是那個男人先笑出聲,渾厚的嗓音,迴盪在空曠的屋子裡,帶點毀滅性的詭譎,令人不寒而慄。
本森僵硬的垂下頭,沉默不語。
男人邪魅的凝視著他,「不介紹你的未婚妻給我認識嗎?我親愛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