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熱情顯得一廂情願,無時無刻都想聽他的聲音。
每天晚上,她在住宿的小旅館內,還是快快樂樂地纏著他說話。
「要想我哦!」上了一天的課,儘管已經疲憊,但明月仍滿心都是他,躺在床上抓緊了電話,對他溫柔款款、細語輕聲。
「我沒有時間想你。」這一端,穆清風也側躺在他大宅的床上,頭枕著手臂,視線落在窗外那片黑。
「沒關係,只要在睡前想我一下下,我就滿足了。」她一點都不貪心,要的只有一點點。
「……」他無言。難道她從來不會因為他冷冷的言語受傷?
這樣,會讓他心頭升起絲絲歉疚,狼狽地說不出話。相較於她的大方,他的確吝嗇。
「風啊,我告訴你,我現在躺在床上,看著窗戶外面的月亮,高雄的月亮好圓好大,星星好燦爛喔!」她多希望,他也能一同分享。
「神經。」他咒了聲。「月亮星星在哪看,還不都一樣。」
「哎唷,你真是不浪漫耶,難道你抬頭看到月亮,不會想到我嗎?」她嗔怨說道。
「不會,你想太多了。」好絕情的口吻。但是……他的視線卻緊緊攫住那扇窗外的一輪明月。
「喂,你——」討厭極了,總這麼不解風情。明月氣呼呼地想嘮叨埋怨一頓。
「我很忙,沒時間跟你說。Bye!」穆清風莫名對自己發起脾氣,講沒兩句又想掛電話。
喀——斷線。
但下一刻,他又覺得遺憾了。
愛做作,裝忙嘛!總是假裝忙碌,又很酷的掛她電話。
忙?忙什麼?分明他什麼事情也沒得忙,只能躺在床上乾瞪著窗外的天空。
他對自己暴躁生悶氣!明明心中有股詭異的期待,期待她的聲音、期待聽她說話,卻又不甘心自己如此容易接受她。
他不想讓自己太想念她的聲音,可是又不願意錯過每一通來電,他叫自己硬著心腸別理會鈴聲,卻豎著耳朵隨時聆聽電話聲響,然後——每每在接到她的電話之後,又恨自己貪婪地多聽她說了幾句。
矛盾的心緒一番拉扯,穆清風又浮躁了!
他一躍而起,翻身下床,移步窗邊望著夜色。
他告訴自己,忽視她的存在,將她狠狠踹出他的腦海。
她做什麼那麼熱情?!做什麼老愛用那電話線路把他牽繫住!
真見鬼了,幹嗎天天打電話告訴他,高雄的星星月亮有多美。
偏偏……她說的每一句話,在他腦中植下幻想的畫面,真以為高雄的月亮比較圓、星星比較亮。
瞪住天際那輪明月,她的臉,浮上眼前……
去、她、的。他懷疑自己得了妄想症。
焦躁地前去拿了包香煙,他點燃站在陽台緩緩抽著。
思緒混亂,他試著想想公事、想想兒子……可是,怎麼她的臉蛋又出現?
不、不、不,他告訴自己,只是偶爾想起她。真的,只是偶爾。
這會兒,薄薄的嘴唇扯成一個孤,自己都沒發覺。
偶爾想起她咧嘴笑著的樣子、偶爾想起她爽朗的笑聲、偶爾想起她對他說:你好帥、你好酷、我最喜歡你……
又想著她睜圓了眼睛氣呼呼的樣子、她的喜怒哀樂……
嘿?!可惡,腦袋裡怎麼這麼多個奶?這麼多個「偶爾」?
一根香煙的時間,已經想了那麼多個她,他覺得今晚,自己一定會失眠。
回到偌大的臥房,坐在空蕩蕩的床邊,他疲倦地低著頭。昏暗的室內,是他落寞的側面剪影,伴隨一聲沉重的歎息。
唉……穆清風寬衣倒身大字癱平在床上。
閉上眼睛,腦海裡的畫面儘是她的笑臉。她像這個黑夜裡的一輪明月、像耀眼的星星,滿在他的漫漫長夜,怎麼都揮不去。
此刻的他好痛苦。
她是一把熱情的火,燒燙著他的心版;像一團炙熱的太陽,幾乎將他融化。卻又如一波波柔情的水,愛撫他的靈魂;如一抹沁涼微風,一次次引他向她迎去。
兩極的感受如此折磨、拉扯他的意志,他好煩躁!厭惡這種無法捨棄的感覺。
矛盾到最後,他覺得恨,恨自己。胸口一陣苦澀的糾葛,仍決定推開她、將她攆出腦海、發誓要自此將她驅出他的生命。
向來放棄總比努力容易。他不想為了任何女人而努力、而牽繫。
雖然如此想將她驅逐出他的心版,然而,只要電話響,他全身的細胞都活躍起來,統統為之振奮。
上班時,他渾身不對勁;下班後,他心不在焉地等待。
每一天,他都過得恍惚。聽到鈴聲,他的眼眸閃亮心跳加快。心田里的那些發情的花花草草,都如甦醒一般,雞皮疙瘩都起立站好。
他該死的怎麼會去想念一個人?
明月南下的第九天,他接到一樁必須親自到高雄處理的Case!這可好了,他可以借口去高雄……
噢,不不不!不是借口,他慌忙跟自己否認。
是正事,他是去辦正事的。
對!百分之百隻為公事,或者……頂多……順路……去看她?
這樣的念頭又讓他瞧不起自己了。不!他不會,不會「順路」去找她的。出發前,他站在鏡前整裝,這麼想。
可是,為什麼興奮?他覺得胸膛下的心臟,正振奮鼓動著。
他是這麼的急切,瞧,扣子都扣不好。他還穿上白襯衫,只因為想起她說穿白襯衫的他,格外神采飛揚、容光煥發。
著了什麼魔?他顯得好恍惚。
為什麼覺得頭重腳輕?有點想飛的感覺。飛哪去呢?飛到她那兒去……
可惡呀,他還噴了她口中讚歎、迷戀得要命的古龍水。
穆清風一路南下,見了客戶,一鼓作氣把這趟公事利落解決,他格外的精神奕奕,發揮神速的效率。
然而,這效率為了誰?為了趕緊撥這通電話——
「我在高雄東帝士這裡,你在哪?」他撥通明月的手機,正經八百地出聲。
「哇——」那端興奮的尖叫聲,差點穿破他耳膜,他把電話拿遠了些,唇角卻忍不住上揚著。
明月雀躍喊著:「我就在附近!」
「我過去接你……」他說,語氣淡淡,絲毫沒有洩漏地快樂的痕跡。
兩人在電話中確認了位置,隨後見了面。
「嗯……好香。這是我的風的味道。」明月坐在他車內,對著身旁的他讚歎,車內的淡淡香味,是她朝思暮想的。
穆清風只是單手支在窗邊抽煙,挺鎮定自在,完全隱藏心中喜悅。她還是這麼甜、這麼可愛、這麼聒噪、這麼熱情,全然是他思念了好幾天的一顰一笑。
「你今天好帥喔!」明月又喜孜孜地告訴他。
「少灌迷湯。」他板著臉斥責。
媽呀,死要面子到這種程度,矯情得要命。也不想想自己故意穿上白襯衫、噴了BOSS的古龍水,是為了聽誰口中一句陶醉驚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看到她對他的迷戀。
「呵呵。」她笑得好傻。「風,告訴你唷,我有點小感冒,而且今天上課好累啊,但是看到你之後,我就好像百病全消,瞬間變成一尾活龍。」
她熱情、開心、雀躍、興奮得要命!他卻依然擺著酷酷的臉色。
「嗯。」他悶聲回應,仿拂連半點口水都不願意浪費一樣。
「你想我哦?所以來高雄?」明月捱近了他,偷偷嗅著他身上的香味。
「不,我是處理公事,來見客戶。」他回答得一板一眼,卻因為她的靠近而心跳加快,皮膚也泛上一層熱熱的感覺。
「喔。」原來不是專程來找她呀?那也沒關係,見到他就好。「那你要在這裡待多久?」
「我事情辦完了,現在就要回台北。」酷呀,他要撇下她離開。
「你……不能多留一下嗎?」明月好撒嬌地小聲問他。
「我很忙。」穆清風漫不經心地耙耙頭髮,故意忽略她惹人憐愛的一張嬌顏。
「喔。」她聽出他話裡的不耐。他趕著上路吧?那……她不耽擱他的時間了。
失望地開了車門,她跨出車外,很依依不捨地對他輕聲說道:「開車小心,拜拜。」
「Bye!」他拋下話,跌下油門離去。
車子行進中,他的眼光不禁想往後瞥……
他自後照鏡見她怔在原地——他的胸口,好難受。
吱——剎車。
○○××!心裡咒罵著一百次髒話。他投降了!
將車子停在路旁等她追上來。笨丫頭,來吧!
明月意外看到他沒走,她興沖沖跑來,開門上了車。
「怎麼?你反悔了?要留下了?」她驚喜問他。
「唔……」他愛答不答,神色冷漠、懶洋洋地覷著她。
「噢,討厭。一號表情。」她埋怨。怎麼就不給她熱情一點的臉色?
「什麼?」他側首,懶散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
「就是這個表情!」他的一號表情,什麼都無所謂似的。
穆清風掀了掀眼皮,挑釁地瞪了她一眼。
「哼,二號表情。」她又怨。兩人親密的距離,被他瞪離了好幾公里遠。
他沒說話。她倒是觀察入微,還給他的臉色編起號來?
他扯唇笑了,淡淡笑紋在他唇邊綻開。
明月甜蜜地笑開來:「嗯,我最愛的三號表情。」就愛他對她含蓄的笑,偎進他懷裡,她滿心歡喜。
穆清風心中低歎,伸手撫著她頭頂細細的頭髮,掛著笑容,單手駕車,座車開進高雄繁華的街上。
他打算在這裡停留好幾天。對,他才不會放過她,必須對她求索他被折磨了好幾天的思念。
不管他心中多矛盾,此刻他確定,他無法攆她脫離自己的腦海。即便是極度的放縱或自私、還是劣根性作祟,總之,他暫時不想放開她。
他就是喜歡上她了!
讓他姑且留下這段時光,暫且別想後果或結局。他要貪婪霸著她的愛意,惟有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覺得內心平靜,心情不再浮躁。
兩人如影隨形的時光,愛戀濃得化不開。
他的笑容很多,臉上時常掛上寵溺的表情。
高大的他將嬌小的她夾在腋下逛愛河,擁著她一同穿梭欣賞城市光廊的夜景,在河畔的音樂會深深吻她,牽著她的手擠身六合夜市。
明月不懂,他怎能將她寵得要命,又把她折磨得要死?她只知道自己真的愈來愈愛他了,愛得無可自拔、沒人可以救她。
這是一段甜蜜的只有彼此的時光。
夜晚,住宿在八十五層樓高的東帝士大樓的飯店內,港都的繁華燈光在他們的腳下。
與夜色區隔的玻璃窗內,是遺世的浪漫,是一夜夜纏綿、一夜夜無邊春色……
將要入秋的台北,街道蕭瑟,空氣佛來儘是令人愉悅的薄薄涼意。
明月覺得日子是快樂的,因為他一點一滴釋放他的感情,他不再那麼憂鬱。天知道這會帶給她多大的幸福感,她幸福得想飛。
今天陽陽的姑姑急忙致電給明月,說她女兒在學校跌破了頭,她趕著上醫院,沒有辦法來接陽陽,所以幼稚園下課,明月將陽陽帶回自己的家。
晚一點,穆清風會來接他。
小天使出現在家中,讓家裡變得好熱鬧。元媽熱情歡喜地招待小貴賓,幾乎把家裡所有好吃的東西,都翻出來討好陽陽。
一桌子凌亂零食,還有麥當勞的薯條、雞塊,兩個女人、一個小孩,加上電視機的聲音,這裡,更像個溫馨的家庭了。
晚上八點,門鈴響,明月急忙跑去開門,見到了心愛的穆清風。
「吃飽了嗎?」她小鳥依人般,偎進他胸膛。
「吃過了。」穆清風攬住她的腰,淺淺笑著,親吻她額頭。
明月帶他進屋內,陽陽一見父親,丟下手裡的食物,開心地衝上去抱著他的大腿。「爹地——」
穆清風抱起他。「陽陽,乖嗎?」他柔聲問著。
「嗯。」孩子猛點頭,大聲回答。「乖!」
他笑著揩揩寶貝的臉蛋,與明月站在客廳。
高大的身影踏進她們屋內,明月覺得,他給她們這狹小而單薄的家,帶了一陣陣溫和的暖意,讓家變得完整且安全。
明月的母親走出來,明月忙為他與母親彼此介紹:「這是我媽。媽,他是我心愛的風。」
「嗯,咳咳!」元媽猛咳嗽。女兒真不害臊,當面這麼親密說話。
不止元媽感到尷尬,穆清風臉上也掠過一抹赧色。他鎮定下來,對元母點頭致意:「伯母你好。」「嗯,穆先生,你的寶貝兒子真的跟你長得好像,都好俊俏呀。」元媽客氣說著。「坐坐坐。我去給你沖杯熱茶。」
「伯母,別忙了。」穆清風客氣制止她。
「沒關係,坐啦!」元媽的嗓門也是開朗而洪亮,充滿熱情。讓穆清風明白,他身邊這愛吵愛動的小女人,遺傳自何人。
「你爸爸呢?」他和明月坐在沙發上,環顧她家中的環境,順口問她。
「我爸?」對喔,她沒對他提過。「我沒有爸呀!」她笑著說。
穆清風神色一凜,接著,略帶憐惜地看著她:「你爸……」
明月知道他的意思,她開口解釋。
「我爸喔,應該還活著吧。」明月灑脫一笑,聳聳肩。「他有他的家庭,我媽是人家不要的外遇情人,我是私生女。」
她說得好輕鬆,讓他更不捨,心頭都悶窒地揪成一團。
「那生活呢?他有協助你們母女嗎?」他問。他以為別人也能像他一樣大方,按月支付前妻贍養費,讓分手的情人過得衣食無憂。
「沒有耶,打從我出生,就是我跟我媽兩個人呀,我媽養我的。」明月坐在他腿邊,挽著他的頸子,也不管他自不自在、孩子在旁邊張大了嘴巴看著。
瞧她絲毫沒有怨恨,說得平靜簡單,他知道,這是一個雖有殘缺,但仍快樂的家庭。
「嗯。」穆清風點點頭,算是瞭解了。好一位可敬的母親,一對惜福的母女。
視線落在陽陽身上,他們這才發現小天使不敢相信地張著嘴巴。
「陽陽,怎麼了?」明月漾開甜笑,伸手逗著他的臉頰。
「明月老師,爹地?!」他只是板出手指,納悶地瞧著自己的兩根手指頭,他怎麼想都想不通,老師如何與爹地組合成一對。
穆清風笑了。他單手抱起兒子,讓他坐在腿上:「寶貝,別想了,你的小腦袋不適合想這麼多。」左擁小女人,右手抱著寶貝兒子,這一時刻,穆清風心中滿足。這種充實的幸福感,多久不曾體會了?
明月也笑,瞧,他們現在多像一家人,這叫做圓滿哪!
穆清風的眼睛盯著桌上那成堆食物,略略皺起眉頭。「你給他吃麥當勞?」
陽陽很少吃垃圾食物,這是他給兒子自小養成的習慣,連陽陽她姑姑,都嚴遵他的規矩。
「對啊,他超愛吃耶!」明月頗得意,光看著陽陽滿足的吃相,她真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疼愛孩子的母親,呵呵。
穆清風沒說什麼,伸了大掌揉揉她的頭:「他遲早被你帶壞。」
「呵呵。」她傻笑,與陽陽交換一個賊賊的眼色。彷彿告訴陽陽:放心唄,有我在,什麼都讓你吃!元媽端著茶水,放在穆清風桌前,笑著坐下來寒暄。
「穆先生什麼時候想娶我女兒呀?」她開門見山就問。
此舉,讓一對男女尷尬地繃緊了表情。明月心慌,偷偷覷著穆清風的臉色。
他臉色變得嚴肅了。果真如她所料。
「媽……」明月為難一喚。逼得太緊,會讓他不高興啦,真是!
這樣一句話,又讓他對她開始若即若離,拉遠了他們的距離。
這些時日,他的理智一點一滴崩塌在她柔情中,卻未思考過他們的未來。說未來,太沉重,曾經婚變,帶給他的影響不是她們所能想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不要再來一段婚姻、再來一次破碎。
幾年來,收起真心,狂恣在愛情遊戲中,他對任何女人不為所動,現在逼他負責嗎?不,目前不可能。
穆清風「很客氣」地回應:「伯母,現在談這個還早。」
母女倆垮下臉來。
元媽瞅了女兒一眼……你這笨丫頭,還沒收服他的心哪?
明月則嗔望……都是你啦,愛講話!我的風又變得好嚴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