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喜悅窩在家裡的沙發上。心情低落。
窗外,葉兒沙沙。窗內,她只點了盞床畔燈火。
她縮起雙腿,寒冷的冬天讓人不想動,她只想窩在這裡,細想她與他過往的點滴,想著他對她莫名的惡意與怒意……
為什麼這麼對她?她感到懷疑、感到無力。
室內一切冷寂,象牙來了通電話,打破這片寂靜──兩人聊了昨晚Amy的事情,接著,象牙考慮片刻,小心翼翼問起。
「喜子,你跟畢大師,是什麼關係?」他希望,不是他所猜想的那樣,他不希望喜子與畢逍遙譜出戀曲。
陶喜悅聽了他的問題,心情驀地一陣煩躁。
「不要跟我提他!」她忿忿說道。
「……」象牙在那端沉默,納悶於她的火氣,他很識相,決定不提,他低聲開口:「喜子,我在你家門口。」
其實,他在百般猶豫中,早來到她家門口,只是,未確定她與畢逍遙的關係,他沒有勇氣按電鈴。
「在我家門口?」陶喜悅有點吃驚。「你幹嘛在我家門口打電話給我?」
「開門,我有話對你說。」象牙極嚴肅,他決定,要讓她瞭解他的心意。
「喔。」她皺眉,覺得他好怪,但仍掛了電話,披了件外衣前去開門。
門一開,象牙將手肘撐在她的門上,他遲遲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盯著她。
「你……有毛病啊?這樣看我很奇怪欸。」陶喜悅讓他瞧得不自在,訕訕地睨著他。
「喜子……」象牙深吸一口氣,歎息。「我喜歡你、我愛你!」
他恐慌,擔心她戀上畢逍遙那傑出的男人,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表白出口。
陶喜悅傻傻地張著嘴巴,完全不知道如何回應。
象牙低頭,再度深呼吸、吐氣。
她這是什麼反應?讓他怎麼說、怎麼做才好?多年友誼,會不會有可能毀於一旦?可是,他必須有勇氣爭取,讓他們之間變成愛情。
「我說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他跨前一步,輕抓住她的胳臂。
陶喜悅馬上反射動作地甩開他,旋即升起火氣:「你放開我!」
她低吼。畢逍遙已經惹得她心煩,這會兒象牙又震撼地給她這樣的告白,她知道他說真的,但是她不能接受!
她好煩,她好慌,向來視為知己的哥兒們,怎能對她告白?
陶喜悅的強烈反應讓他受傷,象牙一臉沉重、忍住心頭被扎傷的難受感覺,極抱歉的低低開口:「對不起,我知道我太突兀。」
「對,是很突兀,不要開這種玩笑。」陶喜悅猛搖頭,她希望,這不是真的,他們有很好、很好的友誼,別拿他們的友誼開玩笑。
「喜子,我不是開玩笑!」他豁出去了,忿忿低吼。
「你──」她無措,忿吼出聲。「你不要跟我說那些屁話,不要這樣開玩笑!我心情夠糟了,你走、你走!」
她推著他,大叫著要攆他走。
認識這麼久,兩人從來沒有吵過架,沒想到他今天一席話,會讓兩人之間起了這麼極端的變化,陶喜悅現在不想看見他、她不要面對這麼複雜的情緒。
她知道象牙對她很好,就因為如此,她不曉得怎麼面對他。她已經接受別人的感情,怎能讓他這般告白?
象牙吞吐著,神情十分難堪且痛苦,她的鄰居們,開始因為這端吵鬧,而探出頭來探探,他踟躕著,最末踏著落寞的腳步離去。
陶喜悅慢慢抬頭,看著他的背影。
巷口,他重型機車的引擎聲,隨後隆隆作響,接著揚長而去……
陶喜悅覺得好難過,她的心情好低落。
***
就在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不容易進入夢鄉之際,深夜的一通電話,打斷她的睡意。
「喂?」陶喜悅開了床頭燈,聲音含糊地接聽。
「喜子嗎?我是象牙的母親。」那端,傳來嚴肅的中年女聲。
「呃……伯母,我是喜子,請問有什麼事?」她狐疑坐起,捧著話筒問道。對像牙的母親還算熟識,但是……這麼晚,象牙的母親怎麼會撥電話找她?
「我們象牙晚上十點多從你那邊離開的吧?」他母親這樣問她。
象牙出了車禍,他母親人在醫院。隱約覺得,兒子從不是開車、騎車那麼逞強衝動的人,他說要去找喜子,結果路上就出了事,會否因為起什麼衝突,於是騎車狂飆?
警察來做過筆錄,也對她說明,象牙當時的時速高達一百多,所以,她想問問喜子,先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嗯,大概是那個時間。」陶喜悅回答。
「他過去那邊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伯母怎麼會這樣問?」陶喜悅感覺到不好的預感。
「他十一點的時候,出了車禍,現在人在手術室,你能過來嗎?」他母親的聲音很疲憊,也很鎮定。
陶喜悅聞言霎時震撼,心頭一陣強烈打擊。
「他……他……怎麼會?」陶喜悅不斷搖頭。不……不會這樣的、不會的。
但事實便是如此,象牙的母親在電話中告訴她醫院地點,大致說明了他受傷的情形。
隨後,她們掛了電話,陶喜悅往醫院趕去。
她抵達醫院,象牙已經被推出手術室,躺在醫院病房裡休息。
與象牙的母親大致談過之後,她現在坐在安靜的病房裡,失神地望著因為麻醉還未清醒的象牙。
病房中,只有她與象牙兩人,象牙的母親回去為他準備一些住院的用品,喜悅自己開口要留下照顧。
象牙摔斷了左腿跟左手,短時間不可能痊癒。看著他腿上、手上、臉上那些傷痕──她好自責。
如果──如果她不跟他吵架,他不會躺在這裡,他不會受傷!
淚霧蒙上眼眶,她鼻酸地自責著,是她害象牙的,都是她害的!陶喜悅難過地掩面哭泣。
她好內疚。
細細回想,他對她好,真的不是沒有原因,原來他有一顆守護她的心。一直以來,她都天真的把那當作友誼。
他怕她孤單,老拉著她認識新的朋友,拉她到快樂的小團體;他怕她過年節日沒有家人陪伴、觸景傷情,總吆喝著一堆朋友,來溫暖她的小屋子;他常常在夜裡提著她愛吃的東西,滿足她貪吃的嘴巴與肚皮……
他對她這麼好,好了這麼多年;他對她告白,她還給他轟回去!如果她別那麼失控、不發那頓脾氣,事情也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縱然她現在好疲累,但是她怎能在這時棄他而去?罪惡感拉扯她的內心,她要好好照顧他,盡力還他所給的一切。
她在這裡守候著,趴在象牙床側啜泣。
***
深夜裡,她家的答錄機響起畢逍遙的聲音……
「睡了嗎?」他沉默了很久,疲憊而低沉的嗓音響起。她無聲歎息。
「可不可以過去找你?」這是他妥協的聲音;他決定道歉,然後假裝沒有那件事情,讓他們之間,重新開始,只要她願意……
「還沒睡著的話,拿起電話好嗎?」他的低聲懇求,聽得出內心正強烈拉鋸。
畢逍遙沉默了一分鐘之久,最後喃喃說著:
「我只要你說,你愛我……」這是他壓抑著幾乎要發狂的內心,吐露的痛苦深情。
嘟……
接著,是長久的靜默。
***
陶喜悅隔天便請了長假,一直守在醫院照顧象牙。
十多天以來,她完全沒有進公司、沒有跟畢逍遙聯絡;她現在已經無暇去想那天畢逍遙的莫名火氣,象牙的事情,完全影響了她的心緒。
畢逍遙打了無數通電話,但即便她在家,也不敢接起,任答錄機一遍遍播放他的聲音。
甚至手機,她也關機。因為她掙扎矛盾著,想斷了與畢逍遙的那些過去,贖罪地給象牙新的感情。
可是,她忘不了畢逍遙,每每聽著他對著答錄機講話的聲音,她心悸;他電話掛斷,她落淚。
每一個聆聽他聲音的夜晚,都是她最折磨的時刻;夜好深、好黑,她時常無助地埋首膝上哭泣。
但是,她仍振作精神,與象牙笑語。
今天,象牙的母親送來燉補雞湯,陶喜悅小心翼翼地為他去了雞骨、將肉送到他嘴裡。
「你要多吃點,才會好得快。」她又舀了口湯,送進他嘴裡。
昔日帥氣如風的象牙變得狼狽,他散亂著長髮,吃飯無法隨心所欲、行走需要攙扶,他已經不是意氣風發的象牙。
陶喜悅除了回家漱洗,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守在這裡。
象牙以右手抹淨了嘴,對陶喜悅說:「我吃飽了,剩下的你吃。」
有她的陪伴照顧,當然好,象牙明白自己是因禍得福,但……她不快樂。他看得出來,她一直強顏歡笑。
「不,你吃啦,這是你媽媽燉的愛心雞湯,你不吃完,她又要生氣。」陶喜悅噘嘴抗議,老吃一點點,剩下都讓給她吃,這樣他體力怎麼恢復得快?
他總是這麼體貼,永遠記得她愛吃什麼、關心她吃得好不好。
「不要,我不吃。喜子,你瘦了好多,自己多吃點,還有,我可以用右手沒問題,你別這樣餵我了。」他別開頭去,不讓她手上的湯匙送到他嘴裡。
陶喜悅歎息,悶著臉低頭喝著那些雞湯。
象牙看著她,好心疼、好憐惜;他幽幽開口:「喜子,我不要你的憐憫,不要這樣的感情。」
他看得出來,陶喜悅在努力給他關懷和不一樣的感情,但愛情那部分畢竟偽裝不來,她付出得很吃力。
陶喜悅聞言怔愣,隨即淺笑著對他說道:
「你別想太多,我對你有虧欠,你現在這樣,都是我害你的,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你那天跟我說的話,我有想過了,也許……我們可以試著交往。」前面說的,是真心,然而後面越說,她就越心虛。
象牙好痛苦,她說著「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的時候,勉強得沒有感情。
「喜子!」他厲喝一聲,粗口訓她。「他媽的我不要你彌補,你不欠我什麼,是我自己摔傷的,你沒欠我、沒欠我,你懂嗎?所以你沒有必要接受我的感情,你想愛誰就去愛誰。」
沒有男人希望心愛的女人不快樂,也沒有男人,會強要一顆……不屬於自己的心。
陶喜悅繃著臉,心頭是狂濤駭浪。
想愛誰就去愛誰?她哪可能狠下心棄他而去!她寧願犧牲自己的愛情,她相信,跟象牙在一起,雖然她無法付出愛情,但他們可以像友情、像親情,那有什麼不好,很好呀,不是嗎?
連她跟象牙媽媽坦白了象牙摔傷之前的事情,象牙媽媽都絲毫沒有怪罪,這份情,她怎麼擔待得起?她不能平白讓人老是對她寬容、對她好。
「現在別說這些。」她鎮定心情、強顏歡笑。象牙定定注視著她,雖然私心想要她在身邊,但他違拗不了要她幸福的決心,無論幸福是由誰給她。
他沉著聲音開口:「我問你,你愛我嗎?你不愛我,我們為什麼要在一起?」
陶喜悅心頭一緊。「我……」她說不出口,終究違背不了她的內心。
她拚命說服自己,她可以愛他!象牙多好,象牙從來不跟她發脾氣。陶喜悅煎敖地想著……
然而──象牙縱然對她這麼好,但是……她好痛苦,她明白畢逍遙在她心中的地位無可代替。要捨去畢逍遙,就如同要剝了她心頭一塊肉,她現在才知道,她愛他這麼深……
她想試著給象牙愛情,彌補她對他的歉疚,但是她無法勉強自己,她做不到假裝的愛情。
象牙閉上眼睛、別開頭去,久久,他整理好低沉的心情,找了新的話題。
「你那麼久沒上班,畢大師會不會開除你?」
他提及畢逍遙,陶喜悅沉默了、神情變了……
但從她黯然神傷的臉色,象牙已猜出她心中的一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