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的心情有點差,紀爾開小心的注意著她的舉動。
她拿著筆在紙上不停的畫弧。
「你怎麼了?」他終於忍不住的問。
「我等了你十年了。」
「嗯……」他知道,在夢裡她幾度跟他提起。
「我們這輩子會不會見不了彼此?」
紀爾開震了一下。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他一向都只在夢裡見過她,一旦清醒後他只會將這個夢歸類於幻覺,他從來不曾認真的將這個夢跟現實連上等號。
「你不確定對吧?」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從來都沒像我這麼認真的在看待我們的事,可是我卻等了你十年。」
她幽怨的指控引發了他的罪惡感。
「但這只是夢啊!」
「夢過你一次那也就算了,可是我夢了十年,這十年我的生活全圍著這個夢打轉,你不覺得那有什麼意義嗎?」
「可是我們猜不出來那代表著什麼不是嗎?」他反問她。
「如果那不代表什麼,為什麼你要吻我?」她深褐色的眼閃著光芒。
紀爾開看得癡了,嘴裡卻喃喃的說著:「因為這是夢……在夢裡,我只是想吻你。」
「就只是這樣?」她的語氣有著明顯的失望。
「我……」他一時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來。
「我想……我該醒了。」
她話一說完就消失在夢境裡了。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紀先生,有位朱小姐求見。」
「哪位朱小姐?」紀爾開合上文件,順手又拿了一份翻閱。「幫我叫張經理過來,我有個案子要跟他確認,請他帶詳細的企劃案金額過來跟我比對。」
「好的。」周秘書記下話。「朱小姐是上回來買樹的那個律師。」
「買樹?」紀爾開狐疑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是的。」周秘書記得可清楚了,那個要花兩百萬買一棵樹的人實在令她印象深刻。
「什麼樹!」
「就是你位在山區別墅裡的那棵樹。」美儒早已不請自來的站在門口多時了。
這男人的記性也太差了吧?一棵樹竟然讓她跑了四、五趟,要不是看在品儷是她同窗多年的好同學份上,她這個專司刑事訴訟的律師也犯不著在這為了樹丟人現眼,剛才已經在門口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冷板凳了,要是她再等秘書通報來通報去,今天下午就休想再做其他的工作了。
「抱歉,我還沒看過那份資料。」紀爾開似乎想起來曾有那麼一檔子事。
「那很容易,我可以用一分鐘的時間解釋讓你明白。我的委託人是你的鄰居,她看上了你院子裡那棵越界長到她院子上空的樹,她願意花市價的三倍價格買下那棵樹所在的那一小塊地,你現在只要回答我好或不好,願意賣或不願意賣就成了。」
美儒簡單扼要的說明,她可不想再等這位大忙人再浪費時間請秘書去翻閱那份資料,她的時間也很寶貴。
「陽明山的別墅現在是由我母親居住,雖然房子登記在我名下,但我得問過她的意見才能決定,不過基於私人對於土地的情感,我想她願意賣出的機率並不大。」紀爾開傚法她的說法,也簡單的答道。
美儒臉上有著極端的不悅。那上回就應該跟她說了啊!還讓她多跑了好幾趟。
「可是依據我委託人的說法,那房子似乎是沒有人居住的。」
「我母親一向深居簡出。」紀爾開一語帶過。
「看來我又白跑一趟了。」美儒失望的說。
他突然覺得有點好奇。「能告訴我為什麼一定非買那棵樹不可的原因?」
為了一棵樹三番兩次請律師來,太不可思議了吧。
「只為了實現一個夢想罷了。」
※ ※ ※ ※ ※ ※
品儷在電腦上打了兩個宇,思緒馬上被窗前那棟爬滿籐蔓的屋子拉了過去。
小朱生氣地打電話過來告知她結果,讓她大吃一驚的是,她一直以為隔壁那棟活像鬼屋的房子裡是沒有人住的,沒想到竟然住著一個老太太?
品儷在電腦上打了幾段後,又抬頭向外看。打從房子裝修好至她搬來這兒都已經將近半個月了,可是她卻未曾在夜裡看到鄰近的那棟屋子亮過燈……
「蕭品儷,好奇心是會殺死貓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她是個人可不是貓啊!品儷在心中回道。
她索性推開椅子起身奔至廚房,順手拿了一包她新買的進口阿薩姆茶,還有她今早從市區買回來打算當點心吃的起司蛋糕,為了節省時間,她選擇越過那看似不怎麼高的圍欄。
就在她打算一躍而過前往敦親睦鄰時,竟不巧摔了個狗吃屎。
「哇……」
一陣尖叫後,起司蛋糕跌落到雜草叢生的地面,隱沒了一半,品儷趕緊拾起翻落的蛋糕盒,檢查了一下。
「還好有加盒子。」要不然就給螞蟻一頓飽食了。
拍拍身上的草屑,她離那屋子還有三十公尺遠的距離,近看那屋子竟覺得有點陰森,即使是在陽光普照的大白天,那屋子旁邊仍氤氳著一陣輕霧。
「住在山上就是這樣。」品儷如是說道,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解釋那現象。
由大石砌成的厚牆外觀看似經過精心的設計,可惜被籐蔓遮蓋住,品儷望著原木大門,心想光是偷走這扇門大概就可以賣上不少錢了,她無法想像這房子怎麼會像被棄置般的無人照料,小心的查看大門附近的牆,總算讓她在交錯的籐蔓中找著了一個看似電鈴的按鈕。
有電鈴,其實還滿現代化的嘛!
哪知一按……
「啊……」受潮的電鈴年久失修,外加漏電,電得品儷當場差點跳起霹靂舞來。
天啊!這是什麼鬼房子啊!
品儷甩著手,一手拿著蛋糕跟茶葉,沒想到一趟敦親睦鄰之舉竟讓她遭受如此慘跌跟狂電。
砰砰砰!她拍打著木門,只覺一拍下去手心傳來一股濕,原來木門上早已生了一層霉,她縮回手改用喊的。「有人在嗎?有人在家嗎?」
連喊了十幾聲,回應她的只有山間的鳥叫。
「明明就沒有人住啊……」
把沾了霉的手往牛仔褲上一抹,抹去那濕涼的寒意,她腳尖一轉打算打道回府去,當她走動時,長滿青苔的石階險些讓她滑倒。
「呼……還好。」她兩手拎著食物舉平,極力平衡。「還好沒滑倒。」
「誰啊?」一個年邁的聲音從木門後突如其來的傳出。
「咦?」品儷一個回身,哪知腳底的濕滑讓她失去平衡,整個人馬上滑趴在石階上。
木門緩緩的打開,一個老婦出現在門後,品儷連忙從石階上爬起,拍拍沾上苔蘚的雙手,朝身上抹了抹,露出尷尬的笑。
「伯母您好,我是住在隔壁的鄰居,我才搬來沒多久。」品儷舉起手中的蛋糕盒和茶葉。「我想……過來拜訪一下鄰居……」
「哦……」老婦輕點了一下頭,卻遲遲沒再多說些什麼。
「呃……」品儷絕不是個不識相的人,既然對方沒有邀她入內的意思她也只能就此算了,她本想如果對方是個好說話的長輩,也許她還能有機會說服她將那棵樹賣給自己,看來這位沉默寡言的伯母似乎不是太好說話。「這是我從百誼坊買來的起司蛋糕,味道很不錯,送給你嘗嘗,還有這個阿薩姆茶可以泡來喝,這喝起來很香。」既然來了手上的禮物還是得送出去。
老太太朝她手上望了一下,吃驚的問:「那是風王的茶?」
「啊……」品儷眼睛頓時一亮。「對!沒錯,我是在風王買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風王的茶了……」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手上的茶包,怔怔的說。
「那正好,送給您喝。」
「謝謝。」老太太眼裡閃過一抹感激。「因為我的腿不方便,我已經好一陣子沒下山買東西了。」
品儷這時才發現老太太一手撐著牆,狀似虛弱的靠在上頭。
「不好意思,還讓您來開門,我來扶您進去。」品儷連忙將東西往地上一擺,扶著老太太進屋。
「麻煩你了。」老太太在品儷的攙扶下進了屋內。
屋子裡的擺設雖然老舊,但仍看得出氣派非凡,只是乏人照料,有些家俱上頭蒙著一層灰。
「今天老毛病又犯了,真不好意思,你讓我坐在那沙發上就好了。」
「好的。」品儷扶著老太太坐進她指定的暗紅色沙發裡,回頭至門口拿自己準備的蛋糕跟茶葉。「您不介意的話,就由我來泡吧。」
「如果不麻煩的話。」老太太輕頷首。
「一點也不麻煩,請問廚房在?」
「在你左後方的門進去,廚櫃右邊的門打開,有些茶具組。」
品儷遵循著老太太的話,找著了茶具組,拿出水壺燒開水,又找出小盤和刀叉洗淨,打開起司蛋糕盒一看,才發現裡頭的蛋糕早被她摔得有些變形了。
選了幾個看來較完整的切塊,盛入盤中,她微帶著赧意回到起居室。
「我剛貪近,從圍欄那兒跳進來,不小心跌了一跤,蛋糕有點摔著了,希望您不介意。」
「以後你可以從玫瑰花叢旁邊進來,那兒有個小門,只是現在有些看不清楚。沒摔著吧?我還有個醫藥箱,可以幫你塗點藥。」
「不礙事,只是我沒有看到玫瑰在哪。」品儷一臉茫然,她只知道裡頭長了不少雜草,完全分不清楚玫瑰花叢的位置。
老太太臉上寫著無奈,輕歎道:「很久沒請人來整理了,所以一些花已經被雜草給蓋了過去。」
水煮開的叫聲跟著響起,品儷起身到廚房去取來茶壺,並將茶具組放在托盤上,一待她走出,濃郁的香氣已經瀰漫了整室。
老太太摸了摸純白的骨瓷壺,讚賞的看了她一眼。「你事先溫了壺。」
「是啊,這樣味道才會開,您聞聞看。」
「真懷念這味道。」老太太不捨的摸著杯子。
「您喜歡的話我以後可以常幫您買些回來。」
「好啊,我請人買了好幾次,都找不到那家店。」
「風王四年多前搬了地方,所以您的朋友才會找不到位置吧。」
「原來是搬了。」老太太點了點頭。
「伯母,您就一個人住嗎?」來了這麼久,就只見這位老太太一個人,沒看到她其他的家人在。
「我一個人住了七年。」
「那您買東西怎麼辦?吃吃喝喝的東西誰幫您買?」
「我兒子會請人固定幫我帶上山。」
「您的兒子沒接您一塊住啊?」品儷心中已經把她兒子歸類到不孝子的類別裡。
「我喜歡住這兒,這裡有著我的回憶。」老太太臉上有著滿足。
「原來是這樣。」第一回見面品儷也不好多問些什麼。「以後您要是還缺什麼可以跟我說一聲,我天天都會出門去買點東西。」
「你呢?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家怎麼會跑到山上來住呢?」
「那和跟我夢想有關。」
「不嫌煩的話,可不可以跟我這老太婆聊聊?」
「可以啊,就怕你笑話而已。」
午後的陽光悄悄的自蒙塵的窗簾後滲進了幾絲光線……
※ ※ ※ ※ ※ ※
「爾開,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紀廣義喋喋不休的在電話那端說道。
「叔叔,今天公司要開三個會議,我實在沒空去參加那個飯局。」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魏老你會出席,你總不會讓我丟了這張老臉吧?」
「公司的事比較重要,我相信魏董會諒解的。」
「爾開,你媽年紀已經大了,你就不想早點成家讓她抱孫子嗎?菁菁傾慕你的事大家都知道,她的條件也很好,算是萬中選一的大家閨秀,要是能多個人照顧你媽不也很好嗎?」
「媽不喜歡別人打擾她的生活。」
「那只是嘴上說說的,哪個人會不喜歡有人陪?人一老就想要有個伴,她一個人住在山上,連個傭人也沒有,住在那鬼屋裡頭,遲早會出事——」
「叔叔,我現在真的沒時間跟你聊了,我得去開會了。」
掛下電話,紀爾開皺起了眉。
鬼屋?虧叔叔想得出那個名詞,上回他上山探視母親時,就覺得那屋子像鬼屋了,除了空氣裡揮之不去的霉味,四處還爬滿了樹蔓的重干,那棟父親精心設計的豪宅早已近乎廢墟一般,他數度要求母親搬下山與自己同住遭拒,久而久之他也不再逼母親離開那房子了。
想想,他也有一兩個月沒回去探視母親了。
也許他應該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如果能再勸動她搬下山,也許他可以考慮連樹帶房子都賣給那個姓蕭的傢伙。
「周秘書,報告下午的行程。」他按下與秘書的通話鍵。
「今天下午沒有安排什麼行程。」
「很好,如果總裁打電話來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知道。」當了紀爾開那麼久的秘書,她哪會不曉得該怎麼說,開會或巡廠二選一,任意回答就是了。
「我要出去一趟,今天不回公司了。」上回摸黑去探視母親的經驗非常的糟糕,既然此刻他有空,就趁著天未黑前上山一趟。
車子穿越擁擠的街道,漸漸的駛上山區。
打從那一晚夢中的女子告訴他,她要醒了,他就再也不曾夢過她了。
紀爾開無法解釋近日來心中的失落感起自何由,剛開始那幾天因為公事繁忙,他多半累得一回家就睡著,但談妥幾個大案子之後,公司的事不再像前陣子那麼忙,他突然開始想念起那個夢中女子。
但那終究是個夢啊!
他記得她那深褐色的眼眸裡寫著失望,在他告訴她那只是夢的時候。
如果能再夢她一回,也許他會換個方式……
即使他清楚的明白那只是夢,可是想再見到她的慾望卻強烈到連他也無從解釋。
紀爾開無奈的用手撥過頭髮,驚覺到車子來到了母親所住的別墅附近,那棟早已被籐蔓爬滿的大房子早已失去了當年那股不容忽視的氣勢,不過旁邊突然多了一棟搶眼的精緻小屋。
看來有點像是那種歐美地區才有的居家小屋,屋前種著滿滿的各色花朵,斜屋頂式的小屋頗有北歐風情,不過紀爾開眼尖的發現圍牆周圍安裝了保全系統,直至他將車開近車道才發現那保全系統竟涵蓋了自家的別墅。
莫非這兒曾遭竊嗎?
難道有小偷進家裡偷過什麼東西?
母親隻身一人處在深山內,若是有強盜竊賊想進屋子偷東西,那不會是什麼難事,怎麼他以前都沒有顧慮到這些事?
匆匆的將車停在一旁早已覆滿了雜草的草地上,他大步的走上石階,一邊拿出手機打了別墅內的電話,一面掏出鑰匙開門。
電話響了十聲都沒有人接,紀爾開心裡開始著急了起來,匆忙的打開了門,霉味迎面撲來,大廳的窗簾都是掩上的,即使是白天也是陰暗得可怕。
他在樓下反覆找不到母親的身影,直奔上二樓的主臥房,裡頭亦是空無一人,這下他真的急了。
他匆忙的奔下樓,卻見門口停了一輛保全公司的巡邏車。
「這位先生,你侵入了這棟民宅,請問你是訪客嗎?」保全人員戒慎的問道。
「這是我的房子。」
「可是上頭登記安裝防護系統的是一位蕭小姐。」
姓蕭?那不就跟當初向他買樹的那個人同姓嗎?是同一個人嗎?
「這是我的房子。」紀爾開忍著心底的著急。「住在這房子裡的是一個老太太,那是我母親,我有一陣子沒回來看她了,可是她現在不在屋子裡……」
正當紀爾開向保全公司的人員解釋的同時,另外兩輛車跟著停在車道外,失蹤的紀老太太從其中一輛小車裡步出,和小車裡頭的人揮了揮手,小車隨後便開走了,她接著吆喝後頭那輛工程車的人下車。
「媽!」紀爾開心底的大石頭終於在見到母親後落下,不過他還是難掩心急。「媽,您去哪了?」
「我和品儷下山去買了點東西。」紀老太太一見到兒子馬上抬頭挺胸,一副精力十足的樣子。
「我差點急壞了。」
「又不是什麼老太婆,哪會那麼容易弄丟?別瞎操心了。」
「紀太太,既然這位先生是你的兒子,那沒事的話,我們先走了。」一旁那兩位原本帶著緊張神色的保全人員也跟著鬆懈下來。
「不好意思,害你們跑一趟。」紀老太太微笑答謝。
「哪裡,應該的。」
「這兒什麼時候裝了保全了?」紀爾開覺得有保全來保護母親的居家安全確實是有其必要性,尤其在這山區。
「是品儷幫我裝的,她說這樣比較安全。」
「花了多少錢?我明天請秘書付給她。」
「不用了,品儷她不會收的。」紀老太太揮揮手,一副眼窩心的神態。「那女孩子真的很好相處,爾開,幫我叫那些工人過來。」
紀爾開這時才發現一旁有幾個工人在等著。
「媽,您決定要整修房子了嗎?」他曾經幾度跟母親提過整修的計劃,可是都被母親拒絕了,沒想到她竟然改變了心意。
「是啊,我想先把那個拆掉。」紀老太太指指幾乎被雜草淹沒的圍欄。「品儷為了拿東西給我吃,被那圍欄絆了好幾次,我想直接把它拆了省事。」
她一邊指揮著工人,另一輛家電公司的車也跟著到了。
「那是家電公司送除濕機來了,品儷說屋子裡濕氣太重,對老人家不好,以前那些舊的除濕機有些已經壞了,所以順便跟我上街選了一些回來。」
紀爾開聽在心裡,總覺那個母親嘴裡說的品儷似乎是個滿體貼人的女子。
「媽,您說的那個品儷是……」
「就是之前去你公司跟你買樹的那個女孩子,她說你是個大忙人,讓她的律師白跑了好幾趟,知道這有人住著,所以她就自己過來拜訪了。」
「她有跟您提過樹的事嗎?」
「有啊。」
「那您的意思呢?」
「我決定由她來幫我整修房子,而我把兩家中間的圍欄拆掉,並跟她一起分享那棵樹。」
「那棵樹有那麼大的魔力嗎!」紀爾開頗感好奇。
「那是跟一個夢想有關……」紀老太太眼裡閃著光芒,看著高大的兒子輕聲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