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早,陶願宏就出門了。他這學期課業比較重,接下來又是期末考,所以一早就上圖書館唸書。
陶-瓊睡了一覺醒來,便呆坐在屋子裡,腦子裡鬧烘烘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她不心疼那些沒帶走的物品,家中唯一算是值錢物品的冰箱,連壞了都還被母親給變賣,其他的就別說了。
只是心裡的壓力並沒有因為離開那地方而減輕,尤其她想到了母親是否無處可去,心情便跟著低落。
門口傳來門開啟的聲音,她以為是陶願宏回來拿東西,沒精打彩的起身,回頭問道:
「是不是又忘了什麼東西?」
「是我。」賀-淵提著行李,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
陶-瓊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眨眨眼,再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站在門口的人的確是賀-淵。
「你不是……」
賀-淵不是在美國嗎?他說他得在那邊停留一個月,怎麼現在會出現在她眼前?
「我接了台灣的工作,回來採樣順便研究新的疫苗。」賀-淵簡單的解釋。「你們住得還習慣嗎?」
事實上,是賀-淵一聽到陶-瓊坦言自己情況不太好,便急著將手邊的工作結束,正好他也收到台灣衛生單位的求援,便盡快趕回台灣。原本他一直懷疑自己如此急著回來是否有必要,但在看見她蒼白的神色,他確定這個決定沒有錯。
「嗯。」陶-瓊點點頭,有些不知道該把手腳往哪兒擺,畢竟他才是這屋子的主人,如今主人回來了,她更是感到不自在。
「你吃過東西了嗎?」
「我不餓。」和賀-淵一同待在這屋子裡,她有些侷促不安,可是她並不想離開,她只是在面對他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餓了,想不想出去吃點東西?」賀-淵當然看得出來她不安的神情,為了安撫她,便說道:「出去走走也好,你不想一整天都待在屋子裡吧?」
她想了想,也好,就算她一整天坐在家裡發呆,也是無法解決事晴。
只是……她似乎不應該太常和賀-淵在一起吧?
「走吧。」賀-淵對著她微笑。
在他溫柔的眼神下,陶-瓊像著了魔似的點頭,等她發現自己應該拒絕時,人已經坐在賀-淵的車上。
「你看起來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
除了車子的音響流洩出的輕柔音樂外,陶-瓊非常安靜,賀-淵索性先開口。
以往就算再怎麼沮喪,陶-瓊也會說些話來掩飾自己的不安,但這回她懶得掩飾自己的情緒,只是望著窗外一臉的茫然。
「我開始有些厭惡我的命運了……」
她一向是很能接受挫折的,但這回她真的很難過,這是她頭一回丟下了那個總是替她惹麻煩的禍源,而那個禍源正是她的親生母親。
「打算認命了嗎?」她不是一向都無所謂的嗎?
「或許時候到了,人都該要有點改變。」陶-瓊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他,她想假裝兩人只是朋友,卻又清楚她和他其實並不那麼熟悉:她想表示出冷漠,卻又覺得那太做作,因為賀-淵從不曾傷害過她,甚至還幫了她不少忙,她只知道不應該讓他涉人太深。「我會不會讓你很困擾?」
「不會,你為什麼這麼想?」他不曾抱怨過不是嗎?
她伸手按了按太陽穴,「這幾天我的心情很亂,要是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你別太在意,我現在可惹不起你,要是你把我們趕出去……」
「我不會趕你走。或者……你不希望我回台灣?我說過房子是要給你們住的,如果你覺得我回來會對你們造成不便,或是讓你覺得不安,我可以住在研究室裡。」賀-淵直接說出他的想法。「那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
「不!不是這樣!」陶-瓊倏地抬起頭看向他,「我沒有那個意思,那是你的房子,就算真的要走,也是我跟願宏離開。」
「我想我們離題了,現在沒有誰走誰不走的問題,你可以安心一些了嗎?」
看著他真誠的眼神,陶-瓊只得收拾起凌亂的心情,點了點頭。
※ ※ ※ ※ ※ ※
「白天來的感覺比較不一樣。」
賀-淵帶她來到上次那家餐館,只是這回陶-瓊臉上少了上次來時充滿新奇探索的表情,她低頭望著木桌上的紋路,神情有些落寞,只在他說話時點頭表示她有聽到。
用餐過程中,陶-瓊一直很沉默,直到吃完了餐點,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把所有食物都吃光了。這陣子她的食慾一直不怎麼好,看著空空如也的餐盤,她不禁有些訝異,抬起頭看了賀-淵一眼,才發現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我吃光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我看見了,你這幾天沒吃好是嗎?」
「可能吧,願宏不在,所以我也懶得煮。」
「你自己煮?」
「我的廚藝不怎麼樣,煮出來的東西只能算能吃。」
「你的確不像美食家。」
「何以見得?」
「美食家看到食物時,眼睛總是閃閃發亮,但你只是盡力的吃光。」賀-淵花了很多時間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其實她的心思並不算複雜,只是有些與眾不同。
「你連人都研究嗎?」
「你在某些方面來說還算單純。」
「你把我歸類為單細胞動物了嗎?」陶-瓊揚起眉狐疑的問道。
他笑了笑,「看來你並不喜歡成為單細胞動物。」
「如果那不算是種侮辱的話,我不反對。」
「那不算。」賀-淵搖了搖頭。「這樣你滿意了嗎?」
「勉強接受。」在他不停的引她說話後,陶-瓊不得不承認她放鬆了不少。但也或許是這間餐館的關係,充滿綠意生命盎然的地方能讓人不由自主的放輕鬆。「這裡的佈置和你的公寓有些雷同。」
賀-淵的公寓裡處處可見禪意,沒有複雜的設計,卻有著筒約的意蘊。
「同一個設計師,這裡也是他設計的。」
「所以你才知道這地方?」
「當然,你以為我有時間遊山玩水嗎?」他覺得有點好笑。
「剛開始我的確是這麼想的。」陶-瓊拿起餐巾,抹了抹嘴巴。
「不過,我今天的確有點時間可以出去走走,我們到外頭逛逛吧。」說完,賀-淵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向她伸出手。
陶-瓊有些猶疑,不過她還是將手交給他,任他將她從椅子上拉起,跟著將她的手放進他的臂彎裡。
在他身邊真的很有安全感,可能是因為賀-淵比她高了一截吧,那種感覺就像是天塌下來也會先壓到他。陶-瓊低下頭微微的笑了。
陣陣輕霧飄散著,感覺上像是置身仙境,但陶-瓊並沒有忽略兩人經過落地窗時,從玻璃上反射出的身影。他們倆看來的確不像是情侶,她穿著牛仔褲配上簡單上衣,而賀-淵看來就像是廣告裡的男模特兒,質感極佳的名家設計衣物,高大偉岸的身材,她站在賀-淵的身邊一點也不搭調。
也許她毋需如此擔心,光是登對這一項,她就和賀-淵有了一段遙遠的距離。
「你真的不收房租嗎?其實我還負擔得起。」她半倚著欄杆對他說。
「錢不是問題,反正房間空著也是空著,而且我不在的時候,也多了兩個人替我看家。」
「管理員加上保全,你還怕遭小偷嗎?」
那可不是普通的大樓,光是警衛就有好幾個,加上前幾天她在電梯裡遇見一名當紅的男歌手,她猜想那裡住的應該多是達官貴人,所以在安全措施上比一般公寓來得嚴密。
「你很喜歡拆穿別人善意的謊言喔?」
陶-瓊望了他一眼,「你為什麼要幫我們?是因為願宏?」
「沒什麼為什麼。」
「我並沒有要追究原因的意思。老實說,這陣子我的心情雖然不太好,但睡得還不錯,你的房子比起我們之前住的地方要好太多了。」
「你們之前過得很苦嗎?」
「算不上苦,我跟願宏的物質慾望並不強烈,有吃有住有得用就好,並不會特意追求什麼,我只是怕住慣了,如果再回去過以前的日子,說不定會下意識的比較好壞,那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你的腦子裡永遠都在想這些事嗎?」
「如果只是想這些已經算不錯了,事實上我腦子裡想得都是壞的……」陶-瓊抽回手撥了撥頭髮。
想起那日她對母親大吼的話語,想起每一次和賀-淵獨處時,心中對他的好感日漸增加,或許他並沒有釋放出什麼訊息,只是她真的很擔心會違背她曾說過的話,陷入情感的泥淖中無法自拔。
她不可能會和賀-淵發生什麼,她相信他對自己只是純粹的關懷罷了,也許他天生就是這樣的個性,對於弱者會多些關照,如果她對這樣的好意做了錯誤的詮釋,到頭來只會傷到自己。
「其實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好事。」
「是嗎?」陶-瓊只是淡淡一笑。
賀-淵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揉揉她的頭,這動作包含了太多的憐愛,陶-瓊一時間僵住了,她不敢移動或是抬頭看他,不論會從他眼中看到什麼,不管是愛情或是同情,她都很可能會崩潰。
深吸了口氣,她決定要先穩住自己,既然她話都說了,她就一定會辦到!賀-淵是個好人,他應該配比她更好的女孩。如果她只是因為接受了他幾次的關懷就生出不該有的幻想,那才是真的不應該。
「我知道你的好意,不過我想我應該應付得來。」陶-瓊將手插在口袋裡,說些客套話來免除這種尷尬。
賀-淵縮回手,看著她移動腳步向前走。從樹葉縫隙中流洩而下的陽光灑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林間仙子,即使她不是穿著充滿詩意的輕紗服裝,而且她的話語總是流露著對於現實的無奈,但此刻的她卻顯得不食人間煙火。
他沒有跟上前,只是遠遠的看著她恣意的在林間裡走著,他打算就這麼看著,看著這個女孩是否會在自己心裡烙下更深刻的痕跡。
※ ※ ※ ※ ※ ※
「真的不收房租?」陶願宏忍不住問道。
被地下錢莊討債,跟著搬入賀-淵的住所,本以為他們只是暫時借住,一旦賀-淵回國,他們又要流落在外,哪知賀-淵竟然答應讓他們一直住下去,而且還不收房租,陶願宏不免有些懷疑。
「真的。」陶-瓊用湯勺攪拌著鍋裡的濃湯,記不得這是她第幾次回答了。
「真的可以這樣嗎?」陶願宏顯得有些憂心。
陶-瓊何嘗不煩惱,但這是目前他們現在最好的選擇,她手邊並沒有多餘的現金,至少還要再等上兩個月,她才有錢租房子。雖然對於賀-淵有些遇意不去,可是既然是他的好意,那她也只有卻之不恭了。
「你放心吧,再過兩個月我就可以存到押金,到時我們就可以搬出去。只是如果我們要搬家,就得買些生活用品,這樣花費會多一些,我怕下學期你的學費又會出問題。」
「我還有打工啊!」
陶-瓊回頭瞪了弟弟一眼,「我們已經談過你打工的事了。」
她之前才跟願宏說好只打工到這個月,因為他的課業越來越重,不適合每天去打工。
「喔。」陶願宏看見姊姊堅定的眼神祇得讓步。
「反正我會想辦法,你只要安心讀你的書就好了。」
「不用啦,我們就先住在這裡好了,我不是覺得不方便,只是有點不好意思。」可能是從小窮慣了,他們不習慣佔人便宜。陶願宏擔心的是將來要怎麼還賀斬淵這個人情債,但他也不願意姊姊為了他而放棄現有的安樂窩四處奔波。
「沒關係,反正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辦法的。」陶-瓊見他讓步,跟著鬆了口氣。「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出門?」
「好啊。」陶願宏動作迅速的喝了玉米湯、吃了吐司麵包,然後拿起背包,「我先走了,等下還要去打工。」
「嗯,記得跟老闆說你只做到這個月。」陶-瓊提醒他。「還有,記得去匯錢。」
她將信封袋交給他,那是老媽的生活費。她和願宏討論出的結果,就是每個月他們照樣匯錢到老媽的戶頭裡,如果她又把錢捐出去,或是拿去倒貼某個不知名的男人,那她也只能請神明保佑她了。
「好。」陶願宏朝她揮揮手,「拜拜。」
門關上後,陶-瓊走回廚房,正準備盛碗玉米湯當作早餐時,一回頭便看見賀-淵從房裡走出來。她和他打了聲招呼,看見他仍是一臉的睡意,和平日的他有著很大的不同--平日的他都是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剛睡醒的模樣讓他看起來和願宏一樣,像個大孩子。
「要不要吃點東西?」
「那是什麼?」賀-淵走進廚房,本想泡杯咖啡提神,聽見她的詢問,他好奇的問道。
「玉米濃湯。」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是昨天弄的,我剛剛又熱了一下。」
這幾天賀-淵忙著研究工作,回到家已經是三更半夜了,除了遇見K書K到半夜的陶願宏外,這位不正經的小姐因為早睡,兩人並沒有見到面。
「你煮的?」
「是啊。」陶-瓊點點頭,然後又一臉的猶豫,「雖然不是很好吃,但終究算得上是種食物。」
她想起自己手藝真的不怎麼樣,也許他對這種食物不會感興趣。
賀-淵本來真的是對玉米濃湯沒興趣的,不過經她一說,他倒覺得這湯一定有特異之處。
「我喝喝看。」
盛了一小碗,喝了一口,賀-淵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半點讚賞。
「我說過不是很好吃。」光是看他的表情她就能得知結果。
「但畢竟還能吃。」
雖然他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但為了不太過失禮,賀-淵大口喝完剩下的湯。
陶-瓊主動接過他手中的空碗,拿到洗碗槽清洗。
「你要出門了嗎?」
「是啊。」陶-瓊抽了張擦手紙擦擦手,然後拿起椅子上的背包。
一件簡單的上衣,配上一件及膝的裙子,看起來不再像是之前那種小太妹,多了一些女人味。雖然不至於讓人流口水,不過還是讓賀-淵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三秒鐘,他還注意到陶-瓊有一雙美腿。
「我送你去。」要命!他是哪根神經不對了!
「其實很近,我都用走的。」陶-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而且你才剛睡醒。」
「反正順路。」該死!他居然還鍥而不捨。
「喔。」她是不介意啦!陶-瓊聳聳肩,少走十五分鐘的路也挺不錯。
「給我十分鐘。」賀-淵走回臥房換衣服。
還好他不用天天穿西裝打領帶,隨便套件牛仔褲,換件上衣,再梳下頭髮就好了。
陶-瓊拿著背包等在門口,然後跟他一塊搭電梯到地下室,坐進他的車子時,她忽然發現接連幾次和他一起行動,雖然不是上賓館,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但這似乎不太好,畢竟兩人之間的差異太大。
「你這次會在台灣待很久嗎?」
「有些事情得先趕完。」賀-淵將車子開出停車場。「你覺得我住這裡不方便?」
「當然不是。」她不想讓他誤會什麼,也沒有喧賓奪主的意圖。「我只是隨口問問,你回台灣太久,你的女朋友在美國一定很可憐吧?」
話才出口,陶-瓊立刻發現她太衝動了,這樣的問話好像是在向他探詢什麼。她不禁皺了皺眉,不安的拉了拉裙擺,掩飾自己的多話。
「我已經跟她分手了。」賀-淵瞥她一眼,「我以為你對男女情事的話題不感興趣,怎麼,你也認為相愛的兩人應該膩在一塊?」
「電視上都這麼演的啊!」她理所當然的說。
「所以是『非個人實際經歷』?」
「有些事情不必經過自身體驗也可以知道的。」
「或許我喜歡做實驗吧,所以我認為很多事情必須經過實證的。」
「這算是職業病的一種囉?」陶-瓊俏皮的問道。
「可能吧。」賀-淵點點頭,跟著一笑,「你打算重新做回女人了嗎?」
「什麼意思?」
賀-淵瞥了眼她的裙子,「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你穿裙子,但你這樣打扮還挺像女人的。」
「這到底是讚美還是侮辱?」
「前者比較適當。」
雖然這話有待商椎,但陶-瓊卻無法控制臉上的笑容,只是她立刻不著痕跡的擰了大腿一把,提醒自己別得意忘形,這男人永遠都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