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華.懷特站在被黑暗包圍的角落裡,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眼前的中國蒸氣船。他知道他的成功與否全在那上面了。
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的黑色斗篷,那是用來幫助他隱入黑暗中的最佳護具。
他緩慢、而且盡量不引人在目地繞著蒸氣船的船身,然後對準一處沒有人防守的死角,把掛在腰上的繩索往甲板上一丟,接著身手利落地沿著繩子迅速攀上蒸氣船。
下一瞬間,他已經站在梅家的船上了。
他看著漆黑的夜色,慶幸今晚的月亮被濃濃的黑雲蓋住,稀疏的星光也不明亮;這是上天給他的最好良機。
他當下不再遲疑,低下身體往放置貨物的船艙走去。
他是英海域一帶惡名昭彰的「黑武士」,獨來獨往是他的商標。
專門偷取往來英國商船的貨品,然後再轉賣給其他需要黑市交易的人,以從中牟取暴利。
他將法律視為糞土,將秩序謂之可笑。
他是把生命拋諸腦後的亡命之徒!
娜娜已經將一切整理完畢,就等江海他們睡著後,她就能行動了。她就像初生之犢,毫不畏懼外面對她而言是另一個世界的環境。
她知道自己必須勇於追求自由。
所以她把包袱往肩上一背,毅然的離開房間,躡手躡腳地往江海的房間窗下走過,然後快速地拔腿就跑。
可是就在她快到達甲板的樓梯時,眼角餘光驀然瞥見一抹黑影往放置瓷器的艙房奔去。
那鬼鬼祟祟的形影實在太可疑了,娜娜咬了咬下唇,想也不想地跟了過去。
艾德華在娜娜跟蹤他的時候就發覺到了。他也不動聲色,頗長的身子像一條魚一樣迅速藏入角落。
娜娜一看見黑影在她面前倏然消失,心裡一怔,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不知道該不該再追上去?她開始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了?
然而就在她轉身欲離開時,一把閃著冷光的匕首欺上了她的喉嚨。
「不准叫!」沙嗄的男聲從她耳邊拂過。
「如果我叫的話,你會怎麼樣?」娜娜強忍著恐懼,鎮定的問。
男人低低的笑了一聲,爾後突然收起笑容,「船上的貨放在哪裡?」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真不愧是梅娜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可以感覺得出來,艾德華快氣瘋了。他生平第一次為了個陌生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
「不說的話,小心你的腦袋!」他惡狠狠的嚇唬著娜娜。
娜娜本來想繼續不合作,可是聽他的口氣似乎不是開玩笑的,咬了咬下唇,心不甘情不願的說:「你來晚了一步,船上的貨品全搬下去賣了。」
艾德華一聽傻了眼。完了!他來晚一步了!
「我告訴你,我才不管你是誰呢!總之,你別想在『我』的船上偷任何東西,聽到了沒有?!」娜娜這樣對他說。
「你的船?」
「沒錯!這是我家的船,那當然就是我的船 !你最好趕快離開,聽到了沒有?!」娜娜不想大叫引人注意,因為如此的話,她的脫逃計劃也泡了湯。
艾德華只遲疑了一下,馬上又把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是中國商人的兒子?!」
娜娜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沒錯!」
艾德華腦筋飛快的轉著。他知道中國的商人都是非常富有的,尤其他們又把自己的兒子看得很重要,這樣的話……他乾脆把面前這個又矮又瘦的男人綁回去,他們一定會拿錢來贖他的!
主意一打定,也不再猶豫什麼,反手將女扮男裝的娜娜鉗制住,並且在娜娜還來不及反應時,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
娜娜頓時只覺得一陣疼痛,黑暗倏然兜上她的眼睛,一陣要命的暈眩隨之而來——
她暈了過去,倒在艾德華的懷中。
艾德華很輕鬆的扛起懷中的小孩子,娜娜的藍緞白裡帽子從頭頂上掉了下來,露出她綁成一條辮子的青絲。
艾德華對她的長髮並沒有覺得異樣,在他的印象中,很多中國男人都蓄著長辮子。
沒有偷到值錢的貨物,卻綁架了個更有賺頭的少爺,算來算去,他也沒空手而回。
艾德華扛著娜娜循著來路離開。
翌日。
娜娜在一片晨曦中緩緩地睜開眼來。
她迷惘的看著四周的環境,遲鈍的腦子逐漸清醒,然後回憶到昨夜的遭遇時,她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
本來睡在床上的男人被她嚇醒了過來,馬上跑到她面前摀住她的嘴巴。「閉嘴!」
娜娜狠狠地瞪視著他。
「答應我不叫,我就把手放下來。」艾德華向她打著商量。
娜娜可不想這樣被一個男人整天捂著嘴巴,所以她點頭答應了。
「很好。」艾德華把手放開。
可是他遲疑了一會兒後,又覺得自己這麼做很不保險,在利害的考量之下他將袖子的布料扯下一塊,動手把它綁在娜娜的嘴巴上。
娜娜掙扎著以示抗議。
「給我安靜點,還是你還要嘗嘗被人打暈的滋味?」艾德華跋扈的警告。
娜娜不馴地把形狀完美的下巴抬起。
「你最好給我聽話些。只要你乖乖的,我也就不會虧待你。」他氣定神閒的說道。
娜娜又瞪他一眼。
艾德華嘴角勾起一抹別有意思的笑靨,需心不到你這個中國小孩還滿有骨氣的。」
娜娜轉頭不理會在她聽來是冷嘲熱諷的褒辭。
艾德華不在乎的聳聳肩,轉身脫起他穿了一整夜的黑衣,露出他赤裸的肌膚。
而被綁在椅子上的娜娜則是聽到令她納悶的憲章聲後,轉頭看向他,不看還不打緊,一看就覺得快要暈了過去。
從屋頂天窗照射下來的陽光灑在艾德華的身上,健壯的身軀和寬厚的肩膀就像水手般魁梧,只是他的膚色並不是黝黑而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古銅色。
他一頭及肩的紅髮在陽光下顯得更耀眼,有型的下巴因為蓄著稀疏的青髭而更顯性感。
她的視線緩緩地往下移動,兩塊健壯的胸肌間蓄滿了棕紅色的毛髮,一直延伸到他平坦的小腹,再接下來是令她臉紅心跳的部位了。
艾德華也注意到她目光的游移,諷刺的一笑,「怎麼?沒看過男人嗎?」
娜娜瞪他一眼。
他聳聳肩。「中國小孩,等你長大以後就能和我一樣了。」他以為娜娜的目不轉睛只是欣羨自己的體格。
娜娜撇開臉不去理他。天殺的男人!他真的以為她是男人啊!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艾德華快速地將一件老舊但不失保養良好的紅綢緞面外套穿上,然後走到娜娜的身後,解開綁著她手的繩子。
「你別以為我是要放開你。」他看見娜娜眼中流露出的希望,硬生生地澆熄她的幻想。
娜娜被捂著嘴不能言語,只能直跺著小腳掙扎。
「叫你安靜點,不要逼我把你打暈裝上車。」他冷冷的威脅。
聽到他這麼說,娜娜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充滿驚愕,彷彿在問他要帶她去哪裡?!
艾德華拿來一個麻布袋子。「先委屈你一下了——」說畢,倏然將袋子往來不及反應的娜娜頭上一罩。
娜娜頭下腳上的被人吊了起來,然後又被人很粗魯地摔在鋪滿乾草的馬車上。
艾德華拍拍她的屁股,有點愕然觸手所及的嬌小渾圓,可是他馬上又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走到馬車的駕駛座位上,壓低了帽子,載著娜娜緩緩地離開港口。
被摔在乾草堆上的娜娜頭暈目眩了好一會兒後,才記起臀部的疼痛和他的觸摸。她暗暗咬牙,可是又無計可施。
不知道過了多久,港口的喧嘩聲逐漸遠離,取而代之的是微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和清脆的鳥鳴。
這會兒的娜娜已經餓得沒有力氣掙扎,悲觀地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娜娜被動地讓艾德華扛在肩上,接著她聽到上樓梯的聲音,還有一個陌生女人的尖叫。
不一會兒,她又聽到了門板被人打開,下一瞬間,她已第二次被人摔在床上。
艾德華打開了布袋口,嘴角掛著一抹令娜娜看了覺得可惡的笑容。
她瞪了他一眼。
「剛剛是因為在城裡怕被你的人發現,只好把你藏在布袋中運出城,現在既然已經出了城,你放心吧,我不會再把你綁起來了。」他冷淡的開口。
娜娜不安的蠕動著。
「肚子餓了嗎?我已經叫人送東西上來了。」
娜娜搖著頭,「嗚嗚」叫著。
艾德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要他把蒙在她嘴上的布料拿下。他微笑著搖頭。「這可不行,除非你答應我不會亂叫。」
只要能讓她鬆口氣,要她做什麼都行!娜娜急忙點頭答應。
艾德華偏頭想了一會兒,知道眼前的中國小孩沒那個能力和他對抗,他也不怕這家店會有好管閒事的人出來干預;這個年頭有太多暗地裡販賣人口的黑店存在。
他走上前,將綁在娜娜嘴上的布條解開。
被綁了一整天的嘴巴獲得自由後,娜娜大口的吸著氣。
而後她馬上大叫:「救命!」
艾德華一下子就把她壓倒在床上,用手捂著她的嘴巴,並且惡狠狠的瞪視她:「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娜娜也不甘示弱,馬上用雪白貝齒反咬他手心肌肉一口,艾德華吃痛的縮日手。
「把你的髒手拿開!我豈是你可以碰的人?!也不掂掂你的份量,也不看看你的身份,竟敢綁架我?你好大的膽子啊!」娜娜一開口就不留情面地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艾德華又驚又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英文說得不錯嘛」
娜娜很不文雅的冷哼了一聲。「洋鬼子,你太小看我們中國人了!」
艾德華大笑了起來。
娜娜馬上給他一個大白眼。「你笑什麼,洋鬼子?」
「我不叫洋鬼子。既然我們注定要相處上一段時間,那麼我覺得還是要告訴你我的名字比較好——艾德華,這就是我的名字,中國小孩。」
娜娜撇撇嘴。她才不打算告訴他她的名字呢!這個綁架她的男人根本不配直呼她梅小姐的芳名。
艾德華正想說話時,門板驀然被人旋開,一名腰繫污黃圍裙的肥胖女人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她看也不看坐在床上的娜娜一眼,自顧把盛著湯和麵包的碗放在一張靠牆壁的木桌上。
娜娜厭惡地打量著她污穢的衣服,還有她臉頰上的紅色五爪印。想來,剛才上樓時的那一聲尖叫是她發出來的。
一名腦滿腸肥的禿頭男人走了進來,用他一對色迷迷的小眼睛往娜娜的臉上瞄了一遍後,陪著笑地向始終站在窗口邊的艾德華點頭哈腰。
艾德華不耐煩的揮手打發他。
男人直點著頭,在離開時一把抓住肥女人,將她拖下樓。娜娜在艾德華關上門板之前,還可以聽到男人粗魯的咒罵聲和女人的哭聲。
她心裡突兀地竄起一陣寒冷。
天哪!原來英國男人都是這樣野蠻,薇薇安老師怎麼沒有跟她說過!娜娜掩飾不住害怕的瞟了艾德華一眼。
如果他也打她的話,她要怎麼辦?只要一想到自己最驕傲的美麗臉龐上留下他暴力的烙印,她就快要哭了出來。
艾德華並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恐懼,逕自走到小桌旁拿起乾硬的麵包啃起來。
娜娜這會兒連吃東西的慾望都沒了,一雙翦水明眸直勾勾的盯著他看,隨著他的走動而移動。她可一點也不想讓他有接近的機會!
艾德華解決完生理問題後,他坐在椅子上開始脫起馬靴來。
「你……你要做……做什麼!」娜娜聲音結結巴巴、調高八度的問。
他瞟了她一眼。「睡覺啊!」
聞言,娜娜的戰備神經霍然動了起來。「我警告你不准過來,聽到了沒有?!我會大叫的!」
艾德華譏笑了一聲,「放心,我還沒飢渴到會對一個小孩子下手。」
娜娜咬著下唇,「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蘇格蘭高地。」他簡單的回答。
「去那裡做什麼?!我警告你,我父親是個很有錢也很有勢力的人,他認識不少你們國家的大官,如果你敢對我怎麼樣的話,我父親一定不會放過你的,現在,你最好趕快把我放開,否則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娜娜跋扈的咆哮道。
可是艾德華的反應呢?他完全不把她看在眼裡,爬了爬一頭亂髮之後,打個呵欠就坐在椅子上,把一雙長腿伸直放在地板上。
「喂!你聽到了沒有?把我放開!」娜娜又氣又惱,明眸裡幾乎要噴出熊熊大火來。「天殺的男人!」她對著他咬罵了一聲。
面對她公然挑釁的辱罵,艾德華也火大了。他霍然站起身,鐵青著一張臉欺近娜娜。
娜娜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整顆心就要從喉嚨裡蹦了出來。她手無寸鐵地面對他的來勢洶洶。
「我警告你,嘴巴放乾淨一點,不要逼我拿肥皂洗你的牙齒!」艾德華恐嚇著她。
「那又怎麼樣?我偏要罵你!無恥、下流、卑鄙、天殺的男人我……才不怕你呢——」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艾德華頓然不知所措。闖蕩江湖這麼久,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哭,整顆心突然被揪了起來。
「你……你不要哭嘛!」他別腳的安慰她。
「誰說我哭了?你走開,不要理我!」娜娜倔強地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豆大淚珠,無力地發著千金小姐的脾氣。
艾德華懊惱的直搔著一頭紅髮。
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淚水,娜娜深吸了一口氣後,忿忿的瞪視面前的男人。
「我問你,你綁架我是要向我父親要求贖金的,對不對?那你打算向我父親要求多少錢?」她頤指氣使的問。
艾德華見她眼眶裡已經沒有那種討厭的東西後,只覺得自己突如其來的鬆了一口氣。他冷冷一笑,伸出一隻食指。
「一萬條黃金。」
娜娜當場傻在那裡。「一……一萬……」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太多了嗎?還是我綁錯人了,因為你根本沒那個行情!」艾德華攢緊了眉頭。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必須趕快彌補錯誤,重新下手找另一個有錢的對象才行,當然首要條件是用了面前的中國小孩。
「去你的一萬條黃金!我才值那麼點價錢嗎?憑我的身份,你至少要向我父親要求十萬條黃金才對!我家富可敵國,一萬條黃金才不放在眼裡呢!」娜娜氣不過地咆哮出聲。
艾德華被面前中國小孩的身價嚇了一跳。他早知道中國商人都很有錢;想不到還有比那些人更富有的肥羊。
他這次可能將自己的夢想實現。
他很高興,兩瓣性感的嘴唇不自覺地咧了開來,綻出成熟男人才有的笑靨。
一時間,娜娜看傻了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老天哪,這個男人真是性感得要人命!藍色的眼珠子在暈黃的燈光下更顯深邃,而眼角的細微皺紋更有股說不出的滄桑味道。
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快暈了過去。
艾德華在娜娜跌下床鋪前,一把抓住了她。「你在做什麼?」
娜娜看著他,支吾的說不出話來。
「你快點睡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趕路呢!」他放開她後說道。
按捺下擦過心頭的那一絲異樣情愫,娜娜旋即恢復憤怒的神色,繼續她的不配合。她是梅家小姐,從來不需要聽從一個男人的命令!
所以她抬起桀驁不馴的下巴。「我才不要睡!誰曉得你會不會趁我睡著時,對我做出什麼事情來!」
艾德華冷眼瞪視她,很少有人敢當面違逆他的命令。她是第一個,但他保證她也是最後一個。他走到她面前,在娜娜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突然按下她的肩頭,硬是把她壓在床上。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有力氣對抗一名強壯的男人?想當然耳,她動彈不得了。
「你這個臭男人!下流胚子!」雖然沒力氣反抗他,可是嘴上功夫可不會饒人的。
「閉上你的嘴!」他已經快被她磨得失去耐心了。
「我不閉嘴的話,你能拿我怎麼辦?!」她對他的威脅嗤之以鼻。
艾德華冷笑一聲。下一瞬間,他不知道從哪裡取來了一截布巾,揉成團狀,塞進她嘴巴裡。
娜娜掙扎著,雙腳在床上亂踢。
「這樣應該可以安靜點了。」艾德華轉轉脖子,捏著肩膀,然後踅回他的椅子坐下。
娜娜又氣又恨地瞪視他。她心忖,總有一天她一定要報復回來,才不失天之驕女的身份!
艾德華重新伸直他的腳,對娜娜報以一抹她看了準會發瘋的可惡笑容。
「晚安了,我的人質。」他口吻很是輕鬆的說。
娜娜透過嘴上的布團大叫:「你去死吧!洋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