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你 第十章
    「李小姐上個月辭職了哦!」

    這是勿藥公司櫃檯小姐給他的回答。

    上個月,也就是說,他上次去找勿藥,故意用喜帖刺激她的時候,勿藥已經遞了辭呈了?隱瞞他,是為了徹底跟他再見,老死不相聯絡?

    不!他不要這樣的事發生!

    他知道錯了,他願意補救,起碼給他一次機會。

    想著卻不禁苦笑起來,他又何嘗給過勿藥解釋的機會呢?他不就專斷地認為勿藥背叛他嗎?

    勿藥收下喜帖的那一刻,嘴裡說的是:

    「不過是老師和學生的關係。」

    她把兩個人的關係退回到原點了。

    這已算好了吧?怕是她嘴裡說得輕鬆,心裡卻早已把他當敵人,見也不想再見他。

    雷貫謙說,勿藥會去參加他的婚禮,因為對勿藥而言,他已經屬於「不重要的人」之流,這樣就矛盾了--他想見勿藥,但怕勿藥不見他是把他當討厭的人;見了勿藥,又怕勿藥出現是因為他是不重要的人。

    見也不是,不見也不是。

    小馬說的是真的嗎?勿藥親口跟爸爸說,說她會出現在婚禮中是因為已經死了心?。

    勿藥已經對他絕望了嗎?

    車子再度在新竹科學園區停下。

    貫謙和一律面對面坐在員工專用的咖啡廳中,貫謙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再見到一律,見到一律只會讓他想起他對勿藥做的錯誤的建議,所以這次他決定三緘其口,再也不讓兩個人間的事出現意外的差錯。

    「我取消婚禮了。」

    「你不用對著我說,我信你也沒用。」

    一律看著貫謙,對他的沉默為之氣結,他知道他沒有生氣的資格,但是他只求有一次機會,一次機會能讓他親自向勿藥證明他對勿藥的心。

    一律抽出今天的報紙,將大大的廣告版攤在貫謙面前。

    「請你告訴我勿藥現在在哪裡,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貫謙看著報紙愣了良久,才擠出一句:「你……誇張!」

    看著一律焦急的樣子,貫謙猶豫了,他該告訴一律勿藥的地址嗎?他會害勿藥再受傷一次嗎?

    一律熱切地看著貫謙。

    歎口氣。「唉--好啦好啦!」

    啊--煩死了!

    什麼海邊小鎮?這簡直……

    勿藥提著市場買來大包小包的東西,頭腫成兩倍大的發著燒,哀怨地等著不來的公車。

    她是來度假的,是來讓心靈恢復平靜的,誰知到了這個海邊小鎮,別說交通不便,沒個一兩班公車了,到了假日就變成人擠人,都市人的天堂,當地居民的噩夢。

    還好她的房子是租的,不然她一定每個月邊繳房貸邊後悔流淚。

    天!出來買個菜,三小時搞不定。

    當勿藥終於狼狽地回到家時,看到的是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滿身是汗靠在悶熱的廊柱下打著盹的一律。

    老天爺爺真是愛開她玩笑,她已經重感冒到快虛脫,拖到冰箱裡找不到半點東西,不得已在假日人正多的時候出來買東西,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終於有公車來,卻……卻在家門口見到這個……這個……

    姑且稱他為她一輩子的剋星好了,因為,即使生他的氣,即使見不到他,勿藥發現自己還是喜歡一律。

    奇怪的是她竟然覺得自己是有預感會再見到一律的,這預感在乎日其實叫作思念,不時的會出現在腦裡心裡,一旦實現才叫預感。

    見了面卻緊張、難過,為了掩飾心緒的起伏,勿藥踢了一律一腳。「閃開!你擋著我開門。」

    一律驚醒,眼神隨即膠著在勿藥身上。「你沒來參加我的婚禮。」

    勿藥一聽,心一緊,猜想他又來炫耀了,他非要她在他面前徹底抬不起頭不可?

    迅速地開了門進屋,打算盡快避開一律,一律卻竄進了房裡,眼神執著地又說一次:

    「你沒來參加我的婚禮。」

    不清楚一律究竟要怎樣,勿藥刻意面無表情。「我不是不去,我正病得重。」

    一律一聽立刻走到勿藥面前,按住勿藥額頭,隨即抱起勿藥進房裡去,將勿藥放在床上。

    勿藥懷疑地看著一律。

    一律在床邊坐下,自顧自地坐下,回視勿藥:「雷貫謙說,你參加婚禮,就是已經忘了我,沒參加,就是還喜歡我。」

    勿藥垂下眼,她不想看見一律的表情,上次的一律也是一副很溫柔的模樣,轉眼間就出現傷人的話語,轉眼間就有了等在門口的未婚妻,也許這次一律想要故技重施,也許一律跟他爸爸根本就是說好的。

    「我沒說過這些話,貫謙也不能代表我。」

    「他瞭解你。」

    「那又怎樣?」

    一律撥開垂在勿藥臉頰的發,輕輕柔柔,略帶緊張地說:「其實你……還是喜歡我的,只要你肯原諒我,再給我機會……」

    勿藥揮開一律的手,偽裝的冷淡再也無法繼續。

    「勿藥……」

    「不要叫我!」

    一律驚訝地看著勿藥,因為勿藥的眼眶撲簌簌掉下淚。

    勿藥沮喪地哭著:「對啊!我還是喜歡你啊!那怎樣?又怎樣?我承認了,你開心了嗎?滿意了嗎?」

    勿藥氣自己不能忘了一律,更氣自己被一律逼著承認,她是那麼努力想要忘記一律,可是每次卻必須在一律的自得下受挫,他根本不會對她認真,她到底……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一律,他要這樣對她呢?

    不想在他面前哭,卻又哭了,唉,她真沒用!

    「我不是這個意思。」一律輕皺眉頭。「我只是想,如果你還喜歡我,我們重新來過吧!」

    說得像橡皮擦擦東西一樣,他忘了他是那個不要她的人嗎?

    「重新來過?!」抹抹臉上的淚,勿藥聲音還哽咽著。「跟一個年近三十又跛腳的老女人?」

    將一律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一律,勿藥的心反而平靜下來了,他說過的這些話固然稱得上狠毒,也不失為事實,或許是因為從一律的嘴裡說出來,才讓她格外悲傷,但接受了這事實,也就沒什麼了。

    勿藥平靜下來,卻是一律心情風雲翻覆的時刻,他清楚被掀起的是自己曾經多麼惡意對待勿藥的事實,選在佳榕來的時候,把沉浸在甜蜜中的勿藥打醒,故意到勿藥公司送喜帖,一副滿心喜悅要結婚的模樣,勿藥將這些清楚看在眼裡。

    他愛得深,也恨得深,這輩子就這麼一遭,卻做了讓自己懊悔不已的事。

    一律低下頭,輕輕伸手拭著勿藥臉頰的淚,望見勿藥眼中無晴無雨的淡然,一律慌起來:「你懲罰我,不要淡漠沒反應。」

    他清楚知道勿藥死心的模樣是如水般靜,不吵不鬧把對方視若無物,就是勿藥完全不把對方放在心裡的表現。

    宛如天上飄來,虛無縹緲的輕音:「祝你新婚愉快。」

    如果勿藥知道這句話已經懲罰他,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舒服點?

    讓勿藥痛苦,他絕對會比勿藥痛苦,這感受他八年前已經嘗過,他偏要不信邪再試一次,結果依然相同。他嘲笑自己為什麼要倔強,為什麼不聽聽自己的心,為什麼不多為勿藥想想,也許今天他早就和勿藥幸福地在一起,而不是他人坐在勿藥床邊,卻只能睜睜看著勿藥閉上眼睛,也封閉起心靈。

    隔天,勿藥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提著大包小包的一律。

    「我來看看你好一點沒?」提提手中的東西。「這些都是我家營養師說對病人身體好的東西。」

    放開按壓在額上的冰毛巾,勿藥虛脫得掉了眼淚,也不知道這眼淚是為何而掉。

    昨天她把話說絕了,態度是一步也不讓,本以為一律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會就此不再出現,但他卻出現了,還帶著滿臉善意求和的表情。她不期待他出現的,兩人老死不相往來最好,可是,為什麼?見到他出現在她面前,她卻有這樣強烈的如釋重負的感覺?

    心虛地撇開頭,勿藥低嚷:「你太過份了,我究竟是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我呢?」

    一律心慌地看著勿藥的淚,伸手要幫勿藥擦掉,勿藥只是揮開一律的手,羞怒地說:

    「一下對我好,一下要我難過,你究竟想怎樣?」

    一律抓住發著脾氣的勿藥,拚命道歉,一想到是自己讓勿藥這樣,更是懊悔。

    「你不要再哭了,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你還在發燒,先休息一下。」

    「我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你的離開。」

    跟以前一樣的對白,好像只要他消失在勿藥面前,勿藥就會好過似的,可是……可是他不要這樣,他不能接受這個要求。

    「我知道是我不對,八年前,我以為你是為了拿回你爸爸的證據,才跟我在一起,我把證據交回給你之後,你就消失無蹤。」

    看見勿藥抬頭瞪他,一律苦笑:

    「我知道是我誤會你了,可是我會這麼輕易相信這件事,是因為我一直對自己沒自信。我其實一直介意你跟雷貫謙的關係,我嫉妒他可以一直在你身邊,我卻只有被你趕走的份。我在雷貫謙的婚禮上見到你,我以為你們其實一直在一起……」

    勿藥眼神轉為疑惑,不明白一律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是我疑心太重,我太喜歡你了,才會這樣患得患失。」

    聽見一律掏心?肺的深情低語,勿藥卻只是轉過身去,輕咳了兩下。

    沒有意外的,一律立刻緊張地帶著勿藥到床上休息,蓋被子、換毛巾。

    勿藥已經沒辦法聽這些喜歡的話語了,她已經分辨不出真實與虛偽,是假的也罷,就算是真的,勿藥也不以為自己真的適合一律,一律值得更好的人,至於她,已經死了這個心了。

    見勿藥如同上次一般,閉上了眼,要將他隔絕於外,一律衝動地握住勿藥的手,要她即使不見他,還是感受得到他。

    勿藥果然睜開眼對視著一律,示意他放開她的手。

    一律不放。「我要怎麼做,你才原諒我?」

    她認真道:「我已經原諒你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們都會有新的人生,你不用覺得對我虧欠或什麼,我知道你喜歡過我,就夠了。」

    勿藥的眼裡,有堅決,她是真的這麼想,即使傷心過、痛苦過,甚至覺得被欺騙了、被傷害了,她還是希望一律過幸福的日子!既然她不能是那個人,那麼她相信,總會有適合的人,無論如何,她還能給一律祝福。

    一律想聽的不是這些,這些話只會使他心慌,只會使他覺得離勿藥愈來愈遠。

    「不是!」一律反駁。「不是過去式,我喜歡你,是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的事,過去喜歡,現在喜歡,未來也會一直喜歡,不是虧欠。」

    勿藥卻只是笑笑,她清楚明白一律這麼說只是為了安慰她。她輕聲:「我累了。」

    一律感覺勿藥又要脫離他,再度神遊太虛,他討厭這種感覺,明明勿藥人就在他眼前,心卻老是虛無縹緲的不知飄向何方。

    他急切地要拉回勿藥的注意力。「我在故宮買了房子,你說過喜歡的,我……我也會陪你進去逛,我保證不會睡著,我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陪著你。」

    一道暖流輕輕地注入勿藥的心裡,回憶好像伴著輕柔的音樂流進腦海裡,她分明記著一律說過他會在故宮外面等,因為故宮對他而言太無聊。

    好清晰的回憶,讓勿藥措手不及地掉進去,清晰到自己都驚訝的地步。

    感動,像深夜中聽到的小曲低回在空氣中。

    「你是有錢人啊!說不定你隨便說說,明天趕快到故宮去買棟房子也未嘗不可。」

    「我買很久了,我有交易證明。」

    「是嗎?」

    勿藥不置可否,一律卻從勿藥語調中稍稍洩漏出的溫柔產生了希望。

    「你……你等一下!」

    一律說著跑出去,很快地回來,手中牽著一隻毛絨絨的大灰狗。

    站在勿藥面前,像小男孩獻寶:「菲力固,坐下!」

    大灰狗乖乖坐下。

    勿藥驚異地看著眼前的大灰狗,感動更加深一層。

    「你還記得它嗎?菲力固,我們在士林夜市買的那一隻狗。」

    她偏要跟一律唱反調似的:「那隻狗那麼小,這只這麼大,誰知道你是不是隨便用一隻狗來矇混我?」

    「它要長這麼大,我也沒辦法啊!」一律見勿藥不信,很是苦惱。

    勿藥差點兒就耍笑了出來,瞧一律認真的。

    一律還苦惱著,突然--「它它它,它認得你,我每天都給它看你的照片,念你的名字給它聽。」

    一律轉身對菲力固說:「勿藥。」

    大灰狗一聽立刻汪汪兩聲。

    一律得意地回頭,轉身卻見到勿藥掉著淚。

    「我……我是想讓你開心的,如果你不想聽,我就不講了。」一律沮喪地在床邊坐下。

    勿藥不是傷心,但也是傷心,傷心不知誰開了他們玩笑,把他們兩人分開這麼久的時間,菲力固從一隻手掌般大小的狗,變成現在這樣巨大的狗,時間就這樣流逝,讓兩個人在各自的回憶中痛苦。

    但她掉淚不是為了這份傷感,而是因為開心,開心他們還有補救的機會,如果兩人都願意敞開心胸,幸福還是會來臨的。

    她忽然覺得一律提議重新開始是個不錯的建議,可是……

    勿藥伸出手,一律不可置信地望著勿藥主動伸出的手,在勿藥眼神的示意下,握住勿藥的手。

    「你曾經變得那麼冷酷,那一定是一段你也覺得痛苦的日子。」

    一律點點頭,還不敢置信勿藥眼中的溫柔。

    「原來我們都為對方痛苦著,那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一律明白勿藥原諒他了,他在勿藥眼中重新看見在乎,她不再虛無縹緲。「嗯,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我發誓我一定會對你好,永遠不會讓你難過。」

    勿藥卻低下頭。「可是,你真的不介意我年紀比你大,又……又跛……」

    一律-住勿藥的嘴。「我那是說來傷害你的,我心裡從來沒這麼想過,我只是生氣,因為那天你提起雷貫謙。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不能克制要受你吸引。」

    「你值得更好的對象……。」

    一律再度打斷勿藥:「沒有人比你更好,當我知道是我爸爸害你變成這樣,我巴不得揍他一頓。」抬起勿藥沒自信的臉,一律深情道:「我只能喜歡你,你以外的人不行。」

    公證婚禮的會場沒幾人,新郎新娘卻能忘我到把這沒幾人乾脆也忘掉,著迷地看著對方,像要把失去幾年的份都看回來似的。

    「結果最後還是這個。」

    小美、海清、大正三人無聊地站在一旁說。

    「聽說那兩個人現在都重感冒,我們別太靠近他們。」

    「看他們這樣形影離離的,會不會將來死於同一種病啊?」

    「少烏鴉嘴了。」

    台下說得熱鬧,台上新郎新娘根本沒聽見其它人說了什麼,只是沉浸在單純的喜悅中。

    一律心中脹著滿滿的喜悅,忍不住多親了勿藥幾下,八年來封閉的心解凍,童心又起:「老婆,我出運啊!」

    勿藥受不了地笑了,故意逗一律:「糟了,我要趕快回家陪菲力固,彌補我們八年來生疏的感情。」

    一律立刻出現吃醋的表情:「我宰了它補身體。」

    勿藥幸福地笑:「你真的會陪我去逛故宮嗎?」

    「我……」一咬牙。「我陪你去!」有但書:「如果我睡著了要叫醒我。」

    雨停了,太陽出來了,世界幸福得要冒起泡泡了,現在開始可以相信,兩人世界的生活真正要來臨了。

    一律和勿藥對看一眼,都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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