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被放置在疾馳的馬背上,甜兒幾乎要吐了。但他卻像是根本沒聽見似的,一徑地催促著馬兒快速奔馳。
用不著看到他的臉都知道他現在正在生氣——而且是非常生氣。
但他在氣什麼呢?
被像布袋似的橫放在馬背上,她一時間根本弄不清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她和宇文竣聊得好好的,他卻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
天!一陣顛簸,她緊抓住他的衣襟,不讓自己掉下去。
「你再不放開我,我要吐了。」她突然覺得極為不適,一陣酸液湧上喉頭。
吐?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他的心一緊,立即勒住馬韁,將她整個人扶起,安置在自己身前。
該死!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抱歉。」他察看著她的情況,語氣中充滿歉意。
他竟然因為嫉妒而蒙蔽了自己的理智,甚至險些傷了她。
嫉妒?
沒錯!他嫉妒她對竣的好——尤其在他明知她與竣之間根本不可能有曖昧的情況下。
老天,走一趟大唐,他連向來自持的冷靜都失去了。
「呼——」她緩過一口氣,整個人一鬆懈下來,竟發覺全身因剛才一路上太過緊張,而不斷發抖,現在連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甜兒。」他摟住她的身子,察覺到她身上的異樣。
「你……」她試圖要坐直身子,盡量不與他接觸。「你究竟是在發什麼瘋啊?宇文竣和我惹著你了嗎?」
宇文竣和我。
這樣的用辭令他不悅,但他卻壓下怒火問道:「你仍覺得不舒服嗎?」
她倏地轉過身子面對他。「對!我不舒服!而且是非常不舒服!」
這人真是太難以理解了!她根本弄不清他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不高興。
這樣的人要怎麼相處?
她可不想下半輩子都在水深火熱中度過!
「我已經說了抱歉。」很明顯的,她是想吵架。但他不一定要奉陪。
「你說什麼?!」她幾乎尖叫。
這話不說還好,聽了就教她火冒三丈。有人道歉是像他這麼沒誠意的嗎?更何況,她敢打賭,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氣什麼!
他皺眉。「如果你需要我再說第二次的話。」
「你以為一句道歉就算了?」甜兒撥開他放在她腰間的手,「咚」地滑下馬背,站在原地抬頭瞪著他。
他亦低頭回瞪著她。「那麼,你需要我做什麼?」他對她展現出最大的耐性。
「下馬。」她命令。
他揚眉,不確定他所聽到的。她這是在命令他?
「我叫你下馬!」這回,她的聲音大得足以讓十里以外的人聽見。「你坐在上頭,我要怎麼跟你說話?」
他翻身下馬,面對她,雙手環胸。
她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嗯……不知為何,他下了馬站在她面前,她反而覺得他更高大了。
算了,這不是她現在要擔心的問題。
「呃……好,咱們從頭說起。你先說清楚,為什麼要娶我?」
他挑起一道濃眉。「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而我也回答過了。」
事實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容許她這樣的態度和語氣。
但他確實想聽聽她要對地說些什麼。
「這個……好吧!」雖不滿意,卻不得不接受。「那——你真是鮮卑富商?」對此,她一直感到懷疑。
鮮卑那種地方……會有富商嗎?
「算是。」他好整以暇地答。現在,並不是讓她知道真相的好時機。
再者,他也不希望,她因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而對他改變了態度。
他不希望她因為他是鮮卑王而愛上他。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算是』?」她不明白他的「算是」是什麼意思。「除非,你還有事瞞著我!」
最好,他不是在騙她。她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騙子。無論他怎麼欺負她、虐待她,她都可以忍受,就是無法忍受欺騙。
他聳聳肩,發現她比他所知的還要敏銳。「我是『很有地位』的鮮卑富商。」這樣,也不算是欺騙了吧?
「很有地位?」她斜睨著他。瞧他一臉自信的樣子,應該也不像是在說假話。可——
「既然你這麼有『地位』又『富有』,為什麼老不讓我吃東西,還虐待我?」她趙甜兒是生來讓人疼,不是讓人虐待的。
「因為你太胖了。」這點,他應該也說過了吧?
女人!為什麼就是聽不懂男人說的話?
「我太——我可是大唐第一美女,你憑什麼批評我!」雖然這話不是第一次聽到,但每聽到一次,她的氣憤就又多一些。「既然嫌我胖,又為什麼要娶我!」她氣得跺腳。
又來了,他的眉頭緊緊皺起。「你覺得我們還要再重複一次剛才的對話嗎?」他雙臂環胸。「再說,我並沒有『嫌』你,只是說出事實。」
天!「你——」問了老半天,她根本從他身上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還被侮辱一番,她簡直要被氣暈了。
好,你再告訴我,為什麼我和宇文竣談得好好的,你卻要把我抓來這兒?」
這話一問出口,拓拔鷹的臉色立即變得陰晴不定,甚至,還有些臉紅。
臉紅?!她突然像是發現什麼新奇玩意兒似的瞪著他。
該不會是她看錯了吧?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你是個已成過親的女人。」這時,他臉上已恢復了鎮定。
嗯?她一愣。這還用得著他說?
「所以?」
「所以一個已成過親的女人應該要懂得約束自己的言行。」他提醒她。
「約束?」她哪裡不自我約束了?
「至少.不該當著丈夫的面和其他男人打情罵俏。」他忍不住補充。
這話一說出口,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嫉妒的丈夫。
「我和其他男人打情罵俏——」
他竟敢這樣誣陷她!一路上,除了他和宇文竣,還有其他的男人嗎?他——
本想發作,但一瞬間,她卻恍然大悟,整個人頓時安靜下來。
「你在嫉妒,對不對?」
她瞇著眼瞧他,突然心情大好。
他一震,別過身子。「胡說。」
她仍瞇著眼,不死心地繞到他面前。「你嫉妒我和宇文竣感情好,對不對?」她特別強調了「感情好」這三個字。
踏起腳尖,她試圖看清楚他那黝黑臉上的紅暈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樣驚人的發現,令她心中也忍不住小鹿亂撞。
如果他會嫉妒,就表示他在意她。
也就是說——他喜歡她?」
「無中生有。」他撇開她,板起臉。
有人打翻醋罈子了。
他欲蓋彌彰的態度,令她更加證實他在嫉妒。
呵呵,她忍不住開心得想笑。
原來,他真的是在意她的。所以他才會將她和宇文竣之間再正常不過的談話看成是「打情罵俏」,所以才會氣得把她抓到這兒來。
雖然並不贊同他這樣粗魯的行為,但她心上卻仍覺得甜滋滋的。似乎,她也開始可以瞭解他在想些什麼。
「好啊,就算我是無中生有好了。」她微笑,逕自爬上馬背。「既然沒事就走吧,咱們還得找宇文竣去呢!」
或許她還可以再借宇文竣一起「打情罵消」來實驗一下,證實他是不是真那麼在乎她。
「竣?」他皺眉。「找他做什麼?」
「你把他那樣丟下,卻不回去找他?」她驚訝不已。
他一躍上馬,執起韁繩,將她整個兒圈在懷裡。「回鮮卑的路,他認得,用不著找他,他也會自己回去。」
說完,腳下一踢,馬兒達達地前進。
什麼?!甜兒愣住了。這麼說來,接下來的行程就只剩下——他和她!——
月夜。
星空。
這是他倆單獨度過的第二個夜。
縱然他曾答應不會強迫她,但一到夜晚,她仍覺得有些不自在。不是怕他真會對她怎麼樣,而是……
她也說不上來是什麼。
剛才進到客棧,當她說了要兩間上房時,他瞪著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嚇得她只好乖乖地讓他堅持兩人一間房。
「咕嚕——咕嚕——」
他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拿起筷子,往她喜歡的茶盤上移去。無論他的眼神有多凌厲,她都不管這麼多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喀嗤——
她的筷子被他的筷子緊緊挾住。
「你——」她抬眼,眼底幾乎冒火。
難不成,他又不准她吃東西了?
「放開。」她抗爭。「我一定要吃。」
他鬆開手。「要吃可以。」他拿過一個空盤,將所有的菜都挾了一些,放在空盤上,順道添了半碗飯到她面前。
「就這樣?」她瞪著眼前的食物。
這樣一丁點兒的東西,連拿來餵她養的小鳥都不夠。
「就這樣。我『親自』為你挾的菜、添的飯,你不喜歡?」他稍稍提高了聲調。
一個鮮卑王親自為她打點菜飯,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不要減肥。」她「啪」的一聲放下筷子,賭氣不吃。
吃不飽,寧可不吃!
「鮮卑女子,沒一個像你這麼胖的。」他實在替她擔心。尤其,那裡的「某些女人」絕對會借此譏諷她。
縱然她並不擔心她「反擊」的能力,畢竟,她連他都不怕了。只是……如果這會成為她的致命傷的話,他寧可在這之前讓她這個致命傷消失。
更令他擔心的是,回到鮮卑後,他不可能時時刻刻在她身邊護著她,屆時,她必須學會自己去面對。
「宇文竣說,鮮卑女子,沒一個像我這麼美的!」她反駁。
對於自己的外貌,她向來有點自信。
這點,並不假。拓拔鷹不語。縱然她是比尋常人豐腴了些,但她的美卻是不容忽視的。
但——
宇文竣說?!他不喜歡她用這樣的字眼。
「宇文竣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他的聲音寫滿了不悅。
「我——我說了算!」她拍案而起。「你這麼喜歡瘦女人,乾脆回去娶她們好了!」說罷,轉身就往床榻上走,飯也不準備吃了。
等他睡了,她再起來好好吃個夠。她打定主意。他有政策,難道她就想不出對策嗎?
哼,她嗤之以鼻。
「慢著,」他一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一個使勁,輕輕鬆鬆便將她帶進了他懷裡。「你這是做什麼?」
「啊——」她一驚,隨著他的手勢整個人轉了個圈,「咚」的一聲坐進他懷中、坐上了他的腿。
「你——」她又羞又惱。「你才想做什麼?」
他單手捉住她的雙手,圈住她的腰身,另一手卻挾起盤中的菜,送到她嘴邊。「吃了它。」他是要她減肥,可沒決定要把她餓死。
「唔。」她閉嘴,撇過臉。
「女」子大丈夫,說不吃就不吃。
他收緊手臂,不許她拒絕。「現在不吃,就連明天的早飯也不許吃。」他威脅。
早飯?!這樣的威嚇,對她產生些許效果。她停止了掙扎,猶豫著該不該為明天的早飯犧牲。突然,一口菜就這樣塞進她嘴裡。
唔?!
糖醋鯉魚!被口中的美食所吸引,本想吐出的一口食物,瞬間變成在口中細細咀嚼。
好——好好吃喔——
她滿足地閉上眼。
好吧,為了糖醋鯉魚,和那一桌好萊,還有明天的早飯,她就不與他計較了。她張開嘴,等著下一口食物進來。
看見她這副模樣,拓拔鷹忍不住失笑。原來,只要食物就可以輕易引誘她?他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好。
食物比他還吸引人嗎?
不知為何,看著懷中的小妻子滿足的咀嚼著一口口送進嘴裡的萊飯,他心中竟也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圓滾滾的身子不安分地坐在他腿上;而他的手緊摟住她的腰身,上臂恰恰可以碰著她渾圓堅挺的胸脯。她不時滿意點頭的身子,同時牽動著她的圓臀和修長的雙腿。
他的心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律動著。
「嗯?」
突然停止的食物供應令她睜開了眼。吃完了嗎?她檢查桌上的食物,卻發現他替她準備的那盤菜早已吃光了,而另外一盤紅燒獅子頭也被她啃去了大半。
咦?她驚訝地抬起頭。他不是不准她吃的嗎?
不抬頭還好,才一抬眼,卻望見他望著她的眼神——深邃晶亮。
她整個人如遭雷拯,心跳在瞬間加到最高速。驀的,還未吞下的一口鷓鴣雞竟卡在喉嚨,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唔?!唔——」她驚懼地拍打著胸口,呼吸困難,眼眶泛紅。
「甜兒?!」該死!他當機立斷,整個人拉著她站起,雙臂往她腰腹間用力擠壓。「吐出來!快吐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雞骨頭咕嚕一聲,自她嘴裡滾到了地上。一口清新的空氣進入她的肺中,她才感到自己又活了過來。
親眼見到雞骨頭被吐出,拓拔鷹整個人鬆了口氣。
「你沒事吧?」他低頭察看她的情況。
從未經歷過這樣的陣仗,甜兒被嚇住了。她從沒想過原來被一個雞骨頭梗住是這樣可怕。剛才,她險些呼吸不過來,就差那麼一點點……
「嗚……」幾乎是在同時,一陣委屈湧上心頭,她翻轉過身,整個人攀住他的腰,埋進他懷裡痛哭失聲。
「甜兒——」他被她這樣的舉動震懾住了。一時間,竟顯得有些無措。「已經沒事了,你——」他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她。
然而她的哭聲仍未稍歇。
真不明白,女人的眼淚為什麼會這麼多?看著她半晌,他歎了口氣,彎身將她整個兒攔腰抱起。」
「好了,別哭了,現在已經沒事了。」他親吻著她的發,眼底儘是寵溺的微笑。
他不知道他的小妻子,原來也這麼愛哭。女人都是這樣的嗎?他搖頭。
然而她的淚水,卻牽動了他心中的某一個角落——一個連他自己也從來不曾碰觸到的地方。這令他有些許的慌亂,也有著困惑。而這樣的變化,卻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輕輕將她放回榻上,而她卻緊攀住他,在他懷裡拚命搖頭。他的心一動。無法忽視她的需要,只能將她帶回自己懷中,和衣斜躺在榻上。
「別哭。」他輕聲安慰著,不斷地輕吻著她的發。
「嗚……」她抽噎著,像小動物似的蜷縮在他懷裡,享受著他帶給她的溫暖。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是無法停止哭泣。平常,她不是這麼愛哭的。可在他懷裡,聽見他溫柔低沉的嗓音和安撫,她卻怎麼也捨不得離開這樣的溫暖。這麼一位出色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
這樣的字眼令她心中有著絲絲的甜。她喜歡他抱著她的感覺,和他低沉溫柔的嗓音。
漸漸的,她止住了哭泣,極自然地窩進了他溫暖堅實的胸膛,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
老天!她不經意的舉動,卻令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天知道她帶給他的誘惑有多大。然而在她還驚魂未定的情況下,他不可能只顧及自己的需要。
他稍稍推開了她,避免過多「不當」的碰觸。
但她似對此感到不滿,嚶嚀一聲,更偎近他身上。
「甜兒——」他開口,聲音卻早已沙嘎。
再這樣下去,他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甜兒睜開眼,迷濛的眼中,像是有點點星光。「拓拔鷹……」
她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一種奇異的情愫,隱隱約約在他們之間發酵。
她伸手,碰著了他的眉。她從未這樣近距離地看過他。
好濃的眉毛。她半伏在他身上,好奇地順著他的濃眉。許是這樣斜飛的劍眉,才讓他老是看起來那麼凶的吧?
她偏過頭。如果他能多笑笑,肯定要迷倒很多人。不成,她旋即搖頭。
他已經夠迷人了,要是多笑,會勾引太多女人。
就算要笑,也只能對著她一個人。
畫過眉服,她的手指來到他的唇。勾勒著他的唇線,薄薄的、軟軟的,讓人好想一口吻住的唇。
而他,曾用這樣的唇吻過她!突然想起,那樣的情景令她的雙額緋紅。
陡地,他的唇含住了她的纖纖玉指。
「啊?!」她吃驚地收回手,卻同時望見他眼底的笑意和一抹她不大瞭解的神情。但那樣的神情,卻使得她心跳加速,彷彿瞧見了不該瞧見的東西。
「你要我嗎?」他低沉著嗓音問。
他知道她要他,但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因為,他並不想強迫她。
「我——」她一震。不大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卻又像是明白。她要他嗎?她的雙頰整個兒赧紅,根本無法回答。
那他——要不要她?她也問不出口。
似瞧出了她的想法,一揚眉,他在她唇間印下一個試探的吻。
她一怔,卻未曾躲開,只是低垂著眼睫,再不敢抬眼看他。
這是默許了?!他的心狂喜。
一個翻身,他將她放在自己身下,望著她如星的眼眸,深深的,吻住了她——
她嚶嚀出聲,反手勾住了他的頸項。
星空。
月夜下。
頭一次,他們將自己交給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