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一頹然跪倒在地,雙手抱頭低喃:「不!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他愛上了他父親的情婦!天!
「這是真的!一切都是如此血淋淋的事實。你不肯承認的事實正殘酷地發生在我身上!」她上前蹲下,拉起他,以充滿恨意的眼神對著他道:「程浩一,我所受的還不只如此,當年,我才十七歲,你那卑鄙無恥的父親竟用錢買通了生我的那人,對我下了迷藥奪去了我的一切。五年,整整五年,我被禁錮在他精心設置的牢籠中,沒有思想、沒有自由,只是他的玩物。你能想像,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是怎樣度過那些日子的嗎?」她搖頭。「你不會知道的。」
「望月——」他震驚、心痛。無法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做出那樣的事。在他眼裡,他的父親是溫文的、愛家的、充滿正義值得尊敬的。而為什麼,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一切?
望著她悲切怨憤的雙眼,他不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少苦。縱然她曾是他父親的情婦,但,她卻是他最心愛的女人啊!他的心糾結著,為她,也為自己。
「不要叫我!你沒有資格叫我!」她狂亂地喊著。「你知不知道程弘義對我做了什麼?他用盡一切手法羞辱我還不夠,甚至在我以為自己可以得到自由的時刻仍不放過我!我永遠記得,在我要離開的那晚,那條黑暗的巷道裡,他想強暴我,甚至殺了我!若不是小磊的出現,今天我不會站在你面前!」
他震驚、傷痛得無法言語。
「不相信是嗎?不相信你那偉大的父親會做出這樣的事?」她挑眉。「那我想你更不會知道,這七年來我和石磊是如何躲過他的追殺才得以生存下來。在他死之前,從來就沒有一刻放過我!我好恨!恨自己為什麼不能親手殺了他!恨老天為什麼要這麼輕易就放過他!」
程浩一抬眼望向石磊,企圖得到一個不同的答案,但石磊別過臉,臉上的痛苦讓他明白,望月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突然,所有的事似乎都有了答案。他這才知道,父親一直喃喃掛心卻又不讓他知道的事是什麼?才知道公司每年都有一筆匯往國外的巨額資金是用在什麼地方?才明白為什麼他的手下始終查不出望月究竟是被誰所包養?他終於瞭解,為什麼母親過世前頻頻拭淚,不停地乞求上蒼原諒。
原來,全都是為了這件事。而從頭到尾,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裡。
「所以,你接近我是為了報仇?因為你恨我父親,所以,也恨我?」程浩一絕望地問。
「是的,我恨你!恨你身上流著的血液,恨你們程家所有的一切!」
但,我卻愛你啊!他在心中吶喊。
「程浩一,你以為我答應你的求婚是愛上你了嗎?呵。」她嗤笑。「你真是傻得可憐,不過,這也正是我所要的。我要你愛上我,愛得無法離開我。然後,在婚禮過後,讓你知道你娶的是什麼樣的女人!知道你的父親是什麼樣的禽獸!我要你的餘生永遠活在痛苦之中!永遠得不到救贖!我所承受的苦,全都要你償還!」
「望月,你為什麼這麼傻?」程浩一吶喊。「傷害我,你就能得到解脫嗎?那麼你自己又如何?難道真要用自己一生的幸福來陪葬?」
她冷笑。「傻?不,我認為很值得。看到自己所恨的人活在痛苦裡,付出再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程浩一為之一慟。望月啊望月,如果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就算是父子反目,他也會盡一切力量來保護她。但,他卻什麼都不知道,也無能為力啊!
他父親帶給她的傷害是如此的深,以至於她甘願用一生的幸福相搏。想到她曾受過的苦楚,他心痛。這一切,雖不是他的過錯,但,他有責任彌補父親鑄下的大錯。
「望月——」
「真可恨,可恨這所有的一切不是在你娶了我之後揭發,否則,和自己父親共用同一個女人的感覺,一定是很特別的吧?」她咬牙。「我本來還想,成了程浩一夫人,隨便動個手腳把程氏搞垮也不是不可能,現在,讓你提早知道這一切,簡直就是太便宜你了!」
「望月!你夠了!」石磊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自她身後緊捉住她,將她整個人翻轉過來面對自己。「望月,聽聽你自己說的話!為什麼要這麼輕賤自己!你根本就不是那樣的女人!」
「是!我是!我一直就是!你們為什麼要阻止我!我恨程弘義、恨所有程氏的一切!我恨不得把他自地底翻出來挫骨揚灰!」她指著程浩一喊道:「恨不得一刀殺了這個程弘義留下的禍根!」
程浩一抬眼,看著自己深愛的女人為恨而幾近瘋狂。他自責,為父親對她所做的一切而自責;他痛心,為自己失去摯愛而痛心;他更心疼,為他所愛的望月。
一個人,怎麼能讓仇恨傷害到這樣的程度。他幾乎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熟悉而摯愛的小女人。
事情,必須有個了斷。上一代的罪孽,必須由他來承受。
他緩緩地起身,自桌上拾起了把拆信刀。上前,將它放在望月手裡緊握著。「望月,我知道你恨不得一刀殺了我。相信我,你已經做到了。」他臉上的神情傷痛渝恆。「但我明白,這對你來說並不夠。」他握住她的手,任刀尖指向自己腰際。「來,在我這裡狠狠刺下一刀。然後,讓這一切徹底的結束,好嗎?」
「浩一!你這是幹什麼?」石磊厲聲喝止。
在一陣愕然後,望月突然放聲大笑。「好個苦肉計!程浩一,別以為我會這樣被你騙過去!你當真以為我會傻到留下犯罪證據?何不乾脆教我一刀刺進心臟省事些?還是,你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放過你?程浩一,你太天真了!」
「如果真能以死換回你的幸福,我願意。」程浩一沉痛地道。「但我不能讓你背負殺人的罪名,你的善良不可能容許你這麼做。但,我明白這麼多年來的仇恨太難消了,除了見血,我想不出任何補償的方法。望月,我不會讓你受過的。答應我,就以我的血來償還程家對你的虧欠吧。」
「你——」望月愣住了,她怎麼也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握住刀的手,顫抖著。「你以為我不敢嗎?」她上前一步,刀尖緊抵著他。
瞧見她眼底的昏亂,石磊心驚,一個邁步上前。「望月,別做傻事,把刀給我。」
「不!我不要!」她大喊,一個使勁,刀尖竟直挺挺地沒入程浩一腹中。
「望月——」石磊大喊,根本來不及阻止她。
「我……我做了什麼?」看著手中滿滿的鮮血,望月不敢置信地退後著,整個人虛脫地跌入石磊懷中。
她是發什麼瘋,竟然……傷了他!血、滿手的鮮血,觸目驚心的紅震醒了她!
「快……快救他……小磊,你快救他!」她扯住石磊的衣襟,絕望地喊。
他不能死!她不要他死!
石磊一語不發,忙上前扶住即將倒地的程浩一。「撐住,我馬上送你到醫院。」說罷,即刻將他一手越過肩上,攀扶住他。
「不……不能送醫……」程浩一蒼白著臉,豆大的汗滴自額上冒出。
一旦送醫,就保不住望月了。
「浩一!」望月撲上前。「別這樣!我不要你死!你知道我並不想傷害你的!」她扶住他。
「我知……道……」他勉強露出一個微笑,試圖安撫她。「這是……我自願的……你……別自責……」
她心痛如絞。是她,都是她的錯!什麼報仇!什麼父債子還!她怎麼能這樣傷害一個真心待她的人!她究竟是怎麼了?被仇恨蒙得失去了理智?她還算是人嗎?
「浩一。」石磊明白他的意思。他們兩人不願讓望月受到一絲傷害。「但你這傷,不送醫不行。」他不能讓望月成為真正的殺人兇手。
「不……可以……」他喘著氣道:「我有……私人醫生……送……送我回……『墮紅塵』……」突然,他猛烈地咳嗽,濃稠的鮮血自嘴角溢出。
「浩一——」望月心驚地喊。
「夠了!別再說話!我立刻就送你過去!」石磊當機立斷。
不過數分鐘的時間,程浩一已被移至石磊車內,高速行駛在往「墮紅塵」的路上。
「浩一,要撐住!」石磊開著車。「為望月撐住!」
他如果真的死了,望月會崩潰的。
「望……月……」程浩一斷斷續續地喚著。
「我在這兒,浩一,我在這兒。」她急急地回答,眼眶已蓄滿了淚水。
「別……害怕……」他朝她伸出一手,不忍見到她的驚惶。
她反手握住了他。「浩一,原諒我。我不是真要殺你的!」
看著他鮮血不斷自他身上湧出。她慌亂。痛恨自己為什麼能做出那樣的事!
「我明……白……」他知道在仇恨背後,他所愛的望月是純真而善良的。是他父親,是他們程家毀了她的一切,她有理由報仇,更有權去恨。
只是,他不能讓她活在恨意之中。他不忍。
「望月……就讓我的血……償還這些年你所受的苦……停止……這一切吧,望月……你受的苦……夠多了……」他乞求。「原……諒我父親……對你所做的一切……原諒他……也放過你自己……別……讓這個噩夢……再糾纏你……」
她震撼,亦掙扎。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的愛恨糾纏,就在今天一併拋棄?她能嗎?她做得到嗎?
你屬於我!這輩子,你永遠也別忽離開我!
程弘義幾近詛咒的話語在她腦海迴響。她不禁顫慄。
是的!這些年來,他從來就沒離開過她!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後亦是如此!活著時,他在她的生活裡緊緊追殺,他死了,卻仍在她的夢裡緊緊糾纏。她想逃,卻怎麼也逃不開。她生存的目的、她整個的生命,就是為了要反抗他、擺脫他。
但為什麼?她始終做不到!甚至在他死後都支配著她的人生!
「望月……別讓恨蒙蔽了你……只有這樣……你才能得到自由……」
程浩一的話像是當頭棒喝,猛地點醒了她。她抬眼望向石磊,在鏡中,看見他的憐惜與傷痛。兩人的目光緊緊交纏。
是啊!就是因為恨!因為那麼強烈的恨意讓她不得解脫。那樣的恨,讓她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他們對她的愛。
她這才明白,小磊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守護她!他早知道禁錮她的是什麼樣的噩夢,甚至用盡一切力量、用他的愛來包容她,但她就是活在自己滿滿的恨意中。
而浩一,他是無辜的!他這麼的愛她,甚而用生命來喚醒她!但看看,她回報他的是什麼?是狠狠的一刀!傷害了他的身體,也撕碎了他的心。
但,他卻仍只為她著想。
「小磊——」她闔上眼,低聲地喚。
這一聲,有多少悔恨、有多少愛。
聽見她這聲呼喚,石磊的心猛然揪緊。瞬間,淚已模糊雙眼。
他明白,她為何低喚。他明白,他用整個生命去愛的柳望月,終於自由了。
他強展下喉頭的哽咽,低啞地道:「我明白,望月,我都明白。」這一刻,他無法擁她入懷,只能透過車前的鏡子,以唇語無聲對她說:「我愛你。」
望月的淚,滴在浩一臉上。她緊緊抱住他。「浩一,我會的。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
浩一微笑,輕輕闔上了眼。
車,駛進了「墮紅塵」。
???
刀深及左腹八公分,傷及內臟,而且失血過多。
在經過數小時的急救後,程浩一仍未轉醒。望月整個人偎在石磊懷裡,閉著眼等待程浩一的清醒。
石磊要她休息,但她睡不著。
「陳醫師還沒出來嗎?」她睜開眼,憂心地問。
「別急,浩一他不會有事的。」
他相信,如果他真愛望月,他會為她撐下去的。
就在此時,陳大夫開門出來。「柳小姐,程先生醒了,要求見你一面。」
望月和石磊同時起身,她回頭看了看他。
「去吧。」他說。「我在這兒等你。」
她點了點頭。
陳醫師在她進門前道:「柳小姐,容我提醒你,程先生剛做完手術,身體還很虛弱,希望你別讓她太激動。」
她進門,將門輕輕闔上。
「望月,是你嗎?」床上傳來程浩一微弱的聲音。
她走近床前,握住了他的手,跪了下來。「是我,浩一。你還好嗎?」她怯怯地問。
「我沒事了,你別擔心。」他伸出一手撫上她的頰,有些不捨。
「我猜,沒有婚禮了,對不對?」他笑,笑裡有著苦澀。「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結局。你知道嗎?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浩一——原諒我。」她哽咽。
「傻丫頭,別這麼說,這話該是由我來說的。」想起了父親的作為,他的眼黯淡下來。如果,他能在發生那些事以前認識她,該有多好。
但,上天的安排是何等微妙,或許,他與她的相識,是老天要讓他來彌補父親所犯下的過錯吧!只是,代價太大了。
「望月,石磊他——很愛你。」和我一樣那麼愛你。他在心裡加了句。「往後,好好過日子,他會照顧你的。」
「我知道。」她點頭,淚眼婆娑。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表情是無奈,也是憐惜。「無法得到你的愛,將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他突然握緊她的手,急切地問。「望月,告訴我一句真話。」
她凝視著他炯炯的雙眸,情不自禁地點了頭。
「告訴我,如果我不姓程、如果沒發生過那些事。你——會愛上我嗎?」
「會的。」她以最真摯的眼神回望他。「如果沒有那一切,我知道我會愛上你。浩一,我會愛你。」
他的唇角,慢慢地,勾起一個微笑。然後,重重地倒回床榻。「我明白了。」
這樣,他該滿足了。而心底那份創傷,他會深深埋藏起來,讓時間去治癒它。
「浩一,望月。」石磊在此時打開了房門,走近他倆。
程浩一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兩人的眼神望住對方許久,像是在交換些什麼。然後程浩一才開口道:「望月,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