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並沒有答應他的要求。
這是意料中的事。他知道,以百合的性子,若不是由鮮卑王解除她的使命,她絕不會同意與他一起離開。既然這個辦法不成,那麼,他也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了。
他的妻子和女兒。
這樣的句子,令他全然無法抗拒。
事實上,他是愛上了這樣的感覺。
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可以接受得這樣自然——對於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角色。甚至,向來風流的他,在過去的日子裡,不知浪費了多少氣力和生命在對抗這樣的角色上。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所以,遇上了對的人,人是會改變的。
趁著月色,翻躍上塔。
再次回到白塔,他卻有些……擔心。這倒是他自己沒預料到的。他就像是個初嘗情滋味的小伙子,擔心他所愛的女人會不會接受他。
老天!他以前的女人要是知道他這情場浪子也有這一天,只怕要個個拍手叫好了吧。
再見到他,百合會對他說些什麼?她的心裡,仍有他嗎?她肯為他生下孩子,是不是表示,她從來未曾忘記過他?這樣的可能令他雀躍。
腳下才落了地,耳邊聽見的,正是他再熟悉不過,令他魂牽夢縈的聲音。
「你來了。」她開口,極力壓下內心所有的波動。
再次醒來,恍若隔世。她還以為自己再也活不過來了。
在她清醒過來的同時,所有的一切全在瞬間湧進她腦海。她救了鮮卑王后,阻止了一個瘋狂的女人,但——她卻未能成功地阻止他!
他發現了文文!這樣的認知令她心慌。她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怎麼看待這一切?他會生氣?將文文自她身邊帶走?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看著眼前一如以往高大英挺的他,她無法猜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這令她極度地不安。她從來沒想過會再見到他,雖然她曾有過這樣的期待,但當他站在她面前時,她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似乎無論過了多久,他總是能輕易地影響她。就像現在,他只是站在她面前,卻能讓她平靜已久的心跳再次加速,加速到她無法控制的程度。
「百合——」抬眼望向屋內,百合穿著一身祭塔當日穿著的紅白衣衫,站在祭壇中央等著他。
好美、美得令他屏息。他幾乎要跪下來感謝老天將她還給了他。倘若她真在那一刻死去,他無法想像,他往後過得將會是怎樣冰冷的人生。
他愛她。
這一點,在她活過來的那一刻,他就更加堅定了。就算經過一段分離的日子,他對她的愛也未曾稍減,甚而,更加地濃烈。他發誓,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他勢必要挽回她的心。
「你的身子,還好嗎?」他的關心,溢於言表。
經過早上那樣的陣仗,他擔心她是否已經完全恢復。但為了避人耳目,他不得不等到深夜才進塔來。
她在等他。那麼想必,她也有了心理準備。只不知,她的準備是否與他相同?但無妨,既已決定讓她幸福,他會親自確定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我沒事。」他的關心,令她的心湖掀起了漣漪「你知道……文文……是我們的女兒……」她顫抖著聲音說出這話。「但我不會讓你帶走她的!」文文是她的一切。
「哦?」他揚眉。沒料到她會這麼想他。「為什麼你會以為我要帶走她?」他要帶走的,何止是女兒。
文文。這是她替女兒取的名字。是因為她的爹叫宇文竣嗎?想到其中的原因,他不禁露出微笑。
「你不要她?!」她很驚訝,卻又同時燃起了憤怒。縱然他的回答令她鬆了一口氣,但——「你怎麼可以連自己的親身女兒都不要?!既然如此,你回到這兒來又是為了什麼?」
她的意思是,要他帶走女兒?他挑起一道濃眉。他的百合也太矛盾了些吧?!但也因為如此,他更明白了她的心思。一方面,她害怕他帶走文文;另一方面,卻又無法接受他這看似毫不關心女兒的反應。
「如果我說——是為了你呢?」他揚眉,不曾漏掉她任何一個細微的反應。
「你知道我要什麼。我要的,從頭到尾只有一樣。」
雖然她那清麗絕美的臉龐,同時閃過數種複雜的情緒,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在她心裡,仍有他的存在。那樣的神情,他不會看錯。一時間,他的心中漲滿了柔情。
「你——」她整個人愣在當場。她……聽錯他的意思了吧?他是為了她?就算是謊言,這樣的話自他口中吐出,卻仍是令她的心幾乎融化。
但,她怎麼可能跟他……就算有了文文,她也不可能與他在一起。這一切,都只是她在睡夢中的奢望罷了。「宇文竣,這座白塔裡,沒有你要的東西。」她轉身不想面對他。
是不是因為發現了文文,所以他才決定來找她?
如果,今早鮮卑王后沒有進塔;如果,沒有發生那樣駭人的事,他還會進到這裡對她說出同樣的話嗎?
他瞇起眼。知道她在抗拒,他也不想退她,但是,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了。「百合,」他上前,環住了她。「別告訴我,你為我生了文文,卻對我沒有一絲感情?」他的氣息噴在她雪白的頸際。
天!她整個人驚跳而起,逃離他可以碰觸到的範圍。
他微笑。「我的百合,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麼敏感。」他意有所指,滿意於她對他所做出的反應。
只要她心裡有他,他就絕不會放棄她。
「宇文竣,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們不可以再重蹈覆轍了!」她靠向牆,尋求依靠。她被自己這樣的反應嚇著了……不!她不能屈服、更不可以心軟。「我不會答應跟你在一起,也不會讓你帶走文文,你放棄吧。否則……否則我會……」
「你會怎麼樣?叫人來?還是讓鷹發現文文的存在?」他皺眉。「百合,你是我的妻子……文文是我們的女兒,既然你那無所不能的神允許了文文的誕生,亦挽回了你的性命,那麼她就更沒有理由,阻止你追求一個尋常女子本就該有的幸福!」
妻子?他視她為他的妻子?她旋即搖頭。「我不是尋常女子,而是一個白塔巫女!」這是她所無法改變的事實。
「今天無論你答不答應,我都要帶你離開這兒。」他望向房裡。「還有文文。」」宇文竣,你真是瘋了,我不想跟你再重演一次一年前的戲。文文是我的女兒,我會安排她的一切;而我自己,更不是你所管轄的範圍。這一生,我都是屬於白塔、屬於神的。」她都已經開始習慣沒有他的日子了,為什麼他又要來擾亂她的心!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要自己跟我走,還是要我綁走你。」他的決定,不會更改。
「走,你又能上哪兒去?我不可能丟下白塔巫女的職責跟你離開;而身為鮮卑將軍,你難道不明白這樣愚蠢的舉動會為你帶來多大的危險?」
「我只知道,我愛你。』他望著她。「現在還多了一個文文。我要給你們一個完整的家、正常的人生。我要我的妻子和女兒,活在可以見到天日的地方!」不由分說,他一個箭步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腕。「走!」
驚慌中,她掃落了祭壇上的供品,踢亂了地上的長毯。「不!你放開我!文文!別動文文!」
他一手摟住她的腰身前進,一手拉開房門抱起了床榻上的嬰孩。「住手!你再這樣亂動下去,我不保證會不會失手將文文掉下白塔。」
聽見這話,她整個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宇文竣,你竟敢拿自己女兒的性命威脅我!」她咬牙。
她知道自己該阻止他,但她不敢冒險讓他們三人被任何人發現。
「百合。」她的合作,讓他順利地帶著三人跳出窗外,躍下白塔。「我保護你們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威脅你。」他笑,滿意於在他懷中安分的她。
「你——你這個混帳,老天爺會……會……」她說不出口。望著越來越遠的塔頂,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對。
「會什麼?懲罰我?這是你想說的嗎?」輕鬆地飛躍下白塔,他將她們帶往月湖畔——他早已在那兒準備好馬車。「不會的。」他先是將文文放上馬車,再讓她坐了上去。「話說回來,讓我愛上你,說不定已經是她給我最大的懲罰了。」而他,樂於承受。
「你——」好不容易可以動作,她立即起身。
說時遲那時快,像是早料了她會有什麼反應似的,他伸手一揮,點中了她的穴道。
「宇文——」虛弱的身子使她不及防備,她瞪大了眼,連他的名字都無法說完,便整個人失去意識,倒向他的懷中。
他點了她的睡穴。「抱歉,百合,我不得不這麼做。」這樣會讓事情變得簡單些。不過他現在才發現,既然想出這樣的方法,為什麼不乾脆一開始就點了她的睡穴,那確實可以省去他不少麻煩。
看樣子,遇上百合,連他也變得遲鈍了。
但無妨,只要她與他,還有他們的孩子在一起。無論變成什麼樣子,他都心甘情願。
「喝。」他執起韁繩,讓馬兒悄悄上路。
看來是多虧了鷹和甜兒,才讓他有再度進到白塔的機會,也才讓他看見了文文,做出這一生中最明智的決定。
他望了望身後的妻子,和躺在她身旁的女兒。
看樣子,等百合醒來,他又將面對一場硬仗了。但現在,他有的是時間。百合愛他,這點,再清楚不過。只要她愛他,他便有自信讓她留在他身邊。
至於白塔巫女失蹤的問題……
就得對不起鷹了。
他知道這對鷹來說,確實是個難題。白塔巫女在鮮卑子民心中的份量,不是任何人可以代替的,如果他能想出辦法,也不會等到今天。不過看在他替鷹找到了愛妻,而他的百合又救了甜兒的情況下,鷹也應該對他們做出些回饋才是。
要求一份完整的幸福,應該不算過分吧?!
他確定,以鷹的智慧,必定可以想到萬全的解決方法。倒是他,從現在開始得好好想想,當百合醒來時,他該怎麼安撫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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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
白塔之上,空無一人。
看著一片凌亂,拓拔鷹心中升起一些不祥的預感。昨夜,他思索了一整晚。鮮卑巫女的傳承確實太不盡情理,這是他一直知道的事,卻也一直未曾做出任何改變。身為一國之君,他有義務設法解決,但他卻沒想到竣他……
「鷹……這裡,沒有人耶……」好不容易上了白塔,甜兒驚訝地察看著塔裡的情況。不是說白塔裡有巫女嗎?為什麼她卻一個人都沒瞧見?這讓一心想見救命恩人的她不禁有些失望。
「如果我猜得沒錯,是竣帶她走了。」拓拔鷹沉吟半晌,作出了判斷。
「宇文竣帶她走了?!」甜兒大驚失色。「那不是糟了!要是被大夥兒知道了,該怎麼辦才好?」
「看樣子,這小子還真給我找了個大麻煩。」鷹沉聲道。
但他可以體會竣的心情。如果今天換作是甜兒在這白塔之上,他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更何況,百合巫女救了甜兒,這樣的恩情,他如何能不報。
看來,竣這傢伙是早打定了主意。無論他這個鮮卑王能不能幫得上忙,他都已經有了備案。只是……連一天都不能等,可見他真是愛慘那百合巫女了。
想起放蕩的竣也有這一天,他忍不住失笑,卻也祝福他。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甜兒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白塔裡沒有巫女。要是被人知道,鷹和宇文竣,還有她的救命恩人都會有麻煩啊!
「封塔。」拓拔鷹毫不考慮。
不讓任何人再上來,就不會有人知道其中的秘密。至於善後的工作,無論有沒有找到竣和百合,他都必須立刻處理。
白塔巫女的傳統,是該廢除的時候了。至於該用什麼方法,他心上已經有了底。既然百姓們如此相信神諭,那麼,無論白塔巫女在不在,只要有神諭,事情便不難處理。
此刻,他還真得想出個萬全的神諭,好一次解決這個麻煩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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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
青城鎮
「爹——你看你看,你快來看!」池子邊,一個小女娃兒興奮地叫著自己的爹。
一個俊挺的男人走近池邊,察看讓女兒興奮的究竟是什麼有趣的東西。「文文,叫爹看什麼啊?」男人的臉上露出再溫柔不過的神情。
「爹,你看。」話聲方落,小女娃兒伸手往河裡一指,一條活生生的魚頓時躍出水面,騰在空中。「我會捉魚了耶!」小女娃興奮得上下跳躍。
宇文竣整個兒呆住了。
她……他的女兒竟然……他轉頭,望向妻子。「她——」
坐在池畔懷抱著兒子的絕美少婦沒有開口,只是抱歉地聳聳肩。「那是我的女兒,不是嗎?」
曾經是鮮卑白塔裡的巫女,她的靈力,並沒有因為得到這樣多的幸福而失去。甚至,她的一雙兒女,也都繼承了她的異能。
瞧他吃驚的樣子,要是他發現兒子濤兒的靈力更在文文之上,只怕要嚇掉他的大牙了。不過她也知道,無論她和兒女們有多和別人不同,她的竣、她的丈夫,都會同樣深愛他們。
是的。她是白塔巫女。而她的丈夫,鮮卑國的將軍,綁架了她。這是她連做夢都沒想到的情況。
「是啊,她是我們的女兒呢!」在小小的震驚後,宇文竣理所當然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文文真棒,會捉魚了呢!」他稱讚著女兒。
這話,令百合和文文都笑開了臉。
帶走百合,是他這一生中所做的最正確的決定。雖然他們經歷不少困難才在一起,但看著身邊的妻子兒女,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百合。」他走向妻子,在她的頰上印下一吻。
她偏過頭,還給他一個甜蜜的吻。
幸好,他帶走了她。起初,她激烈地抗拒著,害怕自己背叛了神、違背了對白姨的承諾,更背叛了她的國家……這令她不安,更害怕隨時會降下的懲罰。她乞求神的指示,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直到她發現自己又懷了第二個孩子時,她才確定,神是祝福她的。這樣的事實,再明顯不過,而她卻愚蠢地為此困擾了許久。事非經過不知難,許多事,總是需要經過一段時間後,才會知道的,不是嗎?
看著丈夫和兒女,望著身後的一大片草原。她知道她的夢已經實現。
「記不記得,你曾在月湖湖畔對我說,要感化我。而且,是神的旨意?」他環住妻子,以無比寵溺的眼神道。
百合微笑。「那麼你說……我感化你了嗎?」
宇文竣故作驚訝地倒抽一口氣。「什麼?你將我這個浪子從『女性殺手』變成了『尿布殺手』卻還問有沒有感化我?」
百合巧笑出聲,拉過丈夫的頸項,深深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唔——」宇文竣瞪大了眼。他的小妻子竟然主動吻他?!旋即,一股滿足感在他心中漲滿,他摟住她的腰身,化被動為主動,輕易地接手了主控權。
無論鷹是怎麼解決問題的,現在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雖然可以肯定,事情早得到了圓滿的解決——他瞭解鷹的性子,自百合之後,白塔之上不會再有任何巫女。
而他,只要好好愛著他的百合巫女,和新發現的小小巫女便成了。當然,他希望還在襁褓中的兒子不會變成一個小巫男。但就算是,他也會樂於接受。
「竣——」百合驚呼,再回過神來,卻發現宇文竣早已將她整個兒攔腰抱起,朝屋子的方向前進。「當心孩子啊——」她摟緊懷中的兒子。
「文文。」宇文竣叫喚女兒,一伸手,將兒子放在女兒手中。「好好看著弟弟,爹娘有事要忙。」
「又來了。」文文接過弟弟,慧黠的大眼像是早已習慣這樣的情況。「好吧,看在他是我弟弟的分上,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可是爹,你能不能讓他長得快一點,這樣他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小女娃兒看著懷中的弟弟。
宇文竣一怔,旋即朗聲大笑。「我盡量。文文,我盡量。」
「竣——」百合羞得槌著丈夫的肩,整個人埋進他懷裡。
娶嗆巫女,誰說這是不可能的事?過些日子,等一切都安定下來後,他還準備帶著百合及孩子們回鮮卑,好好向鷹炫耀一番呢!就不知,百合會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