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州西湖主僕二人輕裝簡騎來到了西湖,頭一個去的地方不是和李陵相約的天龍酒坊,而是煙水茫茫的西湖湖畔。
「公子,人稱西湖景致乃人間一絕,今日得見,果然是名不虛傳。」黑翼不由得發出讚歎。「就不知,蘇杭的女子是否也像世人形容的一般絕色?」他忍不住四下打量著。
駱子京露出了難得的微笑。「翼,你這話……不怕被青青聽見嗎?」
霎時,黑翼的臉尷尬得紅了起來。「這……屬下不懂公子的意思。」
「是嗎?不懂就算了。」說完,駱子京朗聲大笑。
果然這趟杭州之行是來對了,黑翼欣喜地想著。王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了,竟還會開他的玩笑,可見這兒的氣氛的確對他有好的影響。
「公子,咱們到那橋上看看如何?」黑翼指著湖中的拱橋問。
「嗯,湖心煙水瀰漫,霧中觀景,自有一番情趣。」說著,便朝湖心走去。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飄過他眼前,引得他心神一震。
雪凝?!此時他早已顧不得一切,縱身飛起,腳上如蜻蜓點水般越過湖面,直追對岸窈窕的身影而去。
拱橋周圍的人紛紛響起一陣驚呼。
「公子!你怎麼了?!」黑翼見情況不對,即刻縱身跟上。
他的心狂跳,挾著不可置信和狂喜,只手攀上了女郎的肩,一使勁,將她整個人擁人懷中。「雪凝——」這是發自他內心深處的呼喊。
「救——」那女子遭人輕薄,本想大聲呼救,但回頭一望眼前是個英挺的男子,兩頰竟陡地泛紅,原先要喊的救命被吞了回去,反倒張口問道:「你……是誰?」一雙眼寫滿了驚愕。
不,不是雪凝!在望見他全然陌生的臉孔後,駱子京所有驚喜在一瞬間轉為失望,這只是個背影與雪凝神似的陌生女子,不是他日夜懸念、魂牽夢繫的酈雪凝。
「抱歉,在下認錯人了。」他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失望和令人心疼的冷然。
那姑娘瞧見他臉上的神情,竟深深地被打動,不自禁地問了句。「公子……是在找心愛的人嗎?」她不禁有些好奇。
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讓眼前這男人露出這樣的神情?又是怎樣的女子會捨得離開這樣的男人呢?她很好奇。換作是她,若是被這樣的男人愛上了,她是怎麼也不會離開的。
駱子京一震,伸手揖了揖。「抱歉,在下失禮了。」說完便黯然離去。
那姑娘呆愣著目送他離開。
「公子你——」隨後跟上的黑翼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見黑王陰鬱的神色,卻聰明地上住了口。
都這麼久了,王還忘不了酈姑娘。竟然到了西湖,還會把人錯認為已經死去的酈姑娘,看來,王的心病比他所想的還要嚴重。
一路上,駱子京都沉默不語,更無心再欣賞西湖的美景。
他究竟在幹什麼?!他問自己。雪凝都己經死了這麼多年,他競然以為自己又看到了她!他是著了什麼魔?雪凝生前他沒能好好珍惜她,在她死後,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公子,前面就是天龍酒坊了。」黑翼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要不要屬下先去通報李堡主一聲。」
駱子京一揮手,阻止了他。「不用了,我們直接進去吧。」
一進酒坊,歌舞昇平,熱鬧的景致幾乎要將人淹沒。駱子京的眼光平靜地掃過,最後停在一座高台上。他毫不猶豫地朝上走去,在李陵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
「你終於到了,我等你等了很久了。」李陵為駱子京斟酒,一旁的黑翼立即接手。李陵對黑翼笑笑,將酒壺交給他。
「找我什麼事?」駱子京一口將酒吞下。酒熱辣辣地入喉,才稍稍平息了他內心的激動。
「嘿!這可是上好的陳紹,你這麼喝太可惜了吧。」李陵向黑翼點個頭,示意他再斟一杯。「我可是要人特意替你留下的呢。」
二話不說,一仰頭,酒又落了喉。
「喂,你——」李陵才要阻止駱子京,卻發現他的神色不對。「怎麼?看你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頓似的。」李陵突然露出瞭然的表情。「我懂了,你們方才去過西湖了吧?是不是……看見了什麼?」李陵意有所指。
駱子京的第三杯酒停在空中。「你說什麼?」駱子京的臉色難看至極。「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李陵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嘿、嘿,別緊張。我這不是叫你來了嗎?」
「李陵——」駱子京出聲警告。
「好吧。」李陵這才正色道。「一個月前,我來到杭州辦事,卻意外地在西湖邊的書苑裡發現了一個人——」說到這裡,他變得欲言又止。
駱子京直盯著他,等著他接下去的話。
「唉,你別這樣看我,一時間,實在很難說個明白,我看這樣吧……」李陵站起身來,往桌子上丟了個銀子,道「你跟我走一趟翠堤書苑自然就會明白了。」
翠堤書苑可說是倚著西湖而建成的,前有西湖美景,後有西堤山屏障,風景格外秀麗,書苑裡不時傳出的琅琅讀書聲,襯得西湖更加清麗。
「你要我看的人呢?」一行三人站在柳樹蔭下的隱蔽處,窺視著對面的穿廊。
「噓,等等,就快來了。」李陵示意他噤聲。
忽爾,一陣鐘聲響起,孩童的嘻鬧聲自課室中蜂擁而出。
「李先生,我爹說要請你到家裡作客,娘想要替你介紹個好人家,你一定要來喔。」
一個童稚的聲音隨即響起。「不行,李先生以後要做我娘,不能去你家。」
「才不是哩……我娘說……」另一個聲音又搶著說話。
「好了,好了,李先生哪兒都不去,永遠當你們的李先生,這樣成不成?」一個溫婉清麗的笑聲安撫了所有的孩童。
駱子京震驚得無以復加。
雪凝?!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這個伴他度過多少晨昏的悅耳聲音。
一抬眼,駱子京的一顆心簡直就要飛奔而出。是雪凝!活生生的雪凝就站在他眼前。
他邁開步伐,毫不考慮地朝前奔去。未料,卻一把被李陵硬生生扯住。
「你這是幹什麼?!」駱子京回頭,卻又擔心雪凝自他眼前消失,隨即甩開李陵往前衝;然而李陵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放開我!」他簡直就像只狂暴的獅子,亟欲排除一切障礙得到獵物。
「子京,你冷靜點!她不是雪凝。」李陵的話轉移了他的注意。
「不可能!」他再度看向眼前的女子。她的美、她的笑、她的一切,都說明了她就是雪凝。
一旁的黑翼也處在震驚中無法言語。這簡直就是太不可思議了。要不是知道酈姑娘已經死了,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那就是酈姑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說她叫李月娘。」
「你跟她見過面了?!」駱子京震驚地回過頭。「而她卻不認得你?!」
『沒錯。」李陵點點頭。「她的神情就像是從沒見過我這個人。在事情還沒確定之前,我只得配合她的態度,讓她以為我確實是認錯人了。而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出什麼破綻。
所以我……需要你的確認。」
「她是雪凝。」駱子京毫不考慮地回答。
「你確定?」李陵問。
駱子京肯定地點頭。臉上的神情忽明忽滅,似是正忍受著極大的喜悅衝擊。
「王——那我們——」
「不。」駱子京打斷了黑翼想說的話。「她現在不會想見我。」想起她的決絕,他的胃又是一陣抽緊。
「沒錯,」李陵點頭。「如果她連我都不願相認的話,自然更不會想看見……你們,現在貿然前往,只怕會把她給嚇跑了。」
「我們先回客棧去。」駱子京的神情十分篤定。
「嗯,這事需要從長計議。」李陵點頭。抬眼看見駱子京眼底明顯的感激,他連忙道:「喂,你先別謝得太快,我可沒說要自動棄權啊,這回我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把她讓給你的。」
駱子京微微一笑,道:「咱們各憑本事吧。」
這一回,他會用真心贏回雪凝對他的愛。
四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自滔滔江水中爬至岸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酈雪凝了。
江水淹過她的身子,淹沒她的意識,當時的她,只想一死了之,逃開黑王的陰影,逃開解不開的心結,逃開人世間的一切。隨著江水載浮載沉,她感到極度的痛苦,包括肉體和心靈被活生生撕裂的痛處。
突然,所有的痛處在瞬間都消失了,她掙扎著張開雙眼,一片黑暗,只見一道令人無法逼視的強光在不遠處閃爍,彷彿在催促著:快,酈雪凝,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她奮力想要站起,拖著疲乏的身子往前邁進,隨著她每一個步伐,光線卻越來越微弱,越來越渺小。
等等我啊!別丟下我!雪凝吶喊。她無法發出聲音,但那發自內心的呼喊卻像傳了出去,那光線又變得強了些。
她知道,那是她該去的地方。只有到那裡,她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等我!她邁著顛躓的步子前進。
但此時,一聲強而有力的呼喚傳人她腦海,震懾了她的心弦。剎那間,她無法思考,也動彈不得。
雪凝——
聲音再度傳進她耳中。那是充滿了悲泣、悔恨的痛楚之聲。是子京?她不敢置信地回頭,卻什麼也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無盡的黑暗。但隨之而來的,是駱子京如潮水般源源不絕的呼喚和吶喊。
不——不要再叫了——雪凝無法承受地跪坐下來,掩耳的雙手抵擋不住陣陣傳入內心的呼喊。她想抗拒,卻無法不想起他。她想絕情,卻不忍聽見他悲痛呼求。
不要,求求你放過我吧!子京,不要再喊了——她近乎絕望地大叫。
亮光在瞬間消失,一切又陷入一片黑暗。只留下倒臥在地上的她,和在她耳邊揮之不去的聲音。
當她再度睜開眼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藍天、綠地,還有鳥兒的吱喳聲。她抹去臉上未干的淚痕,淚水仍控制不住地肆流著。
她才知原來人在無意識中,淚水依然流、傷痛猶不息……
她的半個身子仍浸泡在江水中,水寒刺骨。沒死嗎?她忍著凜寒,困難地翻過身子,掙扎著爬上岸,倒在綠地上喘息不已。
這樣還死不了嗎?她仰望天空,露出苦澀的笑。更諷刺的是,是他的呼喊「救」了她——如果仍活在世上算是得救的話。
她絕心一死,是為了他;她的「大難不死」,也是因為他。難道她的生死就這樣操在他手中嗎?
不!她閉上了雙眼。酈雪凝已經死了——早在投河的那一刻起就徹底地消失了。她這樣告訴自己,從現在起,她要為自己而活、為重獲的新生而活。
一個不屬於任何人的女子——李月娘。
「月娘,這位是咱們書苑新請的夫子.駱子京先生。駱先生可是從京城來的舉人呢。
駱先生,這位是李月娘,我們書苑唯一破格擢用的女教塾,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往後,大夥兒就都是一家人了。」林苑長上慇勤地為他倆介紹。
駱子京?她陡地一震,表情明顯地改變。以為早已遺忘的過去一瞬間浮現在她腦海。
原以為再也不會聽到的三個字,竟會這樣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她面前。她的心,莫名地糾結。
「在下駱子京,還請李先生多指教。」
「哦,哪裡,駱先生客氣了,月娘不敢當。」真傻!不過是相同的名字,就讓她慌了心思.不是已經決定要拋開一切了嗎?
這個也叫駱子京的男子,生得極其平凡。和「他」全然沒有一個共同點。一個是老實的讀書人,一個是叱吒陰冷的黑王,任誰也不會把他們二人聯想在一塊兒。但……他的身形和眼神……卻讓她……不,怎麼可能呢?她實在是太多心了。
強壓下心中的悸動,她點了點頭禮貌地道:「月娘見過駱先生。」
「李先生請不必客氣,叫我子京就可以了。往後還得請李姑娘多多關照。」駱子京拘謹地打了個揖,一副靦腆的模樣。
瞧他這樣子,她才放心地笑了。
她在緊張什麼呢?她暗笑自己。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跟「他」有半絲關連。「哪裡,駱先生別客氣,往後大伙互相關照也就是了。您就叫我月娘吧。」
「是,那就有勞李先生了……哦,不,我是說……月娘。」他的反應讓林苑長和月娘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苑裡的先生一直都不夠,現在多了個幫手,苑長和夫人也該放心多了吧。她微笑地想著。
駱子京見她笑了,也開心地回她一個微笑——一個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微笑。
李陵在客棧房裡喝著悶酒,神情顯得有些不豫。
「黑翼,我怎麼沒聽過黑王還是個易容高手?」他扼腕。
「李堡主,恕屬下無禮。王還有很多功夫是外人不知道的呢。否則,他也不會是黑王了。」
「那倒是。」李陵說著,又倒了杯酒。
黑王不愧是黑王,竟會想到用這種方法來接近雪凝。他當然不是沒想過,但出身名門正派的他,怎麼也無法使出這種卑劣手段。子京的狂和傲使他能不計一切地重新追求雪凝。
而李陵卻還有太多的包袱要考量。或許應該說,是他愛得不夠吧!
「黑翼,來陪我喝一杯吧。」他舉起了酒杯敬他。
但話說回來,他很難想像,子京用那樣的手法來接近雪凝,屆時該如何收場?雪凝會再度接納他嗎?況且,以她對愛的要求,會原諒他的欺騙嗎?他實在不贊同這種作法。或許,他應該另外想個辦法。
黑翼明白地笑笑。「李堡主,您是個好人。」
「好人?」這回李陵笑得有些苦澀。「我倒不怎麼想當好人。你說,如果是你,你會通知子京這件事嗎?」
黑翼又笑了。「換成是我我會怎麼做?這我倒是沒想過,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是王,他會等到和酈姑娘成親那日,再通知您來祝賀。」
李陵聽了不禁發出一聲呻吟。「我就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的。」
「所以我說您是個好人。」黑翼舉起酒杯道。「好人會有好報的。」
「是嗎?為什麼我總覺得當好人一點好處都沒有。」他捧著酒壺,又是一聲歎息。
自古英雄皆寂寞。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好人?而像駱子京這樣的男人,究竟算不算是個英雄?
「李姑娘……呃……我是說月娘,我剛從北方來這兒不久,對這兒不熟,不知能否勞煩你帶我四處逛逛,熟悉一下環境。」駱子京帶著靦腆的笑對她說著。
「這……」他看來像是一副無害的樣子,但不知為什麼,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覺得全身緊繃,下意識裡不願與他太接近。
「對……對不起,是在下太唐突了……我只是想到自己的困難,卻沒替你著想,畢竟你一個姑娘家,要是跟我一塊出遊,想必會讓你的夫婿誤會,我、我看我還是另外找別人吧……」駱子京越說越尷尬,當下競滿臉通紅起來。
這樣一來,倒教月娘覺得過意不去了。「不,不是這樣的。」她連忙解釋。「駱先生您誤會了。我並不是不願意陪您去,而我……我也沒有夫婿,我是說……唉,這教我怎麼說好呢?」她並不是真的排斥他,只是她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
聽了這話,駱子京滿眼欣喜。「你說的是真的嗎?!」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那你不是討厭我了?我……上天安排我來這裡真是太眷顧我了!」
這人,怎麼這般無禮!月娘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了。她倏地抽回手,沈下臉色道:「駱先生,請你自重。月娘雖是獨身,卻也不是隨便之人。」她沒料到像他這樣老實的人也會有如此露骨的言行。本來棲身在書苑應該已是很單純的了,怎麼還會遇上這種事呢?
駱子京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月娘你……你別生氣,在下並不是有意冒犯,更無輕薄之意,只是……我自小即是個孤兒,一路苦讀到今日,從沒有人真心待過我,如今見你對我一個初識之人如此真心關懷,難免激動起來,一時失了分寸,我真的……」他急得滿頭大汗。
「駱先生——」原來他有這樣一段過去,也就難怪他了。說來還是自己太過狷介,連這種老實人都要誤會,這怎麼好意思呢。這麼一想,她的表情不由得柔和起來。「駱先生,你別這樣,是我不對,錯怪你了。這樣吧,等會兒早課完了,我陪你四處逛逛如何?」
「真的?!」他喜出望外。「月娘你真是個好人!」他像個大孩子似地開心地拉起她的手。
這回,她倒也沒有太大的抗拒。這個同是叫駱子京的男子比她想像的還要老實,幾乎可以說是沒什麼心眼可言。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太過設防呢?她朝他淡淡一笑。也罷,就把他當成一個無害的新朋友吧。
駱子京也回她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
「月娘,你快來看看這西湖的景致,真是美極了。」駱子京向她招手,指向映在夕照中的西湖。「難怪蘇東坡要對此處盛讚有加。」
「是啊,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說得真是再適合不過了。」她吟著蘇軾的名句,一同欣賞著曉天夕照。
突然,駱子京回過頭來凝望她。「可是,我倒覺得你比西施更美。」竄進她耳中的嗓音出乎意外地低沉而迷人。
她整個人驚跳起來,直直地瞥視他。
晚霞映照在她嫣紅的頰上,一雙翦水秋瞳晶瑩得像是要掐出水來。慌亂間,她被他的凝視瞧得心跳漏了一拍。那眼神,完全不是個老實人應有的眼神,反而……引得她心慌意亂。
「我……駱先生過譽了。」她不由得低下頭。「月娘怎麼能和西子相提並論呢。」她含羞地笑笑,設法轉移話題。「杭州除了西湖的景致外,蘇堤斷橋、雷峰夕照也都是頗富盛名的呢。」
駱子京含笑垂下眼睫,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現在時間也晚了,恐怕是看不清蘇堤斷橋是何景致了,不如咱們上飯館用膳,明早咱們再乘畫舫仔細遊覽一番如何?至於雷峰塔我是早想看看了,有著白娘娘和許仙那樣淒美的傳說,讓西湖更多添一分姿色。」
是嗎?她低頭。怎麼她只覺得那是個充滿背叛的悲慘愛情故事,十分令人不忍。就好像「他」——
「怎麼了?月娘?你在想些什麼?」他察覺她眸中一閃而逝的哀戚。
「嗯?沒什麼?我只是在替白娘娘抱不平。」她低低道。「一個女子這樣付出真愛,換來的卻只是無情的背叛,太不值了。」
聽見這話,讓他心頭一震。這是她心中的想法嗎?她對他……是否也這麼想?
「或許……許仙只是一時的迷失,事實上,他仍是深愛著白素貞的。」這話,倒像在替他自己辯駁。
「不!」她激烈地搖頭。「若是真愛,他又何以如此絕情地要她的性命?」
「他的本意並非如此,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那樣的地步。後來,他不也盡力挽回了嗎?」
她抬眼,驚訝於他的激動與辯駁。
那眼神令他自覺到自己突兀的言行,忙改口道:「我是說,有時候人可能讓一些奇怪的理由蒙蔽了自己的心,而傷害了深愛的人。但他並不是真想這麼做的。」
「或許吧!」她不想再爭辯。同樣的故事不斷在世間上演,白素貞不是第一個,她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世間的情愛糾扯,又豈是三言兩語談得完?
「月娘……如果你是白素貞……你會願意原諒像許仙那樣的男人嗎?」他小心地提問。
「我?」沒發覺他話裡的含意,她只是直覺地回答。「我不知道……但,那樣的傷害和欺騙對一個深情的女子來說,恐怕是很難釋懷的。」
這樣的答案讓他的心直沉到谷底,難道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嗎?
不!他隨即又否定這個消極的想法。那樣的結局絕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不僅因為他深愛她,同時他也相信她亦未對他忘情……
「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去用晚膳吧!」他不想再談,直接將話題帶開。
「唉呀。」聽見他提到晚膳,她這才發現時間已經這麼晚了,怎麼先前都沒發覺呢?
「你瞧,我真是的,聊著聊著竟忘了時間,苑長夫人恐怕早已在等我們回去用膳了呢。」
說著便急匆匆地轉身。「咱們快回苑裡去吧,別讓夫人等得急了。」
「哎,等等。」他一伸手,拉住了她的纖纖玉手。
月娘一驚,倏地縮回手。「駱先生。」
「小心腳下。」駱子京卻仍扯住她的手不放,很有風度地要攙她走下石階。「月娘,你就叫我子京吧!老是駱先生、駱先生地叫,聽起來真見外,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嗎,你瞧苑長夫人不也叫我子京?」
他的舉動和話語自然地找不出一絲破綻,但她卻始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見她不回答,他又補了一句。「還是……」他的表情在瞬間變得相當落寞。「你嫌棄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
「子京!」他的落寞令她不忍,子京二字像是未經思考地就喊了出口。聲音大得連她自個兒都嚇了一跳。
他微微一笑。
「你……」這時她反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是說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懂。」他又開心地笑了。『那麼,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嗎?」
她點點頭,突然又抬頭道:「可是苑長夫人那兒「別擔心,這我早就想好了,出門前我就告訴苑長夫人不必等我們,因為我想,難得有機會和你一同游賞西湖,當然不能這麼早回去嘍。」
「你——罷了,就照你的意思吧!」
「那我們就慢慢逛逛吧!」他把一手背在身後,一手保護性地輕攬著她,漫步朝酒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