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唐霽天低咒。生平頭一次做這種蠢事。
什麼叫對著路口大喊暗號,就會有人送貨?分明連半個人影都不見,又怎麼可能會有人出現送貨?
這一刻,他真想把唐磊那傢伙抓來痛揍一頓。
「喂——」
那女人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他皺眉,決定置之不理。
「喂,救命恩人——」如花慢慢靠近。
「趙——如——花」他朝著無人的路口大吼,覺得自己再愚蠢不過。這是最後一聲,再沒人出現,他就走人了。
「呃……那個……救命恩人……」她走到他身邊,摸著馬腿,仰頭看他。「你是在叫我——媽呀!」她突然尖叫。
「當心——」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馬兒一陣嘶鳴,一隻馬腿倏地往後踢。
「該死的!」唐霽天大吼,自馬背上一躍而下,直撲向她。
「啊——」她被這突來的意外嚇著了。
才一眨眼,她整個人已經躺在地上,而他,恰恰不偏不倚地壓在她身上。「你——」她瞪大了眼。「你撲到我身上……想幹什麼?」她整個人愣住,並在同時發現,他比她想像的還要高大。
他堅實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強壯的心跳和炙人的溫度,讓她的心跳也不由得加速。這……是怎麼回事?
「你這個蠢女人!」他撐起雙臂怒斥。他的坐騎「飛雲」從不讓陌生人近身,更何況是被拍上馬腿?現在她還活著,簡直是她命大!「誰告訴你可以靠近馬腿的?若不是我及時救了你,你早已命喪黃泉了!」該死的!她想害死自己,他還不想讓「飛雲」當殺人犯呢!
「救我?你——你憑什麼罵我蠢?!」她被罵得莫名其妙。「我兮明就往後跳開了,根本不需要你來救!而且,明明就是你『縱馬行兇』,還敢賴到我身上!要不是我閃得快,早就被你害死了!」
「我『縱馬行兇』?!」這是什麼鬼話?要不是他及時推開她,只怕她這時早已做了馬腿下的亡魂了!
「當然!誰說馬腿不能拍的?肯定是你平常就沒把馬教好!」她指控。「趙家村的馬就隨便我拍,本姑娘拍了十八年,一點事兒都沒有,怎麼就你的馬拍不得?」她躺在地上反唇相稽。
「真是夠了!」他低吼。「我沒把『飛雲』教好?天知道你所說的那些『任你拍』的馬,見鬼的都是些什麼蠢馬!」
「『飛雲』?就是那匹沒家教的馬的名字嗎?」她瞥向肇事者,只見馬兒吐著鼻息,似是不滿地踩踏嘶鳴。「你看看、你看看它。踢了人還這麼囂張!這也是你教的?」她瞇起眼。
「那也得看它踢的是什麼人。」他忍不住反唇相稽。不知為何,她就是能激起他血液裡衝動的因子,而向來,他是沉著嚴肅的。「特別是那些看起來不男不女……」
「不男不女?!」這話讓她激動地想坐起來,但卻發現,她根本一動也不能動,因為他高大的身軀仍壓在她身上。她紅著臉,也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生氣。「我要是不男不女、你幹嘛這樣壓在我身上不離開?」她用力推他。
經她這麼一提醒,他才發覺,自己壓在她身上確實已經夠久了,久到他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事實上,他發現她的身子比他所想像的還要豐腴、柔軟。
他緩緩起身。「我忘了。」因為趴得太舒服便忘了。
一句話,毋需作更多的交代。對她交代?用不著了,天知道她那腦子裡還能想出些什麼離奇的事來。
忘了?這是什麼說辭?「你……你真是……」她氣呼呼地直起身子,用力拍去身上的髒污,像是要拍掉他留在她身上的氣味似的。「真是太無禮了!都說物似主人形,果然沒錯。惡馬就是由惡主人養著的!」她試圖以怒氣掩飾頰上的紅暈。
只有她自己知道,當他趴在她身上,身體接觸著她的時,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身體和女人是這樣的……不同。
「惡主人?!」他揚眉。「如果沒記錯,你應該稱我為救命恩人吧!」他低頭俯視她,對她的態度深表不滿。若沒瞧見她頰上的紅暈,或許他會更生氣,但他卻看見了。
想不到,她也會有這麼好看的神情。
「救命恩人?」她站起身,一口氣自鼻孔裡哼出來。「救命恩人就可以趁人之危,吃人豆腐嗎?」明知道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可不知為何,看他像沒事人似的,她心上就有氣。怎麼她生得就這麼不像女人嗎?低頭看了看自己,嗯……她是生得比一般女人高大了些,可該有的還是有啊!人都壓在她身上了,還說她不男不女!她就不信,她當真一點魅力也沒有?
「一個女人,女扮男裝地在杳無人煙的路上,若不是遇上了我,你還有脫身的機會嗎?」他斜瞥向仍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歹人,怒意陡升。「難道你對自身的安危一點警覺都沒有?」她以為扮了男裝,別人就看不出她是個女人?瞪視著她的身段,他忍不住低咒。
蠢女人!
「我——誰知道那混帳會在我……」她突然停住。瞧他氣成那樣,要是她告訴他,那混帳是瞧見她在路邊換男裝而起了色心,他會不會氣得乾脆掐死她?呃……她實在不想冒險,這樣的事,還是不說得好。
不過,他的關心卻讓她心上有些暖暖的。
「你什麼?」
「沒什麼,不說也罷。喂!」她喚他。「你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要上哪兒去呢?」
都折騰了這麼老半天,該送她上太原的人到現在還沒出現,這會兒地上躺了個色狼,天色又近午了,她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打道回府。
可……要是這會兒回去了,只怕爹娘會嘮叨個沒完。呃,想起那情景……還是算了。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眼下能幫她的……也只有他了。
他皺眉,不確定她突然面露喜色為的是什麼?「你呢?一個姑娘家,好端端地穿著男裝在這兒做什麼?」萍水相逢,他不以為有報上名號的必要。「若沒事的話,你也該回家去了。」他可不希望她繼續在這兒遊蕩,又遇上什麼歹徒,到時他可救不了她。
「唔?回家?你要送我嗎?」她喜出望外。他若要送她,她可打好了主意,要讓他一路送上太原去。
「送你?不,我沒空。」他還有要事待辦,怎麼可能有空送她?更何況他一個大男人,不方便帶個女人一塊兒上路。
「沒空你問什麼問?!」她扁起嘴。沒關係,不給送,她跟著他也行。
他沒再搭理她,逕自轉身察看路口的情況,臉上的表情甚是猶豫。「趙——如——花!」他突然大吼。
她嚇了一跳。
果然是在叫她!可——他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還背對著她叫她?難不成他是……腦子裡閃過各種可能的猜想,然後,她臉上緩緩地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找人哪?」她上前,挑眉問了句。
「找貨。」他本不想理她,卻仍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貨?」她背著雙手,繞到他面前。「你的貨是什麼樣的東西?要送到哪兒去?說不定我知道呢。」她抬頭。頭一回發現自己要抬頭才能對一個男人說話,這讓她心上有些異樣的感覺,尤其她發現,原來他生得這樣好看。
濃眉大眼、高大英挺,像個男人的樣子。
「你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連他都不清楚了,更何況是她。
「那可不一定啊!」她微笑。「你得先告訴我,你要找的是什麼貨?要往哪兒送?我再告訴你我知道的。」
唐霽天蹙眉。「貨……不清楚。不過有個暗號,找到了貨,我立刻就得趕到太原去。」
「哦——」她點點頭。「連送什麼貨都不清楚啊。是不是在路口喊了暗號,就會有人給你送貨,暗號還叫『趙如花』,對嗎?」
「是沒錯。」他揚眉,並不訝異她的猜測正確。畢竟,他是對著路口叫過幾聲暗號,稍有頭腦的人都可以聯想得到。只不過,她倒是比他想像的要聰明得多了。
「那好。現在,你可以問我的名字了。」她仰起頭。
「問你的名字?」她這是在打什麼啞謎?「你的名字與我找貨有何相干?你若不知就說不知,我還有要事在身,沒空跟你閒扯。」他轉身,拉住馬韁。
「喂……別這麼性急嘛!不過是要你問個名字,有這麼困難嗎?」她拉住他的衣袖,可憐兮兮地抱怨道。
「你——好吧。」他無法拒絕她像只可憐小貓般的眼神。「你叫什麼名字?」
「還有,問我要上哪兒去?」她補了句,笑得好不燦爛。
他深吸口氣。「好。你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要上哪兒去?」他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容忍她?
「我啊——」
她望著他,一雙大眼笑瞇成了一條線。「打趙家村來,正在等人送我上太原去。」
聽她這麼一說,他的臉不由得微微變色。
「至於我的名字呢——」
她刻意賣了個關子。「『趙如花』這三個字聽起來很熟喔?剛好,正是我本人!」
唐霽天一張臉,難看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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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
原來他要送的貨——是個活生生的女人!難怪唐磊那傢伙只敢給他暗號,其餘的全都不敢提。只不知,唐磊為什麼會認識她?又為什麼會要他送她上太原?
難道她和唐磊之間……思及這樣的可能,他竟覺有些不快。這唐磊,究竟在搞什麼?
他不以為她會是唐磊的女人,因為以她的姿色,不可能吸引得了那傢伙。那麼,她是怎麼和唐磊扯上關係的?還讓那傢伙甘冒被他這個大哥教訓的風險,讓他送她上太原?
向來,不碰良家婦女是他們唐家男人的最大原則,除非……有人想成親了。但早在三年前,唐家四兄弟以他為首,全立下了三十之前不成婚的誓言,為的就是不想讓唐門長輩對他們逼婚。如今唐磊替他找來這麼個麻煩,為的又是什麼?
不是他討厭女人,事實上,身為「唐門四少」之首,在他身邊的女人不可能少。只是,他在處理公事的時候,最忌諱有女人在身邊。唐磊明知道他的大忌,卻仍設計他!這筆帳,等他自太原回來,得一件件算!
「啦啦啦啦啦——」如花騎在馬背上,心情頗愉快。
這會兒,她已經踏上了往太原的路,還在出發前將那膽敢輕薄她的匪徒倒掛在大樹上,好讓他嘗些苦頭。
「是誰告訴你在路口等的?」他開口。騎在馬背上,她的手一會兒揪住他的衣襟,一會兒扣住他的腰帶,在他背後忙著東張西望。
看來,她是頭一回離家。
「誰?我爹啊!」她微俯身向前,卻注意不讓自己碰上他的背。
當然,為的不是男女授受不親,而是離他太近,她的心跳會不受控制。
「你爹?」他皺眉。怎麼又變成她爹了?「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問,你是怎麼和唐……我是說,和你爹做這樁買賣的人是誰?你見過他嗎?他又為什麼肯答應送你上太原?」
「嗯?」她睜大了眼。「不是你嗎?不然這會兒是誰在送人?」他問的話,可奇怪了。
「不,我是受人陷……」他頓了頓。「受人所托。」
「這樣啊。」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有些失望。原來爹托的人不是他。「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爹去了趟京城回來就把事情都辦妥了。怎麼,你不認得托你的人嗎?」這倒奇怪了。
他不想回答。「你一個人上太原去做什麼?」
「打天下。」她得意地答。
「打——天下!!」他勒馬停下。
「唔——」她的鼻頭撞上他的背,痛得哼出聲。「突然停下也不通知一聲,疼死人了!」她用力抱怨。
「你剛才說你要上太原幹什麼?」他回過頭,神情嚴肅。
「打天下啊!怎麼?」她摸著鼻頭、皺著眉。「就准你們男人可以打天下,女人不成嗎?要知道,男人也是女人生出來的!」瞧他那眼神,倒像是她要去做什麼天大的壞事似的。女人要自個兒打天下,有這麼可怕?
「我知道我是誰生出來的。」他下馬,跟著捉住了她的腰身。
他……他想做什麼?停在她腰上的大手,令她倒抽一口氣。跟著,他將她輕輕一舉,就將她抬離了馬背,放到地面。彷彿她根本沒有半點重量似的。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告訴我,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你爹的主意?」他的嗓音低沉,像是在壓抑著怒氣。這根本不干他的事,但他卻無法坐視不管。
「主意?你是說打天下?」找著了可以讓她正常呼吸的話題,她連想都不想就接上。「當然是我的主——」
「所以,」他打斷她的話。「你爹找人送你上太原,他本來以為你會去做什麼?」他望著她的大眼。
「去『齊家書苑』……學東西……」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是因為嫁不出去而被爹娘逼著上「齊家書苑」的,但……他這樣盯著她,她根本無法不說真話。
「齊家書苑」?他的眉心皺起。關於齊家的傳說,他略有耳聞。這麼說來,她也是那種想藉著學習齊家的「幫夫秘笈」,進而順利挑得佳婿的女人?
「上馬。」他命令。
「啊?喔。」就這樣?她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反駁地上了馬。
跟著,「喝」的一聲,他騎上了馬背,這回,卻是坐在她後頭,將她整個兒圈在胸前。「喝!」他揚起馬韁,掉轉馬頭。
「嗯?你這是幹什麼?」看著他快馬朝來時的方向疾馳,她急了。「喂!走錯了!停下!你還不快停!」
他策馬前進,充耳未聞。
「唐霽天!」她氣極,動手就要搶他手上的韁繩。
馬兒受驚,人立而起。
「住手!」他一手控制馬韁,一手抱緊她的腰身,不讓她跌下。旋即,馬兒被控制下來。「趙如花!你這個蠢女人!你就是學不會教訓是嗎?先是拍馬腿,現在竟然在馬背上搶韁繩!接下來還會是什麼?把你自己殺了?」他的臉色鐵青。
「我——」她被罵得啞口無言。「是你先要掉頭的!明明說好要送我到太原去,你怎麼可以反悔?!」
「和我說好的,應該是你爹吧!」他瞇起眼。「如果你不打算依原定計劃上『齊家書苑』,我當然得把你送回家去。」
「你——」一聽見這樣的話,她立即掙扎著要掙脫他的鉗制。「放開我!你這人也怪了,我爹只管要你送我上太原去,誰要你多事管我上太原哪兒?」
相對於她的掙扎,他卻文風不動。「趙如花,我上太原是有正經事要辦,送你是受人所托,我並不想老是替你收拾殘局。」
「收拾殘局?」她突然愣住,停止了掙扎。「誰要你替我收拾什麼了?我根本什麼都沒做好不好?」她又氣又覺得好笑。他這人,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啊?
「是『還沒做』,但已經可以預料到了。」他摟緊她的腰身,不讓她動彈,逕自握住馬韁,讓馬兒小跑步前進。「我受人所托送你上太原,自然得負責你的安全。如果,你以為憑你自己一個人就可以闖蕩江湖的話,那麼,我必須送你回家,讓你免於被害或害死自己的命運。」他說得雲淡風清,實卻諸多諷刺。
她再次掙扎,這會兒,腰間卻被扣得死緊,整個人被迫貼上他的胸口,動彈不得。「什麼闖蕩江湖?我是要憑自己的能力到太原闖出些名號!再說,我也沒你說的那麼笨!」
「你沒有嗎?」他挑眉。
「我當然——」她欲辯駁,然而,他倆相遇的經過在一瞬間閃進她腦海,霎時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那是……意外……」她垂下頭,百口莫辯。
「嗯哼!發生在你身上的意外想必不少。」
「唐霽天!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負責,用不著你來替我操心!要不,你在這兒放我下來好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他送她回去,否則爹娘要是知道她的打算,就算是隨便把她嫁給個王二麻子,也絕不會再讓她出門了。
「是嗎?那麼你爹娘若是找我要人呢?」他勒馬停下。
「不會的,到了太原,我會安頓好自己,也會讓爹娘知道我的去處,不會連累你的。」
「是嗎?看來你還是沒聽懂我的問題。說到底,我是在懷疑你生存的能力,明白嗎?」
「我——」如花氣極。「我怎麼生存、能不能生存干你什麼事?難道你還要負責養我嗎?」
他一怔。
養?
「還是,你要娶我?」看見他的猶豫,她趕緊乘勝追擊。「娶了我,你就可以照顧我、保護我,也用不著擔心我是不是會被害或害死自己了。」她一擊掌。「這主意不錯,你這就把我送回家吧。對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爹娘為什麼要讓我上『齊家書苑』吧?要是……他們看見你為了我的安危,拚命要護送我回家,不知要有多『感動』,到時,說不定我連『齊家書苑』都甭去了,直接就對你以身相許廣說完一長串話,如花得意地揚了揚眉。「怎麼,怕了吧?」瞧他臉色白的。
唐霽天沉默,不發一語。
良久,他才又揮動韁繩,緩緩地開口道:「我送你上太原。」兩害權衡取其輕,他不想冒著被逼婚破誓的風險。
如花輕哼一聲。「早這麼說不就得了。」算來,還是她腦筋動得快。只不過……他不願娶她的事實,不免令她有些傷心。
算了!反正她這輩子也沒打算靠男人過日子,她這樣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這趟到太原,她會闖出個名號的。
女人不能出頭嗎?光是那靠祖蔭的齊小小,就能自她爹手上賺走一佰兩銀子,她就不信,憑她一身的技藝,還會比那「齊家書苑」的齊小小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