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俏娃 第四章
    踏出酒吧,瞬間降下的噪音分貝令他暫佇下腳步,街景熙攘,方入夜的城市正值繁華,身後鼓噪不息的波動仍隱隱感覺得到。

    他在等,圍聚在他面前的十數輛人車也在等。

    其中,他認出了幾個常跟在俠安身邊的少年,有一頭紫發的猛獸爛泥,有講話像長舌婦的滑嘴;另外有群打扮滿札眼的少年盤踞另一端,顯然是旁支派系。

    陸續仍有機車加入,他約略數了下,起碼將近三十輛,爵爺的資料沒錯,任何惡女手控飛車集團力量不可小覷,光是她調集的這群少年就足以發動暴亂。

    只不過她不屑為此有損格調的舉動而已。

    怪不得她自信如許,能壓制一批青春狂肆的狼群,代表她真有實力、才華,不過這惡女能不能「惡」得過他,那就得各顯神通了。

    一輛重型機車突兀自暗處衝出,筆直向他輾來,昭鋒猛然一躍,以值得喝-的後空翻閃過機車衝勢,機車急煞住輪胎,黑得反光的車身上坐著個頭纖小的人兒,一看就知是個女的。

    對方沒有掉頭再攻擊,同一色系的皮衣緊身褲連著短靴,俐落摘下全單式賽車帽,揚開的發呈輻射狀甩至腦後,優雅回首,皮衣上兩排晶亮的金屬扣環叮噹作響,隨她回眸動作照花他的視野。垂絲匍匐在她別有耳骨的耳頸邊,短得濕亮的發呈現出別於嫵媚妖艷的性格,捧著沉帽的腕臂戴著造型奇特怪異的環鐲,耳墜、胸煉、手鐲、皮帶,甚至靴上也釘上新潮飾品,睥睨地望著他,她不可一世的神態宛如人人簇擁的女王般,宣示著她的力量。

    她是惡女,人稱笑面俏娃的何俠安。

    昭鋒開始明白她惡在何處,「你是真不怕出人命是不?」

    閃躲的瞬息,他瞥見她操控車速的纖腕,五指穩狠抓住油門,根本沒有煞車的意思。「如果你連閃避的能力也沒有,還敢誇口接下挑戰?」她的眼睛寫著,撞死了只能怪你自己愛打腫臉充。

    他的眼神冷下,心卻沸騰起一較高下的刺激,已經脫離車場太久,幾乎快忘了遊走邊緣的滋味,戰鼓在胸口擂起狂熱的節奏,他能感受到自己沉睡的靈魂深處驚醒了塞波家代代傳下的血統——馭魔師好戰的天性!

    「今晚的主角就我們倆?還是我連場?」

    「以多欺少不是我們的作風,輸贏必須要大伙心服口服,今晚你的敵手是紫電車。」她側了側首,「上車,你要在到場前先熟悉我這輛黑河,我會在路上對你解釋『黑河』的功能特點。」

    他跨上車座,一股活躍鬥志澎湃竄流他四肢百骸,他過去奔馳車場向極速挑戰與死亡共舞的日子一一灌回心頭腦海,咧開大大的笑,戰鬥才是馭魔師存在的意義。

    俠安毫不扭捏傾身抱住他,在身與身貼緊的-那,她的呼吸停了兩拍,因為她環住的一具健碩的體魄,他熾熱的體溫和脈搏在緊密的貼近下毫無遺漏,她甚至還能聽見他強壯的心臟促迭出血液的聲響,藉由身與身的貼近,她不但聽見他血液復甦的亢奮,更感受到源源不絕的戰意。

    俠安有須臾的暈眩,因為她發覺到她挑喚出另一位易昭鋒,名為馭魔的靈魂,那純男性的魅力無遠弗屆,震懾了她慣於遊戲的神識。縱使早已曉知他魅力所向披靡,但頭一回被挑動的情慾仍突然得令她倉皇,彷彿她深藏的女性自覺也因此破繭而出,而他倆相似的靈魂互起共嗚彼此呼喚——他,是天生令女人渴望的男人。

    而女人,臣服在他腳下是應該的——她使勁咬了下舌,促自己飛逸的注意力集中,她怎能有此荒謬的念頭?依附男人是她最厭棄的想法呀!

    昭鋒完全不知她百轉千折的思緒,一心沉浸於速度與風嘯中,不知不覺加快了車速,將同行車群遠甩腦後。

    他感覺到車子的呼應,他感覺到「黑河」在期待痛快的奔馳,那是種不可言喻的激昂,賭進性命的爆發,由千萬個瞬間的火花所組織的燦爛。

    俠安攬得更緊,不是怕脫手被摔出,而是她也感覺到人類追求「極速天堂」的本能,在風中他和她化為一體,又和世界化為一體;在煩悶憂惱追不上的速度裡滌淨靈魂。

    直到嘎聲拉開時空的斷層,她方由空白澄澈的光亮中回過神來,鬆手時她沒有不捨,因為他已經帶她去過天堂的頂端,在短促的數十分鐘內刻劃出她的永恆。

    他倆互-,膠著的目光泛著相同的欣賞,一樣緊湊的呼吸,微喘中釋放平日繃死的神經。

    開口,他第一句是由衷的稱讚,「『黑河』的確是你的好夥伴。」

    俠安搖頭,「所有懂它的人都是它的好夥伴。」

    愛車的人,對車的感情永不退減,而車也永不背叛人的情感。

    所以他們愛玩車,荒唐的末世紀已經沒有什麼真正不變的依恃,在一切走調的世界中,他們選擇賽車來釋放對自己的壓抑。

    車影如雷般閃過他們眼角,車身沉穩如岳的氣勢與鑲紫的閃電截斷他們著迷的意識,同時調開彼此的焦距。

    紫電騎士一身標準的安全裝備,由修長的臂、腿可瞧出他內蘊不凡的爆發力,即使橫隔帽鏡仍能接收到他鉅細靡遺的打量端詳。「你的對手,紫電。」俠安居中介紹,「他則是你所等的勁敵——易昭鋒。」

    車群漸至,凜冽淒風中凝聚出年輕人赤裸炙烈的團結,她見人差不多都到了之後揚聲宣佈:「今晚臨時叫大家出來,是因為我們們遇上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為紫電和這位高手的比賽作見證。」

    眾人同聲歡迎,其勢聳動浩大,俠安再舉手續言,「今晚的輸贏純屬私人性,大家只要好好睜亮眼看比賽,欣賞他們的技術。」

    數十道眼光集中在他這方,昭鋒心知他們都等著他露一手,若贏得他們的支持,要加入就不難。

    「先說好,」他低言,「輸贏的代價是……」

    「你贏,我就答應你搬入;紫電勝,你就必須回答我們所有問題後抽身離開這裡,不論你來意為何都要放棄,同意嗎?」

    「沒問題。」他一口允諾,胸有成竹的神態高傲得今揚風感到熟悉。

    「你還是你。」

    他的一句低喃攫住昭鋒的注意,引他正眼評估騎士的身份,他見過他?是他以往車場上的對手?不可能,他不會沒印象,還是他的車迷?

    「規則是繞廢路一匝,經過碎石道、斜坡和大回轉回到此地,誰先越過我奪下我拿的紅巾誰就勝。有意見嗎?」

    昭鋒攢眉,「我只想和騎士競賽——」

    「我是裁判!」她一句堵回他的不認同,「我是比賽的一部分,怕技術不夠就放棄好了。」

    這女人!難道她不知道車在高速中所產生的力道衝擊有多大嗎?萬一有任何變故,即便是一顆小石子也會危及到她生命的!

    俠安有趣橫睇他,「你以為我混了這些年會不知進退?我如果沒能力自保敢拿性命開玩笑?」

    他穎悟,也對!若她會成為比賽的障礙,大家怎會拿命信任她?

    「該閃的時候就別逞強!」騎士調侃了她一句,無意閒洩漏了他們熟識的親暱。

    俠安朝他扮了大大的鬼臉,-得二五八萬地哼,「擔心你自己吧!論保命你還得拜我為師咧!」

    「不是逃命嗎?」騎士的嗓透過層層罩護早已失真,今昭鋒無從臆測他的身份,「我記得我只有在逃命方面輸你而已!」

    「去你的!」俠安高笑,捶了他一拳,「好好表現,拿出你的實力來。」

    騎士俯腰給她一個擁抱,「謝謝——」

    謝謝你幫我安排的機會!

    這算什麼?賽前戲?

    昭鋒旁觀他們說笑,心田不斷溢漲出酸泡,不是滋味的佔有慾強烈到他無法否認,紫電騎士究竟是誰?何以能讓俠安完全不防備?

    賽車前,最重要的便是調整心情緩和緊張,再怎麼老資格的車手在開賽前仍會情緒不穩,所以車手大多都會想辦法鬆弛神經;昭鋒一邊用呼吸法調整手腳反應機能,一邊試著將來得不是時候的醋意逐出心田。

    只是,揮不去那絲糾纏不休的怪異感,說不上怪在哪,但就是跟騎士有關,潛意識不停叫嚷有件相當重要的事,可惜表面意識無法意會是什麼事。

    將安全帽遞給他,俠安溫和的口吻只有真誠,「基於立場,我不能祝你得勝,不過你可以盡力跑一場;他會是你難忘的敵手。」

    昭鋒頷首,這已是她所能給的祝-了,戴上安全帽,他檢視所有安全措施;她則退到起點,手捏紅巾,等待兩輛車就緒。

    她直視前方,不想錯過猛虎出匣的驍勇,呼吸驟停——紅巾揮下!紫電、黑河暴哮竄出,疾如閃電勁似激川,子彈般掠過大伙眼前,連眨也來不及眨,他們就已在十尺開外,馬上就要駛進碎石道。

    車陣中被兩車氣勢震住的少年先是目瞪口呆,接著興奮高喊,呼朋引伴跟上窺其競速激烈。

    俠安以望遠鏡遙遙監視兩車情況,碎石道主要考驗騎士對車的熟悉瞭解,只有完全和車融合的人才能在顛簸中保持速度。

    碎石道下來是爬坡,坡連大回-,陡度甚斜,騎士必須兼顧地心引力的阻撓——爬坡上段是紫電略勝一籌。

    總觀而論,揚風是較佔地利,他對場地的熟稔不在話下,而易昭鋒初來乍到便硬著頭皮應戰,說來是他們佔便宜。

    不過——不使點小聰明怎能和鼎鼎大名的馭魔師相抗衡?這點,俠安絲毫不愧疚。

    車迎向大回轉,顧名思義大回-是將路拉回廢道的回彎,彎度近九十,路面因失修還凹凸不平,兩名車手幾乎快要貼到地面,仍緊催油門不肯放鬆,他們靠著一身出類拔萃的平衡感拉住車身不打滑,在速度和路面之中維持驚人的成績。

    真是場龍虎之鬥,俠安看得血脈僨張,恨不得自己也跟上去較量,不愧是兄弟,血管裡的因子果然是相連的,連伏近地面的動作姿勢也如出一轍。

    觀眾的情緒因危機四伏的激烈戰況而沸騰到極點時,俠安的望遠鏡忽然調開焦距,對向異常安靜的人。

    沉紅色的車佇靠著露臂袒胸、上身只穿了件皮背心的男子,車紅似血,油箱側各漆了一隻蠍——他沉著地目視全神競速中的兩輛車,手裡把玩著像打火機一樣的東西。

    不妙!

    不祥預感方降臨,俠安便當機立斷打算中止競賽,此時車已過大回轉,情勢如大回轉般逆轉,由經過嚴格平衡訓練的昭鋒領先,兩車齊朝她駕來,挾雷霆萬鈞之力。

    「爛泥!」她疾吼,火速示意他制止野獸,但野獸已看準時機按下遙控,紫電車身排氣管倏忽一爆,冒出濃煙,立即拉緩車速。

    揚風只覺車身一頓便馬上減速,只是疾馳中的車無法有效在數秒內緩下,他雖然知道出了問題,但無法阻止失去平衡的車身滑倒——俠安就在不遠,他不能撞到她!

    奮力一拐,他勉強將車頭挪開,準備接受撞地的命運時,驀地發現「黑河」緊挨著「紫電」,就在千萬分之一秒中,他看見他以出奇柔軟的姿勢跳出車座撲向他,在他還搞不清楚發生何事之際被他推離。

    一切,在轉瞬間落幕。

    紫電和黑河兩輛重型車撞成一疊拖得老遠,而兩位騎士卻因車勢太猛滾出路面跌進荒溝,大夥一湧而上無不驚駭慌張,俠安排開眾人縱身入溝找尋兩人。

    「鐵齒、滑嘴,燈!燈光打下來!」

    俠安咆哮,在燈光送到之前摸到衣服,「揚風,是你嗎?」

    「他沒事。」

    沉厚的回答令俠安的心跳幾乎窒止,照明燈打亮溝內景物,但見狼狽急喘的易昭鋒吃力地摘下安全帽,揚風躺在他身前不省人事。

    俠安沒有遲疑,她摘開揚風安全帽,探了他鼻息脈搏後又忙檢查有無明顯外傷。

    「他只是撞上了我這堵人墊一時氣沒順所以暈過去,應該沒什麼大礙。」昭鋒大口吸進空氣,手捂著胸口,他媽的,不會肋骨斷了吧?

    俠安不置一辭,鎮定指揮,「小傻,開你的吉普先送揚風上醫院。」

    昭鋒痛得大汗小汗落玉盤,但仍有心情自嘲,「怎麼沒人關心一下肉墊的傷勢?」

    「手放開,我看一下你有沒有骨折!」俠安趴到他胸前,小心拉開外套,赫見上衣已經濕紅一片,她面目如霜,冷靜逾常地輕摸他胸骨,清楚聽見他咬牙的聲音。

    「你現在不宜移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聯絡老闆,你們先閃!」

    「俏娃,野獸怎麼辦?」爛泥揪著被痛揍一頓的野獸湊近大溝。

    俠安瞳孔迸出寒光,「對只有獸性的畜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關起來!」

    沒有人敢替他講話,因為他們皆親眼目睹經過,面面相覷了下,他們選擇順從俠安。「你們憑什麼抓我,我什麼都沒做——」

    讓爛泥飽以老拳的野獸猶不甘心,拚命喊冤。

    「有沒有做等我們查了就知道。爛泥,抄小路,別和救護車碰上了。」

    要讓警察知道他們鬧出事就不好玩了。

    眾伙一哄而散,井然有序地在她的指揮下離去。

    她回到他身邊時捧著布,「手抬高,我替你止血。」

    昭鋒乖乖讓這位臨時看護剪開他衣服將布壓在臍下一道傷口,留意到她施力小心翼翼地避開作痛的胸口。

    不曉得人說的心痛是不是就這滋味。

    「哈!天差到地。」俠安嗤笑,「你這是骨折,和心痛扯得上什麼關係?」

    原來他不知覺中把話講出來了?很好,這代表他可能就快暈了。

    「如果你還是男人,就給我撐下去,接下來的診療還需要你的清醒。」俠安嚥下反胃,不敢鬆懈,雙手沾透了腥黏的血,等候救援的感覺並不好受。

    尤其在她不清楚他是否有危險的情境下,等候最是令人難熬。「試著和我說話,什麼都可以。」

    「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人。」

    他雄雄冒出的讚美今地微閃神,她皺眉的反應使他笑開,雖然傷勢不允許他笑得太囂張,但卻減輕了些痛楚。

    「我說的是真的,你很勇敢。」

    「只因為我不怕血?!」俠安一副不敢領教的神情,「你們日本男人把女人想得太嬌弱了。」

    他咧了咧嘴,「你不但有性別歧視,還有種族歧視。」

    「我只是陳述事實。」冷汗沿著脊椎滑下,她的衣衫也濕了大片,半是著急半是擔心,「等會兒老闆來了會處理好一切的!」

    「你說的是我的後事嗎?」他幽她一默,但她卻拿冒火的白眼瞪他。

    「我不覺得你的不當玩笑能帶來任何幫助。」

    她真是美,縱然衣衫髒污神情肅慎,但卻散發出男人難以抵禦的果敢堅強,她遇事不慌不亂的勇氣真是令他欽佩。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是揚風?」

    在耳聞她喊出揚風這名字時,他當場在心底感激上帝,幸好沒因吃醋而袖手,不然他也不用等救護車了,直接一頭撞死還來得快些。

    「現在不適合講這些。」她一語帶過,「有辦法把哪裡痛苦告訴醫護人員嗎?」

    「我還沒痛到神經-木的地步。」他啞聲笑笑,「放心,這不算什麼,更大的陣仗我都碰過。只可惜了兩輛好車——」

    「車可以再買再修。」她又是一句打回,完全不把物質的損失放在心上。

    「我還以為某人恨不得我早死早超生。」「要死也得依我的方法死。」俠安的毛孔沁出汗顆和著困難的呼吸,他的血愈流愈多,這不是好現象,「我保證會為這件事給你個交代。」

    「把交代換成補償你覺得如何?」

    「把你捲入我們的紛爭我很抱歉,但我只欠你一個交代,別以為你能趁機敲竹槓。」眼見傷口上的布已經無力負荷汩汩逸出的血,俠安一咬牙,脫下皮衣和內衫把輕易吸水的衫衣壓在他傷口上。

    昭鋒十分慶幸他沒有多餘的血可以促進激奮,為了替他止血她挨得相當近,上身僅剩下一件迷你小可愛遮住要點,可她胴體的曲線依然藏不住旖旎的春光。

    設非她雙眼一徑盯視他的傷,他會以為這又是她故意整他的招數。

    疲累地合上眼,一方避免引人遐思的春光再刺激他的血液循環,一方集中精神調整起自己受創的軀體。

    「喂!你可別睡著了!」俠安掩蓋自己的不安,數起他漸緩的呼吸。

    昭鋒吐出一口悠長的氣,盡量將身體的活動降到最低以保存元氣,「我可能不行了!」

    「你還算是男子漢嗎?」俠安真想甩他一巴掌,要不是她兩手都沒空,她真會這麼做,「虧你還是勞什子『馭魔師』,一點傷就撐不下去,我真替你感到丟臉!」

    「揚風告訴了你不少嘛!」他們的交情真好到那種程度?昭鋒的臉色愈見慘白,要想知道她對他究竟調查了多少,只有激她對他說話了。「他還是有把我放在心上。」

    「是,心上最恨的地方。」俠安忍不住譏諷,倘若他知道揚風事實上只是不諒解他棄母不顧,憑他舌粲蓮花的口才,必會三兩句便取得揚風的體諒,她才不讓他這麼好過!

    「為什麼他會恨我?」問得恁般無辜,他蒼白的神色充分配合他受冤的委屈,「為什麼他不肯認我這個哥?」「問你吶!我怎麼知道?大概你惡事做絕鬧得天怒人怨,導致眾叛親離也說不定。」該死,救護車怎麼還不來?

    「我來台灣就是為了找他……」

    「我沒興趣聽你囉唆,要講等揚風醒了你要對他怎麼疲勞轟炸我都不管,眼前姑娘不想解救你這只迷途羔羊——喘氣,喂!你給我喘氣!」

    昭鋒勉力睜開一隻眼,「你真不負『惡女』本色。」

    換作別的女人,此時恐怕慌得六神無主了吧!哪像她還對傷者大呼小叫。

    「想要我溫柔那是不可能的事。」俠安不敢承認她的心跟著他的呼吸懸蕩起伏,在他差點不吐氣時她險險就吐出來。

    她是愛玩沒錯,但從沒想過害死人,她可不要替他送終——

    昭鋒沒解釋他之所以會入氣多出氣少是由於他調息的關係,二十幾年的武術可不是練假的,若非他武術底子扎得實,早就在承受撞擊時跟著暈過去了。

    「我想知道,比賽結果如何,裁判。」察覺她強悍表象下的焦灼,昭鋒一時間難以處理蜂擁的柔情。

    俠安渾然不知她眉間睫底巳洩漏憂惶心緒,猶端著決定輸贏的倨傲,「等我和大伙商量之後再表決是否要再比一次。你得好好活到我們怎麼處置你為止!」

    他笑,雖然臉已經沒那力氣,但莫名暖意卻在他體內延展;她不明白安霞就是她極欲埋藏的另一面,她不明白她其實渴盼愛情,她不明白她所假扮的安霞本就是她不敢表現的溫柔。

    換言之,她擁有每個女孩都有的本質。

    悍惡的俠安和善良的安霞都是如此特殊不凡,教他怎能捨得不去愛她?

    「易昭鋒!」俠安驚喊,不!他的呼吸停了,伸手至他鼻下,真探不到他的氣息,乾嚥一口失措,她不能呆愣著什麼都不做!一陣清野的香水味佔領了他的嗅覺,恍惚中他辨出「清秀佳人」的幽香,唇端就已嘗到佳人獻來的淺吻——以及她渡過來的氣。

    「易昭鋒,你別想這麼簡單就完,聽到沒有?你這個禍害,別想在我們分出勝負之前抽手,我不准,你要是敢死,我就閹了你的屍體讓你到地獄也不能風流!」

    眼皮蓋住她的形貌,但他仍清楚瞧見腦海中她焦急的恐懼,哈!她敢說對他沒感覺?

    「易昭鋒!你這該死的,難道你除了招蜂引蝶之外,真的一無是處嗎?」

    救護車的警鈴聲拉得尖銳刺耳,黑夜中倍顯可怖,但俠安聽來卻似天籟,就在警鈴由遠漸近時,另一輛車率先駛進空寂廢道。

    「殷翼,這邊!」俠安發聲招呼,果見綠林盟主探頭進她的視界。「他一直流血不止!」

    殷翼點點頭,跳下溝先一步查看他的傷勢,「這裡我來,你先離開——」

    「不!我要確定他不會死!」

    「他不會死的,這小子的心跳還有力得很,就算雷劈下來也電不死他。」恆久不動如山,應答如流的老闆殷翼沒讓出血的假象誤導,「他八成學過內功,脈搏穩律,嘿!我們在溝裡!」

    就在他叫喚醫護人員當兒,俠安冷不防讓一隻臂攬進血滿衣襟的懷中。

    「引蝶。」他沒有睜目,卻牢牢箝住她的蠻腰,「我是招蜂,你是引蝶——我的引蝶。」

    「你……你神智不清了你!」她被突如其來的舉措嚇出怒意,也不管他帶傷在身就一掌揮開他的箝制,「殷翼,快來,他還醒著。」

    待救護車載著他呼嘯馳離後,留她和殷翼呆對曠夜。

    她注視著自己滿手鮮血,想的不是身上價值不菲的皮衣被毀,而是方才歷歷在目的種種。殷翼搭著她的肩,自始至終都沒有慌張,彷彿見過無數次驚險的場面,「回去沖個澡換件衣服,咱們再到醫院辦手續。」

    「殷翼,」私底下,她習慣叫他的名字,「我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她恍惚的側臉,帶給他會心一笑,丫頭可能不知道她此刻茫然的表情正是初陷情網的人會有的。

    「我的手……沒有沾過這麼多血……」

    「一回生兩回熟。」

    俠安驀然怒眥他滿不在乎的從容,「什麼一回生兩回熟?我再也不要遇上這種窩囊事!」

    「這不就結了?那你還懷念什麼?血幹掉了可不好洗。」他拍拍她,「別忘了洗衣機可是共享的。」

    俠安有些洩氣地咕噥,「你就不會安慰我兩句是不是?我可是飽受驚嚇呢!」

    殷翼露出他一口白森森的牙,「是別人飽受你的驚嚇吧?」

    「哪有!」她喊得好用力、好委屈,「麻煩又不是我惹的。」

    「但收爛攤子的一定是我就對了!」殷翼捏住她小鼻,「早在接收你這個麻煩磁鐵時,我就有覺悟了。」

    「什麼接收?!」俠安一邊用嘴巴呼吸一邊反駁,「是托付!人家光媽媽把我托付給你,你就有義務善待我。」

    「是善待那些不知死活惹毛了你的可憐蟲吧?」

    她哼了哼,「跟一隻野獸客氣什麼?」言下似已決定要怎麼「安排」善後了。

    殷翼但笑,他從不干涉她的行動,完全放任卻又不似縱容,他們之間亦朋友亦父女的親密是最教外人費解的謎,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噢!對了,我好像聽到『某人』給你取小名是不?」

    俠安沒理他,也不怕血污了車,拉開門便跳上去。

    「聽說——」他發動了車,以十分曖昧、模糊的口吻說:「日本男人會給他的女人取小名。」

    俠安老大不高興地端視他邪惡的笑,「我是不是在你臉上看到了幸災樂禍?」

    不待他再言,她大小姐便一掌印上真皮座墊,故作驚詫,「哎呀!不好意思,弄髒了你座椅,聽說血很難洗是吧?從我薪水扣吧!」

    「你不覺得虐待一個三更半夜還要趕來應付突發狀況的老人,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沒辦法,」她笑得甜蜜蜜的,晃晃她的手掌,「誰叫我惡?有這麼個雙手沾滿血腥的養女只能算你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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