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昭鋒勉強按捺不下耐煩,第一千零一次望著跟前滔滔不絕了半個小時的男人,照他繼續喝著第五杯飲料的架式來看,他可能會再撈叨上第二個半小時,第四個半小時。
真沒想到男人也可以長舌到所向披靡的程度。
「……喂!你怎麼坐下了?我又沒叫你坐下!」
易昭鋒好不容易等到打掃工離開,立刻找了塊乾淨地方跳了上去,居高臨下地瞄著狐假虎威的傢伙。
「我說話你到底聽到沒有?」
「你是老闆?」他極為隨意地抓來一把花生,當下剝殼啃起來。
滑嘴一聽胸膛挺得可直了,「我是奉命來調教你的!」
「教?教我怎麼長舌嗎?」
「你……」
近年的「綠林」別於夜晚狂歡鬧景,內外沉寂地靜止於日光灑耀下,那燈光下看不真切的佈置裝潢一現形在安寧時段中,竟不可思議地瀰漫一股沉謐古典氣息。
「既然敢來應徵舞男,我就敢保證絕對不會辜負每位來此尋求慰藉的寂寞芳心。
試用三天,一日得拉客十名,你的重點就在這吧?我已經明白了,不必勞煩你撥冗指教了。」
滑嘴悻悻止下半小時以來的口沫橫飛,沒意思,這人怎麼這麼不好玩?原以為能捉弄捉弄他的,唉!無趣,俏娃上哪挖到這比他還滑頭的狐狸?
罷,還是回去玩那只童子雞好了。
主意一定,滑嘴立即轉頭離去,如他突兀跳進易昭鋒視線那般又莫名其妙地踱開。
易昭鋒眼皮掀了掀,怪人,對他囉唆了半天到頭來連他的名字也沒問就走了;
這「綠林」上上下下果然像資料上記錄的一樣全透著「異類」的詭譎。再次打量酒店舞池,失去燈光與音樂的烘托,不僅不再神秘,連同夜晚的瘋狂放肆也一併逸去,白晝的「綠林」屬於寧靜,那種典雅得如同休憩中的骨董,任由歲月流逝,逕自沉眠時光之河中的安詳。
自小就獨愛如此安詳,易昭鋒沉浸在日光下,難以想像此地竟會帶給他這般舒適,這般唯有置身古物中才能給他的沉靜。
光憑這點,他就無法厭惡開設「綠林」的主人。
閉上眼徹底享受了一會兒,他躍下吧檯走近牆上懸掛的一面銅盾,瞇起眼研究它是真品或是仿製。
突然間,銅盾上反射出另一縷輕幽纖影,他驀然回首,只見長髮飄飄沒入門的那一端。
拔腿追上,他敢用自己畢生搜集的骨董發誓,那影子絕對是「長髮」!
門外是條小道,蜿蜒曲折的彎入酒吧腹地,易昭鋒再次詫異地發現「綠林」深藏不露,一折出小道爬上螺旋梯,豁然開朗出一片寬廣廳地,占坪猶過舞池。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長髮女子一襲紡紗長裙,簡單兩條白繩吊起圓領粉衣,一式到膝無腰的剪裁自然襯出她活靈飄逸的氣質;只是她頻頻搖頭,小臉上是傷是痛也是不願——不願他靠近。
在那瞬間,易昭鋒懷疑起自己是否曾負了她,甚至,放緩了逼近她的腳步: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放屁!」
一句暴喝,揮來怒拳,昭鋒瞳孔一閃精光側首避過一記重拳,再退身躲過連續而來的第二記重拳,有道是來而不往非君子,於是他也非常「君子」地捏拳擊中對方腹腔,只聞悶哼低沉,猛獸馬上癱倒在地。
「不好意思,出力稍微重了些」昭鋒伸手欲表現出寬宏的友善,不意她毅然捨棄退縮挺身擋到他面前,一臉祈求地凝視他。
那雙秋水的眼神足以今天下男人為其間蕩漾的哀愁化成一攤水。
他也是男人,所以相當上道地收回臂,和顏對女士開口,「你以為我會傷害他?」
什麼以為?他大少爺忘性真快,才剛揍了人家一拳,馬上可以對美女說這種睜眼瞎話!
「我不會傷害他,也不會傷害你的……」
「聽你的龜例哮!」
猛獸雖然已經「猛」不起來,可用台語罵起人來還挺有力的,「你到底要傷害她幾次才甘心?為什麼要再出現?滾回你的鼠窩,我們不想被你滿身銅臭給熏死!」
長髮少女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對他搖頭,除了認命還是認命,彷彿搖頭是她唯一面對事實的方式。
「我相信其中必有誤會,坐下來大家平心靜氣聊聊……」
「沒什麼好聊!我們沒話對你說,當初都怪我們瞎了眼才把安霞交給你,我們錯了一次絕不會再錯第二次,這次你休想再佔安霞便宜!」
安霞?俠安?
將五官軟化到最親和溫柔的狀態,易昭鋒傾身細語,「你叫安霞?姓何?何俠安和你是什麼關係?」
「你憑什麼……」
「閉嘴!」
易昭鋒固然體諒猛獸護花心切,但話被截久了也會有火,森冷掃他一記,易昭鋒寒冰似的警告輕如三月煙風:「我建議你在我想和別人交談時保持沉默的禮貌,不然我很樂意教你『如何沉默』。」猛獸似乎也看出他握緊的粗拳意含著脅迫的暗示,但他年少氣盛哪管得了會有什麼後果,這麼一激又想衝上去,這回,少女仍舊挺身阻擋,只不過這次阻止的是他別去討打惹傷。
面向他,她未施脂粉的臉蛋如清風明月純淨,只是幽深翦瞳洩散出輕淡如許的痛苦,設非他揪著未曾有的憐惜望著她,他也會忽略掉她眼中那抹不堪負荷的痛苦。
「你可以叫我昭鋒。」他破例對陌生人道出真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嗎?」
她沒有理猛獸串串數落他的不是,閉上眸思慮,良久後方頷首答應。
在她的肩上,昭鋒察覺到些微的顫抖,是難堪?!是心痛?!她以為她的舊情人連她的名字也沒記住?
「天底下不會有男人捨得忘掉你名字的,安霞。」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撞進她心坎,也撞開了她緊閉的眼皮,她錯愕與他視線相對,忘記原本不欲目睹他的打算。
昭鋒勾唇一笑,顯然滿意自己抓住她心思,乘勝追擊。
「告訴我,你錯愛的男人真那麼像我嗎?不!看著我,仔仔細細打量我,來!」
牽起她的手,觸及她冰涼發顫的指尖時,他狠狠一震,天!她的手好軟。
她似不解地任他將手慰貼在他項上,淚頓染成漫眼濃霧,她想從容,想瀟灑,想如那日道別的祝福般不留眷戀,可是——怎能?他是她愛過、戀過的人吶!她用了一切來愛,一切啊!
「看清楚,一定會有不同的!」
「的」字震顫在胸口,伊人一聲嗚咽投入他懷中,任他千萬疑難成無言的疼惜;
他不是沒抱過哭泣的女人,事實上企圖用淚水攻佔他的女人全讓他的禮貌疏遠擊潰,他向來慣用文明方式處理自動黏上來的嬌軀,他最拿手的就是哄人了。
不然他那堆價值不菲的骨董怎麼到手的?「別哭,我不問了,你就當我之前沒離開過你,沒傷過你的心,原諒我一回好不好?」
嗯!應對得體,乾脆來個順水推舟留下吧!反正他也還沒找到住處。
「昭……」她困難地想把他的名字擠出咽喉,可聲氣就是連不成音,她淚眸盈盈雙頰嫣紅,使盡了方才勉強喊道:「昭鋒!」
猛獸意外地瞪直了眼,怎麼?這大少爺的名字有這麼驚天動地嗎?還是佳人的聲音太悅耳了?「安霞,你……開口了?!」
開口有什麼了不起的,值得他大驚小怪……慢著!
昭鋒瞪向他,「不要告訴我她是啞巴!」
「自從失蹤後回來,我們就沒有聽她說過話了……你還不放開她!」
昭鋒低眉,我這手是怎麼回事了我?怎麼攬著人家的腰?安撫秘訣裡可沒這招逾矩的……
「她什麼時候失蹤的?」
「你還敢問!是你嫌貧愛富親口說我們安霞配不上你,丟下她一走了之!你還是不是人?竟把自己做過的混帳事忘得一乾二淨!」
「你意思是她為了找我而失蹤?」
「你……」猛獸似乎惱他當什麼屁事也沒發生過般,對他的問題失去了指責的力氣,粗魯地拉過安霞不讓她繼續在他懷中哭泣。
「安霞,我們走,他是禽獸,咱們不要跟禽獸打交道。」
哼!易昭鋒一嗤,這倒趣味,「猛獸」罵他「禽獸」。
安霞止了淚水,清澈眼瞳恢復了理智,她揮開陰霾正視,開口,是略略沙啞的請求,「讓我和他說幾句話好不好?」「你還沒醒嗎?他不值得你看他一眼……」
「爛泥,拜託!」
揚張著一頭怒豎的怪異紫發,爛泥臉上寫著痛恨詛咒,可迎上弱女告求的淒楚卻又硬不起心腸。霸道地握住她柔美,他命令式地允諾:「要說在我身邊說,不要靠近禽獸降低了格調。」
昭鋒眼神一峻,好,這叫爛泥的猛獸他會好好記住,日後再尋「答謝」。
莫名對爛泥表示出的佔有慾不悅的昭鋒,心知他確實被安霞打動,天下沒有男人可以狠心不憐她。
「昭鋒,」本欲抬手觸他,可旋即縮回,見她無力垂下皓腕,昭鋒霎時抓住她纖掌給他安慰的衝動。
「我們之間該說的話已經說清楚,原以為此生不會再見,但是你還念舊情來探望我,我很感激。過去,我是個渴望被愛的女人,認識你真的是我幸運,你陪我度過一段很快樂的日子,對你的付出,我不後悔。今後,我會堅強,會學著愛,你不用為我擔心。」
「我曾說過愛你嗎?」
「禽獸,你又想玩什麼花招?」
昭鋒用眼神包圍她,字句緩慢而堅定,「我曾說過愛你嗎?」
安霞如同被催眠般點頭,下一秒她發現好大的黑影罩來,接著就是身體一陣搖晃,最後她仍然在人懷裡他易昭鋒的懷裡——
攔泥被他「輕輕一撥」,就「恢復他剛才趴在地上的樣子」,吃力地喘著大氣連話都罵不出口。
安霞瞠目結舌,愣愣盯住他,那意外的模樣,宛如不曾認識他般。
他……他怎麼出手的?昭鋒享受著軟玉溫香的憫意,一邊點點她鼻子,「沒見我這麼神勇過吧?」
她搖頭,「是沒見你這麼暴力過。」
他大笑,在稍微歇止後勾起她珠玉般圓潤的腮,「既然我說過愛你,就不會棄我所愛的人不顧。這趟回來,就是為彌補你,親親,我會負責賠償的。」
「賠償?!」安霞一時摸不著頭腦,「賠償什麼?」
「賠你所失去的快樂,和……」
掌心慰住她腹部,他邪邪笑開,感受到她的抽氣:「孩子。」
她並沒如他預料中失神太久,相反地,她泛起孩童般無憂的笑容,似想到她鍾愛的夢,滿足歎息,「孩子!」
「對!我會還你一個孩子,你會是個好母親的。」
這是否代表易家女主人的位後繼有人?
昭鋒只肯定,這只表示易家老夫人將發另一次雷霆之怒。
「大話!」
爛泥狠狠地站起,勉強穩住身子,例嘴冷笑,「想碰安霞,這回可沒這麼容易,俠安絕對不會再讓你得逞!」
「俠安是你親人?」他垂顏問她。
安霞囁嚅低聲,「妹妹。」
「聽說她很惡?惡到什麼程度?殺人放火?」
「她不壞!她只是年輕!」
安霞的溫馴因他的侮辱而撤下,一反之前柔軟,她推開他,「不准你輕視她,她是我僅有的親人!」「我就不算嗎?丈夫可能比親人遠親的喲!」
昭鋒面上朗笑不改,可週身斂了峻寒敵意。「既然她是你妹,因何先前你遭我拋棄時怎不替你出頭?」
「她有!」安霞不願他誤會,急急辯駁,「可是你消失了,不見了,像你突然出現之前一樣無影無蹤!」
「所以,這一次俠安不但會殺了你,大卸八塊,抽筋剝皮,挫骨揚灰,她還會讓你作鬼也不敢來糾纏安霞。」
對爛泥的恫嚇,昭鋒回以期待的自信,「是嗎?我等著瞧。安霞!」
他彎腰俯印一吻,彷彿他真是她丈夫,直接索求她紅唇上的甜蜜,任憑自然,任般理所當然。
「你應該見見我妹,我保證她和你妹妹要是碰面絕對是場好戲。」
安霞迷濛的雙眼似醉璀璨,不覺中人又倚回他身上,因為她已經沒有站直的氣力;昭鋒瞳孔浮漾著男性的得意,沒有一個女人抵抗得了他的吻,顯然她以前的「昭鋒」也沒有。
「你妹妹……」待安霞的腦子恢復運轉,神色蒙上遲疑,「你不是沒有親人?」
昭鋒從容自若地答話,「在台灣沒有。」
「你沒告訴過我你還有親人在國外——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的!」
「我們是沒有秘密,但是我有過去,我的家庭可能不是你能理解,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明白。反正我們要重新開始,以後可以慢慢再瞭解彼此,就當再認識你一次,再愛上你,嗯?」
他捏捏她下巴,語帶嬌寵,「忘了告訴你,你那日送上祝福的人正是我妹,她還為了你拷問我一下午,下回帶你介紹給她認識,可得替我多美言兩句,免得她又變鬼把戲整人。」「她是你妹?」安霞以手遮口,天!她鬧了什麼笑話?
猶記得她長髮飄逸,清靈不可方物,舉手投足的均是優雅貴氣,凜然難近,分明是富家千金;當日乍見便誤以為她即是他離她而去的原因,誰知道兩者八竿子打不著。
昭鋒一撫她細軟青綠,半著迷半戲謔地湊近她耳鬢,「有你這多情的發纏著我,教我怎麼再對其他的煩惱絲動心?」
敏感的耳根禁不住他親膩的吹氣,泛開陣陣酥麻顫悚,安霞險些軟了腳,「可是你不要追求你的未來?你不是因為這裡沒有前途才要離開的嗎?」
昭鋒摩挲著一握青綠,「正好相反,親親,我的未來前途正在此地,替我多添套枕被,再不久我就會住進來。」
那狂傲,那篤定,恍如昭告天下君權至上的帝王,不容些許更改錯置。
沉默許久的爛泥替他的宣告加上腳注,「俠安會打醒你的白日夢!」
「嘖嘖!兄弟,」昭鋒對他搖搖食指,注意到他不再像餓得見人就咬的瘋犬,「我不作夢的,我只做事,最實際的事!」
回身,他投向她叮嚀的囑咐,「乖乖等我,不用幾天我就會搬進來了。」
安霞無言,一徑睇著他自成韻律的有力步伐,沒有留,他也沒有不捨。
她知道,他們很快就會再見面。
「噢!」人一消失門後,爛泥立刻大聲嚷嚷,「那傢伙還真有力,把我五臟六腑全震開了。你真沒良心,也不過來扶我一下,光和帥哥卿卿我我。」
「我要不黏在他身上你會停止攻擊他嗎?」伊人巧笑倩兮地堵他一句。
爛泥語塞,他的確沒遇過那麼強的敵手,可愈強的對手他愈不認輸,好鬥是他的劣習,所以人們暗裡給他取個渾號叫「斗犬」。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揍他?」「你動得了人家嗎?」她學易昭鋒方纔的口氣,「兄弟,你那種死纏爛打法鬥得過人家正統格鬥技嗎?」
「格鬥技?他家開道館?」
「八九不離十,爛泥,你想他會用什麼方法搬進非人居?」
「不知道。」爛泥聳肩,「他會不會搬進來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他能不能走出去!」
「真不服氣就多練練你的拿手絕活,說不定能扯下人家一片衣角。」她思定便收回遠瞟的目光,轉身入房。
「慢著,我哪有什麼絕活?」
合上門前的安霞再拋出一朵嫣然,「醉拳不是嗎?」
砰然聲響後,爛泥認真想起醉拳勝格鬥技的可能性。
「如果真和他開打,那這場殊死戰該叫什麼名字好?」
※ ※ ※
任何惡女,格調知名。
依然是張四四方方潔白無瑕的紙張,和其上端端正正的八個大字。
昭鋒實在很想歎氣,為什麼他的朋友怪癖這麼多?
「你知不知道世界環保組織可以控告你浪費紙張,戕害地球上為數不多的雨林?」
兩手撐在朋友大得囂張的辦公桌上,他無形中露出半真半假的威迫姿態,易昭鋒滿臉真誠無偽的金童笑靨堆得老高:「為了不讓你成為殘害地球的幫兇,為了盡身為地球村公民的責任,我必須為全世界僅剩的可貴資源請命,冷大爵爺,麻煩改改你凡事『下回分解』的習慣好嗎?」冷爵非還是安坐在他舒適、柔軟,符合人體工學,專門為他量身製作的大椅內,笑得冷冷地、邪邪地,宛如惡魔般,閃爍著得意自傲的眸看透了易昭鋒情緒上鮮有的波動:「不要告訴我威震東瀛的『馭魔師』一到台灣就慘遭敗北。」
「日本就日本,嚼什麼『東瀛』?爵爺國文造詣小弟甘拜下風可以吧?少扯淡了,你這回給我的這『八字真言』又有何奧妙玄機,請勿分段,一口氣講完好嗎?」
考我?冷爵非嚥下上好烏龍,仔細回味清茶後味,連深呼吸也沒有便道開:
「任何惡女,以格調為座右銘,不耍低級手段,不玩下流陰謀,憑其過人聰穎耐力逼退敵方,惡女聯手叱吒綠林,罕有人匹敵。何俠安主事『綠林』,控制一票集居『非人居』的新人類,而新人類是一群以玩車為志的少年,集結成不可小覷的力量;
任翔負責擺平惹事麻煩,一主文一主武,是『綠林』兩大支柱。」
「這些我都知道!」昭鋒索性拖來一張椅擠到冷爵非身邊,研究起辦公桌有無他上次沒搜到的暗櫃,「我想瞭解的是她們的背景來歷,尤其何俠安,不是她們出來混的英雄事跡!」
冷爵非輕揚嘴角,易昭鋒證實了物以類聚的古言,因為他自己怪癖也不少。
「我說馭魔師,為什麼擺在眼前的你就是看不到,非要往艱深處去撞得頭破血流呢?」在桌上的文件堆中挑出最上面那份,他晃晃:「不是我愛弄玄虛,而是搜集資料也要時間,我是人,請勿將為兄的神格化好嗎?」
「哈!得了吧!世界上最與神無緣的就是你了,大惡魔,你是所有妖魔鬼怪中我馭魔師唯一駕馭不了的人物,還謙虛什麼勁?」
資料內何俠安親人欄註明:無。易昭鋒只是瞇眼,過濾出不少可能因素,是沒讓外人知情?假身份掩護?避免危險、弱點曝光所以將安霞藏於暗處,還是……
根本沒安霞這個人?
「我預言得沒錯吧?這任何惡女你絕對有興趣一會的。」冷爵非瞟向資料另一邊,任翔的照片活躍飛揚,「事實上,我也有興趣看看她們究竟多惡。」
「看來光是下海還不夠,得十八般武藝都祭出來了。」若有所思的昭鋒雙瞳炯然精芒,額上白髮適時遮去其老謀深算的城府。「只是不曉得你潛水的功夫如何?」冷爵非相當樂見自己是「推入下海的那雙手」,「有機會一定帶人去捧場,放心,有我在你絕對不需擔心業績問題。」
「惡魔,總有一天我會找出你死穴所在!」
「歡迎之至,本人隨時候教。」
怪!一個馭魔師,一個邪冷爵爺,兩人怎麼變成搭檔、兄弟的?
他倆互視,不約而同縱情長笑,若讓世人得知他倆非但不是仇敵反是夥伴,恐怕會顛覆世人篤信的條律吧?
誰說正邪不兩立?
「因為我們不完全正也不完全邪,所以是人,所以是朋友,所以會同對『惡女』有興趣。」
有格調的惡女你會說她邪還是道她正?
意外地瞄見行事歷上標著與舞蹈師有約,冷爵非大方地邀請,「要不要和我赴個美女約?」
「作啥?」
「請人家傳授一、兩招,作為你下海前的熱身準備啊!舞男!」
呆盯著兄弟抽起外套往外走去,易昭鋒喃喃自語,「唯恐天下不亂的惡魔!」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別忘了古有明訓。」
「錯了,這該叫同性相吸!」
「那一丘之貉豈不更恰當?」
「我還狼狽為奸咧,愈說愈不像話。」易昭鋒察覺,有兄弟在的地方,他的國文能力就會特別地好。這會不會就是中國話所指的「什麼鍋配什麼蓋」?
嗯!值得研究。
※ ※ ※
寧靜、祥和,是每個置身在她身邊唯一的感覺,尤其當她對你綻露她將為人母的慈愛笑顏,沒人能抗拒她散發出的光輝。
靜湖,一個人如其名的女子,一個從不懷疑人性本善的上帝使徒,再怎麼偏極冷僻的人,只消和她相處上一日,也會暫放下身段折服於她滿身聖潔的虔誠。
那是她源於靈魂,對生命的熱愛所衍生出的虔誠。
若說笑面俏娃的笑是拂面春風;那靜湖的寧謐便是一溪弱水,予人無限清涼。
誰對她都無法豎立任何屏障,試問,你要怎麼對一位毫無理由地接納你的人戒備?根本無從防起。
沒錯,汪靜湖就是這種生來就不懂「心機」兩字怎麼寫的人,說她笨罵她呆都不能改變她毫無理由就接納任何人的天性。
她說得好:我看世界就是這樣美,我對人生就是如此充滿希望,我就是喜歡一同生活在美麗世界中的人們。
是呀!有人偏愛動物,有人研究植物,當然也有人就是看人類順眼嘛!
所以每次俠安踏進靜湖與揚風的小窩,就油然生出鬆了口氣的感覺,光是小窩裡溫暖的空氣就令人身心舒暢,不禁弛緩上下緊繃成習的神經。
她知道,這裡只需要最真實的自我。
「俠安!」
熱切欣悅的招呼伴著汪靜湖懷孕將足月的身形撲來。「好久不見!我好想你。」俠安穩穩擁住她大方的懷抱,兩廂填滿了彼此的臂膀,靜湖從不吝於給予朋友擁抱,她認為人的雙手天生就是為了用來扶助別人,付出情誼安慰的;而她慷慨柔軟的懷抱不僅溫暖了朋友們,更牢牢擄住一顆浪子孤單的心。
「嘿!胖妞,才多久沒見,你的身材可觀不少喲!」俠安從頭到尾檢視了一遍後揶揄:「怎麼,打算一舉雙胞報效國家?」
「沒有啦!」靜湖嬌羞辯解,「都是揚風他不准我這不准我那的,害我只吃沒運動,才會胖得這麼嚇人!」
「成天窩在廚房忙上忙下叫沒運動?」
揚風探出頭,伸臂也給俠安來個無性別的擁抱,這不成文的規定可是靜湖的堅持,所以易家小窩的氣氛不曾冷卻過。
以往,一照面就熱絡的小窩可是揚風和非人居那票怪胎最張狂的地方,每回一聚就杯酒笙歌狂肆艷舞的場面還是直到靜湖有孕之後才減少的咧!
「俠安,你評評理,他成天要我坐吃等產,是不是有埋沒我廚藝天賦之嫌?」
靜湖一張可愛得過分的娃娃臉不以為然地皺著,一手還揮舞著湯勺強調她遭受的是殘酷不人道待遇。
俠安一臉肅穆望向男主人,一副大公無私的鐵面判官樣,「易兄,這就是你不對了!愛她,就是要幫她挖掘她潛藏的天賦才能,你怎麼反其道而行呢?」
揚風搖頭晃腦地念道:「愛她,也是隨時提醒她注意健康,有道是健康是一切的根本,我怎能讓小傢伙輸在起跑點上?」
「是!現代『孝子』以子為天,這也沒什麼不對,我說咱美麗佳人你就甭和他一般見識了好不好?」俠安的頭又轉回面向女主人。
靜湖好氣又好笑地嗔了兩人一眼,「就會聯手一鼻孔出氣,等小孩生下之後看我怎麼上訴!」
「早料到准媽媽有一肚子話要留言,瞧!」俠安討好地獻上,諂媚如狗頭軍師,「日記簿一本,夠你將他的罪行一一列下。」「喂!怎麼又倒戈了?你究竟站在哪邊的?」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大聲回答,「當然是肚子最大的這一邊!」
輕快歡笑迴旋屋內,熱情直比屋外烈陽,靜湖留下兩人先去料理午餐,俠安一坐下就猛盯著揚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