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親愛的 第五章
    「你愛上我了沒有?」

    阿曼達才擺妥自行車,一個爽朗的男聲馬上追隨而至。

    一絲笑意浮上嘴角,她轉身看一名男子將他那輛漂亮得過分的單車停泊在她旁邊。如果有一面鏡子擺在阿曼達的面前,她肯定認不出鏡中這個有著溫柔的笑臉就是她本尊。由此可知,眼前這名男子是特別的。

    而——宋沐星……的車的確是很特別。

    「我真希望我能擁有你那樣的車。」阿曼達再次的歎息。她覬覦他那輛車很久了,想當初她就是被這車給吸引,才會造就兩人今天的孽緣。那輛令阿曼達讚賞不已的單車,就是他騎單車旅行時,一位德國籍同好送給他的友誼紀念。「真漂亮。」她伸手撫觸那精緻的設計,銀白色的車身與她那冷冷的氣質相襯極了。

    「沒問題!」宋沐星眉一揚,不懷好意地笑。「親我一下,這輛車就屬於你的。」他很卑鄙的提出條件交換。

    阿曼達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過來。」她對他勾勾手指頭,那模樣很挑逗。宋沐星聽話的湊過去,她攬住他的頭,柔嫩的唇瓣抵住他的耳朵,輕輕地吐氣:「你、等、下、輩、子、吧。」

    說完,她重重的咬了一下他的耳朵,逕自走出車棚,背後傳來宋沐星的哇哇大叫,陽光映照出她別於天使般面容的邪笑。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當他們並肩而行時,她問。

    「記得。」宋沐星咧嘴一笑。「我怎麼可能忘呢?那天,你一身白色衣裙、寬邊草帽,騎著單車從我眼前經過。」他輕輕的歎息。「噢,那畫面是如此的詩情畫意,陽光照在你白皙的肌膚像透明似的,我忍不住就追了上去,想牢牢的抓住你,怕你就這麼蒸發在空氣中。」他沉浸在回憶裡。

    「我以為車棚那次是你特意製造的?」因為一個無聊的賭注。

    「才不是特意!」他停下腳,那雙漂亮得出奇的星眸睇睨她。「是緣分,是緣分讓我們相遇的。」他得意地宣佈。

    如果不是「緣分」,否則那麼遠的距離,他怎會偏偏認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而不是其他人呢?相遇是一種緣分,喜歡一個人也不需要理由。

    「你信緣?」阿曼達壓根兒也不信。

    「信!」非常篤定的口氣。宋沐星第一眼看到阿曼達時,就覺得熟悉得很,彷彿前世他們就碰過面。「其實,我是個很傳統的男人。」

    阿曼達噗哧笑出聲。

    「真的,你別看我一副風流小生樣,其實我很專情的。」他含情脈脈地睇凝她,一點也沒意會到自己說的話有多肉麻。

    「這句話你應該對其他女孩說。」宋沐星長得高大挺拔,濃眉、大眼,總是充滿活力與生氣的笑臉,不知招搖撞騙了多少女孩的心。這一路上,她可沒錯看那些女孩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

    「我才不要她們。」宋沐星兩道劍眉揚得老高,神情有股玩世不恭的狂妄和傲然。「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黑眸又重新持住她。「你決定好了沒,到底要不要當我的女朋友?」他又開始哄她了。

    又來了。打從認識這號人物後,類似這樣似戲謔似認真的告白不知說了幾次了。「你不怕我又咬你的耳朵?」她盯著他發紅的耳朵。哇,她可一點都不留情呀。

    「不怕,不只耳朵,就是臉、嘴巴還是你有特別偏好的部位,沒關係,盡量咬,我全身上下都歡迎你來咬。」他眨眨眼睛,意有所指。

    「老吃我這老人家的豆腐,你煩不煩呀?」阿曼達故作冷淡地揚了揚頭,頗不以為然。

    「嘿,別對我倚老賣老!」宋沐星馬上提出抗議。他最恨阿曼達拿老大姐的姿態做擋箭牌,他已經把他的心剖在她面前了,任她拿著顯微鏡檢驗他的真心,她卻還打著迷糊仗。「愛情哪有年齡之分。有句話不是說『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嗎?更何況你一點都不老!」

    「生氣啦?!」明知道宋沐星氣她將他視為弟弟看待,可她卻偏愛捉弄他。這個自以為地球是繞著他公轉的天之驕子,是該挫挫他的銳氣。「真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哈,她以在別人的傷口上塗鹽巴為樂。

    「小孩!」他瞪大眼睛。宋沐星下意識的挺直他一百八的個子俯視阿曼達,加強他的威脅感。該死的小女人,竟敢說他像個小孩?

    「只有小孩才會無理取鬧。」阿曼達微笑地又往他的弱點淋上一層砒霜。

    「你——」宋沐星的俊臉脹得通紅,一雙漂亮的黑眼睛冒出了一團火。

    阿曼達冷冷地迎視他。要令一個人死心,就是要打斷他所有的希望。所以,宋沐星熱情的像一團火,她便用最冰冷的水澆熄。他太可愛了,阿曼達不忍傷了他的心,他知道愈多她的事,就愈認識她的醜陋,她寧願維持這冰冷冷的模樣,寧願讓他怨她。

    宋沐星不停地握緊與張開拳頭,一點一滴的釋放他的怒氣,他在心中慢慢數著……一、二、三……直到數到了二十。「Shit!」他別過頭,忿然的口吻有著妥協的意味。儘管他多麼瀟灑無謂,一旦遇上了阿曼達就只有舉白旗的份。而該死的,她竟敢將他當弟弟看待,可惡!他可沒有戀姐情結。差五歲又如何,人家「大老婆」蘇沙蘭登與「小丈夫」提姆羅賓這對螢幕情侶還不是愛得好好的。「『子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話鋒一轉,宋沐星回復玩世不恭的神情,他「變臉」的功夫,一點也不讓阿曼達專美於前。「算了,我宋沐星一向遵從孔子老先生的殷殷教誨,就不同你小女子計較了。」

    「是呀,宋公子心胸可真寬大呀。」阿曼達也從善如流,心中卻暗暗吁了一口氣。玩得太過火了,老實說,她還是喜歡宋沐星意氣風發、無賴的模樣。

    驀地,宋沐星神色大變——「嘿,小心。」他大喝一聲,一箭步抓住阿曼達將她往懷裡帶,用他的身體替她承受天外飛來的一顆棒球。

    球擊中落地後,宋沐星族身對過來撿球的人揚聲大罵,將方纔的怒氣一併發洩在這個倒霉鬼身上:「你白癡呀,你到底會不會投球呀?我告訴你,你若傷了我未來的老婆一根寒毛,你就準備找閻羅王報到把……」阿曼達被宋沐星霸氣十足的語氣逗笑了。哎,這個傢伙。「嘿,你有沒有受傷?」轉過身宋沐星將阿曼達拉到眼前,他摸摸她的臉、撫撫她的手臂,急急地問。

    「這句話應該由我問你吧。」阿曼達揚眉。

    「哎,一顆球打不死人的!」宋沐星很氣征地說。「不過,我為你挨了一球,你總該有所表示吧!」一個主意在他心中形成,他神色一轉,笑咧咧的討賞。哼,阿曼達當他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孩,那麼他乾脆就當個小孩吧,沒有人會拒絕一個小孩的要求或撒嬌的。「來看我打球。」

    「你不是說一顆球打不死人嗎?」阿曼達挑挑眉。「怎麼這回邀起功來著?」「嘿,我是那種居心不良的人嗎?」嗎?」宋沐星悄悄在身後打了一個叉叉。「我是要你來幫我加油,又不是要你『以身相許』。」讓她看看他在球場神勇的一面,流汗的畫面,就不信她還敢將他當「小孩」看。

    「哎喲,我的背好疼哪……」宋沐星開始哼哼哈哈。

    這可惡的傢伙!」好,我去就是。」

    ***

    阿曼達依約來到籃球場,只見場邊已經站滿了人,空氣裡充滿了加油聲與呼喝。阿曼達踮了踮腳尖,從人群隙縫中看去,只看見一群人追著球跑,阿曼達實在懷疑宋沐星是要她來「看」人,還是「看」球?

    阿曼達正想要找地方坐下來,一顆籃球不偏不倚掉到她腳前,力道似乎經過控制,籃球由地上輕彈起,恰好落在她手中。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人已經跑到她面前,她抬眸:「阿星!」她驚愕地看他。

    宋沐墾笑得白牙映著陽光,穿著背心、泛著汗水的古銅色皮膚,泛出溫暖的光澤。「你可來了。」

    「你是故意的?」

    「放心,我掂量過距離,不會打著你的。」

    阿曼達視線落在他身後,他身後那片烏麻麻的人也直盯著她看。「你快回去,大家都等著你呢。」她把球塞到他手中。

    宋沐星隨她視線回頭一看,正好看到紀維中與陳嘉明對他擠眉弄眼、笑得亂三八的,他凶著一雙眼瞪回去,只見兩人像縮頭烏龜躲了起來。球場上的人開始鼓噪,一旁等得不耐煩的裁判也直對他吹著哨聲。

    他掉回頭,說:「下一顆進球獻給你!」對她眨了眨眼睛,他回到了球場。

    方才寧靜的片刻,因他的歸隊又熱鬧了起來,阿曼達看見他的隊友對他拍肩捶胸的,眼神還曖昧的往她這個方向看來。要不是阿曼達太瞭解宋沐星的個性,否則她會以為宋沐星邀她來是為了炫耀的。

    她的前頭空出了一個位置,那是宋沐星為她留的特別席,她站上前,球場的一切全清楚的映人眼底。

    由於球是宋沐星打出界的,現在必須由對方在場邊罰球。一個平頭男孩抓著球站在阿曼達前頭,他拋出球,現場發出一聲驚呼,原來球被宋沐星劫走了,宋沐星運球走過半場,姿態像在溜狗一樣的悠閒,女孩們尖叫起來,甚至還有人不害臊的對宋沐星猛說「我愛你」,外加飛吻連連,男生則「GO!GO!GO!」很有節奏的應和。

    兩個人上前防守宋沐星,宋沐星旋身連閃過兩個,姿勢漂亮的猶如NBA籃球明星。對方緊咬不放,如影隨形,宋沐星也不好應付,只見他大膽的將球運過對方胯下,像閃電一樣躍過一個人,接球繼續運球,球場又是哄然一聲驚呼。一進一閃一旋身,他像個優雅的俄國芭蕾舞者昂首闊步,整個進攻的過程,像是一首即興創作的舞曲。

    宋沐星來到禁區,三個長人圍住他,他抿嘴一笑,腳一蹬,整個人躍起,其他三人也跳了起來,四個身量差不多的男人在空中一較輸贏。宋沐星的腰一挺,身子伸展成一道優美弧線,越過三人的防守,他的身子在空中一頓,他那雙又黑又深的眼眸找到了阿曼達的注視,他定定的看著她,像在傳遞著某種語言,他的手輕輕一拋,球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直直的落人籃框,找到了它的歸屬。

    球場有一秒鐘的空白,然後,「哇!」大家齊聲叫出,比唱軍歌比賽還要有默契。有人衝出去將宋沐星抬了起來,這場宋沐星的獨秀實在是太精彩、太棒了,不像球賽,倒像一出藝術演出。

    球賽未竟,現場已經一片混亂,宋沐星在人群中尋找阿曼達的身影,突然他的身子被抬起,居高臨下,他一眼就找到了阿曼達,她對他遞出一朵微笑。宋沐星應該高興的,他想取悅阿曼達,也想讓阿曼達見識他的魅力,才會不顧團體競賽的精神,演出這場個人秀。好吧好吧,他承認這個舉措是幼稚了些,病態了些,不過,當你掉入愛情的漩渦裡,你還能保持理智嗎?還能不瘋不狂不癡不慌嗎?

    沒錯,他是有病,得了一個叫「愛情」的病。

    可,如願得到了阿曼達的笑容,宋沐星的心中卻也一陣失落。為什麼她看起來仍不快樂呢?沒錯,她是笑,可那笑並沒有到達她的眼睛,她的眼裡有太多的意思……他想仔細地看個明白,卻又教人扯了下來,一個女孩猛抓住他,對準他的嘴親吻下去——

    該死,哪個不要命的花癡女搶了他為阿曼達特別保留的唇?宋沐星氣急敗壞的推開她。見鬼了!吻他唇的竟然是他學妹靜宜,此時的她也迎視著他,眼裡有著不馴。

    這……是怎麼一回事?腦袋還鬧哄哄的,他的身影隨即又埋沒在人群中,裁判的哨聲也淹沒在歡呼中。

    這就是阿星的世界。當球落網後,眼前一片混亂,阿曼達強烈的感受兩人之間的不同。她根本不屬於這種歡樂的氣氛,而宋沐星天生就活在人群中、掌聲中。愈認識宋沐星多一些,她就愈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

    抬起眸,她遇上了宋沐星邀賞的注視,她對他輕輕一笑,他的眼睛卻瞇了起來,眉頭苦有所思的攢起,好像在問:你不喜歡嗎?接著,他又被扯到人海中,一個女孩突然大膽地吻住他的唇,那雙她一直拒絕的唇!

    阿曼達覺得自己的心被扯了一下,彷彿心中某個重要的東西正漸漸失去……

    她再抬眼看去,已經看不到宋沐星了。人潮像海浪般的退開,她看見那名吻住宋沐星的女孩留在原地看她。女孩眼裡燃燒著嫉妒之火,然後直直的向阿曼達走來,停在她面前,她的眼裡有一抹挑戰的光芒!

    「他是我的!」女孩定定地說。「我不會把他讓給你的。」

    阿曼達看著女孩,她身上有著和宋沐星相同的氣質,他們都是年輕的、自信的,屬於同一個世界的。

    「那麼,請你好好抓住他。」她對女孩說,然後轉身走開。背後的喧囂依舊未停,比賽還沒結束,但阿曼達已經可以預期結果了。

    你愛上我了沒有?宋沐星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是的,我愛你,但你並不屬於我!

    ***

    「你找我有什麼事?」

    一男一女站在花開得很美麗的草地上,看起來很像日劇裡女主角告白的畫面。

    「學長,」女生勇敢地抬起頭。「我愛你。」

    這麼純情的一個女孩子向一個男孩子告白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如果男孩子接受了女孩子的感情,那麼,女性觀眾們一定會流下感動的眼淚,而男性觀眾們一定會詛咒那個男孩子的狗屁運氣。如果男孩子拒絕了女孩,那麼女性觀眾和男性觀眾一定忍不住站起來砸了電視機,同聲大罵那名男孩子是個不解風情的大混球!

    而宋沐星就是同於那種很想讓人砸了電視機的後者。

    「靜宜,」腦袋空白了三秒鐘後,宋沐星遲疑地尋找適宜的台詞,免得有人拿了開山刀殺過來。「我知道學長很花,很喜歡和女孩子打情罵俏,如果……如果學長給了你一個錯誤的認知,」他忍不住吞吞口水,感覺背後有一勝寒意襲來。「那絕對是學長的錯,你不用在意,剛才的話,學長就當沒聽見。」

    這台詞真糟,他實在不是個好演員!宋沐星相信那些日劇迷準備把他大卸人塊。他從來不曾拒絕一個人,如今才終於知道,拒絕一個人是因要多大的勇氣。

    「學長……不喜歡我嗎?」靜宜可憐兮兮的聲音在風中顫抖。

    「……」喜歡,只是不是你要的那種「喜歡」。宋沐星在心中默默說。

    靜宜的眼角滑出一顆眼淚,然後又一顆一顆地紛紛落下……這是宋沐星第二次看到她的眼淚,他終於知道在體育館那次是怎麼一回事了。

    真笨,難怪陳喜明和紀維中會說他是個木頭人!

    「對不起……」他一向是個很會說話的人,這次卻詞窮了。

    「學長,你知道嗎……」靜宜的聲音開始哽咽。「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歡學長,從新生報到那天,學長走到面前對我說:『嗨,我是你的學長,大學四年交給我吧,我會保護你不受任何色狼的騷擾。』時,我就喜歡學長了……一直一直都好喜歡……甚至愛著學長……」看到這裡,電視機前的女觀眾們也忍不住跟著掉淚,而男性觀眾則嚷著最佳男主角換人做做看

    她啜泣著,身體抽動著,讓人看得好心疼,但宋沐星心疼的對象卻是別人。

    「對不起……」說到最後,似乎也只有這個台詞可以用。

    「我不要聽這句話……我不要,我不要……」靜宜瘋狂的搖搖頭。「你好討厭,學長……你真的好討厭……可是……為什麼我還是這麼喜歡你……愛你呢?」

    「我還是你的學長,你並沒有失去我,我還是會保護你的,只是,只是……」

    「只是,不能愛我?」靜宜抬起淚眼,與他四目相對。

    「是的……」那是似歎息的回答。

    「學長愛的是阿曼達嗎?」靜宜問。

    又是這個問題!記得紀維中也是這麼問他:你已經愛上阿曼達了嗎?當時他並沒有回答。因為,「愛」這個字真的很難去定義,喜歡不等於愛,追求一個人也不等於愛,就算兩人結婚了也不等於愛。

    究竟什麼是愛呢?如果說,常常忍不住會想起對方,想見見她,想和她說說話,會為她做一些無聊的事,會為她吃醋,會想和她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就是愛一個人的話,那麼……你已經愛上阿曼達了嗎?紀維中的話又悄悄的爬上心頭……

    「學長,你愛阿曼達嗎?」靜宜的聲音又響起。

    「是的,我愛阿曼達。」宋沐星篤定地說。

    靜宜的臉在那一瞬變得蒼白。宋沐星一向在女人中來來去去,她不曾因此而擔心過,因為宋沐墾從不給承諾。如果宋沐星說他愛阿曼達的話,那就是真的愛了,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她掩著嘴,覺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竟然從宋沐星口中得到證實,她連假裝這件事的可能性與否的機會都沒有。靜宜退了幾步,突然轉身跑開。

    宋沐星只能站在那裡,望著她的身影愈來愈遠……

    你已經愛上阿曼達了嗎?風兒傳送著這一句話。

    是的,我愛她。宋沐星在風裡回答。

    ***

    阿曼達在學校外面那家咖啡館窩了一下午,黃昏,她又不知不覺的走回球場。

    靜蕩蕩的球場上不復方纔的熱鬧,她在金橘的夕陽下看到了他。

    宋沐星坐在籃球架旁的一排矮牆上,長長的腿隨意擺動,他抓著一瓶礦泉水,仰起頭呼嚕呼嚕的大口吞著,又將剩下的水往頭上、身上淋去,風偶然吹過,掠起他微亂的髮絲,夕陽的餘暉,更是穿過他滿是水珠的髮梢,頭髮鑲起了金色的毛邊,不脫稚氣的笑容自他驕傲的嘴角輕洩。

    這樣的畫面,有一瞬間阿曼達以為她看到了天使,一個背上有翅膀的天使。

    緩緩的,情不自禁的,不由自己的,她舉起她的手做出相機的模樣,她將手舉到面前,有些孩子氣的想留下眼前的畫面,那種寫意的手筆。鏡頭裡,宋沐星轉頭注意到她,他對她咧嘴一笑,興匆匆的跳下矮牆跑向她。她的手仍是拿相機的姿勢,望著他遠遠的身影慢慢接近,直到眼前放大的臉部特寫。這時,阿曼達又恨不得手中有個相機,留下有關他的一切。

    「你在做什麼?」他彎身盯著假如那是鏡頭的地方,滿臉好奇。

    「拍你呀,今天你可是出盡了風頭。」她的動作依舊維持。

    「那我得多擺些帥帥的pose。」

    說著,竟對著鏡頭搔首弄姿,又是拋媚眼,又是飛吻,各種令人噴飯的姿勢自然又逗笑了阿曼達。

    「嘿,我也要拍你。」

    宋沐星玩性大起,也學她的動作,對她猛拍。

    當宋沐星煞有其事的將她的影像圈在他的手擺出來的框框裡,阿曼達下意識地想逃。她從來不拍照的,儘管知道這只是個遊戲,她仍然不喜歡。她左門右躲,宋沐星發揮他球場上盯人的功夫,不管怎麼躲,她都在他的框框裡。

    「嘿,逮著了。」他笑嘻嘻盯著框框中的她。

    阿曼達這下不躲了,盯著他那雙代替鏡頭的黑眸看。就像他說的那句話:她被逮著了。

    宋沐星將臉貼近她臉前,眼睛定定的。「為什麼沒看到最後?」他的笑不見了,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

    「有那麼多人看你,你又何必在乎少我一個。」

    「我不在乎有多少人看我,我只要你看我打球。」他的眼睛又冒出今晨看到的火花。

    「我說過,我不懂籃球。而且,你贏球了,你應該高興才對。」阿曼達還是一副不痛不癢。

    「沒有你的欣賞,我贏了一點意思也沒有。」宋沐星憤憤地說。

    「為什麼只要我?你有很多朋友,還有那個親你的女孩,你已經擁有太多了。」而她卻只有他。

    「你果然看到了!」宋沐星跳到她眼前。「你在吃醋嗎?」不過,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這令他生氣。「你不想知道她是誰嗎?」

    「第一,我並沒有吃醋。第二,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她是誰。」她似歎息地說。

    他的黑眸盯了她半晌,才慢慢地說:「你真的不想知道嗎?」她的回答很傷人,宋沐星終於知道自己對靜宜做了一件多麼殘忍的事。「你應該在意的,因為我為了你傷了她的心。」

    「你拒絕了一個愛你的女孩……為什麼?」她愕然。他不該這麼做的,這教她更罪孽深重。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卻有一種釋然的感覺呢?

    「因為我喜歡你。」他還是一百零一個的答案。「因為你看起來很孤獨。」一向嘻皮笑臉的他,難得如此認真的神情。「我討厭孤獨,所以我不要你孤獨,我不要你看起來如此的遙遠,我要填滿你所有的空虛,我要你腦子裡、心裡都有我。」

    她的心著實的震顫,像被觸碰了內心深處那塊最柔軟的地方,她的罩門。她又不自覺的燃起一根煙,這幾乎是她一貫的保護動作,藏在一片濛濛的煙霧後,她有著安全感。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孤不孤獨!」頗有莊子的哲學昧。她對他笑了笑,那抹笑容在霧裡顯得虛無縹緲、莫深高測,是一種很悲涼的氣味。

    「我就是知道。」宋沐星一向不愛她抽煙,這回卻沒阻止她,只用那雙好看的眼睛睇凝著她,彷彿要將煙霧裡的她揪出來。

    阿曼達緩緩的吐出一口煙。「阿星,你一點也不瞭解我。」

    「那麼,你告訴我呀!」宋沐星眼神沉沉的。「究竟是什麼事困住了你,讓我幫助你。」

    「幫助我?」她輕輕地笑了起來,聲音刺耳得很。

    「是的,不管天堂或地獄我都陪你一起闖。」

    「地獄?噢,在希臘神話裡也有個關於地獄的故事,你想聽聽看嗎?」她淒然一笑。他說了很多故事給她聽,現在換她說故事了。

    奧裴斯是太陽之神阿波羅的兒子,他愛上美麗的少女尤莉迪斯。他們結婚了,卻在婚禮那天,尤莉迪斯被毒蛇咬傷死了。奧裴斯在傷心欲絕後,決定到地府要回他的新娘。冥王答應奧裴斯的請求,卻有個附帶條件,就是要奧裴斯在抵達陽間之前,不可以回頭看他的愛人。

    「奧裴斯最後有帶走尤莉迪斯嗎?」

    她看他。

    「沒有,只差一步。奧裴斯擔心尤莉迪斯的腳傷跟不上他的步伐,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看尤莉迪斯,結果,陰間之門在他眼前關上,將他與尤莉迪斯分開。傷心的奧裴斯最後還被一群瘋女打死,他的屍首與他的絃琴被丟人悲河,日日夜夜唱著他對尤莉迪斯的思念。」就像安德烈在她夢裡徘徊下去。他以為他可以救贖她仇恨的心,卻沒想到因她的決絕而送了一命。「所以,你不要把你氾濫的英雄主義浪費在我身上,我不需要任何幫助。」

    宋沐星抓住她的手。「去他的鬼神話,你不是尤莉迪斯,我也不是奧裴斯,我絕不任你在地獄裡哭泣。相信我。」他的黑眸很亮,像永恆的誓語。

    她淒涼的笑了起來。「阿星呀阿星,你真是個不知愁苦為何物的幸福兒。」她丟下煙蒂,用腳踩熄。「好了,別再說了,再說,我可要走人了。」宋沐星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她卻用下一句話塞住了他的嘴巴。「如果你還要我的友誼,就不許提起這事。」

    她真可惡,明明不要人家的愛,卻還貪戀他的陪伴。

    宋沐星瞪了她良久。「你真會抓住人的弱點。」點明了他的弱點就是她。

    阿曼達不發一語。

    沉默中,暮色漸漸的籠罩下來,天邊飛來一大片烏雲,就像他們之間的氣氛。

    驀地,五月的第一場梅雨毫不預警的嘩啦嘩啦的掉了下來,好像預兆著他們接下來的關係進人梅雨季。

    一時間,宋沐星已經忘掉他的怒氣了,他將阿曼達拉到懷裡用背包替她遮雨。

    「這雨說來就來,就像你的脾氣。」他有些發洩地說。「去我那兒躲雨吧。」他攬著阿曼達的肩頭往前跑。

    去他的什麼弱點,他要怎麼愛她是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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