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多,黑暗之光關店後,程威遞給羅蘭一個精美的包裝禮盒。
「這是什麼?」羅蘭問。
「是賠禮,」程威一臉神秘。」也是賄賂。
「哇,好漂亮!」她拿起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劃。
「喜歡嗎?」
「喜歡,哪一個女人不喜歡漂亮衣服。嘿,聽過一句話沒?」羅蘭對他眨眨眼。「女人的衣櫥永遠少一件衣服。」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我可以理解你是為了賭我那件衣服,但,為什麼又說是賄賂呢?」她問。
「因為我希望你能當我的情人。「程威直視她的眼睛。「你願意嗎?」
羅蘭噗笑出聲。「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嘖,真是個壞孩子。」
「我對你是一見鍾情。」他一臉正經。
見他一臉正經,羅蘭怔愣一下,她突然跳起來,在地板上來回踱步,口中喃喃念道:「喔,我的天。」她轉頭看他一眼。「喔,我的天。」
聽她左一句「我的天」,右一句。我的天」,程威不禁問:
「喜歡你真的令人難以置信嗎?」
「喔,程威,我也喜歡你。」
她停在他面前,不忍地撫摸他的臉頰。
「但是?」他該死的知道這句話一定還有個後續。
「我不適合你。」
嗯哼,標準的拒絕台詞。程威揚眉。
「那麼,你為什麼不拒絕我的親吻?我以為你喜歡它。」他已經習慣了女人對他的好感,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地拒絕他。
「我的確喜歡呀。」
他皺眉。「你是在捉弄我嗎?」
「阿威,我不是你要的女人。」
「因為你比我大五歲?」
「噥,我死去的丈夫大我五十歲,你想,我會在乎你那區區五歲嗎?」
「那到底是什麼問題?」
「你上次不是問我有什麼故事嗎?」羅蘭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熟練地點起一根煙,不在乎地在他面前吞雲吐霧。
她喜歡這個熱情的大男孩,喜歡他的陪伴,她愛死了他那些冒險故事,每次跟他在一起,他總是讓她開心地忘記一切。
「老實說,我不是一個受人尊敬的女人,我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她呼出煙霧。
她一向我行我素,不隱藏自己的慾望,不介意一段短暫的肉體關係。但,即使她多麼喜歡他的陪伴,這次,她卻不想要他。因為他是雷逸夫的表弟,也因為她太喜歡他了,儘管他對她的迷戀只是暫時,她仍不希望他在她身上花下任何一分認真,她要他把這些心思用在更適合他的女孩身上。
「既然過去了就過去了,我們擁有的是『現在』。」
第一次出現在黑暗之光時,他觀察了她一整晚,他知道像她這樣的女人,必定有一段辛苦的過去。但,他不在乎,他就是迷上了她,就是這麼簡單。
「你真惹人開心。」羅蘭拿下香煙,她傾過身捧住他的臉,用力地親吻他一下。「不管我的過去多麼醜陋,你都不在意嗎?」她又問。
「不在意。」程威忍不住皺眉。他不喜歡她親吻的方式,她待他如她店裡的那些酒客,像哄一個任性的小孩。
她誘人的紅唇蕩出一抹殘酷的笑,慢慢地說:
「即使我跟雷逸夫上床,你也不在意嗎?」
※ ※ ※
凌晨一點多,雷逸夫走進黑暗之光。
今晚沒什麼客人,羅蘭乾脆拉下鐵門,與雷逸夫從防火巷外建的樓梯,回到樓上的房間。
「你很久沒來找我了。」一回到房間,羅蘭嬌嗔地說。「最近,又流傳一則關於你的八卦,聽說你們築夢牧場來了一位漂亮的都市小姐,他們說你瘋狂地迷戀上她……」
她背過身,伸手想拉下洋裝的拉鏈,才拉到一半,雷逸夫伸過手阻止她。
羅蘭轉過頭納悶地看他。
「我有話跟你說。」他的神情陰鬱。
「哦──」她拉長聲音。「看來傳言是真的嘍。」一抹了然之色爬上她的眼,她將拉鏈拉回去,轉身正視他。「結束了,對不對?」
雷逸夫沒說話。
「前天我才剛甩了一個男人,今天就換你來甩我,唉,這就是報應。」羅蘭臉上沒有一點怨然,反而自我調侃地說。「告訴我,」她挑逗地撫上他的胸口,輕撩慢捻。哎哎,不趁現在多吃點豆腐,以後就沒得吃了。「是誰?」她的手下跳動的是他的心腋,她注視他的眼睛,她在問是誰偷走了他的心。
雷逸夫拿下她的手。「我走了。」;
每次離開時,雷逸夫總是這句話。
望著關上的門,羅蘭還是忍不住歎氣。
傷腦筋,她得到哪裡才能找到像他這樣的好床伴?
※ ※ ※
「即使我跟雷逸夫上床,你也不在意嗎?」
這句話徹底擊倒了程威。
他眼前掠過一片黑霧,耳中隆隆作響。
「你回去想想吧。」羅蘭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築夢牧場的,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一整天。
他無法忍受看到雷逸夫,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手打人。
他從不是個小心眼的男人,他不會無聊去查問他的情人過去有多少男人。
但是──
雷逸夫是他的兄弟,他無法想像羅蘭與雷逸夫上床的畫面,那令他感到噁心。
「你真的不在意嗎?」
昏昏睡睡中,羅蘭在他夢中不停地追問。
是的,他在意,他在意。他是太天真了才會說「過去了就過去了」這種笑掉人大牙的傻話,他才沒有這麼大的度量呢。
唉,他終究是失去了他的野玫瑰。
深思了兩天,程威決定去黑暗之光一道,他得和羅蘭見一面,做不成情人,他希望他們仍然是朋友。
黑暗之光的鐵門拉下了,他轉身走向防火巷,他知道羅蘭住在那裡,許多夜晚,他總是在那裡目送她。
轉過牆角,一個男人從樓梯走下來,他們的目光迎上,程威的血液凍住。
※ ※ ※
小吃攤還很熱鬧,酒客喊拳聲此起彼落。
兩個男人坐在角落,兩人臉上都掛了彩。
「該死。」程威猛猛灌下一酒,嘴角的瘀傷令他痛得齜牙咧嘴。
他終究還是動手了。
而雷逸夫這老小子竟然不體恤他剛失戀,還毫不留情地回他好幾個重拳。
鳴嗚嗚,他好可憐哪。
「我不知道羅蘭是你的野玫瑰。」
一隻跟被打成熊貓眼的雷逸夫漠然抽著煙,將自己浸在裊裊繞卷的藍煙中。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發洩一下。」程威悶著頭喝酒。
「我沒有跟她上床,我是去跟她結束關係。」
「是她甩我,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程威苦澀地笑。
雷逸夫看他一眼。「她是個好女人,你不要看輕她。」
「我知道,我知道……」哈,真苦澀,他從沒有失戀得這麼徹底。「你呢?為什麼突然跟她結束關係?」
雷逸夫是個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需求,程威知道他不喜歡複雜的男女關係,也不願意隨便找個女人解決性需求。他可以理解他與羅蘭的關係,羅蘭獨立而自主,她可以照顧她自己,不需要依靠男人,正符合雷逸夫的原則、你情我願,不需要付出感情,不需要有良心負擔。
雷逸夫沒回答,兀自抽著信箱
「還是……你愛上某個女人嗎?」程威小心翼翼地問。欺,他已經懷疑很久了-
雷逸夫突然丟開煙蒂,猛猛地灌了一口酒。
「嘿,那杯是我的!」程威叫。
「我不是你。」雷逸夫悶聲地丟出一句。
「說得我好像很濫情!」程威挑眉。「至少我對自己的感情很誠實,不像某些人,明明對人家有意思,卻又裝作不在意。」他意有所指。
聽見程威的暗示,不期然地,雷逸夫腦中浮起一張臉孔──
夏儂。
「你真是我見過最冷酷無情的人!」
她的話一直在他耳畔響起。
他該死的非常在意。
第一眼見到她,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會是個麻煩。
他回想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她正在哭,削瘦的背脊輕輕抽動,看起來很無助。他出聲,她像個受驚的小白兔瞪視他。她的臉很蒼白,被淚洗刷的眼睛有著悲傷,清湯掛面的短髮讓她看起來像個清純的高中生,站在從屋縫篩灑進來的陽光中,空氣中的微粒子在光束中飛舞,製造出細雨繽落的錯覺,在她週身鍍起灰撲撲的迷濛,看起來多麼不可侵犯。
漸漸,他見識了更多的她。
她悲傷而自制;她像個老母雞為他的女兒捍衛;她像只野貓與他在馬背上纏鬥。
他從沒見過她那樣的女人,擁有那麼多變的性格,他深深被吸引。
他警告自己一定得遠離她。
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呵,那真是一個美好的吻。
但,他親手毀了那份美好,他為此得到了報應──他反而渴望更多的吻。
這股慾望就像一股氣流在他四肢百骸奔竄,他想擁她入懷,他想吻她,他想要她,想得發疼發燙髮狂。
但──他不能!
「我沒有愛上任何人。」雷逸夫又灌下一杯酒,神情顯得更悒鬱。
「別自欺欺人了。」程威瞇眼深思地看他。「啊,難不成你是在意雷家的詛咒?」
「雷家詛咒……」雷逸夫陰暗地笑了。他這輩子擺脫不掉的十字架。
「別荒謬了!你為什麼不給自己一點幸福呢?」程威語帶輕蔑。「你真該把那個該死的雷家詛咒埋進雷家祖墳,去追求你渴望的女人!」
是嗎?
可他才對她動了一點心,她就差點從失控的馬上摔下來!
不,不管是不是巧合,他都不要冒這個險!
他沒有辦法在妻子死後,還有勇氣去挑戰那個詛咒!
猛猛地灌下一杯酒,任由那烈焰一路燒灼他的喉道直至胃部,他深海幽邃的眸子望人沉沉的黑夜。
「不,我沒有愛上任何人。」
※ ※ ※
最近,築夢牧場的氣氛變得很奇怪。
愛笑的程威變得沉默了,常常一個人蹲在花園,對著一片玫瑰花發呆。
一向都在員工餐廳打發三餐的雷逸夫,變得常常回築夢山莊吃晚餐。
夏儂還是維持清晨散步的習慣,她總是會在散步的小徑上遇見雷逸夫。
見到她,雷逸夫慣例嘲弄地頷首為禮:「夏小姐。」
夏儂也冷淡地回應:「雷先生。」
自從發生親吻那件事後,他們的應對都刻意用一種有禮而疏遠的方式來保持距離,語氣之冷淡足以使空氣冰凍。
只有可琪最開心,她完全沒有察覺到大人間的怪異。她沉浸在學習新事物的喜悅裡,因為夏儂會教她讀書寫字,說許多許多故事給她聽,還會陪她玩耍,她每天都快樂得像一隻小鳥。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
夏儂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雖然她承諾可琪會留下,雖然她很喜歡這裡的清幽安靜,但,她與雷家非親非故,住在築夢山莊並非長久之汁。
仔細思量,工作幾年,她有一筆七位數的存款,加上唐城幫她規劃的投資,以及父親留給她的一份基金;她可算是個小富婆,就算幾年不工作,生活也不成問題。
她想乾脆在鎮上找間房子定居下來,也許還可以經營一家書店或花店。
夏儂從來沒想過要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住下,但,這一刻,她認真而興致勃勃地計劃這件事。
向程威借了車,她載可琪到鎮上打聽租屋消息。
難得來鎮上,可琪很是新鮮,連Kid也興奮得跑前跑後,好不忙碌。
當可琪看見一群孩子大聲嘻笑玩捉迷藏,她扯扯夏儂的衣角。
「夏姨,」她現在都這麼喚她。「我和他們玩好麼?」她的眼底寫著渴望。
「去玩吧。」看她那麼開心,夏儂不覺揚起嘴角。「可是你不能跑遠,也別跟陌生人說話,機伶一點,玩累了就到對面的雜貨店待著等夏姨來找我,知道嗎?」
可琪開心地點點頭,像小鳥一樣雀躍地飛開,很快地,就和那群孩子打成一片。
「汪!」Kid不甘被忽視,它坐在夏儂眼前,等待她發號指令。
夏儂拍拍Kid的頭:
「來,我賜你為可琪公主御前第一護衛,去吧,好好保護你的主人吧!」
「汪!汪!」Kid高興地猛搖尾巴,立刻領旨跑開。
夏儂看了嬉戲的可琪好一會兒,才放心地到對街辦她的事。
※ ※ ※
「夏小姐?夏儂小姐。」
才從一家店走出來,夏儂就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回身看去,只見一名男子大步向她走來。
他是一個英俊斯文的男子,穿著鐵灰色的西裝,帶著金邊眼鏡,薄唇有著淺笑,全身透著菁英份子的自信與優越感。
「果然是你,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他停在她面前。
「梅先生?」夏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驚訝的何只他,夏儂根本沒預期會在此地遇見認識的人。梅凡曾是她工作上來往的客戶,她對他其實認識不深,是屬於點頭之交。
「梅先生怎麼會在這裡呢?是來洽公,還是觀光?」
「我來探視家人。」
「你是在地人?」夏儂不可置信地看他。梅凡是屬於都市叢林的貴族動物,看看他的穿著,就知道他對生活非常講究,她很難想像他出身於這麼偏僻的鄉下。
夏儂訝異的神情似乎令他覺得有趣,他揚眉一笑。
「我的母親身體不好,所以,父親在這裡買了一塊地讓母親休養身體。在高中之前,我一直都是在這裡生活。」
「喔。」對於自己的大驚小怪,夏儂有些不好意思。
「你呢?洽公還是觀光?」他問。
「我來度假。」
「住哪?也許是我認識的人呢。」
「築夢牧場。」
「築夢牧場!」梅凡愕視她。
夏儂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只見梅凡像是被揮了一拳,臉色非常灰敗。
「你還好嗎?」夏儂擔心地問。
「我沒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緊繃,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拿下眼鏡,他按按額角。「也許是今天的陽光太烈了,我想我有點曬暈了。」他虛弱地說。
「我剛來的時候,也不適應這裡的氣候呢。」夏儂展顏一笑。
梅凡輕扯嘴角,沒說話。
「夏姨!」
可琪和Kid從街的那頭跑來,她一蹦一跳地跑到他們面前,小臉紅撲撲的,相當可愛。「我們要回家了嗎?」
夏儂驚覺地看了看時間。她們竟然出來這麼久了,桑媽還等著她們回去吃飯呢。
「這位可愛的小朋友是?」梅凡問。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可琪臉上。
「喔,」夏儂轉過可琪的身體面對他。「她是雷可琪,是牧場主人的女兒。」接著,她對可琪介紹梅凡:「可琪,他是夏姨的朋友,梅叔叔。」
「梅叔叔好。」很難得地,可琪對梅凡沒有擺出厭惡的表情或不理睬,相反地,她對梅凡相當好奇,繞著他晶頭論足,連Kid也有樣學樣,直往他身上嗅聞。「你是夏姨的男朋友嗎?」可琪抬頭看他。
「他不是。」夏儂趕緊將可琪拉到身旁。「對不起。」她對梅凡展開一個歉意的笑。
「我不介意。」梅凡蹲下身,視線與可琪同齊。「可琪,「他輕聲喊她的名字。他喊可琪的方式很溫柔,他看可琪的眼神很溫彩像怕驚動她似的溫柔。「我追你的夏姨可好?」他逗著她說。
他喜歡可琪──夏儂看得出來。
他對可琪很親切,有耐心,比雷逸夫還像個父親。
討厭!夏儂心裡暗罵,想到雷逸夫,害她又想起那個野蠻、粗暴的吻,想起他怎麼摩挲她的唇──停止!不准再想他!她命令自己。
「不可以!」可琪張臂擋在夏儂身前。「夏姨是我的!」她嘟著唇,佔有慾十足地說。
夏儂差點笑出聲。哎哎,真是人小鬼大。
「對不起,我們該走了,還有人在等我們。」她打斷他們。
梅凡直起身子,眼睛仍捨不得離開可琪,眼底明顯寫著失望。
「對不起,打攪你太久了。」
夏儂不以為意。「那我們走了,可琪和梅叔叔說再見。」
「再見,梅叔叔。」
「再見!」
梅凡站在原地目送她們的身影,神情看起來悵然若失。突然──他追上她們。
「夏小姐──」
「還有事嗎?梅先生。「夏儂回身看他。
「我……下個週末是家母的生日,可否請你們來作客?」
「咦?」
「那不是一個很正式的聚會,只是家人的聚會。」怕她拒絕,他連忙說。
「這應該是個私人聚會,我們去會不會太冒昧?」
夏儂有所顧忌,畢竟她與梅凡的交情還不到那種程度。
「不,家母喜歡熱鬧,也喜歡孩子,你們如果能來,她老人家一定很開心。
「去嘛,去,『夏小姐』,我想去唱生日快樂歌,也想吃蛋糕。」
可琪搖搖夏儂的手,Kid也搖它的尾巴,一人一狗,眼睛裡同樣有著渴望。
夏儂莫可奈何一笑,「你呀,真是個貪吃鬼!」她揉揉可琪的鼻子。欸,她是這麼可愛,她怎麼捨得拒絕她呢。「好,我們去。」
「那我可以帶糖果,奶球、巧克力去嗎?」可琪又問。
「嘿,夠了哦。」夏儂搖搖食指,低聲警告。
「我不能把它們丟在家裡。」可琪垮下臉。
「沒關係,把你的朋友都邀請來吧。」梅凡一口答應。雖然他並不清楚可琪口中的糖果、奶球、巧克力是何方神聖。
「耶,萬歲!」可琪舉手歡呼。
「汪!汪!」
夏儂搖搖頭,「你會寵壞她的。」她對梅凡說。
梅凡微笑,他看著可琪的眼光更溫柔了。
「晚上六點我過去接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