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蒙蒙亮,夏儂就醒來了。
她睜開眼睛,盯著陌生的天花板,有好一會兒,她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接著,她記起來了。
鼻間有一股食物香味飄來,想來是桑媽在准備早餐。
她的眼皮還很沉重,昨晚聽了一整夜的山風呼呼,很晚才入睡。轉過身,她將臉埋在枕頭裡,合上沉沉的眼皮,隨著香味,又沉入睡夢中……
朦朧中,夏儂彷佛又回到了台北,她與唐城同住的公寓。
早晨,她總愛賴上幾分鍾的覺,才會心甘情願地起床。
唐城是個很懂得情趣的情人,他不忍催她起床,所以,總是一個人悄悄起來准備早餐,然後,再叫醒她,兩個人一起在床上你一口我一口的享用早餐。
想到這裡,夏儂的臉浮上一抹甜笑……
驀地──
“可琪──可琪──”窗外傳來一小孩的叫喊。
碰!窗戶被用力地打開。“什麼事?小虎。”可琪的聲音響起。
“快!我家大白要生狗小孩了。”
碰!窗戶再度被用力地關上,幾秒後,鋪著木質地板的走道上一陣奔跑聲。
“姥姥,小虎家的狗狗要生狗寶寶,我要去幫他忙,晚點再回來吃早餐!”可琪急呼呼地說。
“噓!”桑媽的聲音出現。“小聲點,你會吵醒夏小姐的。”
“走了,Bye!”可琪不理會桑媽,而且還故意吹了一聲好響亮的口哨。
“汪!汪!”
夏儂仰望著天花板,久久,她吁了一口長長的氣。
這個折磨人的可琪呀!她的嘴角爬起一抹苦笑。
不過,她很感激她,因為她將她拉離了這場令人情何以堪的夢境。
看看手表,才六點鍾,離她平時的生理時鍾還有一小時多,但她已經躺不住了。
起床,梳洗,穿衣,下樓。
桑媽見到她,忙招呼她吃早餐。吃完,她走進還浸在迷霧的林子,開始她的晨間散步。
林子裡,除了鳥叫蟲鳴聲,很靜,樹林深處有一座小木屋,綠色的葛籐爬滿了屋頂,草地上綴著不知名的黃、白色花點,隨著林間的微風婆娑起舞,煞是好看。
走出林園,東升的太陽已經攀越山頂,高高掛起。
晨霧已散,天空晴藍,放眼望去,綠草遍野,在藍天白雲的輝映下,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突兀地,一陣馬嘶鳴聲傳來,打斷了這片刻的寧靜,夏儂抬眼望去,是一排房捨,她好奇地踱過去,發現是個馬廄。
走近畜欄,裡頭有幾匹高大的馬,而它們正因陌生人的闖入,而顯得有些鼓噪不安,空氣中夾雜乾草味,及馬兒不馴的噴鼻氣味。
“噓,噓……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小心翼翼地低喃著走向一匹牝馬,伸出手揉搓它,將臉枕在牝馬柔軟的頸項,一只手攀上馬背安撫。
“乖,你是個漂亮的淑女呢。”
馬兒在夏儂的安撫下,漸漸變得安靜而親近,它將形狀完美的頭部轉向她,在她肩膀上嗅聞、磨蹭,逗得夏儂開心地和它一同嬉戲起來,完全沒有知覺有一個男人正佇立在一旁,深沉地注視著她。
不知道是馬兒毫無戒心的信賴還是今晨的夢境,突然間,毫無預警地,一顆淚從她臉頰靜靜地滑落下來,然後一顆,又一顆……直到夏儂再也無法控制喉中的哽咽,她崩潰地伏在馬背上,像個孩子低低地哭了起來。
分手至今,她還不曾真正哭過。
記憶中,父親說過討厭女人的哭聲,那會令他心煩;所以,她縱使心中有難受的,或受到了委屈,她從不哭。
記得,第一次遇見唐城,是在一個面試場合,唐城是她的面試官之一。因為緊張,同時穿不慣高跟鞋,她才走進會議室,人未站定,腳突然一扭,整個人撲倒在地,四周頓時傳來一陣低聲哄笑,其中一人還消遣地說:
“真是別出心裁的出場方式,真教人印象深刻。”
雖然難堪,但她還是趕快爬起來,冷靜地回答每一個問題。
面試完後,她一拐一拐地走出會議室,一個男人從她身後追來,那人就是唐城。
“我送你去醫院。”他說。
“啊?”
他對她展出一個可親的笑。“真勇敢呢。”他對她豎起拇指。“一般女孩子要遇到你這種情況,就算不哭得唏哩嘩啦,至少也會眼角含淚以博取同情。”
他那長者的風范,還有學校男同學所缺乏的溫柔體貼,立即溫暖了她的心,也讓她一頭栽進愛情海……
憶及此,她更淚流不止……
彷佛感受到她的悲傷,馬兒不住用頭磨蹭她,低鳴地撫慰她。
動物的善解人意奇異地平撫了夏儂,她又是流淚又是笑的與它的臉磨蹭。
“嘿,好心腸的姑娘,你的名字叫什麼呢?”她自言自語地問道。
豈料,竟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她:
“它的名字叫『快樂』。”
※ ※ ※
“啊──”
夏儂驚喘地捂住嘴中的尖叫,大眸圓睜地瞪著幾步遠的男人,心跳差點停止。
眼前這個男人身形高挺有力,他赤裸著上身,只著了件牛仔褲,灑著水珠的古銅色胸膛閃閃發亮,全身進發出陽剛的氣息,而他的身後有一匹高大漂亮的黑駒。顯然,在此之前,他正在刷洗馬兒。
他……是誰?
他來多久了?
他可瞧見了她在哭泣?
男人挺身向她走來,夏儂本能地後退一步。
他從肩膀拿下一條毛巾,遞給她,“我想你需要這個。”他指指她的臉。
迅速地,一陣火熱爬上夏儂的臉頰。
噢,他果然是見到了她在哭泣。
同時,難堪地、狼狽地、忿怒地各種情緒湧上心頭,她覺得自己的隱私被侵犯了。
夏儂既羞又惱,轉身就要走開。
“小姐,”他喚住她。
夏儂懊惱地回身看他。
他的高大,他的注視,還有那一身野生動物的氣息,帶給她一股窒人的壓迫感。
她小心地與他拉開一些距離。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的眼底有著警戒。
察覺到她的防衛和怒意,男人似乎覺得很有趣。
他將雙臂交疊在胸前,嘴角性感地噘起,方正的下巴傲慢地朝地面上點了點。
隨著他的動作,夏儂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朝門口的地面上充滿濘水及滿地潮濕的乾草,這正意味她若從這走出去,必定惹來一腳的髒污。
好吧,此路不通,那她走別條路總行了吧。
轉過身,夏儂想朝原來的路走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突然騰空而起,整個人落人一個溫暖的懷抱。
“呀!”
她輕呼一聲,錯愕地瞪住離她僅數寸的男性面孔。他怎麼可以這樣?
“快放我下來。”
她譴責地瞪視他,雙手掄起抵住他鋼硬的胸膛,清楚地察覺到他赤裸的胸膛所傳來的溫熱,她的雙頰立刻湧現尷尬的紅暈。
他沒理會她,直直朝向門口走去,手上的重量及腳上笨重的工作鞋絲毫不影響他的步伐。
“放我下來!”夏儂低喊。“你……你這個無賴、流氓、野蠻人。”羞忿至極,她口不擇言。
男人還是不理她。
到了門外,乍來的陽光使她不由得閉上眼睛。
當她發現男人並未立即放下她,她納悶地睜開眼,猛地迎上他炯炯的目光,她的心猛猛撞了一下。
“放、我、下、來。”她悻悻地說,但虛弱的聲音仍然洩漏了她對這個男人的惶惑不安。
男人的唇角浮現一抹小小黑暗的笑,然後放下她。
夏儂腳一落地,立刻轉身想離開這個男人。
才轉開身,男人立即擒住她的肩,扶住她的臉,用她拒絕過的毛巾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殘淚。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她驚愕地阻止他。
“把你的臉擦乾淨。”他揚揚眉。“要是讓你這副模樣出去,別人會以為我欺負了你。”聲音裡壓著濃濃的笑意。
“你!”她的臉驀地一紅。“你到底是誰?”
他定定地看她,嘴角愉悅地漾開:
“我是雷逸夫,歡迎來到築夢牧場。”
※ ※ ※
“雷先生,你總是這麼『親切』地招待你的客人嗎?”
坐在雷逸夫的辦公室,夏儂語帶譏誚地控訴他在馬廄有失禮節的行為。
“喔,夏小姐,請原諒我粗魯的行為。”雷逸夫半個身子倚靠在桌邊,他挑了挑眉。“只是,為了幾秒鍾的泥濘路而繞道,未免顯得太小題大作,為了不弄髒你的鞋,在當時的情況下,那樣做似乎比較方便。”
其實,見到夏儂的第一眼,雷逸夫就猜著她是築夢山莊的意外之客。
她很漂亮,有一身鄉下人心羨的雪白肌膚,氣質更是鎮裡少見的。
早在見到她哭泣時,他就該安靜地走開,讓她享有自己的隱私。
經驗告訴他,女人的眼淚代表麻煩。
他死去的妻子也常哭泣,她總是在夜裡哭泣。那低低埋怨淒訴的哭聲,猶如指甲刮過玻璃,令人寒毛直豎,是他夢裡揮不去的惡魘,追趕著他搬出築夢山莊。即使她死後,每當風呼呼刮過,他似乎可以聽見她的哭聲,在樹林裡徘徊不去。
但──他無法對這個女人置之不理。
她是如此地難過,如此地脆弱,如此地教人心疼。
所以,當她問馬兒叫什麼名字時,他回答說是“快樂”,意指要她遠離悲傷。
“方便?”夏儂不能苟同地皺眉。“你的意思是,不顧我的意願為何,像抱沙袋似地將我抱起,只是為了讓『你』方便?”她冷睨一眼。“真是太辛苦雷先生了。”
“一點也不,夏小姐,你不必感到難為情,你不比一根羽毛重多少。”他的嘴角微揚。“事實上是太輕了。”他不滿意地皺眉。“告訴我,台北的女孩都像你這樣營養不良嗎?”
夏儂不可置信地瞪視他。
她從不曾遇過像他這麼魯直無禮的男人。
她不由打量起他。
他有一張深刻的面容,眼神深沉,一頭凌亂的頭發,加上下顎青滲滲的髭胡,讓他看起來像個草莽大盜。
他講話總帶著譏誚,像經年累月風蝕的巖石,有著冷眼旁觀的漠然。
他和唐城是如此地不同。
他令她不安,而且困惑。
“告訴我,這裡的男人都像你這樣自以為是嗎?”夏儂學他的口氣。
“哈哈哈……”雷逸夫突兀地大笑出聲。
夏儂瞪圓了眼,她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雷逸夫心裡當然很清楚自己一定又挑起這位都市小姐的怒氣,而那正是他所期待的。
他暗暗觀察她的表情,並滿意他所看到的一切。
瞧,她皎玉般的臉蛋因為氣憤而泛紅,看起來多麼生氣勃勃,氣色可比在馬廄那裡時好多了,不再那麼蒼白,一副隨時要昏去的模樣。
他相當男性的笑聲令夏儂感到很困窘,同時也激怒她,她倏地起身,覺得沒必要坐在這裡讓這個天殺的男人嘲弄她,她……她瞪視門口,突然整個人愣住!
察覺到夏儂的異樣,雷逸夫隨她的視線看去──
門口擠了一群看熱鬧的員工,大家都是讓雷逸夫的笑聲引來的。
他們瞪視他們的老板,彷佛看到外星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大新聞呢,而且絕對是他們鎮上的頭條。
為老板工作了幾年,他們還不曾見過他這麼開懷大笑過呢。
“嗯?”雷逸夫挑眉。
接收到雷逸夫的瞪視,他們推推站在最前頭的冤大頭。
“呃,老、老、老、老板,”冤大頭顫抖得連話都說不清。“你、你、你、你……”
“閃邊啦,連話都講不好,企企企,偶來說!”一個歐巴桑用她肥大的屁股將那人擠開。“夭壽喔,頭家,你系吃錯藥ㄏㄡ\,熊熊『起瘋』?”她旁若無人地扯開大嗓門問。
聽者,無不心有戚戚焉地直點點頭。
“頭家,你要不要企給先生看一下?”歐巴桑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要不然,你這樣隨便笑一笑,偶們這裡素會大地震ㄋㄟ。”
看他們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雷逸夫就知道明天鎮上又有八卦可嗑牙了。
“工作都做完了嗎?還是我給的工作太少了?”他厲眼一射。
大家一一中彈,口中紛紛說:“好忙喔,好忙喔……”立刻作鳥獸散。
這時,一個中年女人抓著一把掃把沖過來,一會兒掃掃桌底,一會兒晃過雷逸夫和夏儂之間,忙得不得了。
“張大嫂,這個地方你已經掃過第四遍了。“雷逸夫冷冷地道。
“報告老板,我前幾天請假沒來,這裡好幾天沒掃了,我順便把那幾天的份也掃一掃,不然我會良心不安的。”張大嫂面不改色。“我會對不起老板付給我的薪水。”
“夠了,這裡已經夠乾淨了。”雷逸夫歎口氣。“就算沒掃乾淨我也不會因為這樣而少付你薪水。”
“喔,不行。”張大嫂一臉嚴肅。“沒掃乾淨我會良心不安的,良心不安我晚上就會睡不著覺,睡不好我早上就會爬不起來,爬不起來我就會來不及上班,趕不及上班我又會良心不安,然後我……”
聽到這一串棕子,夏儂再也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哇,這裡的人怎麼這麼有趣!
她不知道的是,這是她來到築夢山莊後,第一個這麼真心、開懷的笑容。
一串清脆似鈴鐺的笑聲傳來,雷逸夫轉頭看去,然後,他再也挪不開眼了。
她笑起來很美,眸底的憂郁淡去,頰紅如花,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嬌艷、動人。
“你笑起來很美,你應該多笑。”他脫口而出。
乒乒乓乓!很多東西掉下地的聲響。
夏儂愣住。
所有在附近工作的員工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副天塌下來似的瞪視雷逸夫。
哇,不得了,老板那張愛嘲謔的嘴巴居然也會吐出這種“人話”?
“哎呀,痛死人了!”突然,張大嫂丟開掃把抱住肚子。“報告老板,我肚子痛,可不可以請假回家休息?”
旁邊的人聽了,吃吃笑了起來。
張大嫂可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誰不知道張大嫂是出了名的廣播站,築夢牧場的一切,向來是鎮上茶余飯後的娛樂,她當然不會放過這第一手資料,趕緊回鎮上“好康到相報”。
雷逸夫當然也知道,但他又能拿張大嫂怎麼辦?要說就隨她去,替無趣的小鎮制造話題,也算是功德一件。他揮揮手讓她走,反正,他從不在乎這些閒言閒語,盤踞他心頭的是眼前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居然影響他這麼大!
他是怎麼了?他自問。還是,像歐巴桑說的,吃錯藥了?
不妙!腦中響來一個警訊,他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
他最好跟她保持距離。他暗暗警告自己。
“小李,你過來!”他喊住一個年輕人。
“是,老板!”
“帶夏小姐去參觀我們的牧場。”
雷逸夫回到辦公桌後面坐下,一副要辦公的模樣。
他對夏儂揚起一個客氣而疏遠的笑:
“對不起,我還有工作要忙,沒法像張大嫂那樣說請假就請假,請原諒我無法親自善盡主人之道。”
※ ※ ※
她搞不懂雷逸夫這個人,一會兒談笑自如,一會兒又板起臉下逐客令。
女人心,海底針──夏儂覺得這句話也適用在那個男人身上。
一個上午,隨著小李參觀牛捨與乳品加工廠,時間就這麼打發掉了。
在那裡的員工餐廳用過午飯後,夏儂一個人慢慢走回築夢山莊。
當她經過員工宿捨,她看到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和一條狗鬼祟祟地躲在樹叢裡偷覷。可惜,狗兒搖晃的尾巴洩漏了他們的藏匿。
夏儂認出那是可琪,那個對她總是充滿敵意的小女孩。
她揚唇一笑,輕手輕腳地走到她旁邊,好奇可究竟在看什麼。
她看到一名年輕婦人坐在庭院中,她的面前坐著兩個像可琪這般大的孩子,一男一女。婦人手裡拿著一本書,正在講故事給她的兩個小孩聽。
她別過頭看了可琪一眼,發現她正聚精會神地聽著,連她站在她身旁,她都沒有發現。
“從前從前有一個漁夫在海邊捕魚的時候,撿到了一個很漂亮的瓶子。他打開蓋子,想看看裡頭有什麼東西,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一陣濃煙──”
“發生了什麼事?壞蛋出現了嗎?”小男孩急呼呼地問。
“哥哥好吵喔,人家要聽媽媽說啦!”小女孩瞪了小男孩一眼。
“你才吵哩。”小男孩瞪回去。
“好了,別吵,再吵我就不說了,媽媽還有很多事要忙耶。”
小男孩和小女孩立刻很有默契地閉緊嘴巴。
“就在一陣白煙之後,半空中居然出現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巨人哦。巨人浮在半空中,哈哈大笑地說:『哈哈哈,年輕人,我是個偉大的魔法師,我曾經發過誓,要是有人將我從瓶子裡放出來,我就要送給他三個願望;可是,我一連等了三千年,都沒人來救我,所以,我又發誓,只要有人將我放出來,我就要
把他殺死……』”
“哇,漁夫好可憐喔。”小女孩同情地說。
“媽媽,為什麼巨人要殺漁夫?”小男孩則充滿疑問。
“對呀!漁夫救了他呀,他怎麼可以殺人呢?”
聽得入神的可琪,也忍不住替漁夫喊冤。
聽了小孩們的童言稚語,夏儂忍不住微笑。
“如果說,爸爸答應禮拜日要帶你們去兒童樂園,但是,他太忙了,於是就延到下一次,結果又沒去,你們氣不氣爸爸?”婦人問。
“氣!”兩兄妹義憤填膺地揮揮拳頭。
“所以呀,巨人就一直等呀等,都沒有人來救他,所以,他非常非常地生氣,結果,漁夫就成了他的出氣桶。”
“哈哈哈,笨蛋漁夫,誰教他要救巨人!”小男孩幸災樂禍地說。
婦人接著說:“漁夫不想被巨人殺死呀,於是,他就想到一個脫身的法子──”
“什麼法子?什麼法子?”小男孩追問。
“媽媽,你看哥哥啦!”小女孩向母親抗議。
婦人給了哥哥一個警告的眼神,然後繼續說:
“漁夫對巨人說:『好吧,在你殺死我之前,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件事。』巨人就問漁夫有什麼事,漁夫裝出一臉很好奇的模樣,他說:『好奇怪喔,這個瓶子這麼小,怎麼能裝得下你這麼龐大的身體呢?”
“對呀、對呀,巨人那麼地大,瓶子怎麼塞得下他?”小男孩也覺得奇怪。
一邊,對於小男孩的疑問,可琪一臉嗤之以鼻:
“笨蛋小虎!巨人是魔法師,他當然可以變大變小呀!”
“哇!”聽到可琪這麼說,夏儂忍不住拍拍手。
“哇!”可琪整個人跳了起來。
“可琪,你好聰明喔。”
見到夏儂,可琪圓瞪著一雙大眼,吁口氣地拍撫胸口。
“汪!汪!”狗兒一見到夏儂,興奮地在她身旁繞圈圈。
“閉嘴!Kid!”可琪斥喝一聲。
夏儂彎腰摸摸狗兒的頭。”原來你的名字叫Kid呀,好可愛的名字呢。”
聽到夏儂的贊美,Kid高興地猛吐舌頭。
“叛徒!”可琪學電視劇的台詞啐了一聲,然後丟下他們走開。
“你不把故事聽完嗎?”夏儂跟上去。
“不用你管!”討厭!害她沒辦法把故事聽完。
“你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聽故事呢?”為什麼要偷聽呢?
“你走開啦,不要像個討厭鬼跟著我!”
夏儂停住,看著可琪走遠,突然,她圈住嘴巴,對著可琪的背影大喊:
“你想不想知道結局?想不想知道巨人到底有沒有把漁夫殺掉?”
可琪的腳停下,她轉身看夏儂,她的神情被鴨舌帽的陰影掩蓋,看不出表情。
“巨人最後還是沒有殺掉漁夫,”夏儂慢慢走向她。“漁夫把巨人騙回瓶子裡後,就把瓶子丟回大海了。”
可琪沒有任何反應。
“你喜歡聽故事對不對?”夏儂停在她面前,半蹲身地看她,視線與她持平。“你還想不想聽其它的故事呀?我還有人魚故事、灰姑娘什麼的,你想聽嗎?”
可琪迎看她,她的眼睛深處有一抹復雜的神情,似期待又猶豫。有一瞬間,夏儂以為說服了她,但下一秒,可琪伸手將她推倒在地。
“痛!”夏儂不防她這一推,整個人坐到地上,手心被尖銳的碎石子劃出一口子。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才不稀罕你的故事!”
丟下一句話,可琪轉身跑開。
※ ※ ※
“這孩子愈來愈不像話了!”
桑媽嘴裡叨叨念著,手裡忙著幫夏儂的手消毒、上藥。
“她好像很討厭我呢。”夏儂苦笑。
“可琪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以前很可愛,都是那個女人害的!”桑媽忿忿地說。
“那個女人?”
桑媽歎口氣。“你有沒有發現這屋子缺了一位女主人?”
她問夏儂,夏儂搖搖頭。她又接著說:
“可琪沒有媽媽,她一出生,她母親就因失血過多死了。”
夏儂胸口驀地一緊!原來可琪跟她一樣失去母親,她不由替可琪難過起來。
她與可琪相處不到一天,談不上什麼感情;但,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可琪是我一手拉拔大,沒媽的孩子太可憐了,所以我特別寵她,可盡管我怎麼疼,小孩子終究還是需要母親的,她嘴裡雖然不說,可我知道她很在意自己沒有媽媽。”
這倒解釋了可琪今天奇怪的行為,原來她羨慕別人有媽媽可以說故事給他們聽。
“可琪愈來愈大,我也老了,追不動她,也照顧不來,於是,逸夫就找了一名年輕女孩來幫我分擔。剛開始,女孩很有耐心地陪伴可琪,可琪也很喜歡女孩,兩人整天都膩在一起,感情好到可琪說要她當她的媽媽。”說到這裡,桑媽的語氣變重了。“直到有一天晚上,女孩溜到逸夫的房間,她脫掉自己的衣服想誘惑逸夫,我們才知道她從頭到尾都不安好心眼。”桑媽深歎口氣。“逸夫要辭退她,她惱羞成怒下,居然當著可琪的面說她根本不愛可琪,她只是在利用可琪,希望逸夫會看上她,好當上牧場女主人;她還說可琪害死……”說到這裡,桑媽突然噤聲,她不自在地看了夏儂一眼。“總之,這件事深深傷害了可琪,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後來,逸夫又請了幾位保姆,全部都讓她趕跑了。”
原來,可琪曾經被一個她這麼喜愛的人背叛了。
只要一想起可琪躲在樹叢偷聽故事的小小身影,夏儂的心無端地被扯疼。
她好想好想抱緊那個瘦小無助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