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溶化了他那雙蠟造的翅膀 第六章——波希米狂想曲
    媽媽,剛殺了一人……

    把槍放在太陽穴,拉一拉觸發器他便死……

    媽媽,生命才剛剛開始……

    但我真的要離去……

    身體四肢都劇痛,槍彈帶著陰寒傳到我的脊骨……

    「哥,你不要再唱了,好嗎?」我大喊。

    我只是個可憐的男孩,來自一個窮困的家庭……

    隨意來隨意去,隨意高隨意低……

    「哥,你唱得很難聽!」我向浴室那方叫去。

    無論怎樣,只要風吹,什麼也不要緊……

    無論怎樣,只要有風吹……

    「哥,你的歌聲簡直是精神虐待。」我投訴。

    他施施然地從浴室走出來,只在下體掛住一條毛巾,經過走廊時,左搖右擺像一個超重的男模。

    「妹,你認為我性感嗎?」他問,手撐著我的房門。

    「別吵!我正在埋頭做功課,你看不到嗎?」

    「噢!真抱歉。Victoria小姐。」

    媽又從樓下叫上來:「Victoria!Victoria!」

    星期日的早上,我家就像燈籠洲街市。

    「什麼?」

    「你的電話,快接上去!」她叫。

    我關上房門,拿起聽筒,原來是那天叫我去音樂會的女同學。

    「功課進展如何?」她問。

    「差不多完成了。」我說。

    「你有沒有去買那兩本參考書?」

    「買,為什麼要買?到圖書館輪候借閱便行。」

    「別提那輪候借閱服務,我輪了一個月也沒有消息,所以索性到書店買。」

    「沒可能的,我輪了一星期也沒有便輪到了。」我說。

    「沒可能的,有同學輪了六星期也音訊全無。」

    「真的嗎?」

    「當真。」

    「很奇怪……」

    她說:「除非是自己在圖書館的職員,否則等一年半載也輪不到。我想你輪得這麼快,可能是管理員把最後一個等候者當作是第一位等候者。一定搞錯了。」

    「也許。」

    哥在大廳播鐳射唱片,聲量大得如打樁,站在地板也感到震動,我只好收線。哥聽的是『皇后樂隊』的大碟,他的音樂品味與我完全不同。除了他在浴室唱的那支『波希米狂想曲』的鋼琴部分,沒有一隻他喜歡的歌是我覺得入耳的,聽說那支『波希米狂想曲』是搖滾的經典之一。

    我只是個可憐的男孩,沒人去愛我……

    在生命裡打滾……

    隨意來隨意去,隨意高隨意低……

    「天啊!他又來了。」我說。

    我走回書-,望著那兩本參考書。如果,同學在電話說的話是真的,那一定就是Icarus在做手腳,把我的名字由最尾抽到輪候名單最頭。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呢?噢!動機越來越明顯了。

    其實,不經不覺書已經借了差不多一星期,連同第一次借書期,共借了三星期。現在功課又做完了,把書留在家也沒用,倒不如早點歸還,讓其他同學再借。越想這事,我就越不好意思,像連累了其他同學一樣。

    我從書裡某頁找回他給我的電話號碼,電話響了三聲,我便掛起線。因為,感覺有點不安。真不知和他說什麼才對。忐忐忑忑,想找他又不想找他。別人若真的對我有意思,主動去找他很像刻意給他一個機會;但他這樣落力幫忙,若果連多謝一聲也不說,又像沒有家教。

    反覆思索,我想我不如到圖書館直接把書交還,如果他在的話,就道謝一句;如果他不在的話,就是他欠運氣。碰碰吧!看今天的程序會是怎樣安排。

    去到圖書館的還書處,看不見他,我和另一個職員說:「輪候借閱的書是在這裡還的嗎?」

    「是。交給我便可以。」她說。

    其實,我早了還書是不用看證件的。

    「Icarus在嗎?」神推鬼擁的問了這個問題。

    「Icarus?」

    「Icarus  Ng。」

    「他是來代我病假的替工,他不會再回來上班了,你是他的朋友?」對方帶著微笑打量我。

    「是。是朋友。」

    「要他電話嗎?」

    「不必了。謝謝。」但心中有點失落。

    我辦了續借『希臘神話故事』的手續,然後便回家。二哥已經不在家,反而大姊在家。她的房內傳出一陣玫瑰花香。

    「姐,星期天也不出外?」

    「沒心情。」

    「誰送的花?你的秘密情人。」

    「是你的姐夫。」

    「是今朝送的?」

    「是昨晚。」

    「昨晚往哪去?」

    「他請我到『威士丁酒店』的旋轉餐廳吃飯。」

    「大手筆!」

    「他昨夜送我回家時哭不成聲。」

    「真的嗎?」

    「他想我回家和他一起生活。」

    「去吧!」

    「但……」

    「有什麼顧慮呢?反正秘密情人又有太太。」

    「但,我不能肯定他近來的良好表現可以維持多久。」

    「我看,他真的為你狂了。」

    「我也感覺到。」

    「男人真是賤,失去時才懂得珍惜。你打算給他機會?」

    「你話呢?」

    「我想你會。」

    「也許,你是對的。但,暫時我會停留在觀察階段。」

    「從新熱戀也是好事。」我贊成。

    「希望是這樣。」

    「那麼,秘密情人又怎處置?」

    「他的熱情不比你姐夫遜色。」

    姐姐由一個住家少婦,成了兩美男爭奪的對象,這個搖身的轉變,似乎她也應付不了,像一個剛剛竄紅的小明星,不知如何處理過分熱情的影迷。

    「你剛出去不久,便有個男孩打電話來找你。」

    「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但我肯定不是天堯的聲音,不過,他說會再打來。」

    「何時再打來?」

    「我告訴他你住圖書館去,不知何時才回來。」

    話尚未說完,電話便已經響了。

    一定是他。

    「Victoria,你猜是什麼?」

    原來是女同學打來,是叫我往音樂會那個。

    「猜什麼?」

    「圖書館今天竟然打來,說那兩本書有人早還了,叫我星期一前去借。」

    「真有效率!」我剛剛才還,她已經接到電話了。

    「什麼?有效率?氣死我了,前天才買了這兩本書,今天便叫我去借,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花二百多元去買新的。」

    門鈴在響。姊姊卻在廁所。

    「有人在外響門鈴,多是我姐夫,我要往應門,不和你說了,明天再談。」

    誰知打開大門,竟然是這個「他」。

    「你好嗎?」Icarus說。

    「沒怎樣,功課忙了些,不過讀醫就是這樣。」

    「你已經將書還了。」

    「是啊!今天打過電話給你但你不在家。」

    「我早上往學校練鋼琴,因為那處比較靜,不想星期天一早便吵著鄰居。我回家時在門外聽到有電話響,我猜是你。」

    「那你猜中了。」

    我們一直站在門外。

    「我打電話到你家,你姊說你往圖書館去了。」

    「去還書。」

    「我也往圖書館找過你,不過,我到的時候你經已走了。」

    「要進來坐嗎?」我提議。

    「吃午飯沒有?不如一起出去,好嗎?」

    我竟然又答應了。

    在車上,我問他:「你的腳還沒有痊癒?」

    「我的腳?」

    「你的腳不是傷了的嗎?」

    「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傷,不會完全康復的。」

    我望望他,很難置信這個文質彬彬的音樂家竟然是個跛子。

    「是真的。」他微笑著,扭動車匙,車的引擎開動了。

    「你是怎樣弄傷的?」

    車子前進。

    「是因交通意外。」

    「其實我不應問你。」

    「沒關係,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身為一個醫學院學生,竟然也分不出跛了和普通的腳傷,真有點慚愧。

    「對不起。」我說。

    「是十歲那年的聖誕,父母在家裡吵個不停,媽媽一時憤怒,帶著我駕車離開住所。地面都是冰雪,當時媽媽不停哭著,大概對路面情況沒有留意,車子因高速在彎位打滾,在光滑的冰面上……就是這樣,難忘的聖誕禮物。當我醒來時,腳就變成這樣。」

    「Icarus,對不起。」我很抱歉。

    「其實,我仍能活著,經已是個奇跡。」

    「你媽媽一定感到很難過。」

    「她?沒有機會去難過,因為她在車禍中去世了。但爸爸就真的難過。」

    天才的不幸。

    貝多芬失聰,米高安哲勞失明。我無話可說,也不敢追問下去。我想起他說過的『歌劇院幻影』故事,怪不得他對幻影的遭遇分析得那般入微,原來是感同身受。

    車廂一片沉默。

    他為了打破這片靜默,只有著了收音機──

    我只是個可憐的男孩,沒人去愛我……

    在生命裡打滾……

    隨意來隨意去,隨意高隨意低……

    他亦跟著歌詞,輕輕地哼著。

    「我二哥很喜歡這首曲。」

    「我也是。」

    無論怎樣,只要有風吹,什麼也不要緊……

    無論怎樣,只要有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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