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鎮、曹府」,這四個字只要一擺出來,就好像立刻和「家財萬貫」劃上等號似的。
錢莊、當-,酒家、客棧……只要是能掙錢的生意,曹府的主人曹百萬全都佔上邊了。
不過,愈有錢的人愈嫌銀子不夠多,這句話一點也沒有錯,他常常摸著他的大肚子,在他的財寶庫中數著白花花的銀子,硬是說他「沒錢」!
他想盡一切可能的辦法賺錢,大女兒汀芳長得花容月貌,正是他賺錢的法寶之一。
這一天,天氣很好,曹百萬的心情也比往常高昂,因為收到令他喜氣洋洋的信件,他終於得到未來女婿人選之一的明確答覆,心頭壓的那塊大石終於可以落地了!
現在,只要等時間一到,就能夠上門去清點洪大飛的財產,再狠狠的敲他一筆聘金,要知道美貌的女兒可不能就這樣白白送掉。
曹大富豪,捻捻唇上的兩道鬍鬚,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按往例隨意的在他名下的各商家轉轉,順道瞟瞟有沒有長得俊俏的小媳婦……
他已有六房妻妾,家里長得俏麗的丫頭更是多不勝數,可是,美色對他來講,如同金銀財寶一樣,多多益善,他永遠都不嫌多!
長得好看的姑娘們一聽見「曹百萬出巡」,全像被貓追趕的老鼠,立刻作鳥獸散。
曹百萬覺得沒趣,一路走到平鎮最大、最奢豪的酒樓「曹府酒樓」,顧名思義就知道那是他開的店啦!
商賈往來,許多大宗買賣都在這地方成交的!曹百萬縱橫商場,當然不能少了醇酒佳餚。
但是,今日可不同了,他還沒走近,就聽見許多喧嘩嘈雜的聲響,等他走到酒樓——哇!他簡直要吐血,他花了大筆銀子裝潢的酒樓,瞬間成了斷垣殘壁的光景。
他扯住一名夥計的臂膀,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夥計唯唯喏喏的道:「有人來白吃白喝,還把房子給拆了!」
他轟走了圍觀的百姓,瞧他們幸災樂禍的表情,他就不舒眼,要不是靠他們幫忙曹府的生意,他會把這些人全掃進大牢去!
旋即,曹百萬踏進已殘敗的廳堂——
只看見夥計對著一名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兒吼叫,但那位公子依舊端坐在正中央的大桌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絲毫不為所動。
曹百萬向來以錢財來分等級,他看見那名年少公子,身穿綾羅綢緞,左手指上戴著一枚鮮綠的玉戒指,他的瞳孔立刻放大!
他趕忙上前喝止仍在罵個不停的夥計,這些人也不看清楚再說,搞不好這個年青人是個王宮貴族的人也說不定。
「少爺!小店招待不周,得罪貴客,請高抬貴手饒過小店!」曹百萬滿臉橫肉的胖臉,堆滿了諂笑,奸詐的眼睛不時的瞟向那位公子的翠玉戒指。
「我一進來這家店就曉得你們的服務差勁,菜色也不好,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夥計敢跟我漫天要價!」玉面公子的嗓音出奇的清脆尖細,像極了姑娘的聲音。
「公子貴姓?您來平鎮這小地方有何貴事?」曹百萬的心思都在那塊鮮綠欲滴的寶玉上頭!
「你是什麼人,敢管本少爺的閒事?」
「不敢,不敢!在下曹百萬,是這家小店的主人,小店若有招待不周之處,尚請公子見諒!」曹百萬趕忙向少年公子陪罪,要是能得到他的那塊寶貝,賠上十座酒樓他也甘願!
「公子要是不急著趕路,請到舍下接受招待可好?粗陋的地方沒什麼看頭,倒是小女的歌藝動人,凡是聽過的人全都豎起大拇指!」
少年公平故意動了動拇指,翠綠的戒指不住的晃動,令曹百萬目眩不已。
「上你家去?也好!反正我也不急著趕路!」
「謝謝、謝謝……」曹百萬忙不迭的作揖,對他的反常舉動,全場的人都傻了眼,「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我姓童,單名一個-字,我來自淥水濱!」少年公子爽快的說完,便跟在曹百萬身後悠閒的踱步。
倒是一面領路的曹百萬,一面在心頭不停的在盤算著——淥水濱有哪位富貴人家啊?
***
嗚咽的蕭音,幽邈的從隔壁的院子飄進來,她知道那是新來的佟公子應著曹府怨婦們的要求,吹著如泣如訴的悲聲……
彷彿是她的知音,佟公子的蕭聲總會勾起她的心事,令她感傷不已,她也好想親自去聆聽並和唱一曲小調,但是,二娘和同父異母的妹妹汀芷,正虎視耽耽的盯著她,只要她稍有一絲反叛禮教的舉動,她們母女倆就會趁機謾罵她!
她怕極了曹府這群短視近利的婦人,更怕拿她作商品高價拋售的爹,她厭倦極了,十八年華未曾有過青春的熱情,卻只帶來一連串的災難!
「小姐!你也該大大方方的露臉嘛,夫人和二小姐都能拋頭露面,為什麼就你不能,沒道理嘛!」這名善解人意的人是曹汀芳的丫頭,名叫小紅。
「說你已是有夫家的人了,不能隨便給別人看,真是笑話!老爺才讓你跟表大少爺訂親,接著又收了桃花堡少主的禮,說是要把你改配給他,打從您十五歲以來,訂親的次數已經超過十次啦!依小紅看啊!老爺才不打算給小姐找夫家,他根本只是圖人家的聘禮!」
「小紅!我爹拿人家的聘禮又不把我嫁出去,你以為那些受騙上當的人會善罷干休嗎?」曹汀芳無比哀怨的又說道:
「多虧有位當平鎮縣府老爺的姨爹,他跟爹狼狽為奸,把那些受騙的事件全給壓了下來。嫁給表哥原是我預料中的事,可是,又突然出現這位洪公子讓爹改變主意,小紅!我擔心姨爹和表哥不會善罷干休,遲早會有禍事臨頭的!」
「不會的,小姐!你想太多了!」雖然口中勸著汀芳,但是小紅仍覺得憂心忡忡。
正當主僕兩人對坐愁城時,曹府的二小姐踩著重重的步伐來找汀芳,見到她們兩人哭喪著臉,她嘲諷的指著曹汀芳說道:
「哎喲!是誰招惹咱們的大小姐啊?就是不知道是什麼人物才能有幸消受你這一哭,連表哥都已經被淘汰出局了!」
庶出的身份,一張平凡的臉和不受異性青睞的命運,嚴重的影響曹汀芷的心態,讓她無時無刻想把汀芳排除。
「恭禧你啊!爹又帶回一名冤大頭正在前廳等你見客,快去呀!說不定這回爹會直接讓你跟他入洞房!哈……」汀芷冷笑著。
才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爹又要將她許配給別人了?她不禁埋怨爹的勢利眼!
汀芳蓮步輕移,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大廳。所有的人都知道曹汀芳長得國色天香,一點也下像曹百萬的女兒。
童-自然也不例外,當他一看見曹汀芳的容貌和身段,他便肆無忌憚的瞪著她,臉上的表情彷彿要把她看透一般。
曹汀芳被人如此盯著也不是第一遭了,但是,這名公子的目光卻和以往的那些人不同,她不免好奇的多看了他兩眼。
等到女兒行完禮後,便乖巧溫馴的站立在一旁,而這名喚童-的公子還兩眼直盯著貌美如花的曹汀芳,曹百萬見狀,立刻笑呵呵的為他們引見。
「童少爺,這是小女汀芳,相貌平平,請公子海涵!汀芳,快給童公子請安,他可是爹的貴客,不可怠慢!」
童-把行禮的姑娘從頭到腳看個夠,看著、看著,童-發出一聲長歎,「唉!真是可惜,要不是已跟尚書府的千金指腹為婚,在下還真希望能跟曹府聯親!」
「公子已經訂親了?」曹百萬頗有深意的笑說:「在還沒正式成親入洞房前,一切都還可以談!」
「咱們的雙方父母是生死至交,又是門當戶對,恐怕……」童-挑挑眉,唇瓣抿出一抹賊笑。
「不如把大小姐嫁給在下當二房,除了名分之外,在下絕不會虧待她,曹伯父您看如何?」
「這……」口氣之大,令曹百萬心動不已,決心要好好巴結他!
「公子!這件事得從長計議,不如先讓汀芳帶您欣賞曹府的花園,其餘的等過兩天再談如何?」
聽這位公子說要娶自己作二房,曹汀芳對他好色的行徑已頗感不快,現在又被爹派下這個任務,心頭真是暗自叫屈!
曹汀芳帶著童-走在花紅柳綠的庭院,一路上她惜言如金,總是在童-逼問急了,她才輕哼兩聲。
「看來,你不怎麼喜歡我?」童-似笑非笑的瞅著曹汀芳。
「當然不是!初次見面談不上討厭或是喜歡!」
童-似乎很不滿意大小姐的回答,一雙眼睛骨碌骨碌的在她身上打轉。
曹汀芳被他的目光弄得渾身不自在,連忙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曹小姐果真是花容月貌,在下初次與你相會,便對你喜歡的不得了呢!」說著,童-還不忘輕佻的摸摸她的臉頰。
「你……你做什麼?你再無禮……我……我可就喊人羅!」曹汀芳吃驚的閃躲。
童-卻玩上癮,不斷的向佳人逼近,他甚至還大膽的說:
「快叫啊!最好讓全曹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這樣一來,你就算不嫁我也沒人敢要你啦!」
「我跟公子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曹汀芳的眼眸中流露出哀怨的表情。
童-卻像是沒看見似的,兩手大膽的圈著她圓潤肩膀,一張嘴拚命往她的頸頰邊親——
曹汀芳不停的掙扎,一不小心,雙手重重的撲向童-胸前……咦?圓挺柔軟的觸感,這……這是……
「哇!真失策!早該把布纏起來的。」眼見計策失敗,童-懊惱的想著,兩眼直瞪著兀自貼在自己胸口的那雙柔荑。
「你……你是誰?打扮成男人的模樣到曹府騙人,究竟是為什麼?」
「我當然有我的理由,不過,可以請你先把手拿開嗎?」看見曹汀芳驀然的羞紅了臉,童-只能搖頭歎氣。
曹汀芳只覺得好奇,看著對方一襲男裝的模樣,想必她一定是個大膽的姑娘!
「你究竟是什麼人?」
「沒辦法,你實在太漂亮啦!漂亮到沒法子去妒嫉你,我只有自歎不如了!」童-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知道啦!你……你大概是哪位公子的紅粉知己或是未過門的妻子,來找我報仇的吧?我早料到自己會有這種下場,請你動手吧!」
曹汀芳合上眼皮,抬高下頷,等著致命的一擊!
童-啼笑皆非,握住美人的小手,一起走到蔭涼的棚架下。
「就算要報仇也得找那個負心的男子,把帳算到你頭上,那可是不對的喔!」童-瞅著曹汀芳,對她聰敏的智慧亦是大感吃驚。
沒想到,曹汀芳既美貌又有智慧,真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你應該可以猜到我的身份羅?」
「你是……梅家公子還是王公子的未婚妻?我不曉得,事隔久遠……人家也忘啦!」曹汀芳慚愧的低頭,不安的玩弄裙腰上一塊蝶型玉墜,
「天哪!你究竟許配過多少人家?」童-不敢相信的高呼,看見曹汀芳的臻首羞紅的愈垂愈低,童-反倒好心的安慰她說:
「沒關係,多挑一、兩個,總會找到中意的人!」
「都是爹中意的人,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曹汀芳抬起頭,臉上一片淒清落寞的表情。
「什麼?婚姻大事居然都沒有經過你的同意?」童-又大叫。
曹汀芳回她一抹冷笑,「婚姻大事本來就該由父母作主,不論父母為女兒訂婚、退親,作女兒的都只有默默承受的份!」
「才怪!我不喜歡的人,打死我都不會嫁給他!」童-斬釘截鐵的說著。
曹汀芳深深的望她一眼,忽而燦然一笑。「你一定十分喜歡那個人,否則你不會為他喬裝改扮入曹府來探我的底!」
「我哪有?」童-矢口否認,可是泛紅的雙頰已洩漏她的秘密。「你別管那麼多了,一句話!你到底幫不幫我?」
曹汀芳真是搞不懂她,她要人幫忙,可是仍不願吐露她的真實身份!
當了多年聽話的乖孩子,沉悶禮教的束縛讓曹汀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原以為不可能再有高潮起伏的情緒,可是,她萬萬沒想到,一觸及她那雙激勵的眼眸,她就忙不迭的點頭答應。
「好極了!謝謝你的幫助,我叫綠芽,本姓毛!」
打從她自桃花堡「離奇」失蹤後,就馬不停蹄的辦事,一個半月以後,她才來到平鎮!
要不是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說大飛已停止瘋狂尋找綠芽的行動,而且,洪曹二府聯姻喜事又開始進行,她才來平鎮找曹汀芳。
現在她有完全的把握,大飛是在使一記奇招,他打算用另娶她人的法子來逼她就範!
他是在測驗綠芽對他的心!
明知道他的用意,但是她對曹汀芳仍是十分介意!
「告訴我,這麼多位求婚者,你最中意哪一位?」綠芽迫不及待的想弄清楚,大飛在曹汀芳心頭究竟佔了何等地位?
大概是識破了綠芽的心思,曹汀芳只是抿著唇好笑的白了一眼她,綠芽不死心的再問一次,她才歎口氣的說道:
「沒有中意或不中意這回事,一切都是我爹在作主!」
「一定有一個人是特別的,你快點講啦!」綠芽才不相信曹汀芳沒有心上人!
曹汀芳被綠芽鬧得頭疼,半晌才幽幽說道:「佟好德!」
他是誰?他就是曹汀芳的蕭聲知己,曹府新進的西席書匠,長得溫文瀟灑的公子!
「文弱書生?那有啥好玩的!」綠芽聽曹汀芳解釋後,不由得瞪起大眼睛叫道。
「你再說,我就不幫忙啦!」曹汀芳賭氣的別過頭,綠芽又吵又鬧的跟她陪不是,就在兩人拉拉扯扯之時,綠芽那雙銳利的瞳眸,竟然看到在不遠處的花叢裡,有名男子偷偷摸摸的藏在那裡看著她們。
雖然,看不清楚他的面目,但是,從他那身樸素的書生模樣,可以認定他就是曹汀芳掛在嘴邊的那個人,而且,從他那僵直的身軀看來,他現在恐怕心情非常的糟糕!
誰說書生不好玩?綠芽勾著曹汀芳的頸子,說著悄悄話,她呀!非把這些正經八百的人,弄得雞犬不寧,她才過癮呢!
不知情的曹汀芳還被使壞的綠芽逗得嬌笑連連,而滿懷詭計的綠芽,更是不斷的製造出假象,讓那名打翻醋罈的男子誤以為——曹汀芳和她,是情投意合!
***
汀芳傻傻的和綠芽交心剖腹,把曹府的風光一一講給她聽,也把她遭受的待遇全盤托出。
她全心全意的相信綠芽,但是,綠芽知道愈多卻愈覺得恐怖!
因為曹汀芳不曉得和她訂過婚事的每戶人家,後來都莫名其妙的失蹤或慘遭滅門!
綠芽會知道這些事,是因為六叔曾經告過假去給其中一戶收-,他也認真查過,可是,除了更多的命案被挖掘出來,並沒有新的線索。
曹百萬滴水不漏的隱瞞了消息,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來謀財害命?
也許這只是猜測,但是,曹汀芳和每戶受害者都曾盟訂婚約,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曹百萬一定脫離不了關係。
綠芽愈想愈覺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打起寒顫,曹汀芳關心的說道:「天氣轉涼了,咱們要不要上書房去坐坐?」
望著體貼入微的美人,綠芽的心頭真是五味雜陳——該怎麼做才能讓曹汀芳全身而退?
現在,綠芽的開始頭疼了!
***
「綠芽,你怎麼了?」有旁人在場,曹汀芳喊她「童公子」,要是只有她們兩個人,便可直呼對方的名兒。
「你去跟你爹講,你已經跟我了——算了!這麼說,你大概會被活活打死!那該怎麼辦呢?」
曹汀芳看她急得團團打轉,只覺得新鮮有趣,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愛活蹦亂跳的姑娘。
「有啦!」
綠芽怪叫一聲,讓汀芳嚇了好大一跳,她拍拍胸脯。
綠芽不理會她,拉著她的手急急忙忙的朝著小路跑去。
曹汀芳問:「你要幹嘛?」
她回答說:「咱們私奔!」
私奔?曹汀芳的腦子下停的轟轟作響,她只有一個念頭——兩名姑娘如何私奔?
凡是綠芽一旦決定要做,十匹馬也拖不住她的。
她早記住曹府的路徑,七彎八繞就把氣喘吁吁的曹汀芳拖到凌亂的下人房舍。
綠芽扯著曹汀芳的小手,便朝曹府小後門外的狹路,一路快馬加鞭奔跑!
跑到曹汀芳直嚷不行,綠芽才稍稍的放緩步伐——但是,一堵黑鴉鴉的人牆,排山倒海的迎面而來,把狼狽的兩人團團包圍起來。
為首的年輕人,猙獰的對著兩人開口道:
「兩位去哪兒呀?要不要送你們一程?」
「表哥!」曹汀芳害怕的縮在綠芽身後,這舉動更是惹惱了冷酷的男子。
「自從姨爹說咱們的親事取消了以後,我天天在曹府外頭埋伏人馬等著,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想通,我才是你唯一的歸宿,來吧!讓表哥接你回去,今天就是咱們成親的大好日子!」
綠芽屏氣凝神,預備和龐大的人馬決一勝負!
可是,人家根本不給她開戰的機會,漫天彩虹霧粉灑下……沒多久,地下便癱倒兩名「私奔者」!
「帶走!」
龐大的隊伍,倏地消逝,只剩下滿地殘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