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你在哭什麼?"
小女孩居高臨下,穩穩的站在大樹岔開的粗大枝椏上。她的頭發狂亂,身上的粉色小禮服也破得不像話,但她老氣橫秋的表情,卻活像她是個女王似的。
這裡是她的家,而今晚就是為了慶祝她的生日而舉辦的豪華生日派對,說她像個女王其實也不為過。
濃眉大眼、神采奕奕的八歲小女孩一直看著憋著氣的小男孩,靜靜的等待他的答案。說真的,她也不確定底下的人究竟是不是個男孩,瞧他細皮嫩肉、漂亮清秀的臉蛋,眼眶裡盛著滿滿的淚水,卻極力忍著不讓淚水落下的模樣,倒是難得的勾動了小著她心頭少有的"憐惜"感受。
"你是男生啊?愛哭的小鬼。"等不到他的答案,她又問。
"我是男的!"小男孩吸吸鼻子,"我不是愛哭鬼!"
他終於說話了,她勾起一個勝利的笑容,"你不是愛哭的小孩,可你明明在哭啊!"大概是覺得居高臨下看人說話太累了,小女孩"砰"的一聲跳下地。
這麼近看著他,她開始慚愧了,人家他的黑色燕尾西裝都還服服貼貼的穿在身上,頭髮也還是一絲不苟的,可她……她不好意思的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骯髒。 小女孩搖搖頭,甩掉腦袋瓜裡的雜亂想法,專心一意的"瞪"著眼前的小男孩。"你真的長得很漂亮耶!你確定自己是男的嗎?"
真沒禮貌,有這種問人的方式嗎?小男孩轉頭就走。
"別走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耶!"見他要走,小女孩忙著把衣服口袋裡所有的東西全送給他做"安慰獎"。
小男孩終於拗不過她的堅持,小小聲的告訴她,"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真的?她的眼睛一亮,"你幾歲?八歲還是七歲?"
"是十歲!"他大聲糾正她隨即聲音又轉小,"反正幾歲都沒差,已經沒有人會為我唱生日快樂歌了,我爸爸媽媽全死了,扔下雅治不管了!哇!"
小女孩被小男孩的嚎啕大哭嚇得慌了手腳,只好不斷安慰他,跟他說說話,最後把他帶進自己的大房間,找來蛋糕和蠟燭大聲唱起生日快樂歌。
"以後的每年生日,我都為你唱生日快樂歌好不好?"小女孩笑著說。
"啪"的一聲,一個眉清目秀的大男生後腦突然中了一記"鐵砂掌",而後整張臉全埋入面前的草莓奶油蛋糕中。
"瞧你笑得賊頭賊腦的,準是又在胡思亂想了。"濃眉大眼的高挑女孩伸手撥撥自己清湯掛面的學生頭,似笑非笑的瞅著努力從蛋糕中抬起頭的大男生。
"咳……你老是這樣,不管事情搞清楚了沒,反正先揍了再說,揍錯了再道歉,這種行為很差勁耶!"
"我有揍錯嗎?你該不是在回想我叫你'愛哭的小鬼'那一次吧?"她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
咦?你怎麼知道?我差點就要回憶到我叫你'小蘋果'的一幕了耶!"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啪"的一聲,他的臉又吃了一次蛋糕。
過了九年後,當年八歲的小女生如今已長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漂亮小男生也已變成俊逸清靈的大男生,而他們兩人的生日Party仍持續每年進行著。
翟安平一年只見楓林雅治一次,同樣的,和她的爸爸也是每年見這一次面——就在這個盛大的生日宴會上。
安平非常討厭這個大得像迷宮的"爸爸的家",更厭惡老是帶著所有壞心眼的女人和兄弟姐妹,因為他們老覺得她最受寵愛,每個人動不動就欺負她。
當然,敢欺負她的人,就活該接受她變化多端的"回禮"。
幸好,她一年只要忍耐這麼一次就好。收完堆積如山的禮物,聽完噁心巴拉的馬屁話,她就可以私下進行生日宴上唯一有意義的事——祝雅治生日快樂、永遠幸福,然後就可以打道回府啦!
雖然家裡姐妹們的父親並不是同一個人,可是,姐妹們是真心愛她、接納她的,所以這些姐妹才是她"真正的家"。
由於父母的婚姻狀況太複雜,她很早就打定主意,這輩子死也不結婚!
"哇——"她突然大叫一聲,"幹嘛這麼近看人,想嚇死我啊?"推開眼前黏糊糊的蛋糕臉,她厭惡的看著手指不小心沾上的奶油,乾脆又抹到他的脖子上。"哪!免費為你護膚,夠意思吧。"
"好呀!我就大方的接受。"他深邃的眼眸泛起詭笑,"謝謝啦!小蘋果。"
安平用手肘在他胸口重重拐了一記,"告訴你好幾百次了,我叫翟安平,不叫爛蘋果!啐!教不乖的愛哭鬼!"
安平在隆重的晚宴上只穿了一身輕便的牛仔勁裝,跟盛裝出席的賓客一比,她顯得寒酸許多,但她深亮的眼眸和健康的爽朗飛質,卻讓跟著流行時尚走的賓客看來特別頹廢。
嚴格說來,安平並不能算是個大美人,不過,飽受她"欺凌"的雅治就不同了。他的身型高挑,雖瘦卻不單薄,蓄著一頭及肩頭發,俊秀的五官常令人忘情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盯著他瞧,有時甚至想讓人狠狠的給他親下去。
當然,這種事安平是不屑干的。她身邊好看的男人可多羅!光是姐夫們就夠帥的了,她當然不會花癡到撲上去亂親他一通。要不是八歲那年,她的同情心莫名其妙的氾濫成災,在她的世界裡,根本不可能有楓林雅治這號人物在在的出現。
可是,每當他用那雙足以融化冰山的溫暖深眸瞅著她,擺著一副好像沒她就會死的可憐表情,她就狠不下心告訴他。你明天別再來了。
嗚……算了,一年就只這一次,她還是大發慈悲,當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吧!
"小蘋果……"
"幹嘛?"其實她根本不想忍了,她寧願當個討人厭的傢伙,也不想當好心的菩薩。
"我明年沒辦法來這裡為你慶生了。"
"呃……"這句話……應該是她的台詞才對吧?
耶——她未免也太高興了點吧?這可是個噩耗哪!雅治的心情明顯有著不滿,可是,一旦她恢復原先那齜牙咧嘴的模樣,就又變成一隻苦情的小烏龜。"你就那麼討厭我啊?一聽見我不來就那麼高興,你真沒良心,虧人家那麼愛你。"
他的年紀明明比安平大,可他卻是兩人中負責撒嬌的那個。
彈了他的額頭一記,安平單手叉腰,另一手指著他,活像冒煙的茶壺。"誰沒我良心了?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勉強自己來這裡露臉的?你以為我老爸那些女人們的冷嘲熱諷很好受是不是?"
"可是,她們被修理得更慘呀……"雅治小小聲的說。
耳尖的安平聽見了,伸手揪緊他的耳朵。"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臭日本仔,你說什麼?"
"你只會罵我,都不關心人家不能來的原因!"他嘟著嘴抗議。
"還人家咧!"
安平露出嫌惡的嘴臉,"收養你的帥某人不是去世了嗎?他死了換誰帶你來這裡?啐!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本小姐教嗎?"
"安平好聰明、好棒喔!"雅治諂媚的想做出"大鳥依人狀,偏偏安平把他推得遠遠的,讓他差點跌了個狗吃屎。
"厚——借人家靠一下嘛!人家不久後就要去打工,會累得像狗一樣耶!"
"打工?"她看著他那美麗纖長的十指,深深歎了口氣。"這雙手-了拉拉小提琴、彈彈鋼琴,還能做啥工呢?"
"試試才知道嘛!"
雅治的父母都是世界知名的音樂家,而帥某人就是看上雅治的優良血統才收養他的。所以,從很早很早以前,雅治的世界除了練琴還是練琴,他從未嘗試跟音樂無關的事情。
"或許,我該去做苦工,出賣勞力賺錢。"他一臉認真。
"神經病!看你這雙手,人家會用你當粗工才有鬼咧!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那塊料。"她嗤之以鼻。"不如去做公關少爺,這樣比較有前途啦!"
"公關少爺……也算人生另一種體驗,這意見挺不錯的。"執起地的雙手,雅治正經八百的看著她。"請放心,我會守身如玉,我冰清玉潔的身子永遠只屬於你一個人。"
"呃……"安平的嘴張得好大,沒想到他會對自己的胡言亂語認真。
"你為什麼要打工?帥家不養你了?"她還是轉移話題比較好。
"沒有,"雅治頓了下,又說:"小晴要我跟她結婚。"小晴就是帥某人的女兒。
安平對雅治的故事知之甚詳,詳細到連他身上有幾根寒毛都一清二楚,這得全拜他用書信、伊妹兒、電話、手機陰魂不散的向她報告所賜。
"好哇!"
她滿臉解脫的欣慰表情,"她不是很愛你嗎?"
"問題是……"雅治以幽怨的眼神凝視著她,"人家我只愛你啊!"
"哦!My God!"
安平翻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那是蝦米表情?"你好殘忍,先騙了我的一片真情,等我離不開你了,你就始亂終棄,要把我給甩掉,嗚……"
滿臉黑線條的安平忍不住又想吼他了,不過,她知道這是白費力氣,因此她也只是按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有氣無力的說: "你的演技這麼好,是該去拍那種肉麻兮兮的愛情大片。"
"要怎樣才能讓你明白,你在我心裡的地位的確是獨一無二、無人可取代的?"他的眼睛閃閃發亮的望著她。
安平強忍住想吐的感覺,硬是不理他的瘋話,"要不要我帶你安排試鏡?"
"不!我討厭攝影機。"
雅治曾被同學拖去當過一次平面模特兒,因而結識一名相當有名氣的外國攝影師,不料這個攝影師對他一見鍾情,可求愛被拒後老羞成怒,竟拿攝影機砸他。
自此以後,雅治就對攝影機器相當感冒。
這些往事,安平都知道,所以她也不再說什麼。
"我覺得去工地打工應該不錯,一方面能鍛練身體,一方面又有錢賺,這樣我就可以養你了。"雅治執起安平的雙手,深情的看著她。 "私奔以後,日子可能會過得苦一點,不過你放心,有飯一定你先吃,有錢一定你先花,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安平眨眨眼。他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滿嘴瘋話?"你發明子神經?誰要跟你私奔哪?你都顧不好自己了,還想照顧我,不死就阿彌陀佛了。"她甩開他的手。
在別人面前,雅治是個溫文有禮、很有歐洲貴族子弟風度的紳土,不過,在安平面前,他卻是個噁心巴拉、三八兮兮的豬頭。
明知道她脾氣暴躁,他卻偏愛撩撥她的怒氣,在她痛痛快快的扁他一頓後,他再擺出一臉很受傷的表情,借此讓她良心不安所以,現在他的臉又貼在她的肩上磨蹭撒嬌了。
"雖然我仍不到二十歲就結婚,但我有信心,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安平細肩一抖,頭也不回的走出老爸的大房子,邊走嘴巴還不停的碎碎念。"真是聽不懂人話的臭小子!'我不結婚'這句話我說過幾百萬遍了,這輩子本小姐只想逍遙自在的一個人活!"
管它宴會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她就這麼直截了當的走出翟家,而雅治自然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發現這個頭殼壞去的討厭鬼跟在身後,安平突然停下腳步,而心不在焉的雅治,下巴就這麼的撞上了她堅硬的腦袋。
"你幹嘛跟著我?"安平頭一偏,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勾,對上他一臉無辜的可憐表情,一肚子火氣又消了。"你的下巴都撞紅了,還不快點揉揉!不知道本小姐渾身硬骨頭,連腦殼都是硬邦邦的嗎?"
見他還愣愣的站在原地,安平小手一伸,主動替他揉散下巴的紅腫,而雅治雙手則垂在身後,好看的唇型向上大大彎起。"安平的味道真好聞。"
"去死啦!"她恨恨地捶他一拳,"別像個色老頭一樣說話。"
"我沒有啊!"用力嗅嗅她身上少女獨有的幽香氣味,"真的很好聞嘛!"
"你還敢說!"安平雙手不耐煩的揮舞。"回你家去,少煩我。"
"哦!"雅治乖乖的應了一聲,盯了安平好半晌後,才依依不捨的從她身畔走過,奇怪的是,他竟往車輛眾多的大馬路走去。
"喂!你幹什麼?"安平驚呼一聲,趕忙上前將他揪回人行道上,"找死啊你?"她的怒氣達到了臨界點,辟哩啪啦又念了一長串,惹得路過的行人紛紛回頭看她。
望著她氣得漲紅的小臉,他突然笑了,"安平的臉紅通通的,好像紅蘋果。"
我咧!他根本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嘛!安平顧不得這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邊,小手緊握成拳,準備先扁他一頓再說。
"我只是要過馬路,到對面商店找地圖看回家的方向。"他終於為自己奇怪的行為作解釋,"看見有人要過馬路,車子不是該自動停下來,讓路人先過嗎?"
"讓?沒被撞死你就該偷笑了!"安平本想臭罵他幾句,不過, 一想到他自小在日本留學,對台灣的狀況真的不熟,索性將到嘴的責罵全吞了回去。
回頭看看通向翟家那條不算遠的私家道路,和那大得離開的翟家,安平大可以找個司機送雅治回家,但她實在沒有再踏進翟家的閒情。"走啦!我送你回去。"她歎了口氣。
"不用了,我先送你回去。"
"然後我再送你回家?這是在演十八相送啊?"她瞟了他一眼,"無聊。"
"過了今晚,我們就又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人家想把握最後一秒跟你相聚的時刻嘛!"他像個小媳婦般委屈地看著她。
安平受不了的緊蹙起眉頭,乾脆拔腿狂奔起來。能少和他相處一秒,就是一種天大的幸福。
對運動並不精通的雅治,緊緊追在安平身後,唇角噙著一個看不見的笑意,邊跑邊呼喊著,"別拋棄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求你別離開我。"
好不容易上了公車,跑得頭暈腦脹、氣喘吁吁的安平,看到座位便一屁股坐下,正要和他跟著坐在一旁的雅治好好溝通溝通,卻發現屁屁底下有點濕濕的……
"你幹嘛啦?"他是不是偷噓噓,要不然怎麼會濕濕的?
"我沒幹嘛啊!"雅治也發覺到座椅濕濕的,笑道:"你的膀胱不好喔?沒關係,這不是大毛病,別太難過了。"
"去你的!你膀胱才不好咧!"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發現是有人惡作劇,不但割破車子的椅墊,還在裡頭塞了一大塊吸飽紅墨水的大海綿。
"都是你啦!要不是你鬧得我頭疼,我才不會糊里糊塗的下來,一定是你找人來設陷阱的。"她哇啦哇啦的怪叫。
"好啦!全是我的錯,都是我找人來設陷阱的。"雅治低頭認錯,將安平的指責照單全收。她態度強硬,他就使出無比的柔情來個以柔克剛。
安平深吸一口氣,她知道自己很無理取鬧,所以也沒再說話。"算了!我不跟你計較!"眼角,瞥見他白色西裝褲上的草莓形狀的印子,她不禁咧嘴把自己的小外套纏在他的腰上,臀上蓋著她的牛仔背包,扯掉他衣領上的蝴蝶結,鬆開白襯衫最上頭的兩顆鈕扣,一個時髦中帶著慵懶神情的大帥哥便成型。
將他的米白色外套綁在自己的腰上,她偏頭一想,這樣看起來好像情侶套裝喔……
呸呸呸!誰跟他是情侶?她才不會那麼倒霉咧!
東瞄西瞄的,她的視線突然定在他下巴以下的部位。
耶——本以為瘦削的他是只弱不禁風的白斬雞,沒想到那恂膛居然像是有練過似的,害她的眼晴直定在他的胸膛上,捨不得移開一秒。
癡癡的看著看著……咦?他的胸膛怎麼不斷的擴大面積?
安平眨了眨眼,這才發現他的手指正一顆顆的往下解著衣服上的鈕扣,她嚇得倒吸口氣,猛一抬頭,倏然對上一張掛著詭異笑容的怪臉。
一股熱氣直竄腦門,在她的臉上狂肆燃燒。
"安平,"雅治笑看著她,"你的臉好像一顆紅蘋果。"
她氣呼呼的扭頭想臭罵他一頓,卻沒想到自己的唇居然正對上了他的。就這麼輕輕的一觸,柔軟的感覺便已深烙在兩人心底。
"安平,這是……人家的初吻耶!"
厚——幹嘛說得這麼大聲,全公車的人都聽見了啦!而且,也是她的初吻呀!有什麼了不起的?
雖是這樣想,但燒得燙紅的臉蛋,表明了她根本就是言不由衷。
雅治又擺出一副吃了天大的悶虧的死樣子,"人家我是個守舊的人,有了肌膚之'親'後,這輩子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千萬不可以賴帳喔!"
"有沒有搞錯啊?就算我們上過床,生過小孩又怎麼樣?沒有仟何一條法律規定要我非嫁你,或是非要我負責任不可啊!""氣"呼呼的抬頭一瞧,發現居然全公車的人都在看她,天哪!他們以 為她真的跟他上過床,生過小孩?
受不了那些人奇怪的目光,安平挺直腰桿,伸長手按鈴準備下車。當然。像個小媳婦似的雅治也跟著下了公車。
沒多久,兩人終於來到雅治住的"一品大廈"。雅治好說歹說了半天,才說動安平上樓坐一會,順便換掉被弄髒的褲子。
等他倆的背影一消失,管理員立刻撥電話通知帥小晴。
"報告小姐,雅少爺回來了,而且,他還帶了個女人一起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