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天使唱歌 第八章
    天使消失的街道

    無論來多少次,這裡依然維持著初次偶遇的驚艷與清爽。

    不大的廣場,乳白色的雕塑,天空飄滿顏色瑰麗的風箏,在微風的懷抱裡跑來跑去的是滿臉稚真和無憂無慮的孩童。

    丁烽記得這個廣場是自己在這個城市裡最喜歡的地方,和杜若來過幾次,帶小羽來過無數次,他們——他和她,和她坐在固定的椅子上仰臉同看雲卷雲舒、風箏索繞。

    他此時就坐在那把最靠近雕塑的長椅上,微微仰著臉瞇起眼睛,任風帶著回憶翩然走近。

    小羽很喜歡數風箏,睜著圓圓的大眼一隻一隻地數,「這只是燕子,這只是老鷹,第三隻是蜈蚣——好多腳。呵呵……

    很多時候,他們沒有交談。她一直要將滿天的風箏都數完才肯開始和他說話,而他無限寵溺著她的任性,在她自顧看天的時間裡面帶笑意側耳聆聽她小女孩般嬌氣的嗓音。

    一直到她數完。

    終於數完,小羽會跳到他面前,轉一個圈讓繡有粉色蝴蝶的裙擺在風中舞出柔媚的弧度。她滿臉期盼地請求:「丁烽,丁烽,下回我們也來放風箏,我想要那種大大,大大的……」  她盡力張大雙臂比劃著,

    「這麼大的蝴蝶,我要在上面系滿藍色的緞帶,然後放到天上去。」

    他說:「好啊,那我們一會兒就去買風箏和緞帶。」

    她的笑容裡充滿陽光般耀眼的光芒,「現在我要吃冰淇淋,丁烽親自去買的。」

    「還好不是要求我親手做……」

    「快去快去,我要吃奶油口味的。」

    待他買了冰淇淋回來,她會飛撲上前接過冷飲,轉著大大的眼睛告訴他:「我改變主意了,不要蝴蝶。我們買只老鷹,讓它飛得高高的,飛得比任何一隻風箏都高。」

    「好。」他邊答應邊伸手為她撫平眉頭散亂的長髮。

    「說定了?」

    「說定了。」

    他們說定了,要買一隻大大的蒼鷹風箏,要讓它在這裡飛翔,飛得高高的比任何風箏都高……只是小羽的記性不是很好,總是很容易忘記關於風箏的約定,於是每一次他們都會約定,等到下一次來到廣場依然兩手空空,只好重複約定……一次又一次……

    當時他想,那些什麼約定都不重要,只要小羽一直在身邊,總有一天會實現的。只要等到他在漫畫界稍有成就,只要等到他不再那麼忙的一天,就一定會實現的……

    他露出苦笑。

    「很累嗎?」杜若擔憂的聲音迴盪在耳畔,圓圓的小臉上佈滿心疼。

    隨著記憶的轉換,笑容中苦澀的部分正逐漸抽離,填補進來的是名為「貼心」的溫暖。

    有一點兒笨的肉包女孩絲毫沒有小羽無藥可救的天真與浪漫,她不會在數完風箏後和他做那些永遠無法實現的約定——她會在他想說話的時候與他交談,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安靜地陪在他身邊,任他握著自己的右手一坐半個小時。

    有些時候他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忽略她的存在,一徑發呆直到忽然驚醒才發覺她依舊安靜地陪在身邊。睜開眼的那個瞬間有著什麼擂動心鼓——感激、溫暖、憐惜……

    於是禁不住揉亂她頭頂的軟發,輕斥道:「傻瓜肉包。」

    驀然浮現在她臉頰上的青澀與嬌憨化做他眼底一道足以溫暖靈魂的風景。

    只是,約定與沒有約定,篤定與個敢篤定都是他無法一個人做主的……

    雨幕中痛哭失聲要求分手的小羽,咖啡座中與其他男人約會的杜若,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差別……惟的差別大概只在於──前一個是夢想,後一個更接近現實。

    小羽,杜若,杜若、小羽……因為他無法全心照顧而離開的小羽,剛決定要去用心憐愛就發覺並非真心的杜……痛哭失聲的女孩,笑意盈盈的女孩,他已混亂,痛徹心肺。

    口袋裡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冥思,按下通話鍵,電話那人竟然是母親。

    「飛機提前了?」他微微有些驚訝,「什麼時候?」

    「後天。」屬於女性的滄桑的聲音由電話的另一端傳過來,其中夾雜著些許風雨過後的安靜。

    「知道了,到時見。BYE。」簡短的幾句後他便收了線。

    收回凌亂的思緒,他站起身。

    今天本是要和顏照軒一起去出版社拿稿子的,現在看來只好他一個人去了。也好,這種時候很適合安靜一下,開始工作吧,工作狂丁烽!

    人生除了愛情之外,還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努力……不是嗎……

    「丁烽,丁烽……」耳畔傳來自己的名字,先是小羽的嬌哺,中段轉為杜若夜鶯一般的輕喚,「丁烽,丁烽…」

    男人淡淡地笑起,卻在下個瞬間收起全部柔情。

    愛情,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不是很重要,不是嗎?丁烽……

    

    「……我知道了,阿姨放心,嗯,阿姨再見。掛斷電話,顏照軒抬起頭。

    因為明天社長大人要外出,所以決定今天晚上不准任何人熬夜趕稿打擾他的睡眠,意外得來空閒假期的諸位「工作狂」連忙收拾行囊,回家的回家,約會的約會去了。屋子裡只剩下不想回家又剛巧沒有人約的一個可憐人。

    這個孤獨的可憐人離開辦公桌,抱著鬆軟的椅墊陷入沙發中。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一片溫潤的紅透過窗玻璃灑落在紅木地板上,被淹沒的同時在光潔的地面上泛開柔亮的光芒。這一片柔和的背景裡彷彿站著一個個頭小巧,笑容動人的女孩。

    她那如夜鶯一般的嗓音就迴盪在耳畔,堅定隱忍地表白:「我希望自己能知道一切,我不在乎他最愛誰,只希望自己能在他心裡佔有一席之地。我不會放棄,因為我喜歡他,甚至希望有一天他會徹底將那個女孩子忘掉,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只愛我一個人。

    「笨蛋肉包!」十指交又於唇前,男人柔了眼神。

    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過這樣震懾人心的坦白——絲毫不做作,坦誠而真摯,遠比被廣氾濫用的「我愛你」三個字來得激盪心神。或許來自少年時代的愛本就清純無暇,直指人心,以心換心的愛情永遠是最為感人的篇章。

    只是在人逐漸長大的同時,也學會了恐懼受傷和隱藏真心,所以那份清亮美麗的感情才會蒙上世俗的塵埃,才會混淆了人的眼睛和心靈,讓因恐懼受傷而引發的傷害層出不窮,將人心變成了石頭。

    說什麼「再也無法愛人了」、「我的心是石頭做的」,都不過是自欺欺人,只想讓自己遠離傷害,卻不知道這種語言的殺傷力有多麼巨大。它會讓一份鮮活的愛遍體鱗傷,讓一顆渴望悸動的心瞬間沉寂,就此遠離。

    他很清楚那種痛苦,雖然從不曾經歷過,但是上天早就注定了他愛情的無望——這一點在很多年前小羽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很清楚了。他所想做的和所能做的,只有守護——不為人知地守護在心愛的人身邊,守護他的心不被俗世的灰塵蒙蔽變成石頭。

    已經記不得具體在丁烽身邊有多少年了,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了吧……他們一同自修美術,進同一家漫畫公司任職給老闆當牛做馬,空閒的時候背地裡偷偷畫些趣味短篇漫畫賺外塊,然後他看著丁烽認識了來公司應聘文員的小羽,看他們相愛,看他們歡笑哭泣吵嘴又合好,最後看到小羽哭泣而去丁烽發瘋辭職,半個月後又被他拉著和幾個哥們一同組建這個「BLUE」漫畫社團。

    自從開始自修美術技法,他們兩個人便用同一筆名「BLUE」合作繪製漫畫投稿,一向風評不錯,還曾一度在國內漫畫界掀起「藍色風潮」。

    「BLUE」工作室延續著「BLUE」組合的畫風與特點,一路走下來直到今天,成為赫赫有名的漫畫大腕。

    這一路的風風雨雨,痛苦悲傷,都是他和丁烽共同咬牙硬撐著走過來的。正是因為經歷相同,感受相同,所以他比別人更瞭解丁烽這個看似工作狂的傢伙——有時候甚至比他本人都瞭解。

    丁烽很愛小羽,幾乎可以用「慘」字來形容——他愛慘了小羽,以至於小羽離開後,「BLUE」  的故事走上了淒風慘雨的悲情路線。每個趕稿的夜裡,他幾乎都能看到那個堅強的男人偷偷擦去眼角滲出的淚水繼續奮筆疾書,一直畫到神志不清幾近昏厥。而他,只能呆呆地站在一邊旁觀,任心疼與無能為力的負疚日益侵蝕自己的思想。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他發誓要保護他不受傷害,在他周圍設上結界,但凡是覬覦「BLUE」好皮囊的淺薄女子一律拒之門外。

    說來諷刺.那位看起來不起眼卻有副好歌喉的杜若卻是自己從大馬路上揀回來的。也許這便是常言道的「因緣天定」,杜若來到沒多久,他便發現了一個連丁烽自己都沒及時發覺的異變——那隻小夜鶯也許會成為一把打開工作狂感情閘門的銀色鑰匙。

    「杜若……」他歎息著。

    在他百般刁難歇斯底里的情緒化中,小女孩終於肯袒露心聲。那麼年輕的女孩,如此篤定的表白讓他的驚恐稍稍收斂,得到些許安穩。

    或許,她真的是丁烽遺落的另一半羽翼……

    「怎麼就你一個人,他們都走了?」

    「啊?」  聽到熟悉的聲音,神志迅速回轉。顏照軒懊惱自己想得太入神,竟然連社長回營都沒來得及趕到門口迎接,「這麼早?」

    「還早?」  丁烽呵呵地一笑,「畫傻了你,都幾點了還說早?吃飯了嗎?」

    「還沒……」

    「杜若還沒回來?」鑽進廚房溜躂一圈失望而歸的男人陷入他身旁的沙發中。

    「大概去買菜了。」他知道,杜若是不會無故放他們鴿子。此時,她定然站在超市的蔬菜貨架旁苦惱晚上要做什麼來供奉他們嬌貴的胃腸。

    「我餓了,還有吃的嗎?」飢腸轆轆的丁烽依然不死心,重新返回廚房翻起冰箱。

    顏照軒起身,跟著來到廚房門口,「我剛才接到阿姨的電話了。」

    他愣了一下,將好不容易從冰箱深處挖出來的乾癟蘋果拿到水池旁洗淨,「哦?」

    「你明天要帶杜若去見阿姨?」他們之間不再需要拐彎抹角,他直擊主題。

    「是。」丁烽狠狠地咬上一大口。嗯……味道還算甘甜……

    「你清楚這裡面包含的意思嗎?」

    「就是見見,很簡單。」

    「什麼很簡單!」他一把搶下他啃了一半的蘋果,「我告訴阿姨,那個女孩叫杜若,阿姨問我『不是叫小羽嗎』,我說『他們分手了』,阿姨很詫異。」

    丁烽別過臉,沒有說話。

    「你不是連和小羽分手的事情都沒告訴他們吧,阿姨此次離開之前要求見見你的女朋友,也許就是抱著見見未來兒媳婦的心態,你明白不明白?」

    「不是很明白。」  他實話實說,「他們的事情我一向不想明白,蘋果給我.我餓死了。」

    「現在你還有心情吃東西?」他突然急躁不安,

    「你都不明白,讓杜若怎麼應對?」

    「她只要陪我去就行了,其餘的我來做。」搶回蘋果塞進嘴巴,丁烽含糊著聲音回答。

    「丁烽你不要假裝糊塗,這種事情對一對戀人來說意義重大。」顏照軒低聲吼道。

    「你倒挺關心杜若。」他椰榆。相較友人的煩躁憂慮,丁烽顯得格外冷靜,「別忘了她現在可是我的女朋友,太關心了,小心破壞哥們交情!」

    「少胡說八道!」他一拳打過去。

    他哈哈笑著躲開,「開玩笑的。幹嗎臉紅,心虛了?」

    「丁烽,你想打架嗎?」

    「不想。」他笑著搖頭,拍拍他的肩膀,「不要過多擔心,畢竟這是我和杜若之間的事情。我不告訴家裡和小羽分手的事,是因為當時不想提起來,之後覺得說不說也沒什麼區別……」

    「可是現在阿姨誤會了……」

    「那不重要。」

    「那什麼重要?」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刻,「重要的是——我現在仍在思考自己到底愛誰。要知道,到了我們這個年紀說沒有女朋友是不會有人相信的,為了不讓父母擔憂我必須找個女孩做伴,而這個時候杜若出現了,我看得出她喜歡我。在剛好的時刻出現傾慕我的人,這一切正好符合了我的人生計劃,於是我向她提出交往。」

    聽他一席話,顏照軒完全驚呆住了,「怎麼是這樣?」

    「我也知道這樣不好,這樣對杜若確實不公平,但是我依然認為自己愛的是小羽……」

    

    「……但是我依然認為自己愛的是小羽……」

    依然是小羽,不是杜若。

    倚在門邊的女孩粉嫩的唇角勾起一道弧度,杏核樣的眼睛中卻瀰漫起悲傷的霧。

    杜若,不過是在剛好的時刻出現的仰慕者,一切恰如其分符合了他的人生計劃.於是順理成章地成就了仰慕者與被仰慕者的戀情。

    只要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在「剛好」的時間和地點裡,就算不是杜若,也一樣會成為丁烽的女友……並不是非杜若不可……並不是因為喜歡……共不是。

    不過只是一個「剛好」,而不是喜歡,哪怕只有一丁點兒的喜歡……

    不過如此。

    女孩用手背擦拭著濕漉漉的眼睛,一直抹到唇角。

    原來自作多情的滋味是這麼的苦瀝和心酸。不過還好,馬上就要結束了……讓還未開始就注定一敗塗地的愛情結束,讓自己的癡心妄想結束……

    她彎下身將裝滿食物的塑料袋放至牆角處擺好,然後轉身出門,小心翼翼地合攏深藍色的鐵門。一切回歸悄然無聲,廚房中的陳述與感慨依然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只有牆角處擺放著的那幾袋食物表明有人來過。

    

    「難道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杜若?只是因為她剛好出現……」瞠目結舌,顏照軒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小心呵護的人,早已將心變成了石頭。

    「我不知道……」丁烽搖搖頭,「我很混亂。」

    「你沒有時間混亂!」瞪大桃花眼,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晃,「你明明知道肉包喜歡你,你這樣會害死她,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他被搖到頭暈,「我只是不確定而已。」

    「不確定什麼?杜若到底是不是愛你?」如果他敢點頭,他立刻撲上去咬死他!

    「不確定自己到底可以不可以把小羽徹底忘記……」

    聽了他的回答,顏照軒差點兒昏過去,他憤恨地罵道:「白癡!」

    「啊?」

    「丁烽,你這個絕無僅有的大白癡!」

    「啊?」

    「杜若你在廚房嗎,你的鞋子……」一個問句之後,葉莉漂亮的臉孔出現在廚房門口,「社長,討厭鬼……」

    「別打擾我們說話,出去!」外人出現,桃花眼自動轉化成討厭鬼的模樣。

    漂亮的女孩皺起眉頭,「你說你的,我找杜若。」

    「杜若?沒在這裡。」

    「誰說的,我在超市遇到她,她說要回來給你們做晚飯,你瞧東西還在門口……」

    不等她說完,丁烽已刷白了臉龐,二話不說地向門外衝去。

    被他撞得倒退了幾步,女孩不滿地摀住肩膀,

    「怎麼了?社長好嚇人。」

    顏照軒哀聲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天使飛走了。」

    「你說什麼?」

    「葉莉,你會做什麼菜?」

    「什麼都不會……」

    「你還真笨!」

    「幹嗎,我只是回來送東西,馬上就要走了……

    敢罵我?看我獨門葉家旋風腳!」

    

    自從父母離婚之後,她就沒有再回到過這裡,雖然從前這裡是她最喜歡的地方之一,但是她因為痛苦連「最喜歡」都不得不捨棄,不過現在,她又回來了。

    鋪面不是很大的一家書店,玻璃門上懸掛著加菲貓紅紅的大餅臉,貓咪胖嘟嘟的下巴枕著三個黑色的大字——營業中,

    依然沒有變,還是她喜歡的加菲貓。按按黑亮的貓鼻子,她笑瞇瞇地打個招呼;「好久不見。」然後推門走進書店。

    一百二十平方米大小的書店中,中央只擺放了兩排與人同高的矮書架,其餘的書都擺放在四面靠牆的書櫃裡。靠門的一面牆被打掉了,裝上落地玻璃,在有陽光撫慰的地方放上兩三張顏色溫暖樣式可愛的小茶座,供愛書之人坐下來慢慢挑選自己喜歡的書籍。

    杜若剛一進入,就有穿著制服的服務生走到身前詢問所需,她微笑著搖頭感謝。說明身份後,她順著樓梯上至二樓找到正在整理書籍的父親。

    許久不見的女兒終於肯回到身邊,杜爸爸自然異常開懷地噓寒問暖。

    女孩只是搖搖頭,「爸,我想先去睡一會兒。」坐了兩個小時的公交車,連夜奔赴到城市另-端的她,此時早已疲倦不堪。

    「你的房問還是老樣子,我讓人幫你收拾下。

    「不要了,拿掉床單一樣可以湊合,我先去睡了。爸,明天見。」簡單的幾句後,杜若便拖著沉重的身體在父親擔憂的目光中找到那間屬於自己的房間,推門而入。

    關上門,她當即撲倒在寬敞的雙人床上,合上雙眼,睡著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就此長睡不醒。即使有夢,就算有夢,在夢中她亦清醒地知道那不過是夢,一張開眼夢境就會煙消雲散  所以她不怕,一點兒都不害怕。

    哪怕夢裡有丁烽,有顏照軒,有漫天的風箏和一望無垠的沙漠。只要她肯睜開眼,一切定會蕩然無存……

    她很安心。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開一家小小的漫畫書店就一直是她的夢想。在書架上擺滿一本本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書,看著顧客滿面欣喜地將它們帶走,珍藏起來在暗色的夜裡緩慢地讀一遍又-二遍。一如她對他寫的書一般……

    女孩的手指劃過書櫃中層的一排漫畫。清一色海藍的側面,在偏下的地方注有銀色的作者標識——BLUE。

    BLUE——標誌著她年少時的全部憧憬與愛戀。現在,已經結束了。

    將漫畫一本本抽出,丟進書櫃底層的抽屜裡。海藍色、湖藍色、深藍色、淺藍色的封面一層層疊加,她的眼睛拒絕再看那上面繪製精巧的圖案。

    有時候,人是一種習慣受虐的動物吧……

    習慣自我疼惜的她,所能接受最大限度的拒絕是

    「我已經不愛你了」,而非「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多麼讓人疼痛的一句話,瞬間徹底粉碎了她對愛情小小的期望。前一刻還信誓旦旦坦言會溫柔守護耐心等待的自己,轉眼間便淪為了莫大的笑柄……無藥可救的自戀是多麼悲哀……

    她低下頭,眼落至胸口,襯衫上一隻蝴蝶正翩翩起舞。混雜著血腥味的疼痛此時正一點一滴由那個部位滲透出來,瀰漫到空氣裡。

    很痛……很痛,痛到極點反倒泛開絲絲麻木和僵硬,彷彿心會在下一次傷害來臨之前轉化為石……

    現在她所能做的,只有重新開始,其餘的就都交給時間來消化和遺忘吧。

    遺忘——將BLUE遺忘。

    唇角盪開一個漠然的弧度,杜若笑了起來。

    她現在惟一需要的是重新開始。

    「小若,吃飯了。」父親推開門,慈愛地凝視著站在書櫃前的女兒。

    「好。」以腳帶上抽屜,女孩跟著父親下樓準備吃飯。

    清晨淡淡的陽光在她轉身的時間裡躍過窗玻璃落上深棕色的地板,點燃一片明亮。杜若轉身關門,眼不由自主地掠過書櫃——隔板中層一大段的空令她閃亮的眼神驀然一沉。

    隨後合攏的門扉外傳來了拖鞋磨擦地板的喀啦喀啦聲,女孩聽起來精神百倍地提議。「爸,我想空出一個書架做租書用,我房間裡那麼多的舊書放音也是放著,不如拿出去發揮餘熱。」

    「那可是你以前特別寶貝的東西……」

    「那是從前,想法也會改變啊。」

    「書架沒在問題,但是你要負責那部分的工作。」

    「沒問題!」

    「真的沒問題?」

    「不要小看您女兒我!」

    「呵呵……」

    笑聲愈離愈遠,最後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時間在身後緩慢地流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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