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銀色夜 第二章
    一年前 台北

    台灣的七月天,濕濕黏黏,空氣像是融化的巧克力,黏膩的教人受不了。

    這是殷遠第一次踏上台灣這塊土地,雖然他身上有著二分之一的中國血統,但他卻從來沒有來過台灣。

    一下飛機,他就立刻後悔了,從小就在美國長大的他,習慣那種幹幹冷冷的天氣,對於台灣的夏天,感到非常的不適應。

    有那麼一瞬間,他只想提著行李,掉頭坐上飛回美國的班機。

    「但這麼做的下場,只會再被那兩個損友,再丟出來一次罷了!」殷遠自嘲地想。

    原來縱橫財團成立至今,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了。在這五年的時間裡,殷遠像是不要命似的,拚命的工作,幾乎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

    雖然有倪雋和夏展翔的齊心合作,但他把工作當成生命的惟一的態度,可以說是縱橫財團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迅速成長的主要原因之一。

    也因為他這樣的工作狀態,使得他的身體狀況出現了問題,長年下來的生活飲食不正常,導致他的胃毛病百出,醫生甚至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他再不好好休息,就趁早準備後事吧!

    所以就在前兩天晚上,殷遠還埋首工作中,突然間碰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被用力推開來。

    「進來不懂得先敲門嗎?」殷遠微慍的說。抬頭看見進來的,是自己兩位好友兼工作最佳夥伴,他的氣稍稍消了一點。

    「走走走!不要再做了!」倪雋走到他的辦公桌後,捉住他的手臂,想把他從座位上拉起來。

    「要幹嘛?我今天很忙,沒時間陪你們去狂歡。」殷遠甩開倪雋的手,又把視線放回看到一半的公文上。

    「拜託你不要這麼拼行不行啊,我相信這些公文就算明天才看,縱橫財團也不會倒掉的。」夏展翔看不過去的說。

    「就是嘛!你這樣做,分明就是想勾起我們的羞恥心 !以為這樣就會讓我們跟你一樣,把辦公室當家啊。」

    「你們都知道我沒這個意思,幹嘛,你們今天是故意來找碴的嗎?」殷遠對他們這樣幾近雞蛋裡排骨頭的話,感到有點怨氣。

    「剛剛喬治醫生打電話過來,說你上次做的檢驗報告已經出來了。你的胃已經被你折騰得不像樣了,他要我們一定要改變你的生活作息,所以我們決定放你一個長假。」倪雋直接把來意說出來。「沒錯,放你兩個月的假,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寧願苦這兩個月,幫你分擔你的工作,也不要看你英年早逝,這樣我們的苦日子就過不完了。」

    「所以,看你是要乖乖的跟我們走,還是要我們把你打暈了打出去?」夏展翔的話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倪雋和夏展翔,雖然知道沒有了殷遠,他們的工作量會暴增許多,但還是強迫他一定要休個長假,夏展翔連行李都幫他打包好了,兩個人直接架著他前往機場,買了最近起飛的班次。

    就這樣把他空運到了台灣。

    來到了台北,找間飯店check  in之後,他便不知該做些什麼才好。

    平常的這個時候,他不是在和客戶談生意,便是在操控股票買賣,再不然就是在和一大堆的公文奮戰。

    他總覺得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夠用,所以總是把它當成是四十八小時來過,每天除去睡覺的時間,便是工作。

    現在少了一大堆的公文和圖表,時間突然多出來,這樣的轉變,教殷遠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這多出來的時間。

    「出去走走吧!」反正留在飯店也是無聊,殷遠決定去看看,這個他未曾謀面的故鄉。

    殷遠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兩旁的櫥窗因為情人節即將到來,所以都妝點得羅曼蒂克,強調、誇飾著愛情的美麗,想要讓情人們,將看不見的感情,轉變為奢華的物質,但他卻視若無睹。

    他的心裡還一直掛念著,今天股票的漲跌、世界經濟局勢的變化,就連他已經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他依然毫無感覺。

    經過長途飛行,使他一向總是整齊往後梳的頭髮,撂了幾撮在額前,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兩顆,袖子也因為台灣炎熱的天氣,而挽了起來。

    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慵懶而又閒適從容的味道。

    正當他陷入自己的思緒,完全沒有注意到週遭的環境狀況時,突然有個人懂了過來。

    「唉呦!你長不長眼睛啊?走路不看路的啊!」一個看起來個頭矮小,面目猥瑣的人,惡人先告狀的罵了起來。

    「你……」殷遠被這一幢,從神遊中回到現實。

    「算了算了!算我倒霉,遇到你這個不長眼睛的,下次給我注意一點。」但他還來不及反應,那人落下幾句話後,揚長而去。

    「等……你……」殷遠遠不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人早就走遠了,他只好苦笑一下,繼續往前走。

    殷遠走得有點累了,夏天驕陽的威力,讓他覺得口乾舌燥,想要有個清涼的東西,好來消消暑。他看到路旁小販,正在販賣著台灣最流行的泡沫紅茶,他決定去試試看。

    「給我一杯紅茶。」

    聽到客人點單後,小販手腳利落的調製起來,插上吸管,一杯冰涼的飲品便做好了。

    「一杯是二十元。」

    殷遠先喝了一口,感覺到一陣清涼滑過喉頭。他直覺往後褲袋摸去,想要掏出皮夾來付賬。

    奇怪,平常放置皮夾的口袋,怎麼空無一物。

    他掏遍了所有的口袋,就是沒有皮夾的下落。那個皮夾裡,可是裝了他所有的信用卡、提款卡、旅行支票等東西,是他這兩個月的旅費啊!

    他努力回想,到底是自己忘了帶出來,還是遺落在某個地方了。

    「難道是他……」殷遠想起剛剛那個莫名其妙、撞了自己一下的男子。

    恍然大悟後,他才發現自己的皮夾,在那個時候就被偷走了。

    「不好意思,我的皮夾剛剛被偷了,所以我現在身上沒有錢,等我請我的朋友匯錢過來,我一定會來還你錢的。」殷遠客氣的對著小販說。

    「什麼,沒錢還敢來買飲料,你是想白喝是不是,別做夢,錢拿來!」小販一聽到殷遠沒有錢付,立刻換上一副凶狠的嘴臉,以為他又是個來白吃白喝的騙子。

    「對不起,我的皮夾是真的被偷了,我所有的錢都在裡面。你放心,我是美國縱橫財團的總裁,這杯飲料的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哼!什麼總裁?你要是總裁,我就是總統。快點,不要 嗦,拿錢來!」小販根本不相信他講的話,畢竟他從來沒有在媒體上曝光過,也難怪沒有人知道,他就是美國赫赫有名的縱橫財團的總裁。

    「我現在身上是真的沒有錢,要不然我這只表放在你這裡,這可是皇家橡樹限量一百五十支的Roval  Oak  

    Concept名表,價值超過三十萬美金,先放在你這裡,我一定會拿錢回來換表的。」

    「騙鬼!什麼三十萬的名表,一定是假貨啦,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要,你只要給我二十塊就好了,戴得起這麼好的表,不會連二十塊都要賴吧!」小販的聲音越來越大聲,把路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要不然你要怎樣?」殷遠從來沒遇過這樣的狀況,在美國他可算是個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所有人見到他,都要鞠躬哈腰,誰都知道「殷遠」兩個字背後,代表著無限的商機和財富。

    「我不要怎樣,付錢,要不就跟我上警察局。」

    「你……」殷遠被小販輕視的語氣,激得也有了怒氣。

    「老闆,多少錢?我來幫他付。」正當兩個人堅持不下的時候,突然一個柔柔細細的女聲插了進來。

    「二十塊而已啦,又不是多大一筆錢,連這都想賴。」小販聽到有人要付錢,聲音立刻軟了一點。這裡是二十塊,不好意思喔!」女聲輕輕柔柔地向老闆賠了不是。「他剛剛打電話給我,說是皮夾不見了,要我幫他送錢過來,是我路上有事耽擱了,真的不好意思喔!」

    「沒、沒關係啦,下次小心一點,不要再這樣就好了啦!」小販聽到這樣婉轉的聲音,放低身段向他道歉,也不好意思再氣下去。「年輕人,看在你女朋友的份上,我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快走吧!」這名女子跟老闆輕輕鞠了躬,拉起殷遠的手,走出圍觀的人群。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看見沒有人在注意他們倆,她才把手放下來。

    這時,殷遠才有機會好好的打量她。

    她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是清秀,白淨的臉並沒有任何的妝彩,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一頭及肩的長髮,自然的飄散下來,比時下女孩子稍微豐腴一些的身材,包裹在寬大的襯衫中,配著一條洗得有點泛白的牛仔褲,就像走在路上擦肩而過的路人,很難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惟一說得上比較可以讓人注意的,就是她那雙澄淨圓亮的眼睛了,長長的睫毛下,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瞳,也讓整個略嫌平淡的五官,有了一些光彩。

    這裡應該沒有人在看了,我還有事,得先走了。」她是被臨時派出來出公差的,要在時間內把這分資料,送到客戶那兒去,剛剛為了替殷遠解圍,浪費了一些時間,她得加緊腳步才行。

    「等一下,你到底是誰?剛剛那麼做是有什麼企圖?」殷遠捉住正要離去的女子的手,他覺得自己今天遇到的事,實在有點匪夷所思,懷疑會不會這又是一個商業敵手設下的陷阱。

    「我誰也不是,也沒有任何的企圖,你可以讓我走了吧。」女子想要掙脫被他緊握的手。「你弄痛我了。」

    「說吧!你要多少錢?」既然她不是為了商業利益而來的,那就是為了錢吧!

    「先生,我一毛錢也不要,請你放我走,可以嗎?」女子被他輕蔑的態度,弄得有點火大。

    「什麼都不要,這是最新釣男人的方法嗎?欲擒放縱。」殷遠不相信她真的什麼都不要。

    在美國打拼那麼多年以來,遇到的陷阱和欺騙不計其數,外人一向只看到他成功風光的一面,卻沒看到他兢兢業業、如履薄冰的壓力。

    長年來在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讓他早就習慣了用懷疑的態度去面對一切,沒有任何人可以讓他真正的信任,除了他兩個好朋友以外。

    「我只要你讓我走就可以了,先生,我真的沒有時間再和你耗下去了。」

    女子漸漸失去耐性,覺得自己真的是沒事找事,現在已經確定一定會遲到了,等會回公司,一定又要被經理刮一頓。

    「好吧!那你總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殷遠見她的態度不像是裝出來的,覺得自己似乎可能真的誤會她了,語氣也稍微軟了下來。

    「是不是告訴你我的名字之後,我就可以走了。那好吧!我叫辛欣。」辛欣急著要去辦事,想想告訴他名字,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殷遠瞥了眼她手中抱著的公文袋——富騰貿易公司。

    「辛小姐,我明天下午會在你公司樓下等你,我請你吃個飯,當做是謝禮和賠罪。」

    「不用了,我……」辛欣直覺想要婉拒。

    「就這麼說走了,你趕快去辦你的事情吧!」殷遠不容她拒絕,以強硬的態度訂下明天的晚餐之約。說完便逕自走了。

    「這人怎麼那麼奇怪啊!」辛欣讓他反覆的作風,弄得有點迷糊。「管他的,說不定他明天就忘記了。」

    她很快的把這個小插曲拋諸腦後,眼前還是趕快去辦正經事比較重要。

    辛欣好不容易將公文送到客戶的公司,幸好並沒有遲到太久。

    當她一回到辦公室,與她比較熟的同事小敏連忙叫住她。

    「辛欣,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路上塞車。」辛欣不想解釋那麼多,便選擇了一個最普通的理由搪塞。

    要不她要怎麼解釋呢?論遇到了一個身無分文,但外型超帥的男人,為了二十塊錢,和小販起了爭執?

    而她因為被他的長相所吸引,認為他絕不是那種只想要白吃白喝,游手好閒的人,所以就傻傻地掏了錢,替他解圍。

    甚至還被他誤認為別有用心,讓她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

    最後還訂下了一個晚餐之約?

    雖然他只是一個陌生人,但對於他的邀約,她心裡竟然有著一絲期待。

    這樣的情節說出去,小敏反而會認為她在編故事,找借口吧。

    「你要小心一點,老巫婆今天下午心情好像不大好,已經找了好多人開刀了。她剛剛還問起你,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

    老巫婆是她們對部門經理——黃美麗的代稱。

    黃美麗已經四十好幾了,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每天都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頭髮在腦後梳成一個髻,一年四季都穿著黑色的套裝,長至小腿肚的裙子。

    平常就喜歡吹毛求疵,挑她們這些小職員的毛病,小題大作一番。

    尤其對女職員更是如此。

    所以大家便認為,她一定是一個慾求不滿的老巫婆,而這個外號也不脛而走,現在大家都在背後這樣稱呼她。

    正當小敏這樣警告她時,一陣尖銳的女聲已經傳了過來。

    「辛大小姐,終於捨得回來了啊!在外面逛得還愉快嗎?」果然,老巫婆就拿辛欣晚歸這件事,找她開刀。

    辛欣進入富騰貿易公司,已經有三年的時間了。從專科一畢業以後,她便進入富騰貿易公司工作。

    由於她的個性安靜內向,不大會跟人交際應酬,也學不來拍馬逢迎那套辦公室文化,跟她同期進來的,有的都已經升做小主管了,惟有她一直到現在,還只是一個處理行政事務的小職員。

    但她的個性從來就不是很有野心及企圖心,更何況她只有專科的學歷,在這個講求文憑的社會中,很難能找到完全符合理想的工作。

    雖然她也曾經想要升學,但家裡的環境不許可,從小生活在南部鄉下的她,父親早逝,所以母親必須身兼多職,才能夠勉強養活她和三個弟妹。

    所以專科一畢業,辛欣就立刻上來台北找工作,只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生活能夠過得去,又能夠寄些錢回家,貼補家計,其他的,她也不想計較大多。

    「只不過叫你送個文件,你就可以拖到現在才回來,怎麼!公司是付錢請你來混的嗎?」

    對於每過幾天便要上演一遍的戲碼,辛欣早已無奈的習慣了。誰叫她是公司裡面最沒有脾氣的一個人呢?

    也許老巫婆就是吃定她這一點,才會常常對她雞蛋裡挑骨頭,捉到一丁點小毛病,就大肆批評一番。

    「……」辛欣不想做任何的辯解,反正老巫婆也聽不進去,多說只會讓她認為自己在找借口,倒不如忍忍,聽她念一念也就過去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難道是我冤枉你了嗎?你不要以為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就可以博取大家的同情,哼!我不會吃你這一套的。」

    老巫婆說完,便在辛欣的桌上丟下一大疊的文件。「把這些文件整理好才准下班。」

    「唉……」看來又要加班了,辛欣無奈的想。

    「還好吧!別理那個老巫婆,當她在亂叫就好了。」老巫婆一走,小敏馬上湊過來安慰辛欣。「試試吧!這是最新推出的喔!」

    小敏拿了一包中午買的零食,請辛欣吃。

    「謝謝!」辛欣平常就愛吃一些零食,尤其是心情不好,或是壓力比較大的時候,吃些零食,總是可以讓她的心情比較輕鬆,所以她也就不推辭小敏的好意了。

    辛欣拿起一片餅乾放入嘴裡,香濃的甜味,立刻在嘴中散發開來。

    是她最喜歡的巧克力口味。

    聽說甜食可以振奮人的心情,在這種低潮的時候,來一片甜得不得了的巧克力餅乾,辛欣就可以立刻振作精神,恢復心情。

    雖然有人說,靠吃東西來排解壓力,是一種不正確的方式,但辛欣認為,心情已經很低落了,還要去管什麼健康不健康,正確不正確,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讓自己快樂最重要,不是嗎?

    有了巧克力餅乾的慰藉,剛剛被老巫婆罵了一頓的事,和今天得加班的事,早就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嘴裡含著慢慢融化的巧克力餅乾,心中有無限的滿足,此刻辛欣心裡想的,已經不是剛剛老巫婆的刁難,而是今天下午那個霸道的男人。

    明天的晚餐之約,他不會是說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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