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在大夫的允准下,裴震天要聶靈兒雇了轎夫,預備回洞庭裴家莊。
臨行之前,聶靈兒特地到藥鋪裡,向大夫和王二道別。
「大夫。王二哥,謝謝你們這幾年來的照顧,靈兒要回鄉一趟,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你們要好好保重……」她哽咽的語氣有著濃濃不捨。
「靈兒,有緣大家還會再見面的,你就別難過了。」
王二一向把她當成小妹看待,聽她說要離開善德鎮,他自然十分不捨,但她是要回鄉,大夫說了,她可能要在富貴人家當丫環,怎麼說也比現在的生活來得有保障,他該祝福她的。
「是啊,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往後你跟在裴公子身邊,大戶人家不比平常,凡事得當心,別要犯了人家的忌諱。」大夫囑咐她。
「嗯,謝謝大夫和王二哥。靈兒就此拜別。」身上帶著簡單的包袱,她向兩人一拜。
「走吧,裴公子還在等著你哪。」大夫催促著她。
「一路當心啊。」王二向她擺擺手,樸實的臉上只差沒掛上幾滴淚應景。
坐在轎裡,聽見三人話別,裴震天心中仍有猶豫。
他該帶著她走嗎?這個問題,從他答應帶她走的那夜起,他便經常問著自己。
他一時心軟,答應她要帶她走,事到如今,他沒想過要打破自己的承諾。
「少爺,我們可以走了。」聶靈兒嬌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起轎。」裴震天向轎夫吩咐,一行人就這麼向西而行。
這輩子從沒離開鎮上,聶靈兒跟著轎子走著,覺得一切都新鮮得很。
天色晴朗,白雲飄飄,走在寬闊的路上,偶爾一陣涼風吹來,倒也消去不少暑氣。但走了一個上午,讓走慣了山路的她,也開始有點吃不消了。
「請問轎夫大哥,到下個休息處還有多遠?」她讀了揉有些發酸的雙腿,向抬轎的轎夫問道。
「大約還有半個時辰,姑娘可是累了?」轎夫望了她一眼,心裡暗忖,以一個姑娘家的腳力來說,她能撐到現在才問,實在是難得了。
「不要緊,我還能走,謝謝轎夫大哥。」聶靈兒撐起一抹笑回道。
「停轎。」轎內傳出男子威嚴的聲音,頓時眾人便停下了腳步。
「少爺,為什麼要停下來呢?」聶靈兒來到轎旁,有些不解的問。她記得他曾說過,他急著要趕回裴家。
「坐在轎裡有點問,我想下來走動走動。」他掀起轎簾,向轎夫吩咐:「你們也休息一下,待會再啟程。」
「是。」轎夫們應了一聲,各自到樹陰下休息去了。
雖然聶靈兒想不通他為何要停下,但她記起她現在的身份是他的丫環,所以很自然的上前就要扶裴震天。
「當心腳步。」她柔聲提醒道,沒忘了他的腿才剛能走動。
半倚在她的身上,裴震天下了轎,和她一起走向路旁的樹下。
他告訴自己,自己是因為想透透空氣,絕不是發覺她累了,才叫人停下的。
稍事休息後,當眾人到達落腳的村落時,也已經將近傍晚,裴震天只好下令休息一宿,明日再趕路。
隔日一早,經過充分的休息,一行人繼續向西前進。
雖說是趕路,但接下來的路上,每當聶靈兒開始覺得有些累的時候,剛好裴震天也會要求停下,讓大伙休息。
這會,正好是午後陽光最熾的時候,一行人路經溪畔,於是在水邊停了下來。
聶靈兒見裴震天的額上冒出熱汗,她取出懷中的布巾,走到溪旁,想將它浸濕後,給他擦汗驅暑。
當她走近溪畔,將布巾浸入水中後,發現水面有一團不知是什麼、黑乎乎的東西,從源流處浮浮沉沉的,漸漸朝她的方向漂來。
沒有多想,她隨手拿起樹枝,將那團事物勾住,從水裡撈了起來。
待她拿近一看,才發現那黑玩意兒上頭爬滿了螞蟻。嚇得她將它拋到了地上,瞬間,從裡頭爬出更多螞蟻,地面一片蟻群鑽動。
一旁的轎天看了,滿臉好奇問道:「姑娘,你撿那東西要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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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沒有,我只是瞧它在水上漂著,就順手把它撈了起來,這位大哥,你知道這是什麼?」她猶有餘悸,語氣不穩的道。 「不就是螞蟻窩嗎?八成是最近下過大雨,才把它從上游給衝了下來,通常沒人理會,這群螞蟻就得自生自滅啦!」他說得自然,像早已司空見慣。
她想起爹娘生前和她說過,天地間所有生命都是可貴的,就算渺小如螞蟻,也有它生存的價值。
暗自慶幸自己救了許多小生命,聶靈兒沒再多說什麼,將手中浸濕的布巾擰了擰,小心避過蟻群,走向裴震天。
「少爺,這裡有塊濕巾,給您抹抹臉。」她將手上的巾子遞給他。
靠在樹幹上,裴震天看著她因熱氣而排紅的秀麗臉兒,心中又是一動。
如果她知道自己應該是以他未婚妻身份,和他一同乘轎上路,而非現在辛苦跟在轎後,她會作何感想?
思及此,他伸手接過她遞上的巾帕抹了臉,彷彿想借此抹去心頭的罪惡感。
聶靈兒不由自主的盯著他,覺得不論他做什麼,都好看的教她移不開眼。
察覺她直盯著他瞧,他煩躁的開口道:「你在看什麼?」
「沒、沒有,少爺,您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了,我不渴。」他將布巾交給她,吩咐道:「扶我回轎。」
「是,少爺。」她訥訥地絞扭著手上的手巾,臉上有著被拒絕的受傷表情。
轎夫的頭頭也在這時向他們走來,對裴震天說道:「公子,時候已經不早,再不啟程,今晚恐怕就要露宿了。」
「立刻啟程,務必在天黑前趕到下個城鎮。」交代完,他在聶靈兒的扶持下,再度坐回轎內。
一路上,裴震天不再說話,眾人就這麼沉默的趕著路。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在天色未全暗之前,到達了豐城。
聶靈兒從沒見過這麼繁華的城鎮。
聽轎夫說,這豐城可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城,舉凡交通、娛樂、飲食、百貨,只要是叫得出名稱來的玩意兒,在這都有辦法找得到。
他們住的酒樓,更是豐城裡最頂級的南天閣,三層樓高的建築,在大紅燈籠的映照下,琉璃屋瓦閃閃生輝,賓客們個個身穿高級綢緞,手執玉壺,高談闊論,讓聶靈兒幾乎看傻了眼。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體會到,裴家在南方的勢力有多大。
原本還對其他客人推說客滿的店主,一看到裴震天,二話不說,立刻要小二準備最高級的上房。
「裴公子,這邊請,這間是咱們南天閣最好的天字房,地方小了點,您可別嫌棄。」店主人熱情的招呼著,雖然口裡說著謙虛的客套話,仍能聽得出他的語氣中有無限得意。
這也怪不得他,因為來人不是普通人,而是裴家莊的裴少爺哪!
裴家莊家大業大,到處都有別業,這回裴震天難得選南天閣留宿,他自然不敢怠慢了這位貴客。
能得到裴震天的肯定,比做了多少宣傳都來得有效!
待店主人打點好一切,並交代小二通知廚房準備酒菜,才轉身離去。
走到房門前,店主又說道:「有什麼事,只需交代一聲,自然會有人照應。請稍待片刻,酒菜一會就來。」
聶靈兒呆呆的看著偌大房中華麗的裝潢,腦子一下無法接收更多的信息。
一進門,人眼的是寬敞的花廳,廳裡的擺設華美精緻,角落還有個足有半人高的花瓶、桌上有著紋飾精美的茶具和光亮的燭火,一旁還有繡工細膩的屏風,屋裡的桌椅一塵不染,就連從未見過世面的她,也猜得出它們會是用多麼名貴的木材製成的。
光是這一間房,就比聶家大上幾分,而店主竟然還說是「小地方」?!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發現裴震天已坐在桌旁,悠閒的喝起剛泡好的茶。
「少……少爺。」她清了清喉嚨,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今晚,我……要住在哪裡?」剛才聽他只向店家訂下兩間房,除了轎夫住的普通客房,她實在想不出今晚她該住在哪。
「你是我的貼身侍女,當然和我住。」他服了她一眼,用著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著。「難不成你想和轎夫一起睡通鋪?」
他的話如晴天霹靂,把聶靈兒震得啞口無言。
他他他……剛才說了什麼?!她是當他的丫環沒錯,可是……她再怎麼說,都還是個黃花閨女,怎能在出嫁之前,和男人這麼光明正大的共住一室?!
之前在善德鎮,是因為他有傷在身不宜移動,才讓他待在她家,而且當時他是睡在爹以前睡的床。
昨晚在小村客棧住宿,他也沒要她和他共住一間,怎麼現在反而要……
雖然,她並不討厭常常看見他……
聶靈兒,你在想什麼?你怎麼能這麼不知羞?她在心裡斥責自己。
「你知不知道侍女該做什麼?」看她小臉上多變的表情,裴震天不禁曬然。
她該不會認為,貼身侍女的工作只是倒個茶,遞個毛巾這麼簡單吧?
「我以為……我只要照顧少爺的日常起居而已……,」她囁雨嚅的道。
「日常起居,當然也包括晚上。」裴震天提醒她道:「而且這間房夠大,夠你我兩人同住了。」
「可……可是……」他現在能自由行動,應該不用像先前那樣,事事都要她陪吧?「晚上不就是休息嗎?還有什麼事需要我照顧的呢?」
聽她無邪的話語,裴震天突然興起,想逗逗這個不解人事的小丫環。
從他受傷以來,她豐富生動的表情,和不同於尋常女子的純真舉止,總讓他得到不少樂趣。
「晚上還是有很多事可以做,例如……」他故意停下,揚起邪惡的笑。
「還能做什麼?」她從來不知道,晚上除了休息還能做什麼。
「你靠近一點,我就告訴你。」成功挑起她的好奇心,他引誘的說道。
她毫無防備,只想知道到底還有什麼事是非得晚上做的,腳步漸漸移向他。
「這樣夠近了嗎?」她走到距他還有一步的地方問。
「還不夠,再過來一點。」他雙眸微瞇,斂起眼中的精芒。
「這樣呢?」她又朝他走了半步。
「差不多了。」話聲剛落,他健臂一攬,將她的身子帶進懷中,並小心避開自己剛復元不久的傷。「晚上,還能這麼做……」
來不及有任何反抗,聶靈兒的唇就被他吻住,她感覺一片天族地轉,接著自己的嘴上覆上了某種溫熱的事物,她瞪大靈動的雙眼,見到裴震天放大的俊顏就在她眼前。
「晤……」震驚的無法開口,她漲紅著臉,只能從喉間發出聲音抗議。
「這下如道了嗎?」裴震天忽地放開她,扶正她的身子,盯著她嬌俏的排顏,語氣仍是一派輕鬆。「下回,再告訴你其他的。」
「你……」除了跟著他,聶靈兒覺得全身虛軟無力。
他是怎麼回事,餓到把她當成晚餐嗎?竟然用嘴啃她。
雖然不太明白剛才他做了什麼,他那笑意,就和第一次見他時一樣,霎時,她的心又跳得飛快。
此時,店主人敲了門後跨進房,打破一室的曖昧。
「兩位久等了。」店主堆著滿臉笑。「咱們廚師的手藝可是遠近知名,請公子嘗嘗本店的招牌菜。」邊說邊要跑堂的夥計將手上的菜-一陳列上桌。
「這是上好的女兒紅,是本店特別招待的。」他又遞上一隻玉壺,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有事請儘管吩咐,不打擾兩位用餐。」說完恭敬的退出房門。
「靈兒,吃飯了。」他刻意親呢的喚著她。「走了一天,你也餓了吧?」
「奴婢只是下人,怎麼敢和主子一同用餐。」她紅著臉嘟起小嘴,胸口的怪異反應讓她口氣不善。
裴震天只是脫了她一眼,沒再多說,逕自用起晚餐。
夜已深。
接近就寢時刻,聶靈兒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安,腦子裡不斷轉著,她真的要和他睡在同一張床上嗎?
想起剛才他示範「晚上做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向店家再要間房。
萬-……他晚上又餓了怎麼辦?說不定他又會把她當消夜啃。
以這房間的華麗程度,她毫不懷疑房中的大床絕對容得下他們兩人……和他同床而眠的書面躍入她腦袋,她的小臉又是紅通通。
察覺她的不對勁,裴震天沉默不語,眼中含著興味十足的光芒。
這個小妮子,肯定是煩惱晚上的事,她單純的心思教人一眼就能猜透。
「靈兒,我想睡了。」他坐在椅上,好整以暇開口道:「服侍我更衣。」
「啊?」不會吧,她還沒想好要怎麼應付這種狀況啊!「不能再等等嗎……」她小聲的咕噥著。
「你在說什麼?」他站起身,揚高一屆望著她。
「沒,這就來了。」她連忙扶著他走向床榻。
走進屏風內,她才發現,整個晚上她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在主床的一旁,另外有個較小的床鋪,顯然是給客人隨行的貼身侍從使用的。
剛才在外廳,隔著一道屏風,她根本沒發現有這張小床。
「你早就知道了?」她顧不得身份,瞪著身旁一臉泰然自若的男人。
「知道什麼?」他故作不解,臉上完全沒有愧疚的表情。
「這個。」她指向一旁簡單的床鋪。「你知道這兒還有另一張床,對不對。」
「我以為你知道。」
察覺自己又被捉弄了,聶靈兒想發作卻又有些顧忌。
如今她可是仰著他鼻息過活的小小婢女,若是惹他不高興,說不定自己就會被他拋棄在半路上。
要是發生這種事,她又要怎麼回到聶家祖宅,替父母完成遺願?
「我要睡了。」逗著她玩雖然有趣,但瞧她有怒不敢言的模樣,讓他打消繼續捉弄她的念頭。
聽懂他的暗示,她不情願的替他解下外衣,扶他躺好後,移步走向桌邊。
她吹熄桌上的燭火,室內瞬間變為黑暗,僅剩從窗口流瀉而人的皎潔月光。
躺在床上,裴震天想著將近一個月來,與她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
不知從何時起,他習慣了身邊有她在,也習慣她的服侍。
他是怎麼了,竟然吻了她?吻了一個青澀的小丫頭?
該不會是禁慾太久,他才一時衝動,動了身邊的侍女?
他不否認自己喜歡女人,但他從不曾對家中的僕婢動手,這麼做實在有違他的原則。
閉上眼,甩去心頭的異樣情緒,他想起應該捎封信,通知家人他即將返家。
另一方面,聶靈兒也因為心中混亂的思緒難以人眠。
跟在裴震天身邊,成為他的侍女,是她自己決定的,自然得好好服侍他。
但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在人前嚴肅的他,私下只有兩人時,卻總喜歡惹得她不知所措?
面對他,她的心總是不受控制的亂跳,離開鎮上之前她也問過大夫,但大夫只是微笑著,說她根本沒事,叫她不必擔心。但她這樣一點都不像沒事啊!帶著煩惱和疲憊,她漸漸陷入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