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爾,對對新人都甜甜蜜蜜、親熱萬分,但楊思淳卻享受不到這樣子的喜悅。
她獨自在新房中,看著四周的環境,今後,只有她一人睡在這間「新房」,而洪鎮邦當然是繼續睡在自己原本的寢室,他們……分房睡……
脫下新娘服,換上輕便的服裝,她坐在床緣發呆了好一會。
結婚真是好累人,即使是一切從簡,她仍舊感到疲累。
渾渾噩噩的倒在床上,她摸了摸嘴唇,想起今天他親吻自己的模樣,不禁臉紅心跳。
摸摸滾燙的雙頰,她嘲笑自己年紀不小了,竟還像個小女孩情竇初開的小鹿亂撞。
雖然,他對她只是輕輕一啄,不過她還是感到喜悅,不管如何,在名義上,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叩叩——
門外陣陣敲門聲,催促她從床上起來,走到房門口,她打開門發現是小毅站在外面。
「小毅?有事嗎?」
小毅大大的眼睛,呆呆望著她好幾秒,似乎有些感動,他咧開嘴笑了。
「沒騙我……老師……真的在……這裡……」
「是啊!我以後都會跟小毅住在一起,小毅高不高興?」
她臉上佈滿微笑,牽著小毅的手走進房間裡。
「嗯!」
小毅的反應突然快了許多,拚命的點頭,他點頭如搗蒜,可見得非常開心。
停止反覆的點頭動作,小毅這回是歪著頭,好像在想事情。
「吃、飯……」
聽小毅這麼說,她才想起他們還沒吃晚飯。
今天是結婚的日子,但洪鎮邦一切從簡,也拒絕邀請親朋好友,所以根本沒有宴請賓客。
想一想,他可能認為她只是名義上的妻子,是他娶回來幫助小毅走出自我世界的棋子,因此根本不想介紹她給親朋好友知道。
「嗯!吃飯,小毅這麼說,我才發現肚子餓了呢!」
她摸摸小毅的鼻子,說笑時,一道頎長的影子籠罩她和小毅兩人。
「你們要讓我等多久?」
男人的聲音夾雜一絲不耐,她轉頭望,是洪鎮邦走進房間。
「你……」
「是我要小毅來找你一起吃飯的,你能夠幫助小毅,我總不能餓著你,我訂了餐廳的位子,快一點!」
「是,我馬上換衣服。」
說著、說著,洪鎮邦帶著小毅到客廳,等她換好衣服出門。
正在換衣服的她,心裡有些暖暖的,原本以為他對她一定會不聞不問,可現在看來,並不是那樣。
他應該有點在乎她,若真是如此,那一定是老天聽到她的乞求。
* * *
生活在洪家,楊思淳最常見到的,絕對是小毅,她原本就是洪鎮邦娶進門來幫助小毅的。
小毅是個乖孩子,基本上他對楊思淳所說的話都聽得進去。
照顧小毅的作息、陪他學習新東西,和他練習說話,是她樂此不疲的事情。
除了小毅可愛,自己又喜歡他的原因外,最直接的原因是,小毅成了她和洪鎮邦惟一的話題。
洪鎮邦工作忙碌,再加上他有心避開她,要找機會跟他說話,實在很困難。
當然,他不是任由她自生自滅,他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跟她攀談。
所謂必要的時候,是指關於小毅的事情。
他是小毅的父親,必然不希望孩子對自己陌生,所以他一定會抽時間,陪陪自己的兒子。
也惟有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會對她和顏悅色,像個令人信賴的丈夫。
每天生活的重心,他都是以小毅為主,她自然也得如此。
可是照顧小毅就算再累,她也極力扮演好一個妻子的角色,希望總有一天他會瞭解、感受自己對他的愛,十年來都沒變過。
「老師、老師……」
小毅的聲音,拉回楊思淳的思緒。
「什麼事?」
「念故事……給我聽。」
一段日子下來,經過她細心引領,小毅的思考速度比以前快很多,和別人的溝通能力也改善了不少。
「好,我念給你聽。」
「老師……我要聽這一本……故事。」
接過故事書的瞬間,她盯著小毅的臉蛋,想到了一件事。
小毅總是老師、老師的喊她,但她已和洪鎮邦結婚了,好歹是小毅的新母親,突然之間,她好渴望小毅叫自己一聲——媽媽!
這樣子,她會感覺自己好像跟洪鎮邦又接近一些,更能感受到自己和他們是一家人。
「小毅,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老師?」
她真的好想聽聽小毅稱呼她為母親。
「不……叫……老師?」
歪著頭想半天的小毅,腦子產生混亂,好不容易的提出疑問。
對小毅而言,她是老師沒錯啊!如果不能叫老師,那該怎麼辦?
「嗯!小毅你試著叫媽媽,好不好?」
小毅沒有馬上回應,因為媽媽這個名詞,對他來說相當恐怖!
不能叫媽媽,如果叫媽媽的話,老師也會不見的……
「小毅?」
她渴望的那聲「媽媽」,怎麼等就是等不到,她看著小毅,卻見他拚命搖頭,死都不叫的樣子。
然後他小小的臉漲紅、扭曲,淚珠直線下降,哭得無聲無息,像是忍著不發出聲音,教人看了好心疼。
小毅哭得無助,她不忍的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但是,安慰小毅的她,同樣也紅了眼眶,為什麼小毅不肯喊她一聲媽媽呢?
楊思淳只知道小毅有自閉傾向,也知道他的親生母親,在一年前死去。
她從不知道,小毅的母親是如何死亡?而他的自閉傾向,其實跟他母親死去有直接關係。
「乖小毅別哭……」
她身體顫抖、聲音哽咽,小毅知道,她跟著他一起難過了。
正當小毅哭得厲害時,洪鎮邦居然出現,聽見小毅驚人的哭聲,他緊張的從外面打開大門。
一回到家,他看見她和小毅抱在一起哭,不由分說的抱起小毅擁在自己的胸膛裡好好安慰。
迷迷糊糊中,她摟緊的孩子被人抱走,她抬頭望了一下對方,發現是洪鎮邦回來了。
而且,他還一臉凶相的冷睨著她,讓她心裡害怕。
「你對小毅做了什麼?他為何哭得這麼厲害?」
他懷疑她欺負小毅,所以小毅才會哭得如此淒厲。
不論她以前多喜歡、疼愛小毅,嫁進門的她是一個後母,他不敢保證她會永遠疼愛小毅。
只是她變得太快了,才一個多月,她馬上變成一個名符其實的後母?
她淚汪汪委屈的盯著他瞧,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不明白他的意思?好一會兒終於會意過來。
「我……我什麼都沒做,小毅哭了,我……」
「哼——我安撫小毅過後,就算你不說,我也要聽聽你怎麼解釋!」
他對她怒言相向,毫不留情、也不會關心她為何流淚,面對自己的兒子則百般溫柔、呵護。
強烈的對比,看進她的眼中,實在讓她更為傷心、難過。
他抱著小毅拂袖而去,獨留她一人在客廳裡,黯然流淚。
* * *
呆坐在客廳中,她的眼淚都流乾,等到洪鎮邦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他緩緩走出來,一到客廳,便二話不說的坐下來,冷冷看著跌坐在地上的楊思淳。
回過神,她抬起淚干的小臉,看著面帶嚴肅的男人。
「……小毅……還、還好吧?」
「小毅他睡著了!」
「沒事……就好。」
她像夢囈般喃喃自語,安慰自己一切都沒事了。
「誰說沒事?我問你,小毅為什麼哭得這麼厲害?」
他表情冷漠、眼神犀利,猶如審問犯人,教人好不自在。
但,她真的什麼也沒做呀,她只是想要聽聽小毅喊她媽媽,如此而已啊……
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於期望小毅做的一件事情,會惹得他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做,小毅就哭了……」
原本就皺起眉頭、相當不悅的他,聽了她的解釋,眉心攢得更緊。
「你胡說!如果什麼都沒有,小毅怎麼會哭?」
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詞,一味的猜測,一定是她做了讓小毅難過的事,小毅才會泣不成聲。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被他誤會,她心裡一急,以為已經乾涸的淚水,再度又急速竄流。
「不准哭!」
他不耐煩用兇惡的口氣,想要抑制她的眼淚。
又是該死的眼淚!不知為何,他一看見她的眼淚,整個人就變得浮躁,惟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她不要哭。
他不曉得用哪一種方法能讓她不哭,所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命令她。
這個方法的效果卻不佳,她眼淚反而掉落得更猛烈。
「嗚……我真的不希望小毅哭……」
她哭個不停,他可真惱火,一躍從沙發起來,隨即蹲下,雙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臂。
「不准哭!聽到沒?你和小毅今天做了什麼事,從頭到尾講一遍給我知道。」
再度的警告她不准哭,他可沒太多耐心,看她一直掉眼淚。
終於,她的眼淚沒有之前多,不過,她仍語帶哽咽:「剛剛,我要念故事書給小毅聽,發現他總是叫我老師,所以我告訴他,希望他能喊我媽媽而已,想不到小毅這樣就哭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是真的!」
看著她無辜的小臉,他稍微鬆開了手掌,無言的看著她。
只是這樣而已?
她希望小毅喊她媽媽?她真的想要小毅成為她自己的孩子?
哼——笑話!她憑什麼要小毅喊她母親?
才心軟了一下,洪鎮邦立刻又撇開這樣的想法,小毅的母親早巳過世了!
他娶她進門,純粹是要幫助小毅減輕自閉的傾向,可不是要她做小毅真正的母親。
他的手,再一次扣緊楊思淳的手臂,臉部表情浮現嚴厲的樣子。
「我告訴你,別想著要小毅叫你媽媽,自從他母親死去後,他就不曾喊過這個名詞。不只是『媽媽』,他也沒叫過我一聲爸爸,而你只是一個嫁過來還不到兩個月的外人,有什麼資格讓他喊你媽媽?」
「我是……外人?」
這是什麼話?她嫁給他,就是洪家的媳婦!怎麼在他的眼中,自己居然是一個外人?
她呆若木雞,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是如此看她!
「我警告你!下次別讓我再看到小毅在哭,要不然我不會像今天一樣,讓你如此輕鬆!」
他不是危言聳聽,他一向說得出做得到,絕不留情面。
「為什麼……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淚流不止的她,腦子中只有兩個字,傷心、傷心、傷心……
「你覺得我對你很可惡、很過分?」
面對她的質問,他感到好笑,惡意的勾起嘴角。
她蒙上水霧的雙眼,不斷顫抖著身體,膛大眼睛盯著他瞧,委屈盡寫在臉上,反駁的話什麼也說不出來。
「那當初你放棄我,說我窮、說我寒酸,讓我傷透心,甚至還有一段時間,對人生充滿了恨!難道你就不可惡、不過分?你認為我應該以德報怨?原諒你所做的一切?告訴你,不可能!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話真的能殺死一個人,他的那一句「不原諒你」,無疑是把她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哼!」他用力的甩開她,連一眼都不看她,逕自離去。
時間不能沖淡一切,對她、還有他皆是如此!經過了十年的光陰,兩人還記得當時的痛苦,往事歷歷在目。
痛苦延續十年,不曾間斷過——
他因為被她拋棄,被她污辱的話所刺傷,傷口久久不能癒合。
顫抖、無力、傷心、難過,除了流眼淚,還是流眼淚,說不出任何話的她,整個人像失了魂。
一句「不原諒你」,徹底毀滅她心裡的一絲希望。
結婚當時的乞求——心愛的人,請你再愛我,愛我一輩子……
完完全全的灰飛湮滅、屍骨無存,從今以後她該如何自處?他們還要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啊!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有誰可以幫助她?她不想讓他怨恨自己一輩子,她不要!她想要他知道,自己很愛他。
「鎮邦……」
涼意為甚的晚風徐徐吹過,吹乾她臉龐上的淚水,但卻吹不散她心裡濃得化不開的苦悶。
寧靜的夜,靜的讓人胡思亂想,也讓傷心之人,夜夜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