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兒,再拿酒來!」
又來了。
艾凝正在房裡修改吳大嬸送她的幾件衣服,門簾外卻又傳來了羅森殿吆喝著要酒喝的聲音。
這樣的情形已經連著三天了。
這三天來,他每天都邀衙府裡那個叫做馬全的衙役回家共飲,每夜都划拳狂飲到三更半夜才散場。
而且,當她扶著半醉的羅森殿回房就寢時,他還會斷斷續續地說一些喜歡啦、愛啦等的肉麻話,但對像卻全是什麼牡丹、小青、明珠,一大堆她不認識的姑娘名字。
真是氣死她了!
雖然有了吳大嬸的事先提醒,她肯定羅森殿這些反常的行為全是為了惹她反感才做給她看的,可是,他狂飲放肆她還能平心靜氣,但聽他嘴裡喊著別的女人的名字,這可就教她醋海翻騰了。
「嫂子,麻煩羅!」
她一掀簾,喝得滿臉通紅的馬全立刻抬頭向她打招呼。
「別客氣。」
艾凝很給面子,立刻堆上滿臉的笑容,轉進廚房拿了一壺酒,還快手炒了盤丁香花生一起端上。
執起酒壺,她為他倆各斟了滿滿一杯酒,臉上的微笑始終如春風般怡人。
「請慢用,我還有事得做,先回房了。」
看著她輕步回房,馬全立刻以「暴殄天物」的責備眼神看著羅森殿。
「頭兒,這麼好的貨色你真的不要嗎?『牡丹樓』的紅牌姑娘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哩!」
羅森殿神色一凜,「你再拿艾凝跟那些青樓女子相比,我可是會揍人的。」
馬全咧咧嘴,又以狐疑的眼光在他臉上掃視。
「頭兒,你是真心要讓艾姑娘討厭你、離開你嗎?」
他指指桌上的一片杯盤狼藉,「這還用問嗎?你以為我這幾天每晚要你來陪我喝酒,是做給我自己看的呀?」
說到這,號稱千杯不醉的他也開始覺得頭疼了。
「老馬,你出的這主意真的有效嗎?我們都狂飲三天了,艾凝卻連一點不高興的表情也沒有,而且,你教我要醉言醉語的說一大堆女人的名字和情話,她聽了也沒質問過我,反倒是我自己都快被自己給肉麻死了!」
馬全低聲笑著說:「所以我才說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嘛!」
「什麼意思?」
「這麼美麗、賢慧的姑娘你都不要,我看你的『懼女症』簡直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了。」
他斜瞪馬全一眼,「你到底是來幫我,還是特地來調侃我的?」
馬全將杯中的美酒一口飲盡,以微醺的眼神看著他。
「好吧!看來不下重藥,那個好姑娘是不會跟你動怒翻臉的,你附耳過來,我再教你一個法子……」
***
艾凝正在做修改衣物的最後一道手續,哪曉得針才剛往衣上一扎,大廳裡就傳來東西落地破碎的聲響。
「怎麼了?」
她一驚,把針線,衣服往床上一擱,連忙趕出去看個究竟。
只見大廳的木桌旁有個破碎的酒瓶,那大概就是聲音的來源了。
馬全已經回去,大廳裡只剩下羅森殿一個人在獨飲。
艾凝站在門簾前,不曉得自己是該退回房內,還是前去收拾地上的酒瓶碎片比較好?
這幾天她都是等他醉趴在桌上才出來扶他進房睡覺,因為她總覺得如果在他半醉半醒的時候接近他一定沒好事。
「過來。」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原本低頭飲酒的他突然抬起頭,以十分強硬的口氣喚她。
她咬咬唇,考慮了片刻,仍然挪步走向看來已有七分醉意的他。
「羅大哥……」
「坐下來陪我喝幾杯。」
「這……我不能喝的。」
「啪!」地一聲,他像是十分不悅地一掌往桌上拍下。
「我要你喝就喝,快去拿酒杯來!」
「……」
他現在究竟是在演戲,還是當真的?
不管了,反正暫時先依他說的去做,再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決定了,她便真的進廚房取來一個酒杯,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坐這裡。」他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這個要求讓艾凝的一顆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
「怎麼,你們『牡丹樓』的姑娘連如何伺候客人也忘了嗎?」
艾凝走到他身邊,正猶豫著自己是否該坐下,沒想到他卻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而且還一把拉她坐下,害她一個不穩差點跌進他懷中。
「羅大哥,你清醒一點,我是凝兒,不是什麼牡丹樓的姑娘!」
她掙扎著要從他掌中抽出手來,結果他放了手,卻更大膽地摟住她的纖腰。
「唉!別提那個什麼凝兒的,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你要是把大爺我伺候得稱心如意,說不定我就替你贖了身,帶你回家做我的——」
他忽然住嘴了。
馬全教了他許多混帳話,要他藉酒裝瘋當一個風流浪蕩子,徹底扭轉艾凝對他的好印象。
可他話還說不到三分之一,「精采」部分全在後頭,卻已經把她給惹哭了。
她垂著雙睫嚶嚶啜泣,晶瑩的淚珠滴在她擱在膝上的白皙手背。
藉著摟著她的腰的手,他可以明顯感覺到她的身子正在微微顫抖。
捨不得、心疼,他好想緊緊抱住她!
當發覺自己心中突然升起這些未曾有過的渴望,他明白,今晚這場戲他是很難再演下去了。
「走走走!我最討厭哭喪著臉的女人了。」他收回自己放在她腰上的手,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走開,別在這裡妨礙我的酒興。」
艾凝微斂眉,輕咬著唇斜睇他一眼,想勸他別喝了,可又怕會惹他不開心,於是垮著臉,依他的話起身離座,繞到一旁蹲下撿著地上的碎片,也在心裡盤算著該如何才能讓他停止這樣夜夜飲酒的行徑。
「啊——」
「怎麼了?」
羅森殿聽到她突然呼痛,再看見她指頭上被碎片劃破的傷口正泗泗湧出鮮血,也忘了自己先前還扮著酩酊大醉的酒鬼,迅速離桌要來察看她的傷勢。
「羅大哥,小心!」
他才剛蹲下身拉著她的手要看傷口,艾凝便瞧見從他身後的桌沿正滾來了另一個酒瓶,就要砸上他的腦袋,嚇得她連忙把他拉向自己。
羅森殿完全沒料到她會突然使勁拉他,眼看著自己就要往她和地上的那堆碎片撲倒,他只好以極難看的姿勢蹲著移動腳步,以防止自己撲倒在她身上。
可是老天爺像是故意要跟他開玩笑一樣,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穩住身子要站起身時,他卻又一腳踩滑,不偏不倚地一屁股蹲坐在艾凝還來不及完全撿拾乾淨的碎片上。
「哇啊——」痛死他了!
「羅大哥!」
「別過來!」
他像看到毒蛇猛獸一般阻止她接近,自己以手按地慢慢地站起來。
「我去隔壁找李老爺幫我療傷,你千萬別跟過來。」他倒退著走到大門邊,「房裡櫥櫃最上層的小櫃子裡有青瓶裝的刀傷藥,你自己拿去塗吧!」
說完,他立刻出門,而且還快速將門帶上,免得再看見艾凝那張為他擔憂的美麗臉龐。
唉!他果然不能跟女人太接近。
看,厄運開始了吧!
拖挪著步子往鄰家走,他已經不敢去想自己將來還會過上些什麼災難了。
***
「這菜真難吃,太鹹了!」
「這菜太辣了!」
「我最討厭吃這種魚了!」
「這湯……」
一頓飯下來,桌上所有的菜餚全讓羅森殿給嫌棄完了。
既然藉酒裝瘋這招沒效,而且還會落得「害人害己」,他只好換一招羅!
奇怪的是,無論他怎麼「招惹」她,她就是不生氣,好像他壞得很理所當然一樣,她一點也不覺得討厭。
再這麼下去,半年之約一到,他就非娶她不可了。
「凝兒,去幫我燒熱水,我想洗澡了。」
艾凝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要求顯得有些迷惑。
「現在?你飯才吃到一半而已,況且,飯後休息一會兒再沐浴對身體——」
「囉唆,我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費了好大的勁,羅森殿才能無視於她那張無辜小臉上的委屈,繼續依計「使壞」。
「要當我的妻子就得對我言聽計從,我說什麼你照做就是,以夫為尊你沒聽說過嗎?真笨!」
「是。」
他是在罵她耶!她怎麼紅了臉,一副羞怯的模樣?
看她乖乖地放下碗筷,溫順的照著他說的話去廚房燒水,羅森殿只覺得自己快敗給她了。
依照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表現,她要不是真的毫無脾氣,就是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功夫。
要惹這樣的人生氣,進而讓她厭惡他、離開他,這會不會比登天還難?
他歎了一口氣,無力地垂下肩。
看來他是該未雨綢繆,早些去看風水、選墓地了。
「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她放好熱水後便過來告訴他。
「要幫忙嗎?」看著因臀部受傷而站著吃飯的他,艾凝滿臉通紅地垂首說:「李老爹說,你的傷處最好別浸水,用毛巾輕輕擦拭比較好,你自己看不到傷處,所以他要我……要我……」
「要你幫我擦澡?哼!別信那個為老不尊的老爹的話,他說的話十句有九句不正經,他只是在逗你而已。」
「逗我?」
「嗯!」
他輕咳一聲,調開視線不再迷戀她透著淡紅的粉嫩臉蛋。
因為在她無邪又充滿信任的晶亮雙眸凝注下,他好不容易才戴上的「壞蛋面具」已經搖搖欲墜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有趕緊避到浴間去洗洗澡、醒醒腦,免得兩人間的氣氛越來越曖昧。
糟糕的是,艾凝欲替他擦澡的提議實在是太誘人了,他嘴裡雖然拒絕,卻無法控制自己腦子裡的-念,一泡澡洗得他差點噴鼻血。
再怎麼說他也是個正常的男人,擺個大美人和他朝夕相處,只怕有一天他就要從君子變成禽獸了。
真到把持不住的那天,他就非娶她不可,非跟著她一起生活到他進棺材的那一天為止不行。
那還得了!
想當年他義兄南陽王為了心上人,竟連到午門外劫法場這種瘋狂行徑都做得出來!他可不想為了一個女人玩命,連自己是誰都給忘了。
洗完澡,他邊想著這些邊往臥房走,一掀簾,艾凝正坐在桌前做著他不懂的針線活,他也沒多問,直接往自己新買的木床上趴睡。
「羅大哥?」
他才剛趴下,艾凝便拿著自己方纔還在縫製的東西走到他床邊。
「什麼事?」他要很費力才能扭轉脖子往上看她。
「這個給你。」
他看著她手上那個中空的布圈,「那是要做什麼用的?」
「墊著它,你就可以躺著睡了。」她抿抿唇,神情顯得有些害臊。「你試看看,如果太高或太低我可以馬上拆開來改。」
經她這慶一說,他馬上就知道這布圈的用處了。
沒想到他昨晚才受傷,今天她就想出要縫製這種東西減輕他的痛苦及不方便,實在是感人。
如此蕙質蘭心又善體人意的女子自願跟著他吃苦受罪,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如果真的只是因為他不小心對她隔衣摸胸那件事,那她也未免太死心眼了,萬一當天摸到她的是個小癟三,她也堅持摸到的人就得娶她,那她的終生幸福豈不是全毀了?
接過布圈,他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的心裡除了滿滿的罪惡感外,還似乎有著那麼一絲絲的甜蜜感覺。
唉!是老天嫌他活得太舒適,特地派她來讓他難過的嗎?
***
一轉眼,艾凝已經在京裡定居一個多月了。
雖然是出身富貴之家,不過爹娘在世時除了請人教她琴棋書畫,也沒忘了讓她學學廚藝、女紅,當時她還覺得煮飯、縫衣都有丫鬟們代勞,她學那個也沒啥用處,但現在她可慶幸自己當年不排斥學那些活了。
如今,非但沒有婢僕伺候她,相反的,她反倒像個丫鬟兼廚娘似的在伺候著羅森殿,如果當初養尊處優的她不學做家事,只怕現在得讓他罵得狗血淋頭了。
「那個愣小子最近還是老做些、說些惹人厭的怪事嗎?」
艾凝正在吳大嬸家學做布靴,對於這個問題笑而不答。
「他還真是固執哪……」她光從艾凝的臉部表情就能讀出答案。
「也許他真的很討厭我吧?」
一想到有這層可能,艾凝臉上的光彩立刻因籠上輕愁而黯淡。
「不獨獨對你,他對每個年輕、未婚的姑娘全都排斥。」關於這點,她這個老鄰居實在太瞭解了,「怎麼樣,要不要我去說他幾句,要他別再耍花招教你自動毀婚了?」
她連忙搖頭,「不要,我沒關係的,您千萬別去責罵羅大哥。」
「瞧你那副緊張又心疼的模樣,我看那愣小子的心還沒被你給收服,你倒是先把自己的心送給他羅!」
吳大嬸說時還笑出了幾道魚尾紋,被一語道中心事的艾凝整個臉紅通通的,猶如彩霞一般嬌艷。
沒錯,雖然羅森殿老是孩子氣地故意要找她麻煩、惹她生氣,可是她對他從一見鍾情到日久生情,卻是越來越喜歡。
原本她還有些懷疑他的那些「劣行」是本性,但是從他那天因為擔心她手指上的割傷而流露真情時,她就開始習慣天天看他扮壞「演戲」了。
想跟他廝守一生。
最近這樣的念頭老是在她心上縈繞不去。
一開始她根本不在乎羅森殿到底喜不喜歡她,只想著若能嫁他為妻,就能倚靠他一身的本領和總捕頭的身份去跟後母對抗。
可是,她現在好在乎,真的好在乎!
所以羅!只要一想到排斥女人的他可能一輩子都把她當累贅、禍害看待,她心裡便充滿無力感。
「別又皺眉頭了。」
吳大嬸按了一下她的眉心,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向窗外漸暗的天色。
「該回去準備晚飯了吧?你家那口子應該快回家了。」
「大嬸……」
艾凝羞赧地以嬌嗔的眼神抗議她故意以言語調侃她。
吳大嬸和藹地笑著拍拍她的粉嫩小臉,「好了,快回去吧!」
「嗯!」她收拾著自己手上的針線,「大嬸,那這些就繼續寄放在您這兒羅!」
「知道了,反正你要等到那愣小子生日那天才送嘛!你的一番心意我會替你仔細收藏啦!」
這次被揶揄她也沒話說了。
誰教她當初要吳大嬸教她縫靴時,早就挑明說過是要送給羅森殿的。
「那我先回去了。」
「加油喔!今晚也得忍耐下去,還有五個月呢!」
艾凝回頭看著替她加油打氣的吳大嬸,點點頭,微笑著離開。
***
明明都已經回到家門前了,羅森殿卻裹足不前,難以決定要不要敲門。
「唉!我看還是不要算了。」
他轉過身,對著跟在他身後的兩名部屬李大和林百貴搖頭皺眉。
「頭兒,你別又三心二意了。」林百貴拍拍他的肩低聲說。
「是啊!我們是看不過你天天一副鬱鬱寡歡:心事重重的模樣,所以才好心的想了個計策要幫你趕走死纏著你不放的那個女人,你就別再婆婆媽媽的了。」李大說。
「我就怕你們兩個會越幫越忙。」他也實話實說。
林百貴拍胸脯保證,「安啦!要治女人就得找女人,我今天可是不惜重資請來『天香閣』的紅杏姑娘來幫忙,保證馬到成功!」
「是嗎?」
這個保證實在值得商榷,這個一向以糊塗聞名的屬下出的主意,總讓他覺得好像不太妥當。
「別再考慮了,我和百貴就在窗邊看動靜,你進去吧!」
李大說著便舉手敲門,羅森殿看著艾凝前來開門,也只有硬著頭皮先進屋再說。
一開始還是一如往常,她上菜、他動筷,只是,心中有事的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也忘了要耍壞繼續批評她做的每一道菜。
如此安靜的他可讓艾凝覺得不太習慣了。
「羅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呀?」
他被問得微愣,「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呢?」
「因為以前你雖然嫌飯菜難吃,可還是會吃上不少,但今天你沒有說菜不好吃,卻樣樣夾上一口就不動了,而且……」
她看向廚房內的木窗,「你好像一直在看窗外耶!」
她也未免太觀察入微了吧!
他硬生生地乾吞了一口飯。
還好她只注意到他往窗口瞄,沒被她瞧見林百貴和李大在窗外看見她而快滴下口水的欠扁樣。
「拜託,窗外烏漆抹黑的有什麼好看?」他當然大裝糊塗。
見他不想提,艾凝自然也識趣地打住不問了。
但是,就在她正欣慰於他終於不再批評她的廚藝,兩人終於能恬靜地共享一頓晚飯時,急促的敲門聲卻很殺風景地響了起來。
「我去開門。」她放下碗筷,「大概是吳大嬸拿醋來還了。」
艾凝說完便立刻離桌走到門邊,而且沒問來者便拉開兩扇門板。
出乎她意料的,站在門外的並非吳大嬸,而是一位穿著打扮十分華麗、冶艷的妖嬈美人。
「請問……」
艾凝看著對方手上拎著的那個大包袱,在詢問對方來訪的目的前,心裡已先有了不好的預感。
「請……請問姑娘要找誰?」她支吾了一會兒才問完。
「當然是來找我的森殿哥羅!」
我的——
不等艾凝反應過來,「收錢辦事」的紅杏姑娘已經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
「森殿哥!」
羅森殿在廚房裡就已經聽見紅杏那令他頭皮發麻的開場白了,若不是林白貴和李大在窗口直揮手要他去大廳加入「戰局」,他還真想跳窗逃走哩!
硬著頭皮走進大廳,他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見紅杏將包袱往桌上一擱,像水蛭一樣一過來就往他身上黏。
「紅……紅……」他結巴了。
「你要問我怎麼會來是不是?」她指著桌上的包袱,「我替自己贖了身,從今天開始我就可以跟你生活一輩子,我們再也不用兩地相思了。」
這是怎麼回事?
艾凝看著他倆摟抱在一起的親熱勁兒,一把火都快冒出頭了。
「羅大哥,她是誰?」這下她可溫柔不起來了。
他乾嚥了一口氣,「她是……」
「我是他的掌上肉、懷中寶。」紅杏故意摟著他的脖子,倚在他的胸前說:「我聽說最近有個來歷不明的姑娘死纏著我的森殿哥不放,看來那個不知羞的女人就是你吧?」
不知羞……
這句話可真的激怒了艾凝。
「不知羞的人是你吧?我是羅大哥的未婚妻,再過四、五個月我們就要成親了!」
她漲紅了臉,鼓足了勇氣在羅森殿面前以他的未婚妻自居,而且理直氣壯地往大門一指——
「我們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看著她一改柔弱,如此強硬地對紅杏下達逐客令,儼然以女主人自居的模樣,羅森殿突然覺得心頭熱熱的,得費好大的勁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偏向她,繼續不動聲色。
「我說,該離開的是你才對!」紅杏眉尾一勾,擺出不屑的姿態。「什麼未婚妻,是你自己冠上的吧?都怪我森殿哥實在長得太俊俏,又是人人景仰的總捕頭,才老是招徠一些女人緊咬著他不放,你大概也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吧?」
「我……」
如果可以的話,艾凝還真恨不得能拿起針線,把這個莫名其妙闖入的女人的嘴給縫起來。
就某方面來說,她的確是「自己送上門」,是她硬逼著羅森殿娶她,所以雖然覺得那些話十分刺耳,她卻也無法反駁。
她豁出去了!
「是又如何?你還不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她知道自己說的話越來越孩子氣,可她偏偏就是忍不住。「我跟你不同,羅大哥跟我有半年之約,到時我們就會成親,我已經認定非他不嫁了,他也一定會守信娶我的!對不對,羅大哥?」
情緒激動的她眼泛薄霧地問向一直像個局外人在那兒隔岸觀火的羅森殿,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又來了!
他就是拿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沒轍,心裡對她的憐惜一下子氾濫成災,而且她「非他不嫁」這四字像炮竹般在他腦裡炸開,把他的神志都炸得有點渾沌了。
「呃,我——」
「娶你又如何?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森殿哥早說了,他這輩子若要成親,正室的位置一定由我坐,你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妾而已,張狂個什麼勁嘛!」
紅杏趕在羅森殿打退堂鼓前搶話。
她可得把眼前這場戲演完,成功地把小姑娘氣走才有賞金可拿,誰都別想礙著她賺錢。
而她這麼幾句話,已經讓艾凝腦袋裡亂成一團了。
「騙人……」
她忍著不掉淚,揪著心望向羅森殿。
「羅大哥,她說的全是假的,對不對?是你請她來合演一齣戲,好讓我死心離開你,對不對?」
對!他很想這麼回答,這個想法把他自己也給嚇了一跳。
不行,絕不能心軟,他羅森殿是不能娶妻的,就讓她對他死了心吧!
「不對,她說的全是實情。」他逼迫自己說謊。
就這麼一句話,讓艾凝眼眶中的淚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滑落雙頰。
這還不止,紅杏跟著趾高氣昂地斜睨了她一眼。
「沒錯,我跟森殿哥早就有夫妻之實了,他對我是一心一意的,任你這小狐狸精再怎麼賣弄風騷也勾引不了他,他絕不會跟你上床——」
「不要臉!」
她手捂著雙耳,朝著紅杏大嚷,「你不要臉!」
「不要臉的人是你吧!」紅杏當然不可能由著她罵,撒潑可是她的專長。「你這個到處勾引男人的小賤貨!裝什麼純潔嘛!誰知道你用這種方法賴過多少男人了?」
「紅——」
他再也受不了紅杏在他面前說這些詆毀艾凝清白的話了,但是,就在他正想中止這場鬧劇,叫紅杏離開時,艾凝卻突然衝出未關的大門,而他想也沒想,拔腿便追了出去。
「頭兒!」
一出門,他的兩個活寶屬下便像攔路鬼似地突然在他眼前冒出來。
「別追了,好不容易才氣走她,你這一追她又賴著不走了。」
「是啊!你別追,留給我們兩個去追。」
「有道理,既然那麼美的姑娘你不要,就讓給我們吧!我和百貴由她選,看她要嫁給我們哪一個。」
「對喔!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
羅森殿一發飆大喝,林百貴和李大再也不敢吭聲。
「保證有『分寸』,保證不傷她自尊?」他一把拎起兩人的衣領,「我上輩子是做了多少壞事才會在這輩子認識你們這兩個蠢蛋?從公事到私事,只要讓你倆一插手就壞事。我警告你們,凝兒要是出了事,我就把你們兩個剁來做叉燒!還不讓開!」
「是!」
兩人左右散開,看著羅森殿氣急敗壞的狂奔追人,不用問也知道,八成是那個紅杏姑奶奶說了什麼會害死人的「好話」了。
兩人互瞄一眼,全都很有默契地轉身進屋找那個「罪魁禍首」審問,也好知道自己明天會怎麼「死」?
***
逃離了羅家,艾凝死命地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跑,一心只想著自己最好能就這麼跑到郊外的那條碧綠大河,然後一頭栽進那河裡淹死算了。
真是自取其辱!
想當年多少紳士名流上門提親都被她給回絕了,依著艾家龐大家產的唯一繼承人,以及她被譽為「沁水鎮」第一美女的名號,家裡的門檻都快被川流不息的求親人潮給踩平了。
可是,如今她卻淪落到厚顏向男子提親逼婚,還被人家棄如敝屣,恨不得早早扔掉,這真是她自作孽嗎?
難道喜歡一個人也有錯?
早知道他另有結識在先的情人,她再喜歡他也不會-這淌渾水的。
一開始她就不該衝動的向他求親,這下子被羞辱也沒理由回嘴。
別說是面子,這次她連自尊與自信都被踐踩得一塌糊塗。
「爹、娘,你們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在世上?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
夜闌人靜,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片無人草坡可以盡情痛哭。
她在大榕樹下邊捶著樹幹發洩,心上人的背叛已經夠讓她傷心了,再想起父親死後她遭遇到的一連串苦難折磨,以及孤苦伶仃的她將來可能遭遇到的一切,生存的意志開始一點一滴的流失。
「爹、娘,孩兒來找你們了。」
一條雪白的腰帶如銀鉤般拋劃過黑夜,就這麼披掛在榕樹枝幹上迎風輕輕飄蕩。
搬來了踏腳石,將腰帶打上了雙結,她伸出微顫的雙手,心一橫便拉住帶環——
「凝兒!」
她才剛踮起腳尖要伸頸套環,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呼喚便在這草坡上響了起來。
不是眼花,她瞧見羅森殿飛也似地朝她跑來,這下子她死不成,倒又讓人給看笑話了!
管不了腰帶,她跳下踏腳石,唯一的念頭便是永遠不要再見到他,即使腿軟了她也照跑不誤。
但是她的腳程哪比得上羅森殿,十步之內就被他給逮住了。
「放開我!」她死命的想甩掉他緊握下放的手。
「休想!」
遠遠看見她想要上吊自殺的那一幕,已經差點嚇得他魂飛魄散了,他可不容許她再度尋死,更不可能放開她。
「跟我回家。」他強硬地拉她走。
「憑什麼要我跟你走!」她看見他就心如刀割,「那是你家,是你跟那個女人的家!」
「凝兒——」
「別叫我!我不認識你,我跟你無親無故……放開你的髒手,我不要你碰我!」
她用另一隻手想扳開他的掌握,可仍是徒勞無功。
「誰說我們無親無故,剛才你不是才承認自己是我的未婚妻嗎?」
話出口,他頭一次發覺自己竟然很樂意讓她以此身份自居。
但這話如今聽在她耳中卻只覺得刺耳。
「未婚妻?」她冷冷自嘲,「我哪裡高攀得上你?我只不過是個自動送上門都沒人要的無恥女子,我已經認清楚自己的卑微,不敢再糾纏——」
「別再說了!」
他大喊一聲,心痛不已地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緊抱不放。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
懊悔像只巨大的蠶,一口一口地吞噬著他滿心的愧疚,讓他痛心不已。
「今晚的一切全是假的,我跟那個女人是頭一次見面,是我的屬下獻計,請來她跟我演出一場戲,好讓你對我徹底死心,打消嫁給我的念頭,我跟她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怎麼會這樣?
不久之前,他還一心一意要製造誤會讓她自動取消婚約的。
如今,他卻一心一意想把誤會解釋清楚好留下她。
他覺得自己的意識已經一分為二,就快因她而瘋狂了。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惹人厭……」
原本還在他懷中掙扎的她忽然靜止不動了。
「恭喜你,你已經達到目的了。」她抬起頭,幽怨的眸子閃動著絕決的神色。「今晚的羞辱已經讓我明白自己有多麼令你嫌惡,你只要鬆手我就會走得遠遠的,一輩子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這樣你滿意了嗎?」
「不滿意!」
一輩子不相見?
這個提議讓他光是想像就承受不住了。
他一定是瘋了。
向來把女人跟毒蛇猛獸歸於同類的他,卻在即將失去她時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忍受失去她的可能。
「我不會放你走的,一輩子都不放。」
他說得斬釘截鐵,但她卻聽不太明白。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既然你不喜歡我,又何苦留住我?」她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我答應你不尋死,這樣你是不是就可以放開我、別再折磨我了?」
看她噙著淚這麼說,他的自責更深了。
「對不起,我——」
「不要再跟我道歉了!」
她雙手緊抓著他腰際兩側,將頭埋在他胸前低泣著。
「我好喜歡你!所以……請你對我殘忍些,不要這麼溫柔的跟我說話,不要再這麼抱著我,否則……否則我真的會捨不得離開你,我會以為你是真的喜歡我——」
不待她說完,他早已低頭尋著了她玫瑰般嫩紅的唇瓣,噙住了她的柔軟,讓兩顆心只為彼此而怦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