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的晴空下,一身草綠色的中性褲裝,又削了個勁薄短髮的繪裡,正蹺腳仰躺在青翠的草地上,半點也看不出貴族該有的優雅與端莊。
「天理何在哪!」她誇張的嚎叫:「連明日香那麼任性、刁蠻的女人都有人當寶搶著要,為什麼如此美麗、秀外慧中的我,竟然會連個男朋友也沒有?」
「拜託,我才剛吃飽,不要害我嘔吐。」
坐在一旁的奈緒美聽不下去,笑得差點胃發疼。
繪裡兩手撐地坐起身,「吐什麼吐?我的脾氣的確比明日香好,而且長得也不賴呀!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老實說,繪裡的確很受歡迎。
在她們大學裡的舞蹈社團中,她總是擔綱主角,而她的事務櫃裡更是每天都有不同人寫的情書報到。
問題是,她出任的總是男主角,情書全是女孩子寫給她的。
以前她頂著廣末涼子髮型,至少還不會有性別誤導的情形,現在她把頭髮削得又薄、又短,加上一身中性化的裝扮,遠遠看她還真像是個白淨俊朗的小帥哥,也難怪在她剛升上大三那一陣子,她的事務櫃幾乎天天被「仰慕者」的情書塞爆。
至於她的個性嘛——
如果明日香是朵驕縱的玫瑰,繪裡便是難纏的仙人掌花。
「太誇張了吧!這種問題也可以讓你想得眉頭都皺成團?」
繪裡盯著奈緒美那副傷透腦筋的模樣,臉上一副被她打敗的挫敗樣。
「你這個人就是太正經了。」繪裡伸指戳了戳好友的腦袋,「就像前天吧!我好不容易替你製造和阿徹哥單獨相處的機會,還以為喝醉酒的你會比較放得開,就算沒勾引他,至少也會來個告白,哪曉得什麼事也沒發生——」
她誇張地捧著頭猛搖,「哎呀呀呀!我真是對你失望透頂了,那麼好的求愛機會,你竟然一覺睡到天亮!」
奈緒美飛紅了臉,微嘟著嘴,想回嘴卻又不曉得該怎麼拿話頂回去。
沒錯,她事後問了阿徹哥那晚的情形,深怕自己已在他面前露出什麼醜態。
結果他的回答是,她從喜宴會場一路睡回籐田家,然後就在他房裡一覺睡到天亮,什麼事也沒發生。
雖然她很慶幸自己沒做出什麼醜事,但是對於自己竟然沒有如偶像劇中經常出現的情節,借酒壯膽,向心上人做出真情告白,她還真是有那麼一點錯失良機的遺憾呢!
唉!因為一旦她神志清醒,打死她她都沒有勇氣去跟阿徹哥告白。
「繪裡,我是不是很懦弱?」奈緒美沮喪的問。
「對,懦弱極了!」她答得一點也不客氣。
「咦?可是阿徹哥為什麼不主動追求我呢?」奈緒美很沒有自信的說:「繪裡,我是不是長得不夠漂亮?或者是言行舉止有什麼不妥?」
繪裡撇撇唇,「拜託,你對自己有點信心好不好?你可是我們三個中最漂亮、最豐滿、最溫柔的氣質美女耶!公主!」她附加一句,「如果我是男人,我絕對非你不娶。」
「還好你不是男的。」
「幹嘛,你還嫌棄我啊?」
兩人對看一眼,忍不住呵呵大笑。
下午第一堂課的鐘聲響起,繪裡的腦海裡也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喂!我看我們就借用籐田伯父的妙計吧!」她興致勃勃地說,「他可以騙來梁北宴充當明日香的保鏢,讓他們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我們也可以叫阿徹哥當你的護花使者,好讓他對你日久生情呀!」
奈緒美連考慮都不考慮的便搖了頭,「不可能的,阿徹哥身兼『籐田物產』的副總裁,又是『籐田幫』的重要幹部,而且游家和籐田家合資的跨國公司也交給他全權處理設立等等事項,他都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哪還有時間管我?」「你別擔心,總之,我會說動他就是了。」繪裡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這樣做好嗎?
斜睨著繪裡那躍躍欲試的興奮模樣,奈緒美也只好雙手一攤,由她去了。
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吧!
☆ ☆ ☆
一回家,遠籐拓郎便聽見滿屋子迴盪著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第八號「悲愴」——第三樂章。
依照往例,每當奈緒美彈奏此曲時,就代表著她正在生氣。
他把外套和公事包交給傭人一邊松著領帶,一邊走上迴旋扶梯。
越靠近她的練琴室,琴聲越是大得驚人,幾個加重音聽起來不像是用手指在彈,倒像是有人拿鎯頭狠狠地在鍵盤上敲。
門一開,高雅的象牙白鋼琴是室內最顯眼的擺設,他繞走了半圈,才見得著在鋼琴前閉眼彈奏的妹妹。
他沒有打擾她,安靜地走到角落的粉橘色牛皮沙發坐下,靜靜地等著她彈完、發洩完。
「哥?」奈緒美彈奏完畢,眼尾餘光便瞥見了他的存在。「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一、兩分鐘前。」他走到琴邊,斜倚著琴身,散漫地在琴鍵上彈出一小串音符。「照你剛剛那種彈法,你這架寶貝鋼琴恐怕會提早壽終正寢!」
他彎下身與她平視,唇邊泛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怎麼了,是誰敢招惹我們遠籐家的小公主,讓你氣得想『拆琴』?」
奈緒美愁苦著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哥,你幫我去跟媽說,我大學都還沒畢業,不想這麼早談婚事,叫她別急著幫我安排結婚對象,好不好?」
「安排結婚對像?」他輕蹙起眉,「媽媽已經在替你挑選結婚對象了?這件事我怎麼從來沒聽她提起過?」
她肯定地猛點頭,「是真的,她今天晚上帶我去挑幾樣珠寶,然後就突然說想去飯店用餐,結果一進貴賓室,『永川集團』的總裁夫人和她兒子已經入座,擺明了就是騙我跟他相親嘛!」
說起被騙去吃那頓讓人評頭論足的相親宴,她到現在都還餘怒未消。
「噢!那個珠寶大亨的獨生子啊!我記得我在拍賣場上見過他,長得還滿帥的嘛!」他見妹妹以埋怨的眼神盯著他,只好尷尬地咧嘴笑笑。「我以為你們女孩子都喜歡那種酷酷帥帥的男生嘛!怎麼,他不符合你的擇偶條件嗎?」
「他哪裡酷?哪裡帥了?他根本連——」她硬生生地將差點脫口而出的「阿徹哥」三個字吞回肚,「他根本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他笑著輕拍她的頭,「他給你的第一眼印象真有那麼糟糕嗎?」
「糟糕透了!」反正她心裡就只有阿徹哥一個,其他男人她全看不上眼。
瞧她氣噘著嘴,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他還真可惜自己沒參與那場相親宴,看看對方究竟是怎麼惹火他這個性情溫順的妹妹。
「你放心吧!我想媽媽應該只是想先讓你跟她物色的好對像認識、交往看看,還不至於急著要在你畢業前把你嫁掉。」
依他的瞭解,母親應該是知道妹妹生性較為羞怯、怕生,要讓她從認識一個男人到接受對方的感情,恐怕得靠長時間培養,所以才提早讓她跟自己挑選的對象見面。
「我不要她幫我挑選結婚對象!」她的表現就像急於甩掉燙手山芋般,「為什麼我只能跟出身名門世家的富豪交往?我只想跟我喜歡的對象談場普通的戀愛,做個普通的家庭主婦,就算他沒有能力讓我住豪華洋房、請傭人伺候我三餐起居也沒關係,只要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要我三餐喫茶泡飯我也甘之如飴。」
看著情緒顯然有些失控的妹妹,遠籐拓郎似乎有些明白她的心事了。
「奈緒美,你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對象了?」
哥哥的一句話炸紅了她的臉。
「果然!」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對方是誰?」
她咬咬唇,半晌才掀動唇片。「沒什麼好提的,只是我單方面的暗戀而已。」
雖然逼問不出答案,他還是頗感興趣。「能讓我眼高於頂的妹妹暗戀的男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輩吧?」
「嗯,他的確不是普通人。」他是有名的黑幫老大。
他露齒一笑,「那不是更好嗎?只要他配得上你,不會讓爸媽覺得有辱遠籐家,就算稱不上是什麼富豪,爸媽應該也能接受。」
她面露憂鬱,「唉!在爸媽眼裡,他是百分之百不合格。」
看著最疼愛的妹妹愁眉深鎖,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而他根本不清楚她暗戀的對象是誰?也無法幫忙起,所以只能先替她加油打氣了。
「別擔心,只要對方是個清清白白、品行端正的好男人,就算家世差了點、家境窮苦了點,我也會支持你,幫你跟爸媽說情。」
他雙手搭在她肩上,明亮的眸子裡滿是寵愛。
雖然一向疼愛她的大哥已經表示支持的立場,但奈緒美的笑容卻仍是勉強。
清清白白、品行端正?
在眾人眼中,黑幫份子一向跟清白、端正扯不上邊吧?
唉!就算哪天她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阿徹哥吐露愛意,而他也真的有所回應,但是家人的反對聲浪大概會翻得比喜瑪拉雅山還高吧?
看來她的感情路,注定是坎坎坷坷的了!
☆ ☆ ☆
在繪裡家經營的空中花園旋轉餐廳內,百餘坪的室內只有她跟奈緒美、阿徹哥三個客人。
不是餐廳生意滲淡,已到門可羅雀的地步,而是繪裡一通電話,便要經理把晚上七點以後客人預約的座位全部聯絡取消,只准接待他們三個。
為了好友的幸福著想,她只好「犧牲」自家餐廳一晚數十萬的收入!
「有人在跟蹤奈緒美?」在聽完繪裡的長篇說明後,古澤徹凝望著另一人,「這件事你有跟家人提起過嗎?」
奈緒美斂眉搖頭,說謊騙人這件事,她實在一點也不拿手。
「她暫時還不想驚動家人。你也知道的,自從她小學的那次綁架事件發生後,一點風吹草動,遠籐伯母就會嚇得把奈緒美送到瑞士她爺爺那裡,直到歹徒伏法才讓她回來,她很厭惡待在瑞士時那種被『囚禁』的日子。」
繪裡找了個合理的借口,來解釋奈緒美不向家人求援的原因。
而且提起了奈緒美小學時的綁架事件,也可以對阿徹哥施加一些心理壓力。
還記得那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負責接送奈緒美上下課的司機,因為車子半路拋錨而遲遲未到,她在校門口等得心慌,想起了由後門走上五、六分鐘就可以到達阿徹哥就讀的初中部,便臨時起意去等他下課。
大概是當天煞星當頭吧?!奈緒美才由後門走出去沒多久,就遇上有戀童癖的歹徒,硬是強拉她上車。
不過她也夠天才的了,遇到這種情形她不是喊「救命」,而是喊「阿徹哥」。
就像是心有靈犀一樣,誰也料不到正在上體育課的阿徹哥就這麼巧,剛好跑到操場角落的圍牆邊撿足球。
一聽到熟悉的求救聲,他不假思索地便翻牆出校外,看準目標,朝著歹徒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一邊大喊著:「把奈緒美還給我!」
結果,那個歹徒的下場當然是被身懷高段劍道以及柔道的阿徹哥修理得很慘,肋骨還斷了好幾根。
從那天之後,她們三個小女生就被他「命令」,以後不管誰家的司機沒來接人,都得乖乖在學校裡等,而他每天下課就會特地繞來小學部,看看有沒有人還沒被「領」走,深怕她們之中任何一個再出事。
所以!繪裡故意提起此事,就是要他再想起當初奈緒美身歷險境時,他所感到的震驚與憤怒。
「我知道了,我會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時保護奈緒美。」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不管對方跟蹤的意圖是什麼,我都會盡快把那個人揪出來,你們儘管放心。」
「派人?我是希望由你親自保護奈緒美,可以嗎?」
「我?」繪裡突然提出的要求,讓他有些錯愕。
「你不願意嗎?」奈緒美問得小心翼翼,神色顯得有些落寞,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不捨。
「我怎麼可能不願意,只是公司和幫中的事務繁忙,我實在沒辦法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你身邊。」他據實以告。
「不用一整天跟著啦,」繪裡連忙跟他說清楚,「護送奈緒美上下課的司機是跆拳道高手,在學校人很多,壞人應該不敢輕舉妄動;而她待在家時又有重重警衛保護,她唯一會曝露在危險中的時候,只有跟我或是跟其他人出去玩的時間,你只要在這些時間陪著她就行了。」
他皺眉苦笑,「那不就是要我隨傳隨到?」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繪裡很滿意他終於明白了她的話中之意。
隨傳隨到?
這四個字讓奈緒美覺得有些愧疚,好像是在利用阿徹哥對她的關心,把他當成下屬一般使喚。
她羞愧地微垂著頭說:「算了,我自己小心點,不要單獨外出就好了,阿徹哥,你忙你的事,不用擔心我,我沒問題的。」
看她又「臨陣退縮」,繪裡簡直快被她氣炸了!
「奈緒美,你——」
「我會保護你的。」
在繪裡發飆前,古澤徹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及時道出了承諾。
看著奈緒美由失望、吃驚,轉而欣喜地凝視著他,那雙打從進餐廳開始便一直顯得有些黯淡的美眸,終於恢復它清澈明亮的光彩,自此,古澤徹就知道自己是無法置她於不顧了。
他坦然笑說:「不過,我可不保證隨傳隨到喔!如果有要事纏身,實在走不開的時候,我還是不得不派人代我保護你,這點你能諒解嗎?」
「嗯!沒關係。」
其實她是知道他在籐田家的重要性,也明白他的職責所在,尤其是在明日香偕同新婚夫婿到紐西蘭度蜜月的這段時間,他所需負責的工作更多。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願意撥空親自出馬擔任她的保鏢,可見她在他心目中還是有相當的重要性
只要他答應,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那就這麼說定!」繪裡朝奈緒美眨眨眼,轉頭又看向古澤徹。「阿徹哥,今天是我載奈緒美來餐廳的,不過待會兒我約了人,得先離開了,你們別光喝飲料,儘管點菜,今晚餐廳全給我包下了,奈緒美就麻煩你送她回家了,拜!」
繪裡簡單俐落的交代完,揮揮手便瀟灑離去,
奈緒美可愣住了。
先前繪裡沒說過要留她和阿徹哥共進燭光晚餐,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阿!
而且,繪裡也沒有詢問阿徹哥是不是還有其他約會,就強要人家留下來陪她吃飯、送她回家——
她低垂著睫,偷偷往上瞧,想瞄瞄看他臉上是不是會出現一絲為難。
沒想到他也正斜托著腮,唇角噙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四目相接,她轟地由腳底熱到頭頂,只得連忙將視線收回。
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
「呵!看來我得找機會多約你出來單獨用餐才行!」古澤徹笑說。
「啊?」
她張大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古澤徹舉起自己盛著果汁的玻璃杯,向前輕碰了一下她火紅的臉頰。
「這樣不行喔,我們都已經這麼熟了,和我單獨吃飯,你都還會臉紅,那麼若要你跟其他陌生男子一起用餐,你說不定會害羞得暈倒呢!」
「才不會呢——」
該怎麼告訴他,她只有在單獨面對他時,才會如此手足無措呢?
「你生氣了?」他看見她抿緊唇,低頭不語。
「沒有啊——」奈緒美水漾的眸子凝睇他,試著沉住氣與他談笑風生。「是你說的,以後要常約我出來用餐,不准食言喔!」
「那有什麼問題!」他對她一向有求必應,「我得讓你習慣跟男人單獨相處,否則哪天我都兒孫成群了,你還像現在一樣,連單獨和我吃飯也會臉紅,那恐怕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她心裡一震,故意當說笑的接口說:「真的嫁不出去,我可是會賴著你養我喔!」
他一邊招來侍者,一邊隨口應著:「好啊!你吃不垮我的。」
「好,那我就賴你一輩子了!」
望著他帶笑的臉龐,她還真希望這頓飯能一直吃下去,那她就算死了都會覺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