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彥行愁眉深鎖地翻閱著手邊的活動企劃。再過沒多久,他將舉辦一場重要的服裝展,然而以往合作的模特兒,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都換了經紀公司,聯絡不上。這些天,他正為了另選模特兒的事在勞心費神。
坐鎮在門口的秘書透過內線通知他有訪客,「藍,愛麗絲說要見你。她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
「讓她進來。」念在過去的情分上,他對交往過的女人向來都很禮遇。
愛麗絲推開門走進來,紅艷的唇上掛著燦爛的微笑。「藍,好久不見,你最近還好嗎?」
「還不錯。」他把唇邊燃著的煙擺在煙灰缸邊緣。「你今天來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嗎?」她伸手拿起那截香煙就要往唇邊送。
藍彥行阻止了這個舉動。
雖然說他不是那種一旦分手就跟對方不相往來的人,但是在原則上,他還是堅持分手要分得清楚,他跟愛絲斯現在的關係僅止於朋友或事業夥伴,這些親密曖昧的舉動不適合再出現於彼此之間。
「提醒你一聲,我們的關係不如以往。」他把煙在煙灰缸裡按熄。「而且現在是辦公時間,你如果沒什麼要事,那就請回吧。」
「抱歉。」愛麗絲當然聽得懂他在暗示什麼。既然他要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她就跟他談公事。「事實上,我有一筆生意要跟你談。」
「什麼樣的生意?」
「我最近新開了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她遞出新印好的名片。「你在找的那一批模特兒,現在都在我公司旗下,如果你想找她們參加演出,可以跟我們聯絡。」
如果她打算威脅他合作,那麼就大錯特錯了,他這個人不大喜歡被人威脅。
「不用,」藍彥行拒收那張名片。「也該是給別的模特兒機會的時候了。」
「別意氣用事。你找不到比她們更好的模特兒。」愛麗絲搖搖頭,把名片往前推。「雖然我們的感情沒辦法持續令人感到遺憾,不過情人做不成不見得不能當朋友;就算朋友當不成,也可以當合作對象。」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她真正的目的並不止於當他的朋友。
藍彥行是她好不容易才看上的男人,所以她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只要能談成這個合作計畫,她就有接近他的機會;而只要她有接近他的機會,就有希望讓彼此的舊情死灰復燃。
藍彥行望著躺在桌上的名片陷入沉思。
她說的話不是沒道理,就算把巴黎翻過來,也不見得找得到比她旗下那批名模來得出色的衣架子,他不能只顧一己的好惡,不為演出的成敗著想。
最後,他收下了那張名片。「我會再跟你聯絡。」
「沒問題。」
愛麗絲優雅地起身告別,然後轉身帶著勝利的微笑走出他的辦公室。
既然已經成功地踏出計畫的第一步,那麼只要接下來發展頤利的話,要不了多久,她就會重新奪回他身邊女伴的位子。
離開整整一年後,薛如意重新踏上巴黎的上地。
通過嚴格的考核,她的博士論文在去年年底出版。
由於銷售的狀況不錯,所以出版社方面積極與她接洽,希望增加印行量。她個人原則上是非常同意這項提議,只不過再版時,她希望能夠針對書中內容做一些修改更動。於是,趁著暑假,薛如意提著簡便行李,飛回巴黎與編輯見面協商,順便渡假。
有著一頭波浪捲紅髮,個性活潑的珍妮是這本書的責任編輯。為了答謝她在這本書編輯上所盡的努力,薛如意執意要請吃飯
點完餐點後,珍妮合上菜單,打量起整間餐廳。「這家店感覺不錯。」
簡單的擺設讓人沒有壓迫感,四周用餐的人群神色自若地談笑著,呈現溫馨氣氛。
咦?那不是……
她拍拍同桌夥伴的手臂,「你看那邊,看到那個黑髮的男人沒有?」
「看到了。」薛如意只瞄了一眼就認出那個男人是誰。
「他很帥對吧?」
「不錯。」
一年不見,藍彥行並沒有改變多少,整齊的短髮、俊美的五官,正式又不流於呆板的服裝,這些加起來賦予他一種屬於成熟男人的魅力,使他在任何場合都可以輕易地吸引眾人的目光。
「你知道嗎?他可是巴黎時尚界出了名的花蝴蝶。這也難怪,像他這種才華橫溢又外型俊美的男人,自然會成為女人們搶奪的目標。」珍妮熱心地替她解說。「看到跟他一起吃飯那個美艷女人沒有?她的遭遇就是一個例子。那個女人叫愛麗絲,是巴黎社交圈的皇后,兼具了美色及雄厚的財力,本來她和藍是人人稱羨的一對,不過一年前不知道從哪裡殺出來一個女人橫刀奪愛,拆散了他們。」
那個被形容為「不知道從哪裡殺出來」的女人單手撐著下巴,以一種看戲的心態看著那對金童玉女的互動情況,然後做出結論:「看他們現在這個樣子,好像感情還不錯,說不定這對佳偶又復合了。」
珍妮搖搖頭,不勝感歎地說:「如果愛麗絲真的敗部復活,大概有很多女人都要瀕臨心碎的命運了。」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一點都不會。下個禮拜我們家舉行晚宴,到時候藍也會來,你可以來看看他到底有多受女人的歡迎。」
從事出版業的珍妮其實出身豪門,她的家族在巴黎的社交圈中佔有一定的地位,家中經常舉辦一些舞會或晚宴和社交界的其它政商名流聯絡感情。
「那種場合我可能不大適合出席。」薛如意婉拒了這個邀約。
這種名流晚宴怎麼可能會沒有號稱為「社交皇后」的愛麗絲出席。
她還記得當初愛麗絲在雜誌上是如何猛烈而且幾乎刻薄地指責她搶走藍彥行的。所以,如果愛麗絲也要出席,那麼她最好不要出現,以免引起混亂。
「我求求你來啦!」珍妮央求著。
她實在不大會應付那種社交場合的應酬客套,如果薛如意來的話,她起碼有個人作伴。
「可是--」
「不管!就這麼說定了。」潛在的大小姐脾氣冒出來了,珍妮不容辯駁地強行做下結論。然後,端起酒杯站起身來,「你坐一下,我先過去打個招呼。」
薛如意遠遠地看著俊男美女們彼此客套寒暄。
突然,藍彥行那對藍眸在那一瞬間對上她的目光,然後又面無表情地轉開。
他果然不記得她了。
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但是已經足夠使人忘記一個萍水相逢的友人。
還好她沒有依照他當初在巴黎機場的殷切叮囑,回到巴黎就與他聯絡。看現在這個樣子,她如果突然跟他聯絡,他大概想破頭也想不起她是誰。
剛剛執行完社交禮儀務回座的珍妮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問:「如意,你認識愛麗絲嗎?」
「我跟她不熟。」她們不算認識,只不過有點過節。
「我總覺得她一直在看你,而且目光非常的不友善。」珍妮努力地思索著愛麗絲的敵意到底所為何來,很快地,她就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對了,我記得那個橫刀奪愛的女人跟你一樣是東方人,說不定她把你錯認為那個女人。」
「報導上難道沒說那個女人叫什麼嗎?」
薛如意覺得有點好笑,把事件的來龍去脈記得清清楚楚的人,卻獨獨不記得壞女人的名字。
「有啊,可是我不記得她的名字了。」事情都已經過了一年了,能記得大概就已經很不錯了,要她記得小小一個人名那太過苛求。「不過,說不定你認得那個台灣女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好像是跟你同校同科系,去年剛畢業。」
「我認識,去年我們繫上畢業的台灣女生只有一個。」
「真的嗎?」珍妮湊上前來,企圖挖掘出更多的消息。「她是怎麼樣的人?」
「那個人叫做薛如意。」爆炸性的消息以平靜的語調宣佈。
聽到這個答案,原本吱吱喳喳問個不停的珍妮張大著嘴,當場石化。
經過幾分鐘,石化狀態解除後,她小心翼翼地問:「真的是你?」
她很難相信薛如意就是當初的第三者。
並不是說薛如意不漂亮。
相較於愛麗絲光亮照人的冶艷,她所具有的是一種溫和的柔美。
未經染燙的直髮柔順地披垂肩際,瓜子臉上精緻小巧的五官,配上東方人比較嬌小的骨架,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作工精細的搪磁娃娃。
所以在美色上薛如意或許有擊敗愛麗絲的可能,但是,就這些天彼此相處下來的觀感來看,珍妮並不認為眼前的東方女子是那種會搶別人男人的女人。
說得再明白一點,她很難相信直性子的薛如意會打敗工於心計的愛麗絲。
「報導上指控的那個人就是我。」當事人解決了正餐,轉頭對付甜點。「只不過事情並不是像他們寫的那樣。」
珍妮饒富興味地探身向前,「喂,說來聽聽吧。」
她有預感,這將是個很有趣的故事。
第二天,一束雪白的玫瑰花出現在薛如意暫時借住的公寓門前。
公寓的主人是她相識的學妹,由於最近剛好要回台灣一段時間,所以就把巴黎的租處暫時借給她住。
花店的小弟禮貌地表明這東花是指名給她,而不是給屋主的。
「給我的?」她納悶地接過巨大的花束。
借住在學妹這裡的事情,只有幾個熟朋友知道,而只要是熟朋友,都應該知道她個人不欣賞玫瑰花。
那麼,送花的會是誰?
行動電話的鈴聲饗起,她捧著花束跑回屋內接電話。
「到巴黎為什麼都沒跟我聯絡?」藍彥行厚實的男中音出現在話筒裡。
昨夜在餐廳裡,他幾乎一眼就認出她來了。不過礙於正在跟愛麗絲談公事,所以沒上前跟她攀談。
「原來你還記得我。」知道自己還被記得,是件愉快的事情。
「我自己也感到很驚訝。」
照理說,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他應該很快就會將她遺忘的。
可是,當初那短暫的相處意外地在他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記。與她相處的片段總會不經意地掠過他腦海,有時候他甚至會像昨天一樣,特別選當初和她一起去過的店家用餐或是喝咖啡,希望能夠再度遇見她。
他把自己對她的難以忘懷歸因於遺憾。
遺憾當初的四十八個小時過短,讓他來不及認識她更多一點。
「希望你會喜歡我送的禮物。」
「你指的是一束白玫瑰嗎?」薛如意瞄了瞄懷裡那束巨大而沉重的花束。
「你不喜歡嗎?」
對,她一點都不喜歡白玫瑰。
不過看在他好歹也是一片好意的份上,她決定表現得委婉一點,「還好,你其實不需要這麼破費的。」
沉重的花束抱久了也是很累人的,她環顧四周,想要找個適當的位置安置它。
桌子上堆滿了雜物,沒有它的容身之處:最後,她只好把那張單人座的沙發椅讓給玫瑰花束,自己則盤腿席地而坐。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珍妮告訴我的。」
只不過到手的過程沒有想像中容易就是了。那個女人不只要他發誓他現在跟愛麗絲絕對沒有任何感情往來,還要他保證絕對不會再把薛如意扯進八卦報導,才肯交出電話。
「哦。」她並沒有感到多意外。
「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餐廳?」他問。
「沒有。」事實上她這個人對吃並不特別講究。「你問這個做什麼?」
「邀一個難得回巴黎的朋友共進晚餐,聊聊近況。」他想知道這一年她過得好不好?「你如果沒有特別中意的餐廳的話,我就到La Tour d'Argent訂位了,他們的乳鴨不錯。」
一聽到餐廳的名字,薛如意就開始覺得消化不良。進出這種以優美景觀、高品質服務與美酒聞名的高價位餐廳,不只要穿著得體,還要特別注意餐桌禮儀,吃個飯還要被綁手綁腳,簡直就是活受罪。
「吃飯可以,但是地點可不可以再商量?」她才不要自找罪受。
「還是你想吃中國菜?」
「一定要現在決定嗎?」她其實比較喜歡到對街的那家啤酒餐廳吃悶肉凍。
問題是,他感覺起來就應該是待在那種燈光美氣氛佳,然後還有小提琴手現場演奏的餐廳,吃大廚煮的乳鴨配波爾多紅酒的那種人。她一點都想像不出來他坐在人聲鼎沸的小餐館裡,跟人家嚼酸菜配啤酒會是什麼樣子。
「如果現在沒辦法決定的話沒關係,我給你我秘書的電話號碼。」他念出一串號碼。「她叫瑞貝卡,如果你決定了地點就告訴她,她會負責去訂位。」
「我知道了。」她抄下了號碼,鉛筆無意識地在旁邊畫著一個接一個的問號。
適合吃晚餐的餐廳到底在哪裡?
「晚上見了。」
「拜拜。」
掛上電話,薛如意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玫瑰及電話號碼,陷入發呆狀態。
適合擺那麼一大束玫瑰的地方在哪裡?而適合一起吃飯的地方又在哪裡?
第一題無解,第二題無解。
既然統統都無解,乾脆都不要解。扔下了花跟電話號碼,她抓起包包準備把自己埋進圖書館的書本裡。
當薛如意從書堆爬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斜的下班時間了。
下班的車潮讓她比預定時間要晚回到家。一進門,她就手忙腳亂地衝進浴室,希望能趕在與藍彥行約定的時間前完成梳洗動作。然而才剛沖掉沭浴乳泡沫,電話鈴聲就催魂似響了起來。薛如意翻了翻白眼,慌亂地抓過圍巾,衝出浴室接電話。
「你已經到樓下?」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的確可以看見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馬路對面。
守時是美德,不過有時候她倒挺痛恨這種美德的。
比如說像這個時候就是。
她用肩膀夾著行動電話,手忙腳亂地套著牛仔褲。「對不起,等我三分鐘!」
「沒關係,你慢慢來。」藍彥行輕鬆地靠在車門邊,俊美的五官與優雅修長的身段替他贏來許多注目禮。
根據他以往的經驗,一個女人絕對不可能讓男人只等三分鐘,三分鐘只夠她們塗完一隻手的手指甲。
然而出乎他意料地,三分鐘還不到,薛如意略顯嬌小的人影就已經出現在門口,面帶微笑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她穿著一條刷白的牛仔褲搭配淡粉紅的T恤,頭髮隨意地紮在腦後,素著一張臉,甚至連個口紅都沒上。乾淨清爽的打扮讓人看起來很舒服。
藍彥行走向前來,「恭喜你破紀錄了。」
「什麼?」
「你打破了我等女人的最短時間紀錄,上位紀錄保持人的成績是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還算短啊?」她一直以為讓人家等待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那我可不可以請問最長的紀錄是多久?」
「兩個鐘頭。」
「她在做什麼?」這麼匪夷所思的紀錄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一個女人究竟怎麼樣才能讓一個男人等她超過一個鐘頭呢?
把頭髮一根一根分開來洗嗎?
「當事人表示她在化妝。」
「你們沒約好時間嗎?」薛如意皺起柳眉陷入沉思。她是沒化過妝,不知道整道程序到底需要多久時間,可是兩個鐘頭的妝會不會工程太浩大了一點?
「有。」
「那她幹嘛不提早準備?」
「她說她原本已經上好妝了,不過她不滿意,所以洗掉重新來過,才會需要那麼長的時間。」
「那她可以通知你晚點再來啊!」細細的柳眉愈皺愈緊,幾乎要打起死結。「不管有什麼理由,讓人家等兩個鐘頭就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等的人又不是她,她在生哪門子氣?
藍彥行好笑地望著她莫名其妙的怒容。
「這是一種策略。有的女人會故意讓他的情人等待,以提高自己的身價,順便考驗情人的情意。」
「所以你為了證明自己有情有意,而乾等了兩個鐘頭?」她個人認為這種任人宰割的呆瓜行徑非常的不可取。
「偷偷告訴你,」他故作神秘地低頭靠近她耳邊說:「為了不要在等到人之前就先餓死,所以我中途有偷溜到附近的快餐店吃了一個漢堡。」
「算你聰明。」溫熱的鼻息吹拂在她頸間,提醒她兩個人之間距離極度曖昧,薛如意往旁邊避開了一步。
然而藍彥行似乎非常喜歡她的脖子,一直往她頸邊靠過來。
「你好香。」
他喜歡她身上的味道。
沒有名牌香水的甜膩香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覺得心曠神怡的清爽氣味。
「可不可以麻煩你收斂一點,大家都在看。」她伸手護住脖子,深怕眼前這男人跟吸血鬼剛好是親兄弟。
「告訴我,你用什麼牌子的香水?」
「我沒有用香水。」她搖搖頭。「你指的應該是沐浴乳的味道。」
「我喜歡那個味道,很好聞。」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款沭浴乳在大賣場裡正在特賣促銷。」薛如意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不過是廉價沐浴乳的氣味,他幹嘛好像從來沒聞過一樣。「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帶你去買。」
「在那之前,我們可不可以先解決晚餐的問題呢?」
「沒問題。只要你所謂的晚餐不是指我的脖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