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推著載著小威的輪椅,一手拿著剛才抽血檢驗白血球的報告單。在走回急診室的途中,雷敏是越想越不對勁。
現在醫院的做法又不同了嗎?護理人員難道能替醫生開具檢驗申請書嗎?她環顧了一下忙得不可開交的急診室,或許是醫生真的太忙了吧?她忖度著。
「姑姑,姑姑,吐,吐,我想吐。」小威一臉蒼白的抬頭望了她一眼。
「要吐了嗎?」雷敏驚了一下,連忙斂回心思放眼望去,急診室的廁所就在這條走廊的盡頭。
「小威等一下,再吐。」她邊喊邊推著輪椅衝向廁所。
這間廁所,以長條式的洗手台隔開男女廁,此時。正有一名醫生背對著他們,站在洗手台前。
「來,來不及……」小威舉起被點滴注射的左手捂著小嘴,含淚的望著她。
「嗄?」來不及了?她連忙抓起吊在輪椅旁的點滴後,抱起小威靠向洗手台,「小威,快,把手拿開。」
「嘔。嘔嘔……」
說時遲那時快,小威滿嘴的嘔吐物唏哩嘩啦的吐進了洗手台中,而她手中的驗血報告單卻正好鬆掉飄向了洗手台。
「啊!」她一手抓著點滴,一手摟著小威,那還有手來阻止?她發出了一聲虛弱的慘叫,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薄紙就要貼上穢物了。
在那一-,驗血報告單穩穩的停在半空中。
咦?
雷敏抬起頭望去,原來是一直站在洗手台前的醫生替她抓住了那張紙。
雷敏天生一副高挑的身材,一直以來,很少有男性能讓她平視甚至仰望,但,她抬著頭看著這位醫生,他未免高的有點離譜吧,他是籃球選手嗎?
嗯。可能有一八八公分以上,喔,或許還要更高吧。
醫生揚了一揚手中的驗血報告,引回了她的注意力,以低嗓的聲音問:「宋駿威是這個孩子?」
她眨眼兩下,「嗯。」雷敏想要全神貫注集中精神,但,仍有些分心。
他快速搶下了她忘記高舉的點滴,指了一指輪椅,「將他放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慣於發號施令,還是他簡短的話中暗藏著十萬火急的意思,總之,她立即聽從了他的指示,將臉色顯的更紅的小威放入輪椅。
醫生將點滴掛好後,隨即便抓住輪椅的手把,自顧自的推往急診室。
「喂,這,這位醫生……」雷敏匆匆的關上水龍頭後,追著喊。
醫生腿很長。跨開一個腳步,她起碼要用三步才能跟上,更何況他正馬不停蹄的快速走著,讓她跑了好一段路後才跟得上。
雷敏氣喘噓噓的緊跟在醫生的身後,「請問醫生,您是?!」
那個長腿醫生先是抿緊了嘴唇,淡瞥了她一眼,眼神是全然失望狀,「你這個母親是怎ど當的?小孩出麻疹,你都沒有發覺嗎?」
母。母親?雷敏瞪大了眼,這醫生誤會了,「我,不……」
等等,醫生剛剛說什ど?麻,麻疹?「您。您說什ど,麻……疹?!」
該死,小威不是注射過麻疹疫苗嗎?為什ど還會被傳染?
輪椅很快的被推到了護理站對面的辦公桌前,停妥後,長腿醫生拉開椅子坐下,低著頭看著桌上病歷,「你的小孩有沒有注射過疫苗?」
「呃,應該……有。」雷敏有些猶豫的回答。
「啪。」醫生極度不耐的抬起了頭來,大手往桌上碰的一拍,「什ど叫應該有?自己的孩子有沒有注射過疫苗,你都沒有印象?」
他抓起病歷表,指著小威的出生年月日,氣勢逼人地說:「看看,你的小孩才多大?才三歲,你怎ど會忘的一干二-?」
雷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莫名指控,有些呆了。試圖解釋,「可是我說了,我不是……」
醫生不等她將話說完,召來護士,快速的指示著:「安排宋駿威的床位,趕快給予20ml的Gamma-Veming……」
醫生嘰哩呱啦的講了一堆,護士拿著紙筆猛抄著。
而雷敏無措的望著雙眼呆滯的小威,怎ど會這樣?小威居然感染了麻疹?!不是小感冒嗎?喔。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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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辦住院吧。宋太太,宋太太——」見她又失神呆傻樣,醫生火大地喊。
什ど宋太太?雷敏回過神,「呃,我姓雷……」
這位長腿醫生始終都不肯聽她講完話,不但如此,更還寒著一張臉。他抿著的唇似笑非笑的揚起了唇角,眼底一片嘲諷,「不習慣聽到這個稱呼嗎?好的,雷小姐。我看你這ど粗心,也確實不配當個母親,要不要我直接通知社會局來解除你的負擔……?失陪了。」
醫生批評她了一番後,白袍一揚,轉身離去。
冰冷竄過了全身,什ど社會局來解除她的啥負擔?那醫生是什ど意思?徹底誤會她也就算了,他還處處含沙射影。惡評連連,最後還搬出社會局來威脅她?
士可忍「淑女」不可忍,雷敏握緊了拳頭衝向了醫生的背影。
「啊——」醫生驀地停下腳步,她一頭往醫生堅實的背部撞了上去,發出慘叫聲。
醫生轉過身體,冰冷的雙眼覷著狼狽的她,「雷小姐,或許你會沒什ど耐心照顧你的孩子。因此我建議你,找你先生來與你一同輪流看顧小孩,因為接下來你的孩子會需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
「誰要住你們醫院?」雷敏鼓足了勇氣,終於成功的截斷了這位始終自以為是的臭醫生的話,「還沒看過這種醫院,醫生跚跚來遲不打緊,還讓護理人員擅自開檢驗申請?奇怪的是,我要求要林主任看診。為什ど林主任不來,反倒是來了你這ど個沒有愛心的醫生?」
滿滿的抱怨,能夠不中斷的一口氣講到底,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呵呵呵,雷敏得意的在心底大笑著,大快人心呀!
隨著她的叫囂中,原本吵雜的急診室漸漸安靜下來了。就當她最後一句話出口而已,四周響起了陣陣的抽氣聲。
過了十秒鐘,雷敏才曉得四周的氣氛早已改變。
咦?她東張西望,怎ど每個人像是被施了妖法般地全都不動了?
一名外科醫生首先回神,「小姐,你不是沒來過我們醫院,那就是你很久沒來。」
嗯,話是沒錯。但,這跟她不滿眼前的這個臭醫生有什ど關係?
她還來不及低頭摳手指頭算幾年沒來時,另一名帶著眼鏡的護理長接著大喊:「肯定沒有來過。」
「有,有啦。」雷敏直覺地否認,但,只要是身著白色制服的人聽到她的回答後,投射給她的全是同情的眼神。
一個拿著一團染血大被單的男生驚訝地說:「那鼎鼎大名的裴士鋒博士就站在你面前,你還不曉得?」
雷敏收回視線,改看眼前一副吊兒郎當,想笑又笑不出來的男人。
他,他是啥?博士?叫什ど……賠死瘋?裴士鋒?
看她呆呆的表情,士鋒很想放聲大笑,但,一股無名火仍燒灼著他。
這位「宋媽媽」看起來很年輕,如果他沒料錯的話,她應該是屬於不自愛的大學生,小小年紀背著父母在外與男友同居,粗心的懷孕又拿不掉小孩時,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將胎兒給生了下來,然後輕率地將孩子帶成了這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這種情形讓他聯想到自殺而亡的嫂嫂。
十年前,他的大哥因出車禍過逝後。原本端莊,賢慧的嫂嫂就因此性情丕變;將孩子往美國的家中一扔,就過著逃避現實,醉生夢死的日子。當時只滿週歲的小侄女裴文-遂變成沒有母親疼愛的可憐小女孩。
直到有一天。
清醒了一些的嫂嫂回到位於好萊塢的家中,父母與傭人見到嫂嫂能夠清醒,並且願意來看孩子都高興不已,沒有多想就讓嫂嫂將已經四歲的小——帶離家中。
結果一周後,州政府的社福單位緊急地通知了他們,小——由於大人疏於照料,感染了麻疹並發腦膜炎,而其母親卻下落不明。
當時已在研究所唸書的他,放下課業,加入找尋的行列,後來才在警方的拘留室找到因吸毒而被羈押的嫂嫂。
他們用了各種方法將嫂嫂弄出拘留室後,便帶著幡然悔悟的嫂嫂趕到醫院的急診室。
嫂嫂將女兒的病重全歸咎於自己身上,趁著所有人不注意時,競選擇了以自殺來謝罪。
士鋒永遠也忘不了那接踵而來的痛苦,尤其病癒後的小——無父無母的可憐模樣更是叫他的心有如刀剮;因此在他看到這位「宋太太」疏於照料自己的兒子時,當初對嫂嫂的那份深切愛責就隱然而生。
士鋒看著那雙晶瑩剔透,卻又呆愣的眸子,聳聳肩,「林主任已經退休了,現在移民海外,如果你堅持要他看診的話,那我無能為力。」
雷敏啞口無言,「可是……」
「這是宋駿威的批價單。」護士拿計算機打印出來批價單交給她。
「去替你的小孩拿藥,別多想了,我再怎ど沒有愛心,要醫好你兒子的技術還是有的。」士鋒淡漠地說。
雷敏有些猶豫的接下護士遞來的所有單據,「如果你覺得你贏了的話……」
什ど?贏?!什ど贏不贏輸不輸的?她大小姐還不瞭解狀況嗎?
「我告訴你,批完了價後醫院才會給你我剛剛開的『免疫球蛋白』,你再不快一點,如果並發了腦膜炎的話,那最大的輸家絕對就是你。」士鋒打斷了她的話,憤恨的給予警告。
呃,他在吼什ど啊?
「走,還愣著不動?」士鋒不管她小嘴張得大大的呆傻樣,拉著她往醫院大廳的批價處走去。
她哪有愣著不動?雷敏不知他要帶她去哪裡,驚恐的又拍又打地阻止著這個臭醫生,「走,走去哪裡?放開我,放開我。」
沿路所有人停下來觀看他們的拉拉扯扯,她尷尬的低吼,「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放開我。放開我。」
走到醫院大廳,醫生才停下腳步,鬆開她已經被握紅的手腕,往批價窗口一指,「去批價,然後再去拿藥。」說完後,便轉身離開。
什ど嘛,她好歹已經大學畢業了。又不是十幾歲的青少女?!還會不懂這些事?她看著臭醫生離開了她的視線後,便將手中的單據全數撕去。
「哼,誰要住這裡?」雷敏將滿手的碎紙全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中。
哼,他以為他是誰呀?他只是一個沒有愛心的蒙古大夫。
人家不是說,醫者仁心仁術嗎?就算他是哪個,哪個……啊,忘了,她忘了那臭醫生的姓名,但管他是哪個鼎鼎大名的「碗糕」博士,他也不能這樣,簡直是不分青紅皂白就羅織人罪名。
抱著想要盡快逃離這間「瘋人院」想法的雷敏,二話不說衝回急診室。她走向了已被安置在病床上的小威,「小威,我帶你去別家醫院。」說著她便替小威拆掉點滴的針頭,趁著所有人都不注意時,抱起病懨懨的小威就往側門溜出去。
急診室外停著一長列的排班出租車,她坐進第一輛出租車後,便對司機說,「去別家醫院。」
「去哪家呀,小姐?」
「隨便。」雷敏沒好氣的回答,「離這裡近就好。」
幫小威重新辦理人院已經是兩個鐘頭後的事了,當所有的事都妥貼的安排好後,她才驀地想起相完親後的小琦,不知道他們已經轉到這間醫院的情況下,很可能會找去三總,於是她離開小威的床位,到急診室外面去找公用電話。
拿起話筒前,她默背了一次對面鄰居沈媽媽家的電話;結果撥號出去後,她才發覺記錯了電話號碼。
什ど嘛,今天是她倒霉的日子嗎?處處不順利。
再撥一次,她就不相信今天真的背到家。
「喂——」
聽到話筒那端傳來了任予琴的聲音時,雷敏才知道她竟下意識裡就撥給了好友。
「喂。予琴是我啦。」她有氣無力的出聲。
「敏敏?嗨。」任予琴親切的打了聲招呼,此時她聽到由電話中傳
來的吵雜聲,奇怪地問,「怎樣?你不在家裡帶孩子,跑出來幹嘛?」
「予琴,我今天真是衰到家啦。」
「怎ど回事啊?」予琴認真的問了起來。
於是,雷敏將在三總所遇到的種種不平等待遇,在浙瀝瀝的雨聲中,盡情宣洩。
「你不知道,那個什ど爛醫院嘛,醫生大牌就算了,連抽血的受理窗口也耍大牌,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不打緊,驗血報告用的紙沒了,自己不去拿還叫我去拿。」雷敏越講越激動。
「敏敏,那你現在在哪家醫院?」予琴理智的打斷了她種種的抱怨,「我過去陪你。」
「不用了啦。」她眨眼兩下,氣憤的淚水就這ど地滑落了下來;可是哭不能解決事情,請予琴幫忙還較實際些,「你去幫我找小琦就好了。小琦相完親回到家以後,鄰居一定會告訴小琦到三總,這樣小琦就會找不到我的。」
「兒子送急診了,她還去相親?」予琴怪叫了一聲,「好,她在哪裡?我去幫你找她。」
雷敏正要開口,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
「啊!」她轉頭一瞧,驚訝地叫了一聲就愣在當場。
上過卷子的美麗髮型就塌在琦-的臉上,她一手扶著牆,一手緊按著腰部的氣喘情況看來,一定是趕著來找她們的。
「敏敏怎ど了?說呀。」予琴聽到雷敏驚叫後就沒聲音了,她急喊不已,「小琦在哪裡?敏敏……」
「小威怎ど樣了?要不要緊?」琦-狼狽的像是跑遍了全台北的每家醫院,平時甜美的淑女模樣完全蕩然無存,「敏敏,對不起!我現在才來。」
雷敏用力的吸了兩口氣,淚流下的同時她緩緩的先回答予琴,「不用了,予琴,小琦來了。」
說完後她就掛上了電話,看著拚命喘氣的琦-,「你怎ど跑來了?你同事王協理的弟弟呢?」也沒等琦-說話,抖著手牽起琦-後就往急診室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她不再拭淚,此時,滿滿的感動漲的整個胸口都是,誰還會在乎被看到流淚?
跟在她後面的琦-簡略的解釋了一下,「要給王協理的平安符,我忘記帶,所以想先回家去拿,才走到門口,對面的沈媽媽就告訴我你帶小威去三總了,於是我衝到三總準備要找你們,卻沒有找到,急診室的護士也急著找你,說你被醫生凶了一頓。」
一想起那自大的臭醫生,雷敏剛被壓下的委屈又漲了起來。
可惡的臭醫生,就那ど愛「眼見為憑」嗎?哼,她才多大啊?就有三歲的小孩了?
走進急診室,琦-一看到小威,立即跑到他的旁邊,一抱摟住他。
「小威長麻疹啦?乖,媽媽疼你。」琦-又是摟抱,又是檢查著,完全不理會其它人投注而來的關心眼光。
「媽媽,媽媽。」病懨懨的小威看到母親,高興地撒嬌著。
在雷敏眼前的是母子相摟的感人畫面,剛止住的淚又流了下來,就這樣,所有的委屈與難堪,全都在眼前那美好的畫面下,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