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毒君 第一章
    雲海寺,位於懷玉山的半山腰,主要建築有天王殿、大雄殿、藏經閣以及僧捨、禪房。

    天王殿前有棵高大的楠木樹,殿內正中供著阿彌陀佛像,兩側是四大天王像,陀佛像的背後,是身著盔甲的護法神韋馱的木雕像。

    大雄殿在天王殿之後,殿內正中供著法身、應身、報身等「三身佛」像,兩側為十八羅漢像;「三身佛」的背後為淨瓦瓶觀音像,兩旁分別為文殊、普賢、大勢至、地藏王菩薩像。

    此時,在供一般百姓存寄先人牌位的祠堂裡,有位身著青衫的少年,正對其先人祝禱著。

    趙清兒在雙親牌位前,雙手合十閉目默語祈禱:爹、娘,女兒把你們寄放在這裡,捐了錢給佛寺,請他們逢年過節為你們誦經超渡,佛寺早晚課你們也要多多聆聽,也許可以早日投胎成為富貴人家的兒女,或隨著佛祖的指引到西方極樂世界。現在女兒要出發去找「黑霧山」的強盜,想辦法替爹爹報仇。如果失敗了,女兒很快就會去和你們團圓了;如果僥倖成功了,女兒也會在報仇事了之後,替自己找個好歸宿,請爹娘不必為女兒掛心。

    祈禱結束後,趙清兒緩步步出殿外,仰望從樹葉間篩落的陽光,回頭再凝望父母牌位一眼,因為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凝看了;轉過頭深吸口氣,懷著必報父仇的決心離開雲海寺。

    趙清兒三歲喪母,由父親一手撫養長大。當她還小時,父親帶著她四處打零工過活;待她長到了八、九歲,能照顧自己了,便在徽縣落腳定居。年少時曾師拜「六合門」學得一身武藝的父親,便到鎮上的一家鏢局當鏢師,把她托給鄰居的伯母照料。

    待她及笄之年,其他人家的閨女已紛紛出閣了,她則改扮男裝到賭莊當打手賺零用。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過了一年,直到她已是芳齡十九的「老」姑娘了,而爹親似乎忘了她的終身大事,或許想過,但忘了問,抑或沒問出口。在上個月的押鏢途中,在楓嶺關附近遭「黑霧山」的強盜劫貨殺人,護鏢的八人中僅總鏢頭一人身負重傷逃了回來,父女就這樣天人永隔了。

    如今她已舉目無親,唯一,也是最大的心願就是想辦法為父報仇。

    半山腰處,矗立著一幢以黑雲石砌造的恢宏巨宅,數百斤的大石獅分蹲於宅前朱漆大門兩側,大門上方懸著一方鑲金的氣派大匾,書著「六合門」三個斗大的篆體字,筆力雄渾有力,蒼勁古拙,屋宇飛鉤重角,畫棟雕樑,愈發顯得氣勢不凡。

    趙清兒來到大門前,仰看那塊大匾,遲疑再三,才從懷中拿出事先備好的拜帖,走上前遞向守門的大漢。「這位大哥,我是『開山手』趙允武的弟子,有事想拜見掌門師伯,請大哥幫小弟通報。」

    守門漢子接過拜帖,濃粗大眉微皺,微點頭,將拜帖交予身後的一名年約十七的少年。

    少年接過拜帖後便往內走去,一會少年出來。「掌門人願意接見你,請隨我來。」

    趙清兒便隨少年走了進去。

    大廳裡,「六合門」掌門戈南亭高坐堂上,手中拿著趙清兒的拜帖,時而皺眉,時而沉思。

    戈南亭的左右下首分別坐著二師弟桑子修、三師弟華玄,兩人俱注視著掌門師兄。

    趙清兒進入大廳,走至戈南亭面前,行上弟子大禮。「弟子趙清兒叩見掌門師伯,和兩位師伯。」

    「起來吧。」戈南亭說。

    「謝掌門師伯。」趙清兒站起,凝著髮鬚皆已灰白的師伯,期冀能從他口中聽到願意幫她報父仇的話語。

    戈南亭將她的信折起,語氣沉重地說:「恕我幫不上這個忙,不是因為你父親不是本門嫡傳弟子,而是——」

    華玄知道這種自滅威風的話,實教掌門師兄難以開口,遂代為解釋:「是因為我們也是無能為力。」

    趙清兒轉首看向華玄,脫口問出:「為什麼?」

    華玄看了兩位師兄一眼,略略遲疑才說:「因為『黑霧山』是江南綠林同盟之一,勢力僅次於『天狼幫』,即使是名列武林六大門派之一,江南第一大派的衡山派也未必敢輕掠其鋒。」

    趙清兒呆了,也駭住了。原來惡徒的勢力如此龐大,那她報仇的事談何容易呢,心念一轉忙問:「難道不能請武林盟主號召天下武林,共同剿滅這班泯滅人性的匪徒嗎?」

    華玄輕歎口氣搖頭,「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段冰燕盟主日理萬機,光替各門派排解糾紛就已夠頭大了,況且若由武林盟主出面號召,恐怕連北方綠林同盟也會牽扯進來,屆時怕會變成難以收拾的局面。」

    趙清兒也明白,武林各派所推舉出來的武林盟主,不是專來理她這種芝麻小事的。思忖了好一會才問:「難道江南武林中沒人能奈何得了『黑霧山』嗎?」

    華玄撫髯沉吟,默然好一會才說:「也不是沒有,只是……」

    趙清兒追問:「只是什麼?」

    「這兩個門派向來絕少與其它門派往來,所以真正的底細鮮為人知,是江湖上數個神秘門派之一。『冥域』域主武功蓋世,無人能敵,為人只論喜好,不理對錯。『幽魂谷』谷主的武功雖稍遜於冥域域主,但也少有敵手了;最重要的是武林中人人聞之色變、毒技獨步天下的『萬毒聖君』就隱居在『幽魂谷』中,因此雖然有不少武林中人對『冥域』和『幽魂谷』有興趣,但也僅只於談論而已,沒人敢真拿性命去探尋,只因前往的人皆有去無回。」

    聽完,趙清兒一顆心倏地往下直沈!她想她是沒辦法去拜託這兩個邪裡邪氣的怪門怪派出馬替她報父仇了。

    趙清兒告別戈南亭等人之後,循著小徑下山,邊走邊想:既然找不到援手,為今之計只能靠自己為父報仇,若不幸失敗了,她也可以到另一個世界和雙親團聚,對已是人海孤燕的她來說,復仇的成功與否並沒有多大差別。

    武夷山上有仙靈,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識個中奇絕處,桌歌閒聽兩三聲。

    武夷山的奇與美,是古來名人文士所推崇與喜愛的。「插花臨水一奇峰,玉女冰肌處女容」,這就是玉女峰天然丰姿的寫照。它獨對寒潭,亭亭玉立,宛如玉女雕就,從水上看去,儼然是一位秀美絕倫的少女,含情脈脈地凝望著遠方。

    趙清兒坐在碧草如茵的湖畔,支手托頤深深地長歎口氣。這一個月來,她踏遍仙霞嶺和楓嶺關附近,想找到「黑霧山」所在,卻是一無所獲。照理說「黑霧山」勢力龐大,斷然不會藏匿得無影無蹤。

    此時,她身後林裡傳來叩叩聲響,仔細辨聽像是迴響在林中的砍柴聲。她突地靈光一現──與其自個兒在這高山峻嶺間亂闖,倒不如去問問在地的山樵和獵戶來得快。思畢,即刻起身循聲尋去。

    翻過一個小山嶺,趙清兒就看見一個年約五十餘、頭髮灰白的老山樵,正用柴刀砍著一棵已枯死的小樹。

    趙清兒上前,隔著一條約丈許寬的山溝大聲喊問:「請問老丈,您知道『黑霧山』在哪裡嗎?」

    正奮力砍柴的考山樵似聽見了人語聲,遂停手轉首四顧,待看見隔著山溝而立的少年,就回問:「小哥,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趙清兒用力一點頭,再重問一次:「請問老丈,您知道『黑霧山』在哪裡嗎?」

    重聽的老山樵聽不清他的問話,隱約只聽到一個「霧」字,灰白的雙眉微皺。「……霧……」尋思了好半晌,舒眉展笑顏直點頭。「老漢知道。」話落抬手指向正南方向的山嶺,「小哥看見那山頭了嗎?那山頂有棵巨大的枯木,看到沒?」

    趙清兒順著老山樵的手勢望去,前方不遠的那座山嶺上,果真有棵聳立的大枯樹。

    「走到那棵大枯樹,再朝正南的方向往下走就到了……」

    趙清兒聞言,大喜過望,抱拳向老山樵道過謝,便朝那山頭急奔而去。

    「……可是那『迷霧谷』不論天晴還是下雨,終年濃霧籠罩,地上更是生了厚厚的青苔,濕滑滑的,你千萬要留心腳……」老山樵話還沒說完,就發現對面的小伙子已不知去向,不禁搖頭自語:「小哥還真是急性子,不把老漢的話聽完,準會摔個鼻青頭破的。」

    約莫半個時辰──

    趙清兒已登上那有著一棵大枯木的山頭,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喘著氣辨認正南的方位,卻見那陡坡下深不見底,在這晌午時刻竟還籠罩著白霧,這樣的地方果然挺適合藏匿的,難怪她一直找不到賊窩所在。

    她歇息了一陣子,深吸口氣,鼓足勇氣,舉步朝那山谷走去。

    走了半個時辰,深林中的白霧由薄淡轉濃,四周又不時傳來奇怪、似鳥鳴又似蛙叫的聲音,聽得她心底不自覺發毛起來。

    趙清兒那誓報父仇的勇氣,在愈走愈深入中一點一滴地蒸發了,心裡漸漸害怕了起來,想回頭,卻已辨不出來時路,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進;在白茫茫的濃霧中,前方和左右兩側不時有黑影隱現,像飄來又隱去的幽魂般,令人不覺全身寒毛直豎。

    她不敢走近去看個真切,只能在遠遠看見黑影時就轉方向前進,所以七轉八拐後早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盲目前進的當兒,趙清兒突感腳下坡度似愈來愈陡,幾乎要無法站立了,心裡不禁暗想前方會不會有斷崖或什麼的,於是在濃霧又看不見任何可攀附的東西的情況下,遂停步,想了想還是回頭吧。當她打定主意轉身欲往回走時,不意腳下一滑,趴倒在地上,更教她驚慌的是,整個人竟迅速往下滑去!

    趙清兒回神後,本能地仲手抓住任何可以支撐的東西,無奈地上一片濕滑,根本沒有著力點。

    正當她不死心地又抓又耙之際,竟感覺到整個人騰空飛出,四周的濃霧更是瞬間無蹤,而出現眼前的赫然是一潭清可見底的水潭;而隨著她軀體的下墜,那水潭愈形逼近。

    幾乎是本能反應地,趙清兒在墜入潭中的一剎那,用雙手掩住頭臉。撲通一聲,她整個人沉入水中,只得迅速屏住呼吸,靜待水的浮力將她托起。

    不多時,她浮上水面,仰首呼氣、吸氣,然後朝岸邊游去。上岸後回頭一看,原來是個緊臨山壁、如半月嵌鑲在山壁邊的大水潭,潭水清澈見底,潭面甚廣,水卻不深,約莫兩人高而已,上方是個近三丈高的突出矮崖,看來自己就是從那崖上滑下來的。

    趙清兒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的狼狽,深深歎了一口氣。歷盡千辛萬苦連賊窩的影都沒看到,卻幾乎送掉了一條小命!那老山樵該不會是土匪的同夥,故意等在那裡陷害她的吧?

    她愈想愈覺得有此可能。而既然她大難不死,報仇的決心就更堅定了。轉首四顧這景色幽美卻荒無人煙的山谷,心想還是找個地方先把身上的衣服弄乾再說。

    斜陽已接山頭,遠方天邊塗上一抹炫幻的霓彩,倦鳥一群群從山邊飛過。

    趙清兒坐在火堆旁,不但烤乾了衣服,也順便打了兩隻野兔解決了晚餐。仰望崖上,那霧仍濃得像白綢般,完全沒有散去的跡象;更奇的是,從剛才起,那濃霧竟像流瀑般從崖上飄流而下,可預見的是,晚上這谷地一定會被那濃霧侵吞。

    她收回視線仰看天空,正好有一群野鴿從頭上飛過,飛向日輪西下的方向,卻在山前轉個彎沿著山勢而飛,終至不可見。

    連鳥兒都要入林歇息了,她到現在都還不知晚上該在哪裡過夜;一陣山風拂面而來,雖不冷,卻讓她有種淒涼的感覺。若不是報仇的力量在驅使著她,她真希望能有個溫暖厚實的胸膛可倚靠。

    突地,一陣拍翅聲讓她從冥思中回神,一抬頭便看見一群野鴿從頭頂飛過,然後飛過山巔繞了一大圈,很快地又從她頭頂上方經過。

    這群野鴿也真是奇怪,幹嘛老在這裡繞來繞去的?是找不到可以歇息的林子嗎?她心裡覺得奇怪,視線跟著鴿群繞,幾圈後她發覺野鴿正逐漸縮小繞飛的範圍,突地地靈光乍現!難道這群鴿子不是野鴿而是傳信鴿,這麼說來……

    趙清兒想到這個可能性,立刻跑到空曠處,正好看見鴿群降低高度,飛入半山腰的密林裡。

    靜等了好一會,猶不見那鴿群飛出,趙清兒待確認了方向後,尋了棵附近最大的樹爬上了去,朝那密林望去,沒想到竟看到不尋常的反光,隨著晚風吹拂的搖曳枝葉乍隱乍現。有了這個發現,她爬上更高的地方望看,好像看見密林後有著像塔尖般的東西。

    趙清兒忙下樹,確認方向後尋去。終於,在日隱西山之時,尋到了塔尖建築的所在地。

    站在小山丘上方,她目瞪口呆地凝著下方的山凹處,觸目所及的景象簡直超乎她的想像。下方是個佔地寬廣的山凹盆地,從遠處看根本無法得知此處地形之玄妙和隱密;更令人驚訝和咋舌的,是盆地上屋宇連綿,高樓、小閣參差,小橋、流水、花園、涼亭,造景之奇之美比富貴人家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那屋頂覆著綠琉瓦的三層高樓閣,聳立於正中位置,氣勢恢宏,富麗典雅得宛如宮殿般。

    此刻正近掌燈時分,屋宇間的走道、小徑,小如蟻般的人影正來來往往地走動著。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她發現了賊窟所在!趙清兒肉體雖感疲憊,但心中的報仇之火卻猛烈地燃燒著。抬首仰望天際,離子夜時分還有一大段時間,她要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地養精蓄銳一番。

    子夜時分,天邊掛著一彎殘月;沒有了月兒的爭輝,星辰顯得特別明亮,大地沒有了盈月的光照,更顯漆黑幽暗。

    一條黑影藉著-夜的掩護,悄悄地朝山凹處的那片屋宇靠近。黑影人全身包裹在一襲漆黑中,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睛眸。

    趙清兒望向那透著黯淡燈光、近看更顯出其氣勢不凡的三層高樓閣,心想那賊頭必然是住在這裡,只要潛進去摸至床邊把賊頭給殺了,就能為父報仇了。

    她放輕腳步,藉由樹影的掩護,悄悄地朝那樓閣的側邊靠近。突地,一聲渾厚的嗓音喝問:「什麼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樹蔭後,還不快出來?!」

    樹影後的趙清兒聞言心頭猛地一跳,卻鎮定地自我安撫:別慌、別慌,不一定是我。

    這時,渾厚的嗓音卻發令道:「來人呀,把樹影後的入侵者給我擒下!」

    數人同聲應答:「是!」

    趙清兒聽到那應答聲便知不妙,心想既然被發現了,就只能硬闖了,心隨意動,正想起身之際,四支長劍已遞至面前。她陡然一驚,本能後仰躲開長劍,旋即拔出隨身短劍格開再次刺來的四支長劍。

    她自樹影後跳出,只見丈外站著一個滿面于思的中年壯漢,四個出劍欲擒拿她的人,皆是二十上下的年輕人。

    四個年輕劍士似受過訓練般,四支長劍一出手便遞向她全身要害,讓她毫無閃躲的空間。

    趙清兒見情勢大為不妙,就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以圖「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哪知短劍只格開了三支刺向要害的長劍,卻沒擋住刺向左肩的另一支利劍。

    她痛哼一聲,眼見四支長劍又再次刺來,情急生智,蹲身抓起地上的一把砂土,揚手撒向四人,輕喝:「看我的毒砂!」

    四人聽到個「毒」字,又見有東西撒來,本能地往後躍開以避過毒砂。

    趙清兒則緊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轉身施展輕功脫離危險。爹親從小即想到她是個女子,在內功修為和氣力上都比不上男子,所以就特別督促她勤練可保命的輕功。

    四名劍士和督陣的中年漢子發覺受騙後,中年漢子大喝一聲「快追」,更探手入懷取出哨笛用力吹,霎時間哨音此起彼落,人影竄動飛馳,各屋宇樓閣燈火大亮。

    趙清兒顧不得肩頭逐漸加劇的疼痛,只是沒命地往前飛奔,眼見無數人影由各屋閣飛竄而出,只有西北那座外表不甚起眼,看似倉庫的二層樓屋子仍是一片幽暗,附近也安靜異常。

    於是,她想都沒想就朝那倉庫逃去,心想進入後隨便找個角落窩藏,然後再找機會逃出這賊窟。

    趙清兒奔近後,看見二樓面南的窗子開了半扇,窗前又正好有棵比屋子還高的大樹,估量樹與窗口的距離,應該可以一躍而入,思定後奔至大樹前手腳並用攀爬上樹,雙腳一蹬,猶如飛箭般激射竄入窗內。

    就在她身形隱入窗內的同時,從左右兩邊各竄出一人,兩人在樹下站定後彼此愣看對方,半晌開口同聲問:

    「你剛才……」

    「你也……」

    接著兩人同時仰望那敞開的窗子,收回視線後又彼此對看了一眼。

    突地,小樓四周無聲無息落下十個黑衣人,接著又飄下一胖一瘦兩個老者,由那落地時靜然無聲又衣襟未動,可推知兩老者定然武功超凡。胖老者白髮賽霜,胸前繡著一頭栩栩如生的猛虎;另一老者瘦高如竿,黑髮如墨,胸前繡著一隻振翅展翼的飛鷹。

    兩人看到那十個黑衣人,又見這兩位老者現身,不由呼吸一屏,躬身行禮:「參見護法!」

    高瘦老者精光閃爍的雙眼環顧四週一圈,沉聲低語:「不必多禮,剛才『尊天樓』附近出現了個小賊,被發現後往這方向逃來,若有任何發現,你們都不得擅離職守,由我們來處理就好。」

    兩人恭聲應了聲「是」,同時間也瞄了對方一眼,心中更有著小小的忐忑,卻也同時暗自安慰著自己:不會那麼剛好吧?

    趙清兒由窗子竄入屋內,機警地貼身站在窗邊,以免被外面的人察覺。凝神靜聽片刻,不聞有人靠近的聲響,才閉眼呼出一口氣,肩頭的疼痛一陣又一陣,心想當務之急應是找個地方藏匿順便療傷。

    哪知,當她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差點驚呼出聲。這哪是什麼倉庫!根本是一間佈置極為雅致、舒適的睡房,雕花桌椅、木櫃,在如豆般的燈光下,仍反射出盈潤的光芒,可見其材質是上等中的上等;鵝黃繪花床帳輕垂,床前還有一雙靴呢。

    趙清兒心裡暗叫一聲糟!因誤判反而闖進了虎穴,不知此人是誰?在賊窟的身份又如何?心念轉動間,她不覺將這睡房再次打量。不像是女子的睡房,但也不怎麼像是男子的房間,因為擺設的傢俱實在太過雅致了,不論是桌上油燈、椅子和其它的飾物,全是罕見的稀品。

    突地,一個意念閃過腦際:何不利用此人來當人質,以圖脫身之計?

    趙清兒打定主意後,便悄悄地掩至床前,伸手輕輕撩開繪花床帳,欲運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伏睡床上的人;哪知一提氣,左肩一陣劇痛,腦門陡生強烈暈眩,眼前更是驟感一黑,心頭一驚,自知不妙,立刻洩去真氣,但這麼一提一洩間,肉體已撐不住受傷出血和一陣狂奔後的損耗,意識瞬即宣告失守,身軀不由自主地向睡床內傾倒……

    睡夢中,南宮靖夢見自己到深山林採藥,途經崖下時,突然從崖上落下一個黑影,他反應不及被壓個正著,轉首定眼一看,竟是只大如磐石的烏龜壓在他背上。大烏龜四腳朝天,拚命地揮動它粗短的四肢,似想翻身爬起,而他也死命地想弓背頂開背上的大烏龜,無奈烏龜實在不輕,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南宮靖從痛苦的掙扎中驚醒,猛喘了幾口大氣,想翻個身以擺脫惡夢,無奈那夢境實在太真切了,讓他猶感動彈不得,本能地凝目細看,竟看見胸腹處壓著一團黑壓壓的東西,下意識抬眸望向床頂。難道那不是夢?思畢,收回視線,伸手去抓那團黑物,豈料碰觸處竟是一片濡濕黏稠,縮回手之時,一股血腥味伴隨氣流竄進鼻腔。

    大烏龜摔傷了嗎?南宮靖疑惑片刻,便抽身爬起下床,過去挑亮油燈焰火,返身回床邊看個真切。原來是個面下背上的黑衣人。動手將他翻轉過來,黑衣人臉上還蒙著黑巾呢,拉下後露出慘白卻不失俊俏的臉龐。

    南宮靖見黑衣人左肩處濡濕一大片,也無暇去理他長得俊不俊,伸手就去解他的襟扣,拉開衣服露出白皙細瘦的肩膀,肩頭那令人怵目驚心的傷口還泌著鮮血呢。看這傷口應是被長劍所傷,靠上去仔細檢視,幸好沒有傷及筋骨,不過失血甚多,或許這就是此人昏厥的原因。

    要不要救呢?南宮靖又想起夢中那只拚命揮動四肢、卻翻不了身的大烏龜。沉思片刻,便轉身走至靠牆木櫃前,拉開抽屜取出兩個瓷瓶、一卷白布條及剪刀,返身走回床邊,拔開黃色瓷瓶,將藥粉撒在傷口上,只見那原滲著鮮血的傷口,竟在瞬間不再流血。

    靜待片刻,又再次把藥粉倒在傷口上,用布條纏緊、剪斷、打結,接著拔開墨黑瓷瓶,倒出一顆墨綠色藥丸,捏開他的牙關,投入藥丸並使之吞下,待見他衣服髒污不堪,心想衣櫃有不少衣服,乾脆拿一件替他換下。

    南宮靖返身收起瓷瓶和布條等,轉個身打開衣櫃,取出一件短內衣,回到床邊就開始動手幫他脫衣。哪知,才剛解開兩顆襟扣,竟發現他胸前纏著一圈圈的白布條,布條下微微鼓起,上面還有斑斑血紅滴印。

    難道他的胸口也受傷了?南宮靖心疑著,思索過後,便動手解開布條,不意布條一解開,竟蹦出兩團渾圓的大肉球。

    南宮靖看得忘了眨眼。這是什麼呀?為什麼這人的胸前會長兩顆大肉瘤?不覺湊近去看個仔細,還伸手捏了捏。嗯,很是柔軟綿細的觸感,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彈性。收回手直起腰,他從來沒看過這種怪病症,不禁眉頭微皺暗忖:應該只是無害的肉瘤吧,否則此人不會還好端端地活著,會用布條纏住,泰半也是怕人看見或不方便,抑或找不到好大夫醫治。反正,明天就當一次好人吧,幫他把這兩顆肉瘤做個解決。

    思罷,南宮靖便開始替他更衣。換好衣服又想,總不能就這樣讓他這麼斜掛在床緣到天明,反正床鋪大得很,裡頭就分給他睡好了。

    打定主意,就動手替他脫靴,將他挪抬至大床的裡側,替他蓋上被子,回頭把血衣和布條略做收拾,抬手掩口打個呵欠,好夢正酣,卻莫名其妙地被大烏龜壓醒,更莫名其妙地替從夢中而降的人治傷,折騰了近半個時辰,覺得有點累了。

    南宮靖走至桌邊,倒了半杯水喝下,把油燈捻小,返身躺回床上,繼續下半夜的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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