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遙坐在床邊,看著妻子蒼白的容顏。
他已經獨坐一天一夜了,仿佛忘記起身的姿勢,也忘了時光流逝。端木遙只是靜靜地看著失而復得的古晶,撫摸著她滑嫩的肌膚,這絕代的嬌顏才是他的真愛啊。
才二十天不見。他卻感覺為經歷了幾載春秋。聽到她受傷的消息傳來,揪心的痛幾乎貫徹他的心肺。什麼時候起,他居然戀上一張愛笑、愛鬧的小嘴而不自知?那年,他抱著似水的屍身,以為全世界的繁華都因為她的離去而落幕,自己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哪會知道干涸的心會因為眼前這個女子的一顰一笑而再度濕潤?當她嘟著嘴,窮鬧食不下咽、當她抱著干草,把馬房鬧得雞犬不寧、當她不顧閨秀形象,大叫「夫婿加油」……
和古晶相處後,才知道一般的大家閨秀真是無趣啊。
就為了想再看她耍嗲發嗔,跟自己窮鬧要出去玩,才知道有她的日子,生活真是熱絡豐盈!
感謝上天賜給他這麼古靈精怪的女子。
沒想到她居然為了自己的舊情而離家遠走,連一點解釋的時間都不留給他。讓他沒有機會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呆愣愣地看著晶兒,端木遙緊握著她的柔荑,捨不得忍放下。
「遙,你照顧她的時間也夠久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敲了很久的門,房內的人一直沒有回應,竺品清只有自行進屋。他已經受不了端木遙自我折磨的樣子了。人還沒找著前,瘋狂、粗暴;現在人找到了,還是消沉、黯然。真想一拳打醒他。
也才知道少夫人對他的影響力真是大啊。
但在小三子的渲染下,大伙兒慢慢明白她的性情和似水姑娘是截然不同類型的兩種人,更別提大家閨秀的樣兒了。但咱的少門主對她仍然一往情深,這就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我要等晶兒醒來再說。」沒有回頭,端木遙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的娘子。
「品逸已先回刑堂了,就等你的處分。」
關於這件事,竺品清就無能為力了。他可不知道平日拌嘴的老搭檔會陷入人家夫妻的吵嘴風波,還幫著把人帶跑了。這會兒人已受傷,真要追究起來,還有帳目可翻呢。
「把她叫回來,」端木遙牽著古晶的手,沒有多余的情緒波動,「要她帶領分部的弟兄,鏟平伏牛幫,這就是處分。」
揚起眉毛,就這麼簡單?竺品清可樂了,馬上轉身出門。
沒想到品逸的處分居然這麼輕松!他要快傳飛鴿去通知她,不用到刑堂去看梅品潔那張死人臉了,他可以免費陪她去伏牛幫玩一玩。誰教他們眼睛不放亮,誰不好碰,偏偏傷了君子門的少門主夫人,就是命該絕啊。
叫住竺品清,端木遙才回頭,清楚冷酷地說明,「我的意思是在伏牛山上,除了花草、動物,其余都是平的。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瞪大眼,竺品清看著端木遙,「是,我們都知道。」不需多言,伏牛幫這回是完見了。
「那最好!」淡淡點頭。
端木遙轉過身,他再度看著古晶,動也不動。他會一直在她身旁陪著她,直到天荒地老。
「唔--」翻轉一個身,古晶睜開迷蒙的雙眼。
這是哪裡?為什麼她會在這個房間?撇過眼,她看到端木遙趴在桌面上睡著了。為什麼自己會躺在這裡?為什麼房裡會有他?他不是喜歡那個殷似水嗎?還理她干嘛?
才想起身,沒料一動身體,肩膀就隱隱作痛。對了!她受傷了。
她記得品逸正在和伏牛幫的死胖子說話,從樹後就跑出一個壞人,賊頭賊腦地靠過來,她才想叫品逸小心,沒想到一支飛鏢就射出來,讓她呼叫都來不及,隱約覺得好痛,便什麼都記不得了……
沒想到醒過來,就看到自己的夫婿。古晶的眼眶一紅,品逸呢?她不是要帶她回家嗎?算了。出嫁前,古檜給她很多銀票,她可以自己回家。
困難地起身,古晶披上外衣,就要走。沒想到她傷後,雙腳無力,身體一離開床鋪,人就跟著要倒地。
而披在古晶身上的外衣也跟著她傾倒的姿勢滑落。
「小心!」不知道何時醒了。端木遙一伸手,攬住古晶的纖腰,不讓她倒下。
「你醒了?」古晶正巧被夫婿抱個滿懷。但是她還在生氣,猛低頭,只是看著散落在地上的衣裳,「衣服掉了。」
「你沒掉就好,衣服不重要。」抱著妻子纖弱的身軀,端木遙有失而復得的欣喜,呵護得更小心了,「肩膀還疼不疼?需不需要再找大夫?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不要碰我!走開。」死勁推著夫婿,古晶抵死也不讓端木遙抱。
奮力掙扎之下,原本稍微愈合的傷口又裂開了。來不及喊痛,古晶已癱倒在夫婿的懷裡,面白如紙。
「晶兒!乖乖聽話,你的傷口還沒好……」端木遙急得滿頭大汗。
「你去叫那個殷似水聽話,理我做什麼?我從小就沒聽過誰的話,我不要聽話,不要聽話!」
古晶邊哭邊喊,肩膀的傷口繼續泛出血絲,在受傷孱弱的狀況下,她已撐不住身心兩方受創的煎熬,又昏倒了。
「晶兒!晶兒!」端木遙心痛地大叫。
聽到室內的爭執聲,在門外的竺品清、莒品逸早克制不住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現在聽到端木遙的呼喊,他們可不管了?沖進房,就看到古晶又昏倒在端木遙的懷裡,臉色鐵青。
莒品逸抱過古晶,她細心地察看古晶的傷勢。
「她還在怪我,不讓我抱她,不讓我抱--」端木遙失神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嬌妻,心痛如絞。
「傷口又裂開了。」莒品逸快速地點了古晶幾處穴道止血。
「她那麼怪我?」端木遙的手想伸出,卻又縮回。
「你先讓她好好休息,等傷好些,再和她談,你們就不會鬧成這樣。」竺品清想拉開神智有些不清的端木遙。
他需要充足的休息,才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
「我要照顧晶兒!」端木遙大叫。
「你現在只會跟病人吵架,沒本事哄女人。」竺品清死勁拉走端木遙,「快去睡覺。」
目送著兩個男人離去的身影。
莒品逸歎口氣,望著昏睡中的古晶,她真好命!她知道多少人為了守護她的純美而流血、流淚嗎?
端木遙在門外徘徊,已經一個上午了,還不敢進妻子休憩的房間。
「怎麼啦?」莒品逸一出門,就差點撞上男人的胸膛。原來是遙。
「她現在好些了嗎?」深怕自己的出現又刺激古晶的傷口惡化,端木遙在這裡已走了不下數十次,仍然沒膽進屋。
「肩傷好些了,但是……」莒品逸的口氣帶著猶豫。
「怎麼啦?」端木遙可著急了。
「她不肯吃藥,除非我答應帶她回江南。」莒品逸一口氣把為難處說出,便溜之大吉。開玩笑,她還不想跟自己的命過不去,誰都可以一同出游,但少門主夫人例外。
呆愣愣地站在門外,端木遙沒查覺莒品逸已離去。
他的胸中此刻波濤洶湧,她寧願求去也不願待在他身旁。不行!他不會讓她走的,誰也別想帶走她!
氣沖沖地推開門,他要跟她說清楚!
古晶神色慘澹地坐在床邊,巳經有三四日了,仍不見夫婿蹤影,看來他根本就不關心自己的死活。越想越難過,管他愛誰?她要回家!她要回家!
「我不准你回去!」端木遙一把攬住低著頭的妻子大吼。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古晶才不怕盛氣中的夫婿,大聲地吼回去。
強摟住古晶的柳腰,端木遙隱忍多日的情欲終於在此刻引爆,「你是我的妻子,你的身子我都摸過了。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我不准你回江南,你就別想回去!」端木遙的獨占欲和霸氣在此時展露無遺。
「你不要這樣……」古晶根本反抗不了端木遙的力道。
將妻子輕壓在床,解開她的褻衣,端木遙嚙咬著她賽雪的肌膚,他要她,就是現在!
「你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古晶無力地嬌喘著。
但端木遙的逗引一波強過一波,熟稔的親吻、體味,夫婿的身體又再度包圍著她,讓她無可躲避。
雙手推著夫婿的肩胛,古晶慌亂地想跳起來,但被歡愉所支配的身體卻完全與理智背道而馳。
端木遙的臉已近在咫尺。
「你是我的妻子,一個深愛你的男人要抱你,你為什麼說不?」端木遙帶火的手撫摸古晶嬌小的軀體,將遮掩她風情的衣裳全數卸下,強制她騎坐在自己身上。
「不要啦!不要一直看那……」古晶羞得滿臉通紅,現在是大白天耶!
「不看你的,要看誰的?」端木遙不悅地回覆。
「你好過分……」古晶又羞又窘,淚水禁不住地滑落。
「你才過分!把我關在外邊,不讓我看你,又吵著回江南,要把我丟在江北,我可受不了了。你哭,我還是要你!」猛親吻著妻子的臉頰,體貼地擦去她的淚水,但仍沒放開孱弱的古晶,扶著她的柳腰,緩緩地進入她的體內。
「我不知道你守在外邊--」嗚嗚辯解,但夫婿不聽她的。
端木遙吻過古晶飽滿的蓓蕾,時重時輕地嚙咬著,指尖輕輕劃過妻子白皙的背,讓她置身在輕顫、迷亂的喜悅,無法自己。
發出不成聲的呻吟,古晶想逃避夫婿進出她身體間的那種令人手足無措的激烈快感。
對古晶而言,和夫婿的爭執已隨著兩人親匿的接觸而消弭無形。
她真的沒有辦法再生他的氣。她愛他!
「不要再生我的氣,好嗎?」端木遙呵護著在自己懷裡嬌喘不已的愛妻。
「你到底比較喜歡誰?」古晶癱軟在夫婿懷裡,仍要問。
「我愛你,晶兒。」狂吻著古晶的雙眸。這輩子,他已醉在這雙純真的眼眸當中,不知年月了……
「我也愛你!遙哥。」雙手環住端木遙的脖子,古晶任長發散落。
「不要離開我。」端木遙捧著妻子的臉。
「不會!我哪裡都不去……」
情人間的綺旎低語,只屬於情人的時空。
翻個身,古晶在睡夢中,眉頭輕蹙。
端木遙撫摸著妻子柔美的臉龐,她總算是回到他的身邊了。
「遙哥快回來!快回來……」睡夢中,古晶輕呼。
才想叫醒妻子,端木遙就看到她已留下兩行清淚。
「晶兒什麼都不會,你不要丟下晶兒……」
聽到古晶孩子氣的話,端木遙愣住了,沒想到自己與似水的前塵往事可以讓妻子在夢中落淚,她一定很在意吧。
端木遙心疼地摟住她,輕輕啄著她的鼻頭,無限憐惜。
「呃?」迷蒙中醒來,猛然見著夫婿,「你怎麼在這裡?」
「我不在這裡,要在哪裡?」輕捏著她的臉頰,端木遙開玩笑,「從現在開始,我要一天到晚黏著你,這樣你才不會又不理我。」
「我就是不要理你,我要回家找小檜、找大哥,我不要理你了。」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下,每次只要想到那晚端木家兩兄弟的對話,古晶就心痛如絞。
「不可以!你不可以回去!」端木遙拚命緊抱住妻子。
看到夫婿如此驚慌,在自己不見蹤影的這幾日,他居然憔悴了,古晶眼眶含著淚,嘴角卻笑了,「你好丑!胡須好扎人。」
「想你的,誰教你無緣無故跑掉。」
談什麼都好,就是談到古家那兩個情精明的當家兄弟,端木遙便大喊吃不消,實在太可怕了!還好晶兒跟他們不像。想起那個和妻子相仿,有張俊美孩子氣的臉龐,但談判的手段卻比狐狸還狡猾的古檜,他就頭痛,還好自己的小寶貝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眨著晶亮的雙眸,古晶忘了自己的委屈,非常堅決地捍衛兄弟,「他們對人很好的!」
「只有對你吧。」端木遙苦笑著。
端木遙想到古晶失蹤的這段時間,江南第一莊施予君子門海陸包抄的經濟壓力便冷汗直流。江北還好,過了江的各方營生幾乎中斷。少當家--古檜已離開蘇州,不遠千裡尋姊而來了,所以在江南主持「經濟制裁」的,便是那個令人聞名喪膽的書生古靈了。
他早就聽聞大舅的商業長才,但並不知道他可以內神通外鬼,聯合官府、不動聲色給人痛擊的能力是如此之悍!還好君子門在政商方面也頗有人脈,一時之間倒不了店,但古晶若再不找到,江南第一莊會使出什麼激烈的手段也不知道,還好晶兒是找著了。古晶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愛妻,就算不用古家施壓,他也會竭盡全力找到她。
他自信不用古家那兩個護短的兄弟「監督」,也可以把妻子照料得很好。對於他們的「關心」,他是敬謝不敏了。
仍不知道自家兄弟聯手修理「君子門」的詳情,古晶皺著眉,一顆心仍懸在殷似水和端木遙的那段舊情上。
「肩膀還痛?」見妻子不語,端木遙以為她肩傷又犯。
「我的肩膀好得很,是心裡痛。」捂著胸口』古晶氣極。
連胸口都傷到啦?端木遙翻著她的前襟想察看。
「痛你這個大壞蛋!喜歡別的姑娘,娶我干嘛?你要找一個像她的,不會找個雕刻師傅刻一個人像,早晚著就好了,娶我干嘛?」古晶邊氣邊哭,淚水又止不住了,死命捶打端木遙的胸膛,「我一想到就想哭,都是你讓我變成愛哭鬼。我又不是殷似水,你找我回去也沒用,我又不乖,裝了大半天,現在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不會繡花、不會做鞋、不會煮食,我什麼都不會,你休了我回家啊。小檜還說我如果不學,就會被你們討厭。有什麼了不起?我不會先休你啊?我休了你,我就……」
古晶嘟嘟嚷嚷地叫囂著,倒讓端木遙給聽了,「你要休我?」
「對!男人可以休妻,女人當然也可以休夫嘛!」一邊抽鼻吸氣,一邊擦眼淚,古晶舒服地坐在夫婿的懷中,大談休夫之調。
被妻子出人意料的言論給震住了。看著她潔白柔美的臉龐,稚氣如故,但卻說出離經叛道的言語。端木遙無來由地生起氣,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教的,除了她那兩個霸氣的兄弟,有誰敢口出狂言要「休夫」?
摟著古晶腰,端木遙義正辭嚴,「夫是天、妻是地,我就是你的一切。我今生都不會拋下你不管,你也休想再提『休夫』這個詞兒。」
「為什麼不能想?為什麼?」古晶不明白。
堵住妻子的嘴,端木遙不讓她再繼續問,狂吻著她的唇,好一會兒,他才放開她,「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我不會讓你回江南,你也甭想休夫!似水是我的表妹,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但她已經死了,現在我娶了你,就是打算一輩子都要跟你過。我不准你再說你要回江南這件事,我不答應,絕對不答應!」
癱在夫婿身上,古晶又喜又疑,「你那天和小叔說的話,我全聽見了,我和你的表妹又不像,我什麼都不會,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的。晶兒,你當我自己娶回什麼樣的娘子,自己都搞不清楚嗎?我就是喜歡看你高高興興地黏著我,和我說話,我不能沒有你。」端木遙情深似海。
低著頭,古晶可害羞了。
「我這輩子要定你了。我的晶兒,我就是要你。」端木遙再三保證,「忍喝醉就發酒瘋。他是我弟弟,我不能跟他一般見識,對不對?你千萬相信我。君子門要的是一個帶得出場的少夫人,不需要多一個會做家事的丫鬟。我的衣裳、鞋子都有特定的師傅做,不勞你這個少夫人動手。你愛做就做,不愛做、玩烏龜、小鳥,都由你。只是不可再傷害你自己,我只要你笑嘻嘻地陪在我身旁到老。你像不像似水,並不重要。」
「真的嗎?」一顆心暖呼呼地跳動著,古晶好高興,笑瞇了眼,只是望著夫婿。
「真的!這輩子我只要你就夠了。有你,我夫復何求?」看著妻子直接不諱的感動,端木遙也傻了。
他真誠希望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朝,一生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小檜!小檜!」
古晶讓夫婿扶出廂房,看到站在房門外笑吟吟的胞弟。霎時,她大叫一聲,死命掙脫出端木遙的懷抱,飛奔到古檜的身旁,強摟著他的頸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傻丫頭,好不容易見了面,就該歡歡喜喜。有什麼好哭的?」
古檜斯文儒雅,扶著數月不見的胞姊,他的激動不會比古晶少。只是,客棧裡外都是「君子門」的人,他必須強撐著門面,不可以讓江南第一莊的名號在自己手上弱了鋒頭。
「我好想你嘛!」嬌嗔著,古晶又哭又笑。
「是你自己答應嫁人的,別忘了。」看著胞姊清麗依舊的面容,古檜久懸未決的心終於放下,向端木遙拱手道謝,「多謝少門主言而有信。」
「晶兒是我的愛妻,尋她回府原本就是分內之事,不勞稱謝。」淡漠地回禮。端木遙在人前的架子絕對不會擺輸古檜,倒把不遠處看戲的竺品清惹笑了。
原來,咱家素日只知道練武的少門主可不是隨便嚇唬,就可任人擺布的,還累得胡雪姬擔心要他一路相隨,就怕在外邊和古家的人相遇,沒兩句話就被家大業大的古家人給看輕了。
不過,竺品清看到古檜出現在客棧時,真是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少夫人又女扮男裝溜出廂房玩耍。但看他一派寡言、少年老成的調調,又有些疑惑。
玩興十足的少夫人也有這等的扮像?等到他遞出名帖才恍然大悟,原來古家這對少年姊弟居然是龍鳳胎,難怪古家手足間的情誼會如此濃厚。少夫人失蹤,少當家為何跳腳?江南待不住,直奔江北而來,原來他們是人人稱羨的孿生姊弟啊!只是古晶的稚氣和古檜自然散發出的書卷氣有別,讓人不致搞混。不過言行舉止間的貴氣倒是類似,一看就知道系出名門,和「君子門」的草莽氣有千裡之差,難怪端木門主對少夫人離家一事沒太多責難,娶到這門媳婦兒,算是端木家高攀了。
「是嗎?」古檜笑得十分怪異。
這回他來江北,就是要看看端木遙有無善待胞姊。如果古晶覺得委屈,他打算不和兄長商量便直接把她帶回江南。管「君子門」是什麼江湖幫派,就憑古家在官府、民間的聲勢,古檜是絕對不會讓胞姊在「君子門」中受罪的。
對古檜挑釁的態度不予置評。端木遙自然感受到小舅一身爾雅、溫文的對談中,敵意仍未消去。
但是,他已經加派人手圍住客棧,他也不怕才尋回的妻子會跟著弟弟走了,只是不動聲色,霸氣地摟住妻子的纖腰,體貼地詢問,「累不累?身子才剛好,要不要再回房休息?」
搖搖頭,天真的古晶不知道夫婿和弟弟的暗中較勁,純真如昔地表示,「我要跟小檜說話,好不好?」
淡淡地看了小舅一眼,端木遙對妻子微笑,「多加件衣裳。」
「嗯!」古晶喜孜孜地點點頭便轉身回房拿外衣。
「有勞舅爺稍等一下。」朝古檜點頭,端木遙隨妻子回廂房。
古檜一言不發地看著端木遙的舉止,冷冽而有禮。現在他只是等一下而已,要是古晶跟他哭訴君子門待她不好,他要端木遙空等一輩子,也休想讓他放回胞姊,他發誓!
旁觀的竺品清感覺陣陣寒意,這兩個滿面笑意的男人都相當陰沈可怕。
為了心愛的人而守禮,但劍弩拔張的態勢已蓄勢待發,只要古晶滴下眼淚,君於門和江南第一莊的對峙,大概永無寧日吧。
為守護古晶的純真,男人們流血流汗。
竺品清這回才真正明了,高居世家名門,她為何能純美如斯?因為她的歡聲笑語,全建構在男人的血汗和腦力下。
七月初七,是天上的牛郎和織女見面的日子。
時下的風俗中,上到宮府、下至閭裡,眾家女兒們都要灑水乞巧,掐鳳仙花染紅指甲。富貴人家在庭院裡搭起乞巧樓,陳設瓜果各物。一到晚上,便燃燒香燭,禮拜天上雙星,講說故事,是閨中兒女最盛行的情事了,故又叫「乞巧節」。
「吉祥!吉祥!我的繡盒擺到哪兒去啦?」
古晶七手八腳沖進屋裡,對著貼身丫鬟大叫。方才為了看顧池子裡的青蛙,她已經流了一身汗了,現在又等不及吉祥,自己翻箱倒櫃找繡盒。今天,她可真忙啊。
「夫人,我早幫你准備好了。」拿著繡盒,吉祥笑嘻嘻地站在房門口。
她快速跑來,「早說嘛,看我找得辛苦。」
「夫人,您是君子門的少夫人耶!等會兒人人都來清風別館乞巧,你怎麼可以跑得滿身大汗?」吉祥叫苦連天,一邊幫古晶抹汗、又替她補染指甲,就怕還不到乞巧的時候,她便玩得形象都沒了。那要怎麼見客人?
「沒有針,我不能乞巧嘛!」嬌憨地笑著。
吉祥仍不忘耳提面命,「您慢慢來就好,有找不到的東西,找我和羞花拿。您的動作越慢越好看,記得走路時要扭一扭身子,說話要很小聲,而且軟軟輕輕的。千萬記得不可大呼小叫,這樣大家才會喜歡你。」
有聽沒有到,對於自己沒興趣的事,古晶一向是不予理會,「指甲染好沒啊?」
她一心想到外邊漂針乞巧,外邊的日頭正大著呢,難得古檜也來陪她玩,夫婿也答應「君子門」的事忙完,就過來陪她過節。她要和他們比賽,看看誰比較巧。
歎口氣,吉祥點點頭。古晶吆喝一聲,如脫韁野馬般地奔跑出去。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栘,吉祥對女主人的玩興可是死了心,反正有少莊主看著,應該也不會丟臉到哪邊去,就隨她了吧。
「我的繡盒找著了!」古晶跑出廂房。
庭院中,古檜斯文有禮地扶住她,「小聲點,提防人家看笑話。」
古晶頑劣地東張西望,除了莒品逸外,滿院子都是丫鬟,連夫婿都還沒到場,哪需要擺什麼閨秀的形象作戲?反正她們早知道自己的樣兒了。不滿地噘起嘴,瞪著弟弟,「你不要乘機要脅我。品逸是我的好兄弟,她才不會去跟門主告狀的。」
「是哦?」莫測高深地望了在旁邊沒說話的莒品逸一眼,古檜悶不吭聲。
莒品逸渾身不對勁地避開了古檜的眼神,向古晶示好地微笑。在回「君子門」路途上,她才看到文質彬彬的古檜,儼然就是古晶女扮男裝的樣兒,只是個頭較高,神情也較冷淡,對她只維持著基本的禮貌和笑容。這跟一路上就會耍賴、撒嬌的少夫人,有著截然不同的風度。
在一向和男人稱兄道弟的莒品逸心中,卻起了莫大的漣漪。古家人真是特別啊!雖說江南人與北地男兒的豐采完全不同,但古檜文氣的眼神中蘊藏著凜冽的堅決,身旁的哥兒們豪邁的舉止,根本遮蓋不住他的風采。光看他和端木遙一前一後搶著呵護古晶,就是呆子也知道他非常維護胞姊。還好她和少夫人的交情不壞,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他對自己的印象應該不差吧?
「品逸,我們先看小檜放青蛙,等會兒再漂針。」古晶只是一味地推擠著胞弟。
淡笑出聲,古檜輕輕搖頭,「你還管我放不放蛙?」
「廢話!我是你姊姊,當然關心你的前途啦。」古晶馬上端起當姊姊的派頭,趾高氣揚,差點令旁觀者噴飯。
古檜笑得譏誚,「買蛙、放蛙就會有前途?」
「大家都這麼做,你怎麼可以拜輸人?」
擺擺手,他老兄是敬謝不敏。魁星爺照管讀書人的榜上提名與否,事關功名問題。歷代文人祭拜他的風氣倒也十分虔誠,多選在他生辰的這日買蛙放生,來祭魁星。所以並非古晶大驚小怪,只是古檜從小就被兄長盯得厲害,養成他事事通、樣樣精,可惜就有玩世不恭的疏懶習性。功名有就好,商行會管就成,卻不在意自己到底會了幾成。即使學全了,還是散漫地待在一旁納涼,連他認為最有分量的銀兩,也無法勾起他勇往直前的力量。
「怎麼成呢?家裡的事,大哥一個人料理也是難不倒他的。你何妨考一個狀元來做做。反正你的書是從小念到大,不考白不考,況且你十五歲時,就中了秀才。我對你有信心啦!」
情勢大逆轉。突然,古晶揪著胞弟的手臂,用力拍著他的胸膛,猛對著閨中好友進行產品介紹。此時,古檜才有些上當的感覺。莫非他的姊姊想客串演媒婆?而待莒品逸抬起頭,她眼底流洩著傾慕的眼神,把古檜電得渾身發麻。
古晶這招可厲害啦!
心中暗暗歎口氣,他可要記得胞姊當媒人時的蠢樣。古檜神色自若地詢問,「那你們漂你們的針,我放我的蛙。可好?」
「怎麼可以?我是姊姊,當然要陪你慶祝魁星爺生辰嘛。」
滿臉好奇地看著胞弟。說是為了弟弟的前途,事實上是想看數百只青蛙一起出籠的景象,古晶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記得自己是古檜的姊姊,偏偏理由說得正直,一時之間,古檜也拿她沒轍。莫可奈何地走到水池邊,望著一籠籠的青蛙發愣,天知道他哪需要買蛙放生來討好魁星爺?當時,順兄長之意,考個功名只是方便古家商場上和官方的往來,倒沒想到今日卻變成胞姊玩樂的借口,也罷,這娃若是不放,她可不會甘心的。
看著意中人淡漠有禮的舉動,莒品逸心炫神迷。只是出身世家的他,會把自己這種草莽女子放在眼裡嗎?
快速掀開七、八個竹籠。一時間,蛙聲滿園,可熱鬧了。
「好可愛!小檜,你看那只。」
古晶強忍住捉青蛙的沖動,烏溜溜的大眼,只是盯著滿水池的青蛙叫。這是要放生給弟弟考功名用的,自己千萬不能壞他的大事!
忍住笑,古檜壓住最後一籠,臉上流露頗為可惜的神情,逗問古晶,「還有一籠哦,你是打算清蒸,還是拿來紅燒?」
「說什麼清蒸、紅燒?功名耶!」古晶猛跺腳。
長笑一聲,順手就掀開竹籠。古檜一個翻身,輕巧地挑了只又大又活潑的蛙,送到姊姊面前,「千金難買千金笑。我雖是個俗人,也不想成就功名,而捨看你回眸一笑的機會。」
「小檜。」古晶不由得心中贊歎。
古晶那雙大眼一直勾著那只蛙看,真的可以抓一只養來玩嗎?
「那我拿去蒸來吃。」歎息,古檜轉身。
「你說要給我的!」古晶撈住弟弟的肩膀,要回那只蛙。
「你會武功?」旁觀的品逸被古檜輕巧的捉蛙舉動給嚇住,她一直以為他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這回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一甩折扇,古檜輕輕搖幾下,謙虛道,「小生班門弄斧了。」
莒品逸崇拜的眼神更無以復加了。直愣愣地盯著涵碧山莊的少莊主看,讓無心露一手的古檜有些坐立難安。他哪知道探視胞姊的同時,會輕易擄獲一顆少女的心?尷尬地直搖扇子,不說話。
古晶護著蛙,坐在一旁。她是有蛙萬事足,根本沒注意到弟弟的窘況。
「怎麼啦?全杵在這裡發呆?」一忙完外頭的事,端木遙就領著竺品清往別館跑。
「遙哥,你看青蛙耶!小檜捉給我的。」
聽到夫婿的聲音,古晶忙著要獻寶,護著蛙就要跑來。哪知水池邊的土質松軟,一不小心,差點失足滑倒,還好及時被夫婿攬住。
「小心點!」端木遙看著愛妻天真的容顏,什麼辛勞都忘了。
「青蛙!」端到夫婿的鼻頭,古晶可小心了,怕青蛙跳走。
古檜輕輕頷首,向端木遙和竺品清致意。一時間,別館裡的丫鬟們起了一陣騷動,衣香鬢影波動,就是為了看飽眼下難得聚集的美男子群。
「針漂了嗎?」
竺品清打破僵局,鮮少看到莒品逸看男人的眼光都直了。不過會如此,也怪個得品逸,少夫人的弟弟除了那張俊臉,應對進退間的氣度,也非尋常男子所有。
「我忘了!」古晶大聲抱怨。
被莒品逸看得渾身不自在,古檜乘機脫逃,「姑娘家漂針,我先走了。」
「不行!大家都要漂,這樣才可以比賽。」
古晶才不管漂針是閨中女兒所做的事,就著扯著夫婿、拉著弟弟、看著竺品清,大家都要陪她玩便是了。
「晶兒,天氣還是很熱,你看你玩得滿頭大汗。」端木遙心疼地抹去她額頭的汗珠,之前的肩傷也尚未痊愈,看來先把頑皮娘子捉回房才是,「先休息一下,晚些時候再玩。好吧?」
「我又不累嘛!」古晶不大願意。
「還說不累?太陽越大,你臉色越白。你應該聽姊夫的話才對。」這是古檜首次和端木遙唱同台戲。
惹得端木遙頻頻抬頭看他,而詳知原因的竺品清可是快笑破肚皮。
「好吧?小舅也這麼說?」機不可失,趕快把愛妻捉回房。
莫可奈何。誰讓她受了一次傷,尚未完全康復。古晶只有認命地點頭,而後又招呼丫鬟別忘了把瓜果擺好,晚些時候起床,她還是要禮拜雙星,跟織女乞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