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雕玉琢的小佳人,獨坐在五色絲繩懸結而成的鞦韆架。
「夫人,咱們再推你一把,等玩累了,也就可以用晚膳了。」吉祥和羞花隨侍在旁,直催古晶用膳。
「快無聊死了。什麼天氣嘛,什麼鞦韆嘛,無聊。」
她嘰嘰咕咕地數落完後,抬眼瞄了瞄天邊的餘暉,彩霞滿天,美得她沒有力氣搞破壞。
不過說真格的,這也不能怪她,因為自從上次在馬房,小夫妻結結實實鬧過一回後,端木遙愛妻之名已不陘而走,而他更在別館外設下層層路障,阻擋她私自出館。館內的丫鬟也多了,古晶走到哪都有人呵護,怕她一不小心又出意外。這對活潑的地而言,可是種酷刑哪!偏偏最近「君子門」的鏢行又意外頻傳,讓端木遙答應陪她的承諾又食言了。這讓古晶更鬱悶,只有孤零零地躲在夫婿為她做的鞦韆下,指天怨地,憂鬱度日。
「夫人,主人對你真的很好了。這個鞦韆架是他特別為你做的,高興點嘛!」期待她重展歡顏。
「我不要玩這個鞦韆了,蕩來蕩去,有啥趣味?真不懂遙哥蓋這個架子給我幹嘛?我在老家,早就玩到不想玩了,他當我是小孩子嗎?」噘著嘴,繼續生悶氣,倒辜負了她那張花容月貌。
「不管,我還是要出去走走。」大眼一轉,她決定要出館了。
吉祥和羞花大驚失色,連忙攔住古晶的去路央求,「小祖宗,拜託你安分些。如果少門主在,你愛去哪,咱們都不攔。你說可以嗎?」
柔美的臉色有著刁鑽的眼神,古晶的頭像波浪鼓般地搖晃,「你們當我是傻於嗎?有他在,我哪還出得去?」
「夫人,不行啦……」
正當幾個人為古晶的決定亂成一團時,有個清脆的聲音從另外一棵樹上響起,「好熱鬧哦!你們可以讓我加入嗎?」
不但是古晶好奇,滴溜溜的大眼無畏地直轉。連其他丫鬟也都抬起頭,看向發出聲響的樹梢,怎麼有人在上面啊?
「你是誰?」
古晶一把推開丫鬟們的簇擁,充滿好奇地走到發出聲音的那棵樹下,她的眼神滿溢崇拜之情,那棵樹太高了,她爬不上去。
「說了你也不知道,我是莒品逸。」銀鈴般的笑聲。
長年穿著鵝黃色衫裙的菊堂堂主,飄然地躍下,也是滿臉好奇地盯著古晶直瞧,反正已經來了,今天地可是要看個夠本。
對莒品逸的直爽毫不以為意,古晶睜著大眼睛,睫毛眨呀眨的,「你躲在樹上幹嘛?這樹很高耶。」
聳聳肩,莒品逸看著這張神似故人的容顏,有些失神。
「你怎麼不說話?」古晶看到又出現一個滿好看的姑娘,好奇心全跑到她身上,出館的主意自然是忘了。
很不自然地退了一步,她謝絕古晶的關心,「你真的和似水很像!」
「似水?」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古晶認真地想。
用力地點頭,莒品逸盡量把來意點明,省得回去後,馮采紅直找她囉唆。
雖然她懶得理這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不過她也不想看藍品幽愁眉深鎖,所以還是過來幫她們的忙了。
「她是誰?」心裡好奇的蟲又爬出來了。
「也是遙的女人。」莒品逸邊說邊皺著眉,為什麼這一回她變成壞女人了?要破壞人家的家庭幸福。
「遙的女人?」古晶喃喃自語,好像有些奇怪,遙哥是她的夫君吧?那怎麼會有個似水也是他的女人?那自己可不可以除了遙哥,還找個男人?小檜沒有告訴她這件事耶。「那她在哪裡?」
「她死了。」莒品逸端詳她的反應。
「死了?怎麼死的?」古晶不斷重複莒品逸告訴她的消息,有些消化不良,怎麼都沒有聽別人說過有這回事?不大高興地看著本來滿喜歡的美姑娘,反問道,「你騙我。」
莒品逸快人快語,「騙你幹嘛?似水是遙的未婚妻。從小就住在君子門,身體不好,二十歲不到就死了;忍也很喜歡她,她死的時候,遙和忍都非常傷心。不到一年,遙就娶你進君子門了,大概是因為你們有一張很相像的臉吧。」
言下之意--她是別的女人的代替品?古晶這回可懂了。捍衛自己的心大起,「遙哥很疼我的,你亂說。」
看著古晶的喜怒都在絕美的臉上,毫無遮掩,莒品逸覺得自己像在欺負小孩,她決定自加註腳,「這是我自己的想法啦,或許這不是遙的意思。不過--」想半天,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古晶,莒品逸有些遲疑。
她開始討厭自己為什麼答應要做這檔事了,又不是她喜歡端木遙,為什麼她要當壞人?
「不過什麼,你快說!」古晶的心陣陣抽痛。
莒品逸眼神中帶著極大的憐憫,緩緩開口,「似水也叫遙--『遙哥』。」
眨著大眼,古晶呆愣愣地看著莒品逸,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突然間,大眼睛裡冒出眼淚。
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別人的影子!遙哥對她呵護備置的背後居然有著這樣的心情!
他喜歡自己多一些?還是那個似水多一些?古晶想問。
吉祥嚇得趕忙拿出手絹,擦拭女主人臉上的淚水,很不友善地看了莒品逸一眼,而羞花乾脆擋在她們中間,不讓她再接近古晶。
淡淡一笑,這個新夫人還真得丫鬟們的緣啊。難怪遙也那麼疼她。或許遙不是因為她像似水,才娶她的吧。不過,大家都是這麼想的啊,自己應該沒說錯吧?
想到這裡,莒品逸鬆口氣,也該走了,「我先走了。遙要真的欺負你,我也幫你修理他。」
語畢,莒品逸逕自離開別館。
古晶淚眼迷濛,心裡有說不出的痛苦和難過,也沒有空理會莒品逸的安慰,猛擦著不斷冒出的淚水。怎麼辦?為什麼以前她養的雞仔死掉,她也沒那麼難過;可是聽到遙哥可能更喜歡另外一個女人,她的淚水就停不了了。這下古晶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吉祥和羞花默默陪在古晶身旁不說話。那個「壞人」好像也不大壞,她們該相信誰?
夜黑風高,「君子門」的練武場內,刀光劍影不絕。
「忍,你三更半夜發啥神經?找我練武?」
快速地回劍轉身,端木遙對於蒙面黑衣客的身影和劍招十分熟悉,雖然對手不斷逼近,出手也毒辣,但他仍然不正面對招,只是左挑右閃,動作更為靈活俐落。
「端木遙,你出手!」果然是端木忍的聲音。
確定是弟弟找麻煩後,端木遙更不想比這場武了。真無聊,自家兄弟也可以拚成這樣?他最近已忙得兩、三天沒空進別館的門,恨不得馬上回去抱古晶睡覺,他才懶得和弟弟比劃。
端木遙邊打、邊退,半夜找他比劃的忍當然知道他無心比武過招,硬是不讓他離去,端木忍要求,「你不能一天到晚把小晶關在別館裡,除了爹娘和丫鬟,誰也見不著她。你太自私了吧?」
隱忍多時的怨氣,端木忍終於爆發了!他也思念似水,為什麼遙不讓他看看古晶,他只要看一眼就好了。
「晶兒是我的妻子。」端木遙絕無商量的餘地,只要一談到古晶,他就六親不認,連手足也休想染指,「她聽我的話是天經地義的事,君子門到處是男人,她原本就應該待在別館裡。」
被思念日以繼夜的折磨著,端木忍已遺忘自己平時和遙是好兄弟的事實。
端木忍冷笑著,態度陰寒而可怕,「是這樣嗎?你是怕像似水的女人被我搶走吧?」
懶得理此刻神經不大正常的忍,端木遙可以聞到他身上傳來濃重的酒氣,又喝醉了吧,他只想快點脫身。「是又如何?反正是我把她娶進門的,她是我一人的娘子。」
「我不管!我要似水。你分我!你分我!」
端木忍抗議、失聲地大叫,手上的劍也隨便亂揮,拚命向兄弟身上的要害刺法,搞得端木遙只得陪他練招,兩人你來我往數十回,胡鬧的忍仍然無法得逞,贏不了端木遙,他也要讓遙走不了,兩人隨著手上的劍,滿場飛舞。
「真是蠢蛋!」
胡雪姬被兒子們的吵架聲鬧醒,趕來武場就聽到兩人荒謬的對話。一雙玉掌快速地打在兩個較量高下的兒子身上。
「娘!」這會兒,兩個人才停止過招。
「你們倆到底在鬧什麼?從小到大,就只會為似水那丫頭吵架?現在人死了,遙也娶媳婦兒了,還有本事吵?你們兩個吃飽了撐著,是不是?」肝火上升,胡雪姬直歎養兒不孝。
自知理虧,端木忍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他把小晶關在別館裡,不讓她出來,也不讓人進去。」
「晶兒是我的娘子,又不會武功,當然是在別館裡才安全。」端木遙不讓母親評理,一句話堵回弟弟的指責,古晶是他的媳婦,把她關在別館這件事,他有絕對的自主權。
「我可以教她功夫。」端木忍的劍又適時揚起,大有要和哥哥一決死戰的決心。
「胡鬧!」胡雪姬一掌拍飛二兒子手上的劍,揪住他的耳朵,「小晶是你哥哥的媳婦,要學功夫也輪不到你出手。更何況她要在家裡陪我,學那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幹什麼?胡鬧。我看你是酒喝太多,喝昏了,跟我回去!」說著,她便把端木忍拉走了。
站在原地,端木遙看著弟弟愴然的背影,搖搖頭,他知道他黯然的來由。
殷似水也曾是他胸口的痛。
只是現在已一絲絲地被古晶的笑靨取代了,感謝老天還讓他和她相遇。在江南,在那個惡霸欺凌她們的午後……
收起長劍,端木遙轉身往清風別館而去。
倉卒退離中,他沒有看到角落當中有兩個暗影,一扶一搭,兩個纖弱的身影,眼睜睜地看著先後離去的端木家兄弟,一語不發。原來正是莒品逸和古晶。
掌管君子門毒物和武器研發的菊堂,在天下太平時可真的沒事幹。整日看盡鍋碗瓢盆,對堂主莒品逸而言,當然還是和人玩玩比較好。尤其碰到也無事可做的古晶,兩人沒幾天就打熟了。初次見面的不快,在兩人都善忘,早不知丟到哪裡去,當然還是窩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比較好。年紀相仿的她們很快就成為莫逆之交。
因為端木遙已多日沒回別館,古晶央求品逸帶她出館尋夫,沒想到卻聽到小叔和自己的夫婿起內哄,原因和品逸日前說得並無差異,古晶當場愣住了。
「他已經回別館了。」扶人的正是莒品逸。
「我也要回家!」古晶在品逸的執意攙扶下,並沒有太大異樣,只是往昔那雙靈活的眼今晚特別慘澹,清秀的臉頰上沒有任何表情。
連淚痕都淡了。
「那我們快回別館吧,省得遙找不到人。」莒品逸誤會她的意思。
強力搖搖頭,古晶詢問,「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被問得莫名其妙,莒品逸不大高興,揚起眉表示,「只要我說出的話,當然算。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那就好了。」古晶鬆口氣,君子門好大,沒人帶她可真走不出去,「你上次說過要幫我的。現在我要『休夫』回江南。你幫不幫我離開君子門?我有盤纏,可以自己回家。」清楚地說明意圖。
「啥?」以為自己聽錯,她要幹嘛?
還沒開口,淚水又像溪水般,撲簌簌地流下,「我要回家!遙哥喜歡別人,我好難過……」
不知該勸,還是該答允。只是看到平日活潑的古晶居然哭成個淚人兒,莒品逸眼眶也紅了,點點頭。
真的算不清自己到底抹去幾次眼底的淚,她不要嫁人了。既然男人可以休妻,那她當然也可以休夫。男人有什麼了不起?等她回到江南老家,還是生龍活虎一條。把她當成別人的代替品又怎樣?只要她回江南,小檜一定幫她把欺負她的人整死,有什麼了不起?只是一想到夫婿心中喜歡的女人是似水,原先告訴自己不哭的,可是不知為何淚水總是停不下來。
原來遙哥喜歡的是別人!古晶愈想愈難過。
「別哭啦。」莒品逸擦去古晶臉上的淚,都是她這個大嘴巴害的,「我帶你回家,你不要再哭了。」
古晶吸著氣,「我知道不要再哭,可是就是停不下來嘛--」
莒品逸歎口氣,拍拍古晶纖弱的肩。誰教她無緣無故惹來這場禍端,好好的毒物房不待,跑出來多管閒事。這下可好,人家要「休夫」,回江南去了。古晶不懂功夫,在回鄉的路上要出什麼意外,她拿什麼賠遙?
不過女人家可以休夫嗎?莒品逸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少夫人還沒找到嗎?」
坐鎮君子門的大廳,胡雪姬滿臉愁容,追問北六省回報的探子們。
「稟報夫人,在通往蘇州路上的客棧和茶坊全發下畫像,沒有一個掌櫃說看到少夫人。」六個穿著深色單衣的探子,拱手低頭回覆。
他們六個可是竹堂的一流密探。
原來,竹堂堂主竺品清早派出手腳俐落的手下調查,在古晶離開君子門將近快半個月時間中拚命搜尋,仍然不見佳人芳蹤,這可急壞所有關心的人,也累壞竹堂的奸手。
「不可能!一個婦道人家,從來江北至今,沒出過一趟門。怎麼可能會找不到人?再去找。」從廳堂的後方冒出一聲怒吼。
原來知道探子回報,端木遙早管不住自己的雙腳,衝到廳堂來。沒想到又是這種教人失望的回答。等不及母親說話,他一拍牆壁,大聲駁回。妻子怎麼可能平空不見?她那麼嬌弱,怎麼會吃得了餐風露宿的苦?到底是誰告訴她似水的事?到底是誰?端木遙快瘋了!
胡雪姬心疼地看著兒子,怎麼京城裡兩大癡情種,全是自己的兒子?安慰他,「不要再擔心了。相信很快就會有小晶的下落,你不相信品清的能力嗎?他可是咱們君子門裡出了名的『笑面虎』,有他在掌控北六省的通聯網,沒有敵人可以輕易脫離他的搜索線,更何況是從沒出過門的小晶?」
「可是,她就是不見了,她不見了!」嘶吼的聲亮裡摻雜些許的哭音,他快崩潰了。
仔細一瞧,他真的憔悴了。在「丟妻」的這段時日裡,他放下「君子門」的工作,整天窩在竹堂和竺品清討論「妻子」的可能下落,眼見飛鴿一籠又是一籠放出,快馬一匹又一匹派出,尋妻的消息在君子門的大、小分部當中發酵,而古晶的蹤影依舊石沉大海,他心急如焚。
除去眼睜睜看似水生命消逝的無奈,他又再一次印證自己的無能為力。
天哪!有什麼罪過都讓他一個人承擔好了。千萬不能讓他的晶兒有任何損傷,他在心裡苦苦哀求。
「涵碧山莊派來的人,可能也在這幾天就會到了。」提醒兒子。
胡雪姬有些煩惱,江南第一莊在商場上的難纏和精明是大家都知道的,當家的胞妹不遠千里嫁到江北,結果卻走丟了!一個不諳武藝的女子在赫赫洋洋的君子門裡不見了,而且找了將近二旬,還搜不到任何蛛絲馬跡,這事要傳出去還真是會讓人笑話了。
當家的少年書生會怎麼想君子門的人呢?
「要來就來!晶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拿命陪葬。」
端木遙形似瘋狂,把話丟下後,一轉身就快速飛奔出大廳。他再也待下下去了,非要親自出去尋找妻子。當初是他在江南發現她的,只是執意她有一張相仿似水的容顏,便上門提親了。而後,才知道她有一個顯赫的家世,相處後,才摸 一清她有一個表裡不一的性子。
晶兒是個絕對不同流俗的大家閨秀,卻同樣牽動他的情。
她不是殷似水。但她的一顰一笑卻比似水更牽動他的心,只是愚蠢如他漠視了這個事實,單單耽溺在她絕美的純稚裡,不願意接受別人無禮的窺視,便將她圈在清風別館,只想獨佔她。
「唉!怎麼會搞成這樣?」
獨坐在大廳。胡雪姬非常鬱悶,她的確沒想到平時乖乖的媳婦兒,會說不見就真不見。留下來的字條裡,才知道跟似水有關。天!殷似水這丫頭是要來亡君子門的嗎?在世時,把兩個兒子耍得團團轉;人走了,還可以把她的好媳婦逼得離家出走。可見人不可以太好心腸,不可以隨便收留孤貓、野狗,否則下場就像她,沒事還惹得一身腥。
有誰知道她的乖媳婦兒到哪裡去了啊?
莫非真出了什麼意外?否則,不會功夫的小丫頭到底可以跑多遠?
除非她會飛天遁地?胡雪姬跟負責找人的竺品清一樣,非常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