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半月。
半月來,邢傲天每天下午前往蘇府後園,教蘇戀月武功。半月的時間,雖然蘇戀月輕功增進有限,但兩人之間卻是越來越熟悉,感情也是與日俱增。
這日午飯時分,揚州城最大的酒樓太白樓的二樓雅間內,客人散盡後,只剩下兩個人依然坐著閒聊。
其中一個青衣少年扭頭問身旁的白衣人,「大哥,你最近怎麼了?」
白衣人正是邢傲天,他一愣,笑答,「沒什麼啊!倒是你,毅濤,怎麼無緣無故的,忽然這麼問我?」
「大哥可還記得我們今天在這裡幹什麼來著?」洛毅濤是邢傲天的結拜義弟,也是他生意場上的有力助手。
「請客啊。」邢傲天不解地回答,「我們不是正在為併購碧玉軒而努力嗎?今天所請的客人,都是你我經過詳細斟酌,確信可以為我們天星商號購碧玉軒之事出力的人。而且結果也很好啊!可以說甚至超出了你我的預期。這情況你和我一樣清楚,為什麼現在又忽然問我?」
「原來大哥什麼都清楚。」洛毅濤歎道,「我還以為大哥早已魂不守舍了呢!」
「什麼意思?」
他直言,「今天的情況是好得超出了你我預料,但就實際上來說卻未曾達到最好的情況。適才張老闆那裡明明可以說動的,你卻輕易地放過了。這不是正常情況下你會做的事情。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牽掛住你的心了?」
「沒什麼事。」邢傲天想起下午之事,微微一笑。端起茶來飲了一口,他道:「毅濤,你下午若無事的話,去我們錢莊裡查一下賬吧,前天我看他們的賬目有些地方不太清楚,別是做了什麼手腳。我還有事,就不和你一起去了。」說著站起身來,邢傲天往外就走。
洛毅濤望著他匆忙而去的背影,搖頭自語道:「每天下午都托辭把我支開,自己卻不知去向,這樣子還說沒什麼事?鬼才相信!」
◎ ◎ ◎ ◎
邢傲天快馬輕騎,迅速來到最近半月來每天前來的圍牆外,下馬繫住韁繩,展開輕功飛身過牆。
一眼望去,邢傲天便看見蘇戀月獨自一人坐在鞦韆架上,背對著自己,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茜紅卻不在身旁。
「蘇姑娘。」
「邢公子!」蘇戀月跳起身來,喜叫道,「你現在才來,人家等你好久了呢!」
「有點小事耽擱了。」邢傲天抱歉地說,隨即又問道:「看你滿面喜色,莫非有什麼高興的事要急著告訴我嗎?」
「是啊!」蘇戀月喜盈盈地道,「邢公子,這半月來你不是一直教我打坐嗎?說是打坐可以修練內功,輕身益氣,我起初還有些不信,可是昨天我試著一跳,哇!我居然一下子跳了有五六尺高耶!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邢公子,這一定就是你說的打坐的功效吧?」
「不錯。」邢傲天點頭,讚道,「不過,我還以為你至少還要再練個半個月,才能有這樣的成就,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快就達到這一步了。蘇姑娘,你資質真是很好啊!小時候沒學武還真是可惜了。」「我遇見你太晚了。」蘇戀月惋惜著,隨即又笑道:「不過現在學也還不遲啊!邢公子,你現在是不是可以開始教我下一步了?」
「還不行。你想練好輕功的話,最好是先把根基扎牢,這樣練起輕功來才會事半功倍,而內功就是那個根基。不打好內功基礎,就著急地開始練輕功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大成的。」
「我明白了。」蘇戀月有些失望地說,「沒想到我跟著你練了半個月內功,還是不行啊!昨晚我還以為可以了呢!」
「半個月就算久了?」邢傲天取笑她,「我當年開始練輕功可是半年以後的事了。」
「你不會也讓我等那麼久吧?」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不會。」邢傲天笑著安慰她,「等你再練半個月,我就教你,好不好?」
「好。」蘇戀月一下又笑容滿面,拉著邢傲天,她道:「那麼我們快開始今天的練習吧!」
邢傲天點頭,「還是和往日一樣,你繼續打坐,我坐在你身後導引,避免你氣血走岔。」
當下蘇戀月依言盤膝坐定,邢傲天也坐在她身後,伸出單掌抵著她的背心,默察她的內息遊走情況。初練內功的人沒有人在旁照看是很危險的,因為很容易氣息走岔,導致走火入魔。所以邢傲天在說明其中利害後,害羞的蘇戀月也就點頭答應他坐在她的身後。
似這般也已經有半個月了,不可否認的,他喜歡靠近她的感覺。
這點,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她說出來。
鬆開手,邢傲天靜靜地從背後凝視著蘇戀月。
她烏黑的發,柔美白皙的頸,曲線優美的背。鵝黃的衫是上好的絲綢,其上繡著小碎花。他抬起手觸著她的發,髮絲如雲,輕輕地顫動,湊近身,聞見一股淡淡的幽香。
戀月,戀月。在心底呼喚,邢傲天想,你什麼時候才會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呢?
彷彿感應到身後邢傲天的舉動,蘇戀月的身子忽然微微一顫。他急忙將手從她的發上移開,改放上她的背,察看她的內息走向。
入手處,邢傲天頓時一驚!
蘇戀月的氣息就在他未照看的這短短半刻,竟然走岔了道,岔入了一條奇脈。氣息走岔,奇脈不通,如果不趕快把這股走岔了的氣息疏導開來,只怕她馬上就會走火入魔!
邢傲天急忙輸入自己的內息,為她疏導。幸好蘇戀月練功時日不多,內息甚弱,所以疏導起來並不困難。饒是如此,也還是花了邢傲天半天功夫,累得滿頭大汗。
「好了。」鬆開手,邢傲天抱起蘇戀月軟軟的身軀,將她平放在亭中。
蘇戀月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來。「我怎麼了?」她困惑地問。
「沒什麼事。」邢傲天柔聲道,「你適才岔了氣,我已經為你疏導開了,不會有事的。你閉上眼睛,躺著好好地休息一會兒吧。」
「哦。」蘇戀月乖乖地閉上眼,不再說話。
邢傲天默默地望著她,只覺得心臟此刻還在卜通卜通地跳。他適才差點失去了她!老天啊,他不該那麼疏忽大意的。再怎麼說,她也才只練了半個月功夫而已,不可能真正掌握住自己的內息,他當時怎麼可以放開手?
「我適才的情況,是不是就是你所說的『走火入魔』?」她閉著眼睛,細聲細氣地發問。
猶豫了一下,邢傲天還是回答,「是。」
「我太笨了。」蘇戀月難過地說,「才練了不到幾天,就出事故。」
「不關你的事。是我不好,太疏忽大意了些。初練功的人很難掌握得好,我應該時時刻刻關注著你的。」
「謝謝你哦!」蘇戀月忽然道。
「是我該說對不起才是。」邢傲天看見她嘴角有一縷細細的血絲,伸手溫柔地為她拭去。「我答應要教你功夫,卻沒能照顧好你,你別怪我。」
邢傲天為她拭去血絲的舉動太親密,蘇戀月的身子忽然一僵,臉頰也驀然紅了起來。
「邢公子你怎麼這麼說?」半晌,蘇戀月才道。一語未已,她忽又噗時一聲笑了出來,「我們這樣道歉來道謝去的,好生分哦!」
邢傲天也笑了。「是啊。不管怎麼說,我們也相處了半個多月,還是邢公子蘇姑娘地稱呼,確實太生分了。不如你以後叫我邢大哥好了。」
「邢大哥。」蘇戀月喚道。「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可以起來了嗎?」
邢傲天伸手握脈細察,她此刻氣息已經平穩。「起來吧。」
蘇戀月坐起身來,臉仍然紅紅的。「邢大哥,我適才明明是按照你說的去做,為什麼還會走火入魔呢?」
「其實嚴格說起來,也不能算是走火入魔。」邢傲天解釋道,「真正的走火入魔沒那麼容易疏導開來,不過你剛才的情況也同樣危險。因為你才開始練功,對經脈的掌握還不夠準確,氣息一不小心就走錯了路。下次我會多加小心的,你放心,不會再讓你經歷同樣的事情了。」
「我不怕。」蘇戀月嫣然一笑,「長長經歷也好,那樣下次我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反正有你在我的身邊,我說什麼也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是不是?」
那笑容樂若花開,不由得令邢傲天心神一蕩。
「是。」他低語。因為他已經愛上了她,所以一定會保護她。
「戀月,戀月。」他低呼。
「什麼事?」蘇戀月問。
「沒事。」邢傲天笑了一笑,「我只是想,你已經改稱呼我邢大哥了,所以我想直接叫你的名字比較合適。你以為呢?」
「好啊!」蘇戀月嬌笑道,「我也覺得這樣稱呼聽著自在。」
她拉起他的手,走向亭心石桌,「邢大哥,你還沒有嘗過我的手藝吧?我告訴你,我今天上午沒事,去廚房做了幾樣好吃的小點心哦!你要不要到亭內品嚐品嚐?」
「哦?那我倒一定要嘗嘗了。」邢傲天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和你的琴、棋一樣出眾?」
這半個多月來,兩人每天在此練功,練完功後就一同閒談下棋,或是聽蘇戀月彈琴。蘇戀月號稱「揚州第一才女」,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邢傲天雖然不知道她這個名號,但在聽過她的琴後也擊掌讚歎。有時候兩人一起下棋,這卻是雙方各有輸贏了。
「哪裡。」蘇戀月謙遜道,「琴還可以,說到棋,我可不敢自稱出眾了,畢竟還有邢大哥你這位高手在。」
「不敢當。」邢傲天也笑,「我一向自負棋技,想不到會遇見你這位對手,和我竟是難分勝負,我也甚為吃驚佩服啊。」
雙方說說笑笑,一同在紅亭中的石凳上坐下。蘇戀月伸手取過食盒,把盒蓋揭開來,立時一股淡淡的甜香傳了出來。
「好香。」邢傲天深吸了一口氣讚道,又看了看那點心形狀顏色,不由得驚歎,「好巧思!」
那盒中二十餘個點心,每個大小形狀各不相同,都被捏做各色花卉模樣,染上鮮麗的顏色,一朵朵看起來巧奪天工,非常精緻美麗。
「這是我自己捏的哦!你覺得好不好看?」
「好看。」邢傲天歎道,「原來蘇姑娘不止巧思,而且巧手。」
蘇戀月抿嘴微笑,「你且拿起一個嘗嘗。」
邢傲天依言拾起一朵梅花送入口中,竟是入口即化,如冰雪消溶,獨留芬芳滿腮。這香味不同適才所聞之甜香,而是清幽冷冽,如雪中寒梅香。
「噫。」邢傲天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蘇戀月輕輕一笑,「你再吃一個試試。」
邢傲天依言又拿起一朵蘭花,細細嗅來只聞香氣幽幽,沁人心脾,果然是王者之香!而入口細嚼又和適才梅花不同,別是一番滋味。
「難道你這些點心,竟是依照花樣不同,每個一種味道?」
「正是。」蘇戀月道,「你且看看這些花有幾朵,每朵都是什麼花?」
邢傲天依言觀看。梅花蘭花已經被自己吃掉了,剩下的還有二十二朵。二十二朵精心製作的鮮花點心分別是牡丹、水仙、山茶、杏花、梨花、桃花……等等。而自己適才初聞到時所以為的甜香,如今細細辨來,才知不是甜香,卻是多種香氣混合在一起所造成的效果。這樣看來……
「二十四番花信風?」邢傲天問。
「是啊。」蘇戀月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一看就看出來了。這點心是我以前無聊時想出來的花樣,我還特地收集它們的花瓣花蕊來釀花露呢!費了好多心血,也不過釀了一點點兒,而且這點心捏起來太費事,所以我也很少做。想著你一定沒吃過,今天特地做給你來嘗新鮮。」
「難怪我吃起來每個點心都有它們所屬的花的味道。」邢傲天又拈起一朵桃花放入口中,邊品嚐邊讚歎。
蘇戀月笑盈盈地坐著,看他吃得開心。
「你也一起吃啊。」邢傲天再拈起一朵薔薇,「這麼好吃的點心,不能全便宜了我這個客人啊!你做主人的為了做它們辛苦了半日,更該慰勞慰勞。」
「邢大哥不用客氣。這點心既然是我想出來的花樣,我當然早就嘗過滋味,何況這二十四番花信風朵朵滋味不同,理當請你全部品嚐一遍才是。」
說話間邢傲天又送了一朵山茶入口。唔,點心實在好吃。「那我就不客氣了。」他含糊不清地說道。
蘇戀月笑得越發開心。
「今天真是好口福。」邢傲天每吃一樣,便讚一聲,那二十幾朵花樣點心不消一會兒便全進了肚子。
「芳香滿頰啊!」看著最後空空蕩蕩的食盒,他意猶未盡地歎氣,「不知道以後可還有這種口福,可以吃到這麼好味道的點心?」
「邢大哥若喜歡的話,我以後再為你做。」蘇戀月含笑道,「不過這二十四番花信風做起來太麻煩,而且花露也所剩無多了,所以可能數量有限。」
「有的吃就不錯了。」邢傲天癡望向蘇戀月。哎,這般美麗聰慧的少女,既精擅琴棋,又做得一手好點心,自己怎能不為她心動呢?
可是戀月的心裡是怎麼想的呢?是否和他有一樣的感受?
「不知道日後誰能有那個福氣娶到你,可以天天吃你做的點心?」邢傲天決定主動出擊,試探地說。
蘇戀月一下子斂了笑,臉色也立時變了。低著頭,她半天不語,右手卻悄悄探入左袖,撫上左腕的玉鐲。
玉鐲藏於袖中,質地為沁血白玉,血絲糾纏,隱隱如飛鳳紋。這血玉飛鳳鐲據說是無價之寶,然而對大口已而言,它卻另有含意。
它是亡母的惟一遺物,也是雙親在自己幼時定下親事的信物。飛鳳盤龍,玉鐲成雙人成對,然而如今飛鳳雖在,那盤龍玉鐲卻永遠地隨那人消失了。
她是否該把這件事告訴他?
蘇戀月抬眼偷窺邢傲天,正巧對上他直射過來的視線,那眸中的含意如此強烈明確,她心一跳,急急地收回了視線。
邢傲天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只見她紅暈滿面,嬌羞美麗無限,心下不由得大喜。
看來她對自己也並非完全無意吧?
邢傲天欲進一步試探,一時又擔心自己逼得太緊,若把她嚇跑了,那可不妙。
不料,蘇戀月卻忽然抬起頭來。「我……自幼時曾定下過親事。」
什麼?
邢傲天一驚,立刻從石凳上站了起來,怕唐突佳人,他強壓著自己又坐下去,失望的雙眼直視著她。
蘇戀月不看他,自顧自地接著說:「三年前我滿十六,方家捎信來說要迎親。爹接到消息後就開始準備,我也滿心歡喜地偷偷繡著自己的嫁妝……」
聞言,邢傲天覺得心裡一陣難受,真想站起身來轉身便走,可又怕失禮。
「方家迎親的隊伍出發了,可是卻沒有到。」蘇戀月抬頭看了邢傲天一眼,眼神中滿含著淒然。「到的是一身白衣的傳信人,說我那位未婚夫突然得暴病死了……」
「啊!」邢傲天脫口驚呼,心中五味雜陳。不自禁地探手撫上蘇戀月微微顫抖的香肩,極盡溫柔地安慰她,「別難過。他雖然死了,但好在你並沒有嫁過門去,所以應該盡快把他忘了才是。」
蘇戀月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當時傳信人傳來喪訊,我爹聽了不相信,於是就派人私下去查探。結果帶回消息說,方家公子並非暴病而死,而是離家出走了。那人說,他不願意結這門親事,所以逃婚出走。而方家之所以說他得暴病而亡,不過是為了面子問題撒的謊。」
「這姓方的太不像話了!」邢傲天大怒。他愛如珍寶的女子,竟然有人敢不知珍惜,棄之如敝屐?蘇戀月淒然一笑。「逃婚就逃婚吧,我現在也不在意了。只是我爹一直耿耿於懷,私下裡始終在派人尋找。這三年來也有其他人來為我說親,爹都拒絕了。爹是個古板的人,他說,我既已許婚方家,生是方家人,死是方家鬼。」
邢傲天胸口一緊。「那你怎麼想?」
「我還能怎麼想?」蘇戀月幽幽輕歎。「我終究做不了主。何況我爹只是思想古板了一點兒,他其實對我很好很好的。唉!其實天下男兒又不是只他一人,他既然棄我而去,我又憑什麼一定要嫁他了?」
「正是!」邢傲天猛地一下伸手,緊按住蘇戀月的肩。「那等負心男兒,你父爹還理他作啥?依我說,自當完全將他棄之腦後,另尋合適的人嫁了!」
而那個合適的人自然是我。這句話邢傲天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口。
蘇戀月身子頭了一顫,抬眼靜靜地望著他,忽然警覺到什麼,人不著痕跡地往後退開他的雙手。
「謝謝你……邢大哥。」她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說出來的卻是這麼一句話。「很晚了。我要回去啦!邢大哥你也回去吧。」
邢傲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也好,那麼我明天下午再來看你。」
蘇戀月點頭,然後轉身離去。這時天色已經晚了,斜陽將她的影子拉長,那孤零的背影讓邢傲天竟覺得無限淒涼。
一股似乎將要失去她的預感令他的心猛然一緊,他不能自己地大喊,「戀月!」
蘇戀月站住身子,回頭看他。
「對不起。」千言萬語,他最終卻只有一言。「都怪我,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
「沒什麼。」蘇戀月哀婉一笑,轉身而去,只留下邢傲天一人呆立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