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台北市,位於天母的一個小公園裡,一群年約七、八歲的小朋友正在沙坑裡玩著堆沙子的遊戲。其中為首的小男孩正揮舞著一把小鏟子,有模有樣地指揮著另外幾個「嘍囉」拿著塑膠小水桶搬運泥沙築城。
「快!還有那裡、那些石頭!」瞧他雖然小小年紀,卻儼然有大頭目的氣勢了。
一旁的小朋友則忙碌地聽令援著「建材」。雖然只不過是堆築小小的沙堡,但是在他們的心目中,重要性可比蓋摩天大樓不知道超過多少倍。
一群人正玩得不亦樂乎,「大頭目」一轉頭,看到了那個自始至終都坐在沙坑旁鞦韆上的小朋友。
那個小朋友大約十歲左右,是比堆沙堡的小孩年紀大了一些;不過由於身材並沒有那些小孩高大,所以看起來並不顯得老成,甚至不知情的人,還很容易將他誤會為比其他的小朋友年紀還小一些。
不過引人注目的並不是他的年齡身形,畢竟正在成長中的小孩子,成長的速度原本就不一定;真正教人眼光忍不住停駐的,卻是他的外表。
坐在鞦韆上的孩子穿著淺藍色的襯衫,領口規規矩矩地紮了一個紅色的領結,配上紅色的短褲、白短襪,腳穿黑色的皮鞋,一旁的地上則放了一個金髮碧眼的洋娃娃,手中還拿了一本畫冊專注地看著。
雖然是小小年紀,但這個孩子已經有著足以讓成年男女嫉妒的長睫毛,捲曲的程度足以放上一根火柴棒。小孩專注地看著畫冊,看到有趣的時候,唇角還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再加上從短袖衣衫外露出的白皙肌膚,配上粉紅的臉頰,百分之百是個足以迷惑眾生的美人胚子。
「大頭目」望向鞦韆上的小孩,不自覺地揉了揉眼睛;秋天的公園裡不時有黃葉飄落,再加上鞦韆上坐著的美麗小朋友,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故事書中的小公主。而他小小的心靈在一陣短暫的迷惑之後,便轉而變成孩子氣的不服——
愛裝模作樣的討厭鬼!
他總覺得肯安安靜靜坐在鞦韆上看書的小朋友看起來是那麼地像大人,和他們這些還在沙堆裡玩的小孩子一點也不同。
心中氣不過,他開始對坐在鞦韆上的人大叫:「小璋!來玩沙子!」
「不要。」坐在鞦韆上的齊璋搖搖頭,用一貫斯斯文文的口氣解釋著,尚未變聲的童稚嗓音甜膩動人得惹人嫉妒,「我要等小楚來,不能和你們玩。」
今天早上,大哥齊堯才替他換了乾淨衣服,如果現在玩沙子一定會弄髒的;而且他正在等雷楚練完鋼琴。早上他才和小楚約好了練完琴要陪她玩洋娃娃的,等一下小楚還要帶他去看昨天她散步時發現的鳥窩呢!
「雷楚不會那麼早來,你先來玩啦!」小男孩一心想和比洋娃娃還漂亮的齊璋一起遊玩,不過年紀尚小,不懂得如何確實表達心裡的感受,說出來的話還是充滿了「大頭目」式的命令口氣。
「不行,我的衣服會髒掉。」齊璋還是拒絕了。
「愛現!」願望無法達成的小男孩,還是只有七歲男孩會有的反應。
丟下了小鏟子,他跑到了鞦韆邊,兩手抓著鞦韆的吊繩,故意居高臨下地取笑坐在上面的齊璋,「有好看衣服穿就愛現,只會和女生玩!」
「我沒有愛現!」面對比自己高上半個頭的小孩,齊璋有些害怕;他放下了手上的畫冊,連忙從鞦韆上站起來大聲辯解。
「沒有愛現就來玩啊!」小男孩還是不相信。
「可是衣服弄髒了,我哥哥會不高興的。」記得上次他就是和他們去爬樹,把一件白上衣沾得全部都是青青綠綠的樹汁,哥哥雖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可是他知道那天晚上哥哥洗衣服洗了好久……
齊氏兄弟從小寄人籬下,雖然迄今不曾受過什麼委屈,但是今年十三歲的齊堯已經有著超出同齡小孩的成熟,從小就教導小自己三歲的弟弟絕對不可以替養育他們的雷家人多惹事,因此齊璋也自小養成了不願意麻煩他人的習慣。
「衣服髒了又怎麼樣?穿得再漂亮還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聽到齊璋的回答,當頭目的小男孩又不服氣地以話語欺負他。齊璋那一副故作成熟的模樣,相形之下,他變得更像是個小孩子。
而全天下所有的小孩,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別人認為自己是個小孩子!
「我才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任再怎麼聽話安靜的小孩,一旦聽到別人這麼說都會生氣的,齊璋也不例外。
「本來就是!我媽媽都告訴我了!」另外一個小女生也開始幫腔,還把自己的媽媽搬出來。媽媽說的話一定都是對的。
「對!」又有一個小男生說話了。「我媽媽說,你是雷叔叔在垃圾場撿到的,是被自己媽媽丟掉的孩子!」
「齊璋沒有人要!」
「齊璋是在臭臭的垃圾堆撿到的!」
小朋友開始圍著齊璋,左一句右一句地取笑他。
「才不是!」齊璋不甘被眾人譏嘲,卻又因為自己身材太矮小、力氣不夠,無論怎麼衝撞都逃不出十多個小孩子包圍的人牆,已經急得快哭出來了,只能徒勞無功地一再否認著,大大的眼裡飽含著淚水,讓平日就美麗的臉龐更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我不是……」說到最後,齊璋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因為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和哥哥真的是被雷叔叔、雷嬸嬸撿回來的。
可是,他才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雷叔叔和雷哥哥們都對他很好,就連年紀比他小的雷楚都會把糖果分給他吃!
不過,他是真的沒有爸爸和媽媽呀……
「齊璋哭了!」當大頭目的小男孩看到齊璋哭了,有一點心虛,低低喊了出來。
「齊璋哭了!齊璋是愛哭鬼!」不知道是誰喊出了這句話。
「對,齊璋是愛哭鬼!」又有人應和。
一群小孩子當中,只要有一個人開口,就一定會有人接著幫腔。
「愛哭鬼還綁紅領結!」大頭目也開口了,伸手粗魯地一把扯鬆了齊璋的領結。
「羞羞臉!只有女生才用紅色!」年紀還小的孩子們,總覺得紅色是女生的顏色。
「對,齊璋像女生!」每一個小朋友都知道齊璋長得比洋娃娃還漂亮,卻又不懂該如何形容他的美麗,結果說出來的話就變成了充滿惡意的嘲笑。
「還像女生綁緞帶!」猛然間,一個小男孩伸手就搶走了原本被拉松的緞質領結。
「還我!」齊璋急得大叫。
看他一臉著急的樣子,小男孩索性抓著紅緞帶跑得老遠,一邊還挑釁地對他揮舞著,「來啊,來啊!你抓不到我!」
那是哥哥用零用錢替他買的緞帶!
心焦的齊璋想要追上前,其他的小朋友卻惡作劇地左阻右擋,讓他根本穿不過人牆。
「抓不到!抓不到!」拿著紅緞帶的小男孩還在外圍對齊璋惡意地扮鬼臉。
齊璋一急,伸手一推,就把一個小男孩推倒了。趁著人牆露出空隙,他急急地向前衝,其他的小孩就跟著往齊璋追去。
被推倒的小朋友不甘心,看到了放在鞦韆下的洋娃娃,趁著齊璋忙著追緞帶,企圖引起他的注意力。
那是小楚的洋娃娃!
「還來!」齊璋急了,放下紅緞帶,改回過頭追洋娃娃。
「羞羞!男生還玩洋娃娃!」抓著洋娃娃的小朋友一邊在前頭跑,一邊還回過頭來嘲笑齊璋。
「那是小楚的,還我!」齊璋一邊跑一邊辯白。
那是小楚最喜歡的洋娃娃,她每天都會和它玩家家酒,如果沒有拿回來,她一定會哭的。
他可以不要哥哥的紅緞帶,可是一定要幫小楚拿回洋娃娃!
好不容易,齊璋終於追上了前頭的小朋友,他一撲過身,就把那個小朋友壓在地上,一把搶回了洋娃娃。而趴在地上的小朋友也不甘心,又伸手想要搶回來,洋娃娃在兩個人這麼一拉一扯之間,就被拉掉了一隻腳。
洋娃娃的腳被拉掉,再裝回去也就行了,可十歲的齊璋哪裡懂得這個道理,他看到手中殘破的娃娃,又望著地上小朋友手上拿的那一隻腳,直覺地就認為洋娃娃弄壞了。
小楚最喜歡的娃娃被弄壞了!
「你把娃娃弄壞了!賠來!」
發怒的齊璋開始用力捶打躺在地上的小孩,小拳頭一個接著一個落在那個人的身上。
「好痛,走開!」被打的小男孩也開始抵抗。
一邊的小朋友看到兩個人開始打架,自然是站在自己同伴的那一邊,也你一拳我一腳地打齊璋。
「打死你!」
「打死你!」
眾人的拳頭紛紛落在齊璋身上,原本個子就小的齊璋,就算再怎麼努力也拼不過十多個人的亂拳,再加上方才追著大伙跑,早就累得沒有什麼力氣了,沒有多久,他就被全部的人圍住,只有挨打的份。
「放開他!」
突然,一聲粉粉嫩嫩的嬌喝傳了過來,接著就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疾速穿過眾人之間的縫隙,擋在齊璋的身前。
那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比在場的每一個小朋友都嬌小,穿著一件牛仔布的吊帶裙,留著整整齊齊的短髮,一雙清靈的大眼此時正盛滿了憤怒。
「你們又在欺負齊璋!」雷楚不悅地朝其他人大喊。
這些人明明知道齊璋不會打架,就愛乘機欺負他!
「女生走開啦!」大頭目開口了。男生打架,女生管什麼嘛!」
雷家有四個兄弟,四兄弟從小就很會打架,幾乎這一帶的小朋友都聽過他們的「名聲」。好不容易到了第五胎,雷夫人終於生了個女兒,大家都希望她可以是個柔順的小淑女;沒想到這麼女居然和四個哥哥一樣凶悍,每次都和男生打架,而她那小小的拳頭打在身上還真的是疼得很,連他這個大頭目都對她忌憚三分。
「不可以欺負齊璋!」雷楚還是充滿正義感地強調。
「是齊璋先打小明的。」一旁的人開口了。
「那是因為小明把小楚的洋娃娃弄壞了。」齊璋在一旁申辯。
不過,他的話沒人理會,一大群小孩子又回到前的話題上去。
「野孩子才會打人!」
「齊璋是沒有人要的野孩子!」
「他才不是野孩子!」雷楚大叫。
齊璋不是野孩子,他平常會念很多書給她聽,她彈鋼琴的時候,齊璋還會在一旁微笑著,好像一首「小星星」也變成了什麼偉大的世界名曲一樣,讓她感到無比的興奮與驕傲。齊璋才不是野孩子!
「就是!」一個小男孩一邊跑遠,還一邊回過頭來對雷楚大叫,「齊璋是從垃圾堆撿回來的,沒有人要的野孩子!」
「你再說!」齊璋還沒來得及開口,反倒是雷楚氣急敗壞地從地上抬起了一顆石子,朝那個男孩用力丟了過去。
「好痛!」小男孩被丟中了肩膀,也氣不過,拾起地上的石頭向雷楚丟了過來。
「丟不到,丟不到!」雷楚像只小兔子般敏捷地躲過了那顆石頭,又撿起石子反擊。
「小楚,別丟了,我們回家去吧。」齊璋生怕雷楚會受傷,在一旁喚著她,只想趕快回家去。
「不要!」雷楚和大家「打仗」打得正興起,自然不理會齊璋的話,繼續攻擊。
面對著雷楚的攻擊,敵方陣營也開始猛烈地反擊,每一個小孩都撿起石頭朝齊璋和雷楚丟去。
小孩子原本準頭和力道就不夠,又是一陣胡丟,雷楚和齊璋被砸中的機會微乎其微,縱然是被打中了也無關痛癢,雷楚高興的在一群亂石中左跳右蹦,玩得不亦樂乎。
最後,不知是誰撿起了「大頭目」原本丟在一旁的小鏟子,朝著雷楚丟了過來。
「小心!」鏟子雖是塑膠製的,但是比先前的小石子大得多,也有著金屬製的小把手,被丟到一定很痛的。在一旁的齊璋連忙開口提醒,整個人衝向前,想要擋住雷楚。
不過小孩子的行動畢竟不像大人那般迅速,齊璋還沒來得及跑到雷楚身前,她就已經被小鏟子丟中了。只聽到雷楚一聲悶哼,原先像野兔般蹦蹦跳跳的身子就跌了下來,右手捂著臉,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小楚!」齊璋衝上前跪坐在雷楚的身邊,輕輕把她扶起來,讓她半靠在自己的腿上,聲音發著抖,「我看看,你怎麼了?」
一旁的小孩也紛紛跑上前,深知闖了大禍,怕得不敢吭聲。
雷楚沒有說話,齊璋用顫抖的手輕輕揭開她捂著額頭的手,立刻就嚇了一大跳。
雷楚的臉上都是血!
她右側的額頭靠近太陽穴的地方被小鏟子砸破了一個洞,而血就從那個傷口汩汩流出,沾在臉上。
「好痛……」雷楚痛得直吸氣,低低喊著,流出的眼淚和血水混合,沾了大半張小臉。
「小楚!」齊璋急得大叫。初次見到那麼多的血,雷楚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雷楚流血了!」小朋友紛紛叫著,丟下雷楚和齊璋一哄而散。
秋天的小公園裡,原本在嬉鬧的孩童轉眼間跑得一乾二淨,只留下滿臉是血的雷楚,和憂心忡忡的齊璋。
* * *
位於雷家二樓的臥房裡,雷楚小小的身子正躺在床上,額頭上包紮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還有些微的血絲從傷口流出滲到紗布外頭;潔白紗布上的血絲,襯著雷楚那蒼白的小臉,她雙手還牢牢地抓著棉被,下唇緊咬著,看起來更是令人不忍。
「雷叔叔、雷嬸嬸,對不起。」齊璋低著頭站在床邊,對雷明遠和簡芳吶吶地道歉,心中充滿了愧疚。
「沒關係的。」雷明遠倒是沒有什麼責怪的意思,伸手摸了摸齊璋的頭,語氣十分溫和,「是小楚自己愛玩,這一次也算是給她一個教訓。」
雖然流了不少血,但都只是外傷,並沒有太嚴重的傷害,不過是傷口看起來嚇人一些而已。
雷家的長輩一向不太干涉小孩打打鬧鬧所受的傷,更何況稍早時那群惹禍的頑皮小孩也已被父母押來道過歉了。
「都是我……如果不是為了我,小楚也不會和他們打架。」齊璋還是很難過。
「別多想了。」簡芳也笑著,口氣仍是一如往常的和藹可親,「回房裡去吧,讓小堯替你換衣服、洗洗手臉,就可以準備下樓來吃晚飯了。」
雷楚受了傷,齊璋自己也沒有光鮮到哪裡去。他全身滿是被大、小石子丟中的傷痕,原本乾淨的淺藍色襯衫,袖口已經被撕破了一大塊,紅緞帶也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點了點頭,齊璋離開了雷楚的房間,走進走廊對面自己的臥房裡。
而臥房裡,齊堯早就坐在書桌前等他了。
或許是因為有著比一般小孩更艱困的境遇,齊堯一點也不像是個十三歲的小男孩,眉宇之間透著超出一般同齡小孩的成熟,像是十七、八歲的青少年。
齊氏兄弟長得有五、六分相像,不過齊堯並不像齊璋有著美麗的臉龐,而是有著一張斯文又帶著些英氣的面孔,再加上穩重的舉止和談吐,在學校裡不知是多少小女生仰慕的對象。
聽到開門聲,齊堯回過頭來,緊蹙著眉頭凝視著弟弟,「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嗎?」
「知道了。」齊璋低頭著,不敢看哥哥。哥哥並沒有生氣,只是帶著失望的表情,而他最怕的就是從小一直照顧他的哥哥失望,那會讓他心裡很難過。
「坐下。」齊堯指著對面的另一張小椅子說。
齊璋不敢反抗,也只有坐下了。
「雷家對我們有著大恩,這一點我很早就告訴過你了。」齊堯歎了口氣,靜靜地對齊璋說。
被雷家收留了八年多,雖然雷家的每一個人都對他們像是自己人一樣,雷家孩子們有的,他們兩兄弟一樣也沒有少過;不過就算到了現在,齊堯還是沒有辦法忘記八年前的那一個晚上。
那時年方五歲的他,抱著尚不滿兩歲的弟弟,在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晚上,站在某個市場外的垃圾堆裡。
兩兄弟小小的身子,如果不仔細瞧,真的很容易就會被人認為他們也是垃圾堆裡的垃圾了。
那個時候,他正在垃圾堆尋找殘羹剩菜——
弟弟已經發高燒三天了,媽媽把他們丟下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留下,他們也餓了快四天了。
「誰可以來幫我……」齊堯一邊在垃圾堆裡翻找,一邊低喃著,還強忍著不敢讓眼淚流下來,就怕自己一哭,正生著病的弟弟也會跟著哭。
翻著翻著,偌大的垃圾堆裡居然任何能吃的也沒有,齊堯急了,就怕年幼的弟弟會受不了,心焦的他完全忘了自己也不過是個五歲的小孩子。
誰來幫幫忙啊!齊堯在心中吶喊著。只要有人可以救救齊璋,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和他交換。
下著大雨的馬路邊,遠遠駛來一輛轎車,昏黃的車燈此時在齊堯看來就像是大海中的燈塔一樣貴。
這是最後一絲希望了!
齊堯立刻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車子衝過去,只希望可以攔下一個人救救自己的弟弟。
漆黑的馬路上,忽然跑出來一個小小的影子,開著車的人也嚇了一大跳,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車子驚險萬分地打了橫,沒有撞到衝上前的齊堯,不過齊堯也因為驚嚇而跌坐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車門開了,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下了車,口氣有些憤怒,粗魯地一把拉起了他,「小弟弟,你走路不會看路啊!如果再晚一點,你就沒命了!」
「求求你,救救我弟弟……」縱然是受驚過度,齊堯還是不忘請人救弟弟。
「你弟弟?」雷明遠皺了皺眉,望向不遠處一個正在抽泣的小男孩。
「我弟弟生病了,求求你救救他!」
「芳,你去看看好嗎?」雷明遠對隨後也下了車,站在一旁的簡芳說。
簡芳點了頭,上前去握住齊璋的手,才一碰到他的手,她的臉色就變了,連忙再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明遠,這個孩子正發著高燒啊!」她對丈夫叫著。
「發燒了?」雷明遠也嚇了一跳;不論這兩個小孩是為什麼流落至此,現在還是救人最要緊。「你們跟我上車!」他一把抓住齊堯,示意簡芳抱起發了高燒的齊璋,把兩個小男孩帶進了車裡。
那是一部又大、又溫暖的車子。全身濕透了的齊堯當時是這麼認為的,那讓幾乎淋了整天雨的他舒服得想睡。
「你也睡吧!等你睡了一覺起來,弟弟的病就好了。」齊堯只覺得一隻溫柔的大手撫上自己的額頭,還有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在和自己說話,就像是故事裡的天使一樣。
她的聲音好好聽,和平常一喝了酒就打人的媽媽一點也不一樣。於是,他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了,沒有人會打他和弟弟,他們兄弟安全了……嘴角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 * *
「如果沒有雷家,我們可能早就沒命了;我們的命可以說是雷家給的,所以我們一定要用盡一切保護雷家。」自從齊璋有記憶開始,齊堯就一直是這麼教導他的。
就算雷家對他們再怎麼好,他們畢竟是外人、是下人,不可以因此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不管雷家的人怎麼堅持,兩兄弟對雷家的孩子們都還是以「少爺」、「小姐」稱呼。
「是,我知道。」齊璋乖順地回答。長久以來,他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絲毫不敢忘記。
「讓你和小姐玩,是要讓你保護她,現在她居然為了你和別人打架、受了傷,你知道你的錯嗎?」
「知道。」想起雷楚滿臉是血的模樣,齊璋真恨不得那一道傷口是刮在自己的額頭上。
看弟弟一臉懊悔,齊堯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你不愛和人打架,可是,自己沒有變強,就沒有辦法保護別人。如果沒有了我,你一個人要怎麼辦呢?」
十歲還正是愛玩的年紀,卻要承受這樣的心理壓力,齊堯也很不忍心,可是他不得不教導弟弟這樣的道理。
「不要再替他們惹麻煩了;以後要多學著點,尤其是小姐,她老愛纏著你和她玩,可是在你還沒有辦法保護她的時候,就不要再讓她為了你打架。」齊堯忍不住又叮囑。
「是。」
「知道錯了就好。你今天好好想想吧!」齊堯歎了口氣,「晚飯就不許吃了。」
「知道了。」齊璋低著頭回答。
從小時候開始,只要一做錯事,哥哥訓完之後,總不會打人,而是讓他餓一頓,要他記得當初還沒有遇上雷家時,兩兄弟在外挨餓受凍的那一段日子。因此他受罰的時候,哥哥也是一樣沒吃飯的,那讓他更加的愧疚。
出了房間,齊璋忍不住又輕手輕腳地到了雷楚的房裡去看她。
晚餐時間,雷楚的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只有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兩眼閉著。
「小楚,對不起。」坐在床沿,齊璋又一次誠心地道歉,總覺得這都是自己惹來的麻煩。
「你來看我啦!」聽到有人說話,雷楚睜開了眼,看到床邊的人是齊璋,連忙想要坐起來。
打從被大人帶回房間,她就沒有再看到齊璋;現在看到了他,她真是高興得不得了,連頭上的傷也忘了。
「別起來了。」齊璋揉揉她的發,又怕碰到了她的傷口會疼。「痛嗎?」
「還好啦!」雷楚無所謂地聳肩,表現出一點也不怕痛的樣子。「你呢?被石頭丟到的地方疼不疼?」她還記得那時候齊璋一直替她擋著,身上也被丟中了不少石頭,一定很痛!
「不會!」齊灣搖頭。他身上這一點小傷,比起她的額根本不算什麼。
「別難過喔!」她知道齊璋只要一被人說是沒有人要的孩子就會很難過。雷楚扯了扯他的衣袖,希望可以安慰他。
「不會的,別擔心。」面對著雷楚擔心的小臉,齊璋也不敢再苦著臉。
「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保護你,其他人就不敢再欺負你了!」她最怕齊璋哭了;從小齊璋就長得比她漂亮,每次看到他眼中含著淚水的模樣,她就忍不住一陣難過,就像是心愛的洋娃娃在哭一樣。
* * *
聽到雷楚的話,齊璋不禁莞爾。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額上的繃帶,「不,等我長大了,換我保護你……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對著沾血的紗布,齊璋對自己立誓,他一定要變強,為了自己、為了哥哥、也為了眼前這個保護自己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