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O年一月
日復一日,翠園裡的日子是平靜無波的,就如同南中國海的美麗深邃,日日夜夜規律地浪潮擺盪。
但,久久一次,也有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發生,就如同一年多前來到島上的那個年輕醫生,又如同一年多前的那場火災燒死了兩名院中的年輕病患。
潮來潮去,物換星移,唯一不變的,只有照耀在島上的陽光,日日造訪著翠園。
此刻,屋外明亮的陽光,透過竹窗簾的縫隙,被切割成一道道修長的光帶,投射在屋裡。
小竹屋裡十分陰涼,屋中的陳設很簡單,一張竹床、一套籐制傢俱、一張小小的木桌,簡陋卻帶著溫馨的整潔,構成了一個足以因應日常起居的家庭。
竹屋內坐著一位年輕少婦,她的懷中抱著一個才幾個月大的小女娃,女娃的臉蛋可愛紅潤,此刻正滿足地閉著雙眼,一邊聆聽少婦哼著島上的民謠,一邊吸奶。
不多久,小女娃吃飽了,少婦將她抱起身,靠著自己的肩,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等待她打飽嗝。
「婕晨,乖乖喔!」一邊輕拍,少婦一邊低聲哄著,嗓音輕柔甜軟,教聽的人可以充分感受到那份濃濃的母愛。
一年多了,自從齊堯來過之後,島上再也沒有馬克斯裡夫犯罪學研究中心的人來過。看著和父親三分酷似的女兒,邵慈若這麼想著。
一年多前的那個晚上,一場大火燒去了一切,也確定了她應該留在這裡的事實。
當時,自己真的沒有勇氣和齊堯出去。
她明白,如果和齊堯出去了,兩個人將一輩子提心吊膽。只是自己一個人所犯的罪,為什麼要齊堯和自己一起受過呢?
如果未來有一天被發現了,真的需要為死去的那三個人負責,自己死不足惜,可是她又何嘗忍心斷送齊堯的大好前途?
萬般考慮之下,邵慈若明白,自己不能出去。為了親手斬斷齊堯想救自己的那份心意,她決定先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那天下午,包德生突然來病房找她。
「齊堯那個年輕人想帶你出去吧?」年老的院長以一副瞭解的口氣問她。
點點頭,邵慈若沒有試圖否認。反正她也沒有真要和齊堯出去的打算。
「他對你是真心的,那個年輕人真的不錯。」歎了口氣,包德生又說:「但就是太年輕、太街動了,很多事情不是說要做就可以達成的。」口氣中只有惋惜,沒有責怪。畢竟他也曾經年輕過,明白年輕人在想些什 。
「那到底該怎麼辦呢?」邵慈若含著淚,再一次求助於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包伯伯。
「先讓他死心地走吧!如果兩個人有一天能夠再見面,就是真的有緣了,否則就該放那個年輕人好好過生活。」包德生給了她建議。
於是,兩個人商量出了這樣的結果,一場蓄意的火災,一具無名的屍體,先斷了齊堯對她的情意,她一個人留下來。如果取走了那三個人的性命所必須得到的後果就是在翠園終老一生,邵慈若也不再有怨言。至少,是她親手使自己脫離了那三個人為她構築的地獄。
她心甘情願。
唯一沒計算到的,是李世芬的死。
她沒想到一場假火災,會真的導致杜麗凱尋死的念頭。杜麗凱和李世芬,到底該留下誰,現在真的一點也不重要了。
齊堯走後不到一個月,邵慈若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懷了齊堯的孩子。一個在黎明時刻出生的小女孩。
小女孩取名為齊婕晨,一方面取浴火重生,一切罪惡、髒污都在此得到潔淨的「潔」同音,一方面也取自她出生時那從南中國海升起的璀璨陽光。
她可以留在這裡受苦贖罪,但是小孩是無辜的,她不能讓孩子也留在這裡跟著她受苦,婕晨應該離開翠園,和親生父親在一起。
於是,邵慈若寄了照片和另一半的邦卡給齊堯。
她相信,他若仍然有情,一定會明白的。
他會來找她的,就如同兩年前一樣,來翠園探求那隱藏在背後的真正謎底,來找她和婕晨。
她過去平淡無望的生命,因為兩年前來到小島上的齊堯而有了重大改變。而孩子的出生使她有了勇氣,讓她可以再試著走出這裡,去面對人群。
邵慈若望著小木桌,桌上放著一份新的護照和身份證明文件,邵雅菁,這是她的新名字。她很喜歡這個名字,像是初春時分茂盛的青草地一般充滿希望。
竹屋前的石子路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邵慈若輕而易舉地認出了這個總是匆匆忙忙,又帶著好奇與急切的腳步聲。
她笑了,都兩年了,怎麼這個人走路的習慣還是一點也沒有改呢?
「慈若!」連敲門也沒有,小門就這麼有些粗暴地被人推開了。
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
邵慈若歎了口氣,回過頭來,臉上掛著炫人的微笑,用同樣誘人的嗓音回答:「齊先生,你叫錯了,我不是『邵慈若』,我是『邵雅菁』。」
新的身份、新的生活,邵慈若會永遠留在翠園裡,而邵雅菁將會勇敢地離開這裡,邁向屬於自己的新生命,振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