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梅茜來說,雖然晚會令她緊張,但與現在要面對的事相比,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梅茜不寒而栗。
丹蒙鄭重地提出他們要提前離開——讓每個人都相信這對新婚愛侶想單獨相處。因為他們不是真正的新婚情侶,至少梅茜並不渴望與他單獨相處,所以她猜測他想睡覺是為了明天的晨會。至少她希望他的計劃是這樣。就她的了解,素有花花公子之名的丹蒙也許在計劃對她這樣一個特殊的被俘處女調戲一番!
梅茜站在游艇上她的浴室中央,套著一件紅色的特大T恤,那是她從美國烹調學院畢業的紀念品。T恤正面印著CIA三個黑色字母。很多人都以為這縮寫代表的是中央情報局。每當梅茜穿上它,誤解總會引來一陣大笑。不過,這次穿它不是為了開心,而是因為它是她可以穿著睡覺的最長的衣服。她使勁地拽著T恤的下擺,雖然它幾乎拖到了膝蓋,比晚會上穿的裙子還長,她還是感到不安全。
她在浴室內磨蹭了一個小時,現在已是半夜了。她疲憊地舉起手,揉了揉眼睛。她知道自己不能永遠躲在裡面。她的頭昏沉沉的,但是這裡沒有地方可舒服地睡覺,她遲早得出去。最後她決定,最好的辦法是沖到床邊,迅速鑽進被子裡。最好是丹蒙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覺察不到她的行蹤。如果他碰巧醒著,也只是在她鑽進被子前的一剎那被他看見,以後她就可以安全地躺在被子下面,躺在他戲謔的眼神之外了。
她猛吸一口氣,打開門,剛沖了幾步才發現房內的燈開著,而丹蒙卻蹤影全無。她看見床另一邊的浴室門虛掩著。"迪莫尼先生?"她喊了一聲,但聲音卻不大,因為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否想與他交談,想到他可能,哦,沒穿衣服。
沒人答應。
她迷惑地繞過床來到門口,往裡探了探頭,那裡安安靜靜,出人意料的整潔。淋浴房旁的金鉤上掛著一件輕質絨布長袍。她皺皺眉,看來他似乎並不准備睡覺。他能上哪兒去呢?一小時前,當她匆匆走進浴室時,以為他會直接去浴室淋浴,然後睡覺。
一個念頭飛快地在梅茜腦中掠過。他該不是偷偷去和那個叫什麼芭菲的女人在月光下約會吧?但她又排除了這種想法。那樣做,他就太愚蠢了,因為他竭力想向董事們證明他現在是一個痛改前非、用情專一的人了。但是,有時候人的激素是不聽從大腦的指揮的。她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在今晚的舞會上,她就不受控制地為丹蒙神魂顛倒。當著所有人的面!
梅茜閉上眼睛,努力想抹掉那段難堪的記憶。
好吧,有激素也好,無激素也罷,合邏輯也好,不合邏輯也罷,她肯定不會千裡尋"夫"。如果他想抓住機會去約會那個大胸脯的芭菲,那也是他的事。只要外公對這樁假婚姻沒起疑心就好,因為這才是她最擔心的。除此以外,有關控制公司的機會,他失去的越多,她就越高興,難道不是嗎?
恍恍忽忽中,她關掉丹蒙浴室門旁櫥櫃上方的燈。臥室門左邊牆上的燭台燈發出幽幽的光,她決定讓它亮著。一旦丹蒙出現,他就會看見她睡在他的床上。那樣他就不能偷偷溜到她的身邊,然後又辯解說他忘記了她在那兒。她是一個處女,但決不是一個愚蠢的處女。
正當她掀開被子,准備爬進去時,門開了,丹蒙大步跨了進來,神色慌張。"鑽進去!"他低聲粗暴地命令道。他扯掉領帶,迅速脫下襯衫,露出肌肉結實的胸部。"約姨婆和奧蒂斯來了。"
梅茜的身於僵在那兒,仍作彎腰狀。她直愣愣盯著丹蒙脫下衣服,隨手亂扔。他坐在床上,猛地扯下鞋子,扔在一旁。接著皮帶也解了下來。梅茜目瞪口呆地看著它在空中劃過,降落在沙發上,只輕輕一滑,無聲無息地落到了地毯上。
她不敢看丹蒙,於是將目光落在被單上。他身上還剩下一條寬松褲沒脫,她不想看他脫。她感到身邊的床墊有點往下陷。"史都華小姐,快鑽進去!"他再次壓低嗓音命令道。她一邊往下鑽,一邊轉過臉看他,他也正往被子下鑽,身上仍穿著那條寬松褲。當他將頭懶洋洋地靠在弧形的柚木床頭板上時,她聽到一聲敲門聲,那小小的聲音似乎使她突然醒悟過來,她匆匆鑽進被子。
"進來。"丹蒙喊道,梅茜剛想轉過身看他時,卻發現他那雙強壯的手臂在她的胸下緊緊地擁著她,並將她的身體靠在他的胸前。她感到快要窒息了。
"太意外了,太令人驚喜了,孩子們!"約姨婆卿卿喳喳地叫了進來,身後跟著奧蒂斯。她手裡拿著兩只香檳酒杯,滿面紅光,滿臉微笑,她的發套歪斜著,但是她看上去並沒醉,只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新婚快樂,邋遢丫頭,還有你,丹蒙,我的孩子,"奧蒂斯聲音嘶啞地祝賀道,手裡高舉著一只酒瓶,"我們悄悄地來祝福新郎新娘。"
"希望沒有打擾你們,"約姨婆補充道。她匆匆走到床邊,伸出一只手,給他倆一人一只酒杯。
"哦,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叫道。"奧蒂斯,"她示意他走近些,"在游艇上我見到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們在相愛。"她嘴裡發出不滿的噓聲,對他們搖著頭,"你們倆還以為能騙得了我。"
一陣內疚刺痛了梅茜。她想知道丹蒙在想什麼,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想著一看他的表情。但是她現在的姿勢什麼也看不見,她的背緊貼著他的胸,他的下巴摩擦著她的頭頂。她猜想他的笑容和自己的一樣痛苦。
奧蒂斯旋開瓶蓋,往梅茜和丹蒙的酒杯中倒著。那倒出的顯然不是香檳,是一種更稠、顏色更深的東西。
"您——您倒的是什麼,外公?"梅茜問道,盡量使聲音平靜些。
"是約瑟芬的,她說這能保持充沛的精力和活力。"
"是蘆筍補液,"老婦人激動地說,"這是我保持年輕體態的秘訣之一。"她拍了拍奧蒂斯的臉頰,"恕我直言,我肯定,一些回春補藥對你的外公有好處,他的臉色太蒼白了。"她舉起盛滿灰綠色液體的酒杯,熱情洋溢地說,"為了丹蒙和梅茜,我們親愛的孩子們。祝他們盡快給我們生個漂亮寶寶!"她笑對著他們。當她的目光集中在丹蒙身上時,她熱淚盈眶,"我真為你高興,丹蒙。我擔心你永遠不會結婚,因為你沒有一個非——常——親——密的家庭生活。我一直努力做到像母親一樣對待你,可是恐怕我的努力還不夠。"
梅茜能感到丹蒙僵直的身體,她知道這話題的轉移令他不快。約瑟芬沒有意識到侄孫的緊張,繼續說道:"但是,我真高興,我錯了!來吧,為你們的幸福干杯!"
"干杯。"從丹蒙低沉的聲音中梅茜能覺察出一絲緊張。她移動了一下,以便在丹蒙暢飲的時候,可以從眼角觀察他。令梅茜驚駭的是,他竟能裝得那麼像。如果沒有與他僵硬的身體親密地接觸,她會相信他就是一個快樂的新郎。
約姨婆和奧蒂斯都將杯中的補液一飲而盡。梅茜慢慢品味著,不是因為害怕不好喝。在過去的幾周內約瑟芬已經堅持讓她喝過幾次,她說年輕女孩子也應該關心自己的活力。
不是,她猶豫是因為她感到了丹蒙有力的心跳,透過T恤那層薄薄的棉布,她可以體味到雄健的男性力度。想到與這個男人做愛——當他孩子的母親——這個念頭在她心裡蕩起一股女性的激情,這種感覺令她很不舒服。
"干了,丫頭,"奧蒂斯催促道,"味道好極了,如果要我說的話。"
梅茜忙喝干了杯中的補液,盡管沉重的憂慮壓在喉頭,使她難以下咽。
"哦,在離開你們兩只小情鳥之前,"約瑟芬說,"梅茜,寶貝,把你為我配制的月食譜給我,在奧蒂斯逗留期間,我叫查爾斯廚師按你的食譜做給我們吃。"
"哦,"梅茜反對道,她將手中的空杯遞給外公,"約姨婆,還是讓我來為您和外公做飯吧,其他客人會把查爾斯忙得不可開交——"
"傻丫頭,"約瑟芬笑著說,"丹蒙不會捨得讓你在蜜月裡勞累的!再說,讓一些膽固醇偏高的親戚品嘗一兩次健康食品也沒壞處呀。"她俯下身,先吻了一下丹蒙的臉,然後又吻了吻梅茜,"你們盡情享受吧。我和奧蒂斯自己去取食譜,然後我們就離開。"
梅茜無奈地點了點頭,知道自己別無選擇,"食譜在冰箱左邊最下面的抽屜裡。"
"那我們告辭了。"約瑟芬愉快地揮了揮手,"來吧,奧蒂斯,親愛的,我要確定的另一件事是保證你有充足的睡眠。充分的休息、健康的飲食和愉快的心境,是保持活力的通行證!"
這對老人離開了,屋裡瞬間變得死一般寂靜。
梅茜開始扭動身子,企圖掙脫丹蒙的懷抱,但是被丹蒙一把抓住。"等一下,看他們是否真走了。"
梅茜被丹蒙的雙臂包圍著,這瞬間的感受是她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的。她的所思、所感、所聞似乎變得越來越強烈,她甚至開始幻想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男性活力,正是這種活力使他變得如此自信。
雖然他的手還放在她的胸脯下,他也沒有隨意亂摸。但是這樣的接觸還是讓梅茜意亂情迷,仿佛他正像情人般地撫摸著她,而她的情欲也被激發了出來。
他的氣息真好聞,梅茜情不自禁地深吸他身上的香味,以獲得一種不該有的愉悅。當她有意識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清香時,他緊貼著的胸脯也隨著她呼吸的節律起伏著。她低頭望著那雙優美健壯的手臂,緊張的情緒開始松弛下來,卻依舊沉迷在幾分鍾前被迫的親密接觸中。
在她腦後的某個地方,她聽到一種聲音——也許是遠處的關門聲——但是不能確定。
"他們走了。"丹蒙喃喃道。
"誰?"梅茜長長地歎了口氣,問道。她真的沒注意,因為她正體味著一種奇怪而美妙的熱烘烘的感覺。為什麼不讓她飄浮在這溫暖而舒適的厚厚的雲層上,為什麼要打攪她?
有個東西開始干擾她的愉悅。她緊緊地卷縮著,想趕走這個入侵者,但是它繼續侵入——一種和舞會上相似的麻酥感像電流般穿過她的全身。
當她清醒過來,意識到丹蒙正咯咯地笑時,她瞪大了眼睛。"我以為只有嬰兒和問心無愧的成人才會這麼快睡著呢,"他嘲笑道,"顯然那不對。"
梅茜費力地吞咽著,她已經忘記了奧蒂斯和約姨婆,忘記了那個使他們被迫擁抱在一起的彌天大謊。她怎麼啦?
她幾乎從他的臂彎中跳了出來。"我沒睡著,"
她反駁道,"我只是在扮演一個熱戀中的新娘。"這當然不是真的。但是她不能告訴他,說自己正在體味著他們的親密,希望這種親密永遠繼續下去。她爬下床,為自己辯護道:"我以為——以為那是你想要的。現在,請你離開我的床,好嗎?或者連這個你也撒了謊?"
丹蒙雙肘支撐著上身,微笑地看著梅茜,"我喜歡這件T恤。"
對這種隨口的評價,梅茜不知如何作答,她真想大聲喊,嘿,你這個卑鄙的玩弄女性的家伙,你竟敢這麼說!但是這樣也不合適。她的嘴巴動了幾下,最後勉強說道:"謝謝你,迪莫尼先生。現在,請你離開床,好嗎?"
丹蒙神情曖昧地揚了揚眉,"史都華小姐,請問,剛才在床上,我有沒有做出任何冒犯你的行為?"
他的直率令梅茜臉上發熱,"哦——晤,我想沒有。"
他一下子從被單下鑽出來,站了起來,那麼高大,充滿了男性魅力。他的目光落在梅茜的臉上,眼中閃著逼人的光芒。"你記住,我是不會越軌的,除非你請求我,我不強奸女人——特別是脆弱的處女。"
梅茜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是——"
"證明給我看,"丹蒙輕聲挑釁道。他再沒說什麼,只是赫然站在那裡,性感而不可抗拒,一絲曖昧的笑意掛在嘴角。
一陣難以抑制的顫抖如電流般穿過了梅茜的全身,她明白現在自己一定是滿臉緋紅。想到這個男人竟然能這樣徹底地左右她,不由得惱羞成怒。
"你——你以為自己天生是女人的克星,是吧?不,你不是,迪莫尼先生!"她粗暴地說,"依我看,你是個十足的——完全的……"她一時語塞。什麼呢?她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她更加懊惱地發現丹蒙那種懶洋洋的、似乎無所不知的笑容竟然能使她的大腦短路。
現在,丹蒙完全是一副很開心的的樣子。他咧了咧嘴,對梅茜點了點頭,"晚安,親愛的。"隨即轉身進了浴室,從梅茜眼前消失了。
梅茜快要氣瘋了,她大步繞過大床,來到浴室前,把門敲得砰砰直響,"聽著,迪莫尼先生,你自以為是,老奸巨猾,令人討厭——"太好了,現在詞如泉湧,精妙、簡潔!"——油嘴滑舌,庸俗粗野——"
門突然開了,丹蒙站在那裡,赤身裸體,只在腰上圍著一條浴巾。眼前的一幕令梅茜目瞪口呆。
"是嗎?"他問,身子隨意地靠在門框上,"我是不是聽到你說了一些話,你是要向我證明什麼?"
面對他的嘲弄,梅茜踉蹌地倒退了一步。求求你,梅茜,她在心裡吶喊,換個話題!隨便什麼都行,快想一想!剎那間,她剛才在門外痛斥丹蒙的那些連珠妙語猶如夢一般消失了。她又找不出任何詞來攻擊他了。這個可惡的男人!梅茜決定接受挑戰,她不假思索地說:"我——我只是想知道——知道——你今晚在哪裡?"好了,至少這樣轉換了話題,也許這能迫使這位"優越先生"變攻為守!
丹蒙困惑不解,臉色略有些陰沉,"什麼時候?"
"就在外公和約姨婆來之前。"
丹蒙撅起嘴,會意地點了點頭,"我在艇上的辦公室工作,怎麼啦?"
梅茜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問,也許有關芭菲的猜測仍在腦中徘徊。"你在那裡干什麼?我不敢奢望你在命令手下人查賬——來證明我外公的清白!"
丹蒙的表情令人害怕。"史都華小姐,別癡人說夢了,這是不可能的。"
"你害怕查明真相?"
丹蒙挺直身子,抱怨道:"我沒時間管這個,請你記住,我現在的生活也並非一帆風順。"他昂起頭問,"既然你談到此事,你覺得克萊頓-斯君曼怎麼樣?"
在丹蒙裸露的身體前,梅茜無法集中注意力。
但她竭力表現得無動於衷,將目光移向他左邊的大理石浴盆,"我覺得他很可愛。"她低聲道。
"你根本就不喜歡他。"
他敏銳的洞察力令梅茜驚愕不已,她把目光射向他的臉。"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問道,有意回避他的話。
"因為我了解你,你是一個蹩腳的騙子。從你今晚的表情中,我能看出,你認為他是一個愛耍花招的傻瓜。"
梅茜怒火中燒,背轉身去,她真希望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不要這麼透明。"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希望他能剝下你的偽裝!"
"你的意思是剝下我的浴巾,是嗎?"
梅茜屏住呼吸,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他脫掉浴巾的火辣辣的場面。顯然她的動作很滑稽,因為她又一次聽到了他那讓人討厭的笑聲。
第二天梅茜醒來時,丹蒙已經走了,沙發上沒有留下任何睡過的痕跡。滿臉好奇卻緘默不語的波妮端來了早餐,梅茜別扭地在床上用完了早點。她身上穿著白色寬松褲和紅色針織衫,腳上穿著一雙拖鞋,以丹蒙-迪莫尼太太的身份走出了新房。
她想在面對別人之前,先讓自己鎮靜下來,於是她決定在海灘上坐坐,靜靜心。但是這樣的獨處並沒持續多久。"丹蒙的新娘出來了"的消息不逕而走。不一會兒,各路堂表兄妹們找到了她,要與她交談。毋庸諱言,他們企圖從她那裡打探消息,譬如,她和丹蒙是如何相遇的?丹蒙對公司的未來有什麼計劃?等等。她一邊模稜兩可地應答著,一邊竭力擺出一副笑臉,因為她對他們想要知道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
在這些令她不安的交談中,她獲得的消息比她提供的要多。她得知肯納德有四個姊妹,除了約瑟芬,家族中的所有成員都結了婚,並且兒孫滿堂。
現在所有的兒孫在美洲豹汽車公司都擁有股權,他們大多數都擔心丹蒙大膽的經營策略。
從一些片言只語中,她了解到丹蒙的親戚們都在擔心,一旦丹蒙在現在不穩定的經濟形勢下做出錯誤的經營決策,他們的寶石、夏日別墅和昂貴的私人俱樂部會員資格都將化為烏有。更令她驚愕的是,董事成員的太太們紛紛湧向她,懇求她利用她的"影響"說服丹蒙撤回原來的議程,重新考慮另一個。
這時約瑟芬來了,她宣布丹蒙堅持要她帶新娘去購物。梅茜對她的到來感到很高興。出發前,她去探望了外公,他決定好好睡一覺。親吻了外公蒼白的臉頰後,梅茜乘上了一輛程亮的黑色卓越車,這是美洲豹公司最大最豪華的車。
約姨婆開朗的情緒令梅茜很開心,整個下午她們逛了喬治鎮上幾家最高檔的商店。當她以丹蒙-迪莫尼夫人的身份消費時,她深感內疚。她反復問:"丹蒙確實堅持要這樣做嗎?"
約瑟芬只是哈哈大笑,一邊在不斷延伸的賬單上繼續添加著物品,如一件禮服,一雙鞋子或者一件超短裙什麼的,一邊堅持說確實是丹蒙要求她這樣做的。
在回家的路上梅茜反思著自己所做的越來越多的錯事,想到今天所購物品中她連一元錢的支付權都沒有,不禁悔恨交加。當梅茜正處於情緒不佳時,一旁的約瑟芬突如其來的咯咯笑聲把她嚇了一跳,令她幾乎尖叫起來。
"親愛的,你沒事吧?"約瑟芬碰了碰她的胳臂,"你剛才跳起來,差點把遮陽篷給頂穿了。"
梅茜面對著老婦人,淡淡一笑,"我很好。你——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約瑟芬滿臉羞紅。"哦,親愛的,"她握著梅茜的手,低聲說道,"我想現在能告訴你了。你知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到這麼幸福了。"
梅茜臉上的笑容再也無法保持下去了,她意識到約瑟芬的幸福與她的謊言有關。"幸福?"她重復著。
約瑟芬點點頭,"哦,這是一個埋藏在我心底很深很久的秘密,多年來我一直為此感到羞愧。"
梅茜臉色變白,腦子裡一片空白,這位可愛而古怪的老太太會有什麼很深很久的秘密呢?
"是關於你的外公,奧蒂斯。"約瑟芬拍了拍梅茜的手,然後握緊她的手指,用力擠壓著,似乎這樣才能得到安慰。"很久以前,當我從紐約畢業回來,我遇到了你外公。當年我二十一歲,他二十五歲,已經成家,並有了一個女兒,那個可愛的女孩當然就是你的母親。"約瑟芬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哦,這真令人難堪,但是我覺得可以告訴你。你知道,第一眼見到你外公,我就深深地愛上了他,但是作為一個已婚男人,他自然是禁區。"
梅茜感覺到自己張開了嘴巴,發出一個無聲的"喔"。但是即使她真想說什麼,也沒有機會,因為約瑟芬匆匆地繼續說:"哦,別急,親愛的,我們沒有發生過任何見不得人的事情。在以後漫長的十年裡,我只是默默地愛著他,直到那可怕的一天,他帶著恥辱離開了公司。"她搖了搖頭,沮喪地歎著氣,"我的心都碎了,我永遠也不信奧蒂斯會不誠實。但是肯納德非常生氣,他不會聽我的,畢竟我只是個女人。"她又一次擠壓著梅茜的手指,"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奧蒂斯了,為此我幾年沒有和肯納德說過話。無論如何,我只想說的是,現在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梅茜皺了皺眉,迷惑不解,"我的——我的支持?"她的喉嚨發干,她清了清嗓子,"支持什麼?"
約瑟芬又吃吃地笑了起來,聽起來像個怯懦的女學生。"事實是,我對奧蒂斯的愛從來沒變。現在再次遇見他,我希望——也許這是我——最終找回幸福的機會。"她停頓了一下,眼裡含著羞澀的淚花,"當然,我也會給那個可愛的男人帶來一些快樂。我這樣說,你別恨我,但是我相信他長久以來一直不快樂。"她把梅茜的手指捏得生疼,"你認為我有機會和……"她停了下來,咬著嘴唇。當一滴淚水從約瑟芬胖胖的緋紅的臉頰上滾落下來時,梅茜感動得直想哭。
約瑟芬-迪莫尼不抱任何希望地愛了外公五十年。梅茜感到一種令人厭惡的、沉重的憂郁感席卷了她。她的謊言現在又卷進了另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可憐的約瑟芬在多年以後的今天又燃起了希望之火,梅茜痛恨自己將這個女人的心和希望置於危險的邊緣。
梅茜的喉嚨一陣發緊,她摟住了約瑟芬,"哦,約姨婆,我不知該說什麼。"她稍稍松開了約瑟芬,望著她滿含淚水的綠眼睛,那是和丹蒙一樣可愛的綠色。梅茜淡淡地笑著說,"外公能贏得您的愛,真是非常幸運,他當然會享受到快樂。"汽車行駛在迪莫尼私宅蜿蜒的車道上。梅茜擁著老太太的肩膀,猶豫不定,她不想說,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知道她不得不說,"當然,你知道外公身體欠佳——"
"天哪,我一眼就看出來了。"約瑟芬承認道,"這就是為什麼我處處呵護他,我要使他強壯起來,帶給他希望和激情。親愛的,我溫柔的愛護將產生的奇跡定會令你大吃一驚的。"
梅茜點點頭,努力裝出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昨天下午她試過聯絡奧蒂斯的醫生,但是他正在做手術,所以她說過後再打。後來當丹蒙迫使她公開做他的新娘時,她的計劃被打亂了。她甚至沒想起來再打電話。但是,梅茜還是想盡快知道醫生的想法以及這次旅行是否得到了他的同意。為了不讓聲音暴露出她的擔憂,她輕聲說:"我希望您是對的,約姨婆,我——我想您是對的。"
約瑟芬吻了吻梅茜的臉頰,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掏出手絹擦拭著眼淚,"我自己必須振作起來,不然奧蒂斯會怎樣看我?"她湊向前排座椅,拍拍司機的肩,大聲喊道,"艾邦克斯?"
這位年輕人是大開曼島人,他正戴著耳機聽著說唱樂。聽到喊聲,他摘下一邊的耳機。"什麼事,迪莫尼小姐?"他問道,奇怪的口音使人聯想到夾雜著輕快的蘇格蘭口音的拖沓的美國南部口音。
"艾邦克斯,今晚的海灘野餐迪莫尼太太要遲到了,所以請你跟著她,將她的衣物送到艇上。"
"是,小姐。"他點點頭,然後將車停在別墅前的環形車道上。
"什麼海灘野餐?"梅茜問。她從沒聽說過。
約瑟芬朝那塊粉紅色花邊的亞麻手絹輕輕吹了口氣,然後將它放進手袋裡。"哦,我沒提過嗎?
現在,你趕快回到游艇上,換上一件新買的漂亮泳衣。現在六點多了,丹蒙可能已經在那兒了。"她一臉慍怒地說,"我告訴查爾斯按照你的食譜准備今晚的野餐,但是他大發脾氣,怒氣沖沖地說他已經為聚餐准備好了所有的美味佳餚,並揚言如果我逼他做,他就辭職。"她聳了聳肩,"這個可憐的家伙幾乎要哭了,所以我擔心今晚的菜餚會一塌糊塗。"她俏皮地笑了笑,"當然,我和奧蒂斯將一起單獨享用健康沙拉和蘆筍補液。如果需要,我會很快地做好一頓可口的晚餐。"
想到能和奧蒂斯單獨相處,約瑟芬的眼中閃爍著少女般的激情,梅茜被深深地感染了。但是她又禁不住回想起剛才約瑟芬說過的話——丹蒙已經在艇上准備參加今晚的野餐,想到這麼快又要再次在公眾聚會上假扮他愛慕的新娘——特別是只穿著泳衣,梅茜就感到不舒服。
她看見年輕司機已摘掉耳機,正扶著約瑟芬下車。"梅茜,親愛的,"約瑟芬轉回身抓住梅茜的手,"我總是忘記對你說,但是我知道你會令丹蒙感到非常幸福的。"
梅茜咬著舌頭,絕望地想,除非我走進大海,永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