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芳心不寂寞 第一章
    姓名:康紫苓

    性別:女

    婚姻狀況:未婚

    身高:160

    體重:48……

    康紫苓坐在一家公司的會客室裡,正在填寫一張「應徵人員基本資料表」。這是她這兩個月以來所填的第十二張了。

    她停下筆,看著手裡的表格,又抬頭望望旁邊其他的應徵者,她們看起來年輕漂亮、充滿朝氣。

    經過前幾次面試失敗的經驗,現在她已經學會將自己的髮型及服裝打扮的年輕一點,雖然表格上的年齡還是沒辦法改變……

    「唉!」她輕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往下填,寫到「過去經歷」的時候,她停下筆,想起了兩個月前——

    *  *  *

    「媽,我上班去了。」康紫苓站在門口一面穿鞋子,一面大聲說著。

    「紫苓,等一下——」康媽媽從廚房裡跑出來。「今天下班直接回來,紫莘和紫蓉她們都會回來,別忘了。」

    「為什麼?今天又不是星期天。」

    「什麼為什麼?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康媽媽笑著說。

    「生日?對了!今天是我『二十九歲』的生日。對不起,媽,今天是你的受難日,我竟然忘了,真的謝謝你二十九年前的努力,可是,我真的快遲到了,我走了——」不等康媽媽感動的表情做完,康紫苓飛也似的衝下樓。

    天空正下著綿綿細雨,她打開摺傘,快步跑向公車站牌。

    今天她起晚了,因為每天準時七點鐘叫醒她的鬧鐘竟然沒電了,等她七點半醒來發現時,天哪,真是手忙腳亂。

    她馬上衝進浴室,用水漱漱口、拍拍臉就算洗完了,再衝回房間時,一腳把房門踢上一手已經把睡衣換下。還好她平常有睡前準備隔天服裝的習慣,十秒鐘便把衣服穿好。衣架掉了,算了,不管了。對著鏡子把及肩的頭髮用手梳一梳,拿起髮飾一夾,OK。拉起掛在椅背上的皮包,風似的衝出房間捲到大門口,聽完母親的話,又飛下一樓,然後直奔公車站牌。

    可是,她還是晚了一步。遠遠看著那塊熟得不能再熟的站牌前,最後一個人上了車,當她奮勇愈跑愈近的時候,公車卻比她更賣力的愈開愈遠,揚長而去了。

    康紫苓又急又惱的自言自語:幹哪,怎麼辦?絕對不能遲到,老闆還特別交代一大早要開會的,怎麼辦——」

    雨愈下愈大了,一向節省的她,這時候也只好揮揮手,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公司而去。因為,她是一位非常盡職的員工,平常就給自己訂了一大堆的「工作守則」,其中一條就是:不能遲到。

    快到公司了,康紫苓看看表,還有一分鐘,好險!緊張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車一停,把早就準備好的車錢塞給司機,說了聲「謝謝您」,立刻衝出車外,跑向公司大門。因為,只剩三十秒了——

    康紫苓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小公司,老闆在三年前買下這棟近郊區的四層樓房,一、二樓當作辦公室,三、四樓則是他們的住家。

    三年前,她剛辭掉工作不久,正在找尋新工作,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徵人廣告,地址就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便立刻去應徵。運氣不錯,因為和老闆娘相談甚歡,於是在公司一待就是三年。

    由於是小公司,所以同事之間的感情融洽,雖然日復一日重複相同的工作有些煩人,但是因為在辦公室氣氛和諧、工作順利,所以她每天仍舊是高高興興的去上班。

    康紫苓在倒數十秒前推開公司大門。突然間,她整個人都傻了!

    天哪!怎麼回事?公司遭小偷了?怎麼所有的電腦都不見了,桌上乾乾淨淨的……難道小偷連檔案卷宗都不放過?櫃子上的飲水機也不見了!她本來還指望等一下泡杯牛奶當作早餐呢。咦,角落怎麼空蕩蕩的?對了,放在那裡的沙發也不見了!天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時候樓梯上傳來辟哩啪啦下樓的腳步聲,原來是同事小張、小郭,還有工讀生紀淑萍。

    見康紫苓來了,小張第一個衝下來,著急地對她說:「紫苓,不好了,老闆跑了!」

    「什麼?」康紫苓張大眼睛,整個人僵立在大門口。

    小郭也跑過來,氣急敗壞的說:

    「一大早我和小張先到公司,後來淑萍也到了,我們三個人一進辦公室,以為遭小偷,馬上衝到三樓去,結果三樓空了,再衝上四樓,四樓也乾乾淨淨。那時候我們才知道——老闆跑了!」

    「怎麼會?老闆不是還說今天早上不能遲到,要開會的嗎?」康紫苓呆呆地說。

    「怎麼不會?那根本就是一種障眼法,讓我們以為什麼事都沒有,其實——其實他早就計劃好了,真是太可惡了——」小張恨得咬牙切齒。

    小郭氣得用手猛捶桌子,咚咚的響聲震得整個辦公室更顯空洞。

    「紫苓姐,我們該怎麼辦?」工讀生紀淑萍皺著眉頭,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康紫苓腦子裡還亂烘烘的,理不出一個頭緒。怎麼會呢?老闆、老闆娘平常對大家都很好,為什麼會突然之間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呢?

    「會計胡小姐呢?」康紫苓突然問了一句話。

    旁邊三個人一起抬頭看她,臉上的表情從茫然變成澈悟。「胡小姐也跑了!」四個人異口同聲。

    小郭用力一拍額頭,萬分無奈的說:

    「胡小姐是老闆娘的表妹,當然幫著老闆他們。天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四個可憐人又站著討論了一陣,小郭和小張輪流把老闆罵得狗血淋頭,可是也只能在口頭上出氣,實際上一點辦法都沒有。

    空蕩蕩的公司只剩下四張辦公桌,真的很諷刺,難道,這就是老闆留給他們的禮物——一人一張辦公桌?

    公司莫名其妙的倒閉了,老闆不明不白的逃走了,大家無處喊冤,只能自認倒霉。還好,上個月的薪水已經領了,現在才近月中,只做了十天的白工,損失還不算太慘重。只是,在這個人浮於事的社會,要馬上找到另一份合適的工作,並不是那麼容易,以後該怎麼辦,大家都茫茫然了。

    最後,四個人互道珍重,小張、小郭先離去,留下康紫苓和紀淑萍。

    「紫苓姐,我好難過,為什麼老闆要這麼做呢?」紀淑萍終於忍不住哭了。

    「淑萍,別難過了,誰也想不到的,遇上了就只好認了。我瞭解你的感受,——沒關係,工作再找就有了。」康紫苓不斷安慰紀淑萍。其實她自己也心亂如麻,被別人背叛的感覺真的很痛苦。

    「可是,臨時要到哪裡找工作呢?而且,學校就要開學了,我本來還想先跟老闆預支下個月的薪水,現在、現在——」紀淑萍哽咽地說著。

    紀淑萍是一年半前進公司的,當時公司業務繁忙,老闆特地請了一位工讀生來負責一些行政工作。她的家境不太好,現在念夜二專二年級,白天就在他們公司打工,薪水除了繳學費,還要分擔家計,當然就得非常節省了。所以,每次領薪水之後,康紫苓總會請她去吃飯,如果一起去逛街,也會買衣服送給她。

    「淑萍,別哭了,走,我們一起去吃早餐吧!」康紫苓拍拍紀淑萍的肩膀。

    紀淑萍淚眼朦朧的看著康紫苓,無法理解為什麼她還能夠這麼冷靜,還吃得下早餐?她自己現在滿腦子想的只有「學費」、「生活費」該怎麼辦?

    兩個人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附近的早餐店,選了最裡面的位子坐下。

    「兩位小姐吃什麼?」老闆娘熱絡地招呼著。

    康紫苓說:

    「我要兩份蛋餅、一杯溫豆漿。」又問:「淑萍你呢?」

    紀淑萍搖搖頭。

    「我吃不下。」

    「老闆娘,麻煩你給她一份花生厚片土司和一杯熱可可。」康紫苓知道這是紀淑萍最愛吃的早餐。

    老闆娘點點頭說馬上來。

    紀淑萍聽康紫苓點了她最喜歡吃的,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平常康紫苓最照顧她,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一定有她一份,今天遇上這種倒霉的事,一樣是受害者,可是她不但不埋怨,還不停的安慰別人,而她卻只顧自己悲傷。想到這裡,紀淑萍覺得好慚愧。

    「紫苓姐,謝謝。」她努力擠出一絲微笑。

    「這才對嘛,工作沒了,再找就有了。不是有一首歌叫做『下一個工作會更好』嗎?哈哈!」康紫苓點點頭笑著說。「才不是呢,是『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紀淑萍邊說邊笑。

    悲傷的氣氛,終於因為這句話而暫時劃下句點,兩個人開開心心的品嚐早餐。

    走出早餐店,站在騎樓下,康紫苓說:「淑萍,不如我們就當今天是休假,去痛快的玩一場好嗎?」

    「對不起,紫苓姐,我想——我想先去找工作。」紀淑萍充滿歉意地說。雖然剛才的早餐讓她增加了不少熱量和體力,但是她不像康紫苓那樣樂觀,無論如何她還是想馬上去買一份報紙、找工作。

    「好吧!」康紫苓拍拍她的頭,又說:「不過,先跟我去一個地方。」說完轉身往前走,紀淑萍小跑步跟在後面。

    雨仍然綿綿下著,康紫苓走過了兩條街,心裡其實也不斷的下著雨,但是在已經手足無措的紀淑萍面前,她不能亂了方寸。而且,今天,她二十九歲了,二十九歲的人應該夠成熟了,遇到風浪是不能害怕的,應該有勇氣克服困難的。她一面這麼想,一面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傘柄。

    走到一台提款機前面,康紫苓停了下來,從皮包裡拿出提款卡,提領了四萬塊,然後將錢遞給紀淑萍,她搖搖頭不敢接。

    「拿著,別跟我客氣,就算是我先借給你的,等你有錢了再還我。」康紫苓把錢塞進紀淑萍的背包裡。

    紀淑萍又淚眼汪汪了。她既感激又難過,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盯著康紫苓。對她而言,康紫苓簡直就是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好,你的感激我都知道。」康紫苓對她微微一笑,又習慣性的拍拍她的頭。

    兩個人就在那家銀行前面分手。紀淑萍走了,康紫苓仰頭看看,天空灰濛濛一片,雨絲灑落在她的發上、臉上,最後,連眼鏡也模糊了……

    康紫苓一個人撐著傘,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她努力的讓街景、人潮、車聲轉移她的注意力,希望腦子能暫時空白,她不要再想了,頭真的好痛。

    走著走著,兩旁的景物愈來愈熟悉,原來她快到家了,看看表才十點半。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回家,母親一定會問為什麼這麼早回來?不回家,去哪裡好呢?而且到了晚上還是得回去的。算了,回去面對現實吧。這麼一決定,康紫苓覺得心裡輕鬆多了。

    回到家,母親不在,應該是去買菜了,康紫苓覺得家裡好安靜,原來母親都是一個人這麼安安靜靜的一天過著一天。她想了想,心裡有些難過。

    走進房間,衣架還躺在地上。想起早上匆匆忙忙換衣服,就怕上班遲到,對於工作她是如此認真,可是老闆一家人竟然就這麼「不告而別」了!一個早上下來,強忍悲傷的她再也忍不住的哭了。

    她哭,為什麼有人這樣寡情寡義!三年的工作情誼都是假的嗎!為什麼有人這樣不負責任?為了自己的利益,把別人的心情和前途隨意踐踏?一點交代都沒有,一句解釋也不給,就這樣消失了,這到底算什麼?

    過了一會,母親回來了,康紫苓擦乾眼淚、戴上眼鏡,走出房間。

    康媽媽看女兒回來了,以為發生什麼事,緊張地問:「紫苓,你怎麼回來了?」

    康紫苓看著母親,考慮著要不要現在說,最後,她還是說了。

    「媽,今天早上我們到公司,結果——結果發現老闆竟然跑了,公司空了,所以,班也不用上了。」

    康媽媽聽完女兒的話,整個人都呆了。

    「媽,沒關係的,工作再找就有了。」康紫苓看母親震驚的模樣,趕緊把安慰紀淑萍的話再重說一遍。

    「怎麼會這樣?之前——都沒有任何預兆嗎?」母親問。

    康紫苓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就是這樣她才懊惱,如果之前就知道公司經濟不穩,那還情有可原,但是,一切都很順利,為什麼老闆一家人要走呢?康紫苓百思不解。

    「唉,那也沒辦法,人跑都跑了,算我們倒霉好了。紫苓,別難過,就像你說的,工作再找就有了。」康媽媽很快從驚訝中恢復,反過來安慰女兒。或許這就是遺傳吧,母親如此樂觀,所以女兒也不會太悲觀。

    一整個下午,康紫苓就幫著母親準備晚餐。

    傍晚,姐姐康紫莘和妹妹康紫蓉帶著她們的老公和孩子們回到娘家,八個人一起出現,原本安靜的客廳一下子熱鬧起來。

    姐姐康紫莘在銀行上班,姐夫也在同一個單位,兩個人是因為朝夕相處,所以日久生情而結婚的。有兩個寶寶,一個五歲一個四歲,乖巧可愛。

    妹妹康紫蓉是幼稚園老師,妹夫則是一位上班族,他們是在一場愛心園遊會的活動上認識的。有一對四歲雙胞胎,都是男孩,非常頑皮,每次回來一定玩得天翻地覆,一個號稱「橫掃千軍」、一個號稱「直搗黃龍」,因為一個見了桌上有東西就把小手一揮,不全部掃到地上絕不罷休;一個是見到東西就打,不敲一下就不甘心。

    康紫莘走進廚房,一面捲起衣袖說:「媽,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她老公卓尚銘跟在後面說:「媽,我們回來了。紫苓,生日快樂。」

    「謝謝姐夫。」康紫苓把姐姐往廚房外面推。「不用幫忙了,你們就到客廳休息吧。」

    妹妹康紫蓉剛好走過來,笑著說:「廚房裡面有什麼秘密不能看嗎?」

    「廚房的秘密,你們等一下就會知道了。現在都到客廳坐吧,晚餐馬上就好了。」康紫苓把好奇的妹妹也推出廚房。

    「阿姨,生日快樂!」兩個小頑皮鬼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康紫苓的腳旁。一邊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穿得也一模一樣,所以她從來都分不清楚誰是誰。

    「謝謝。誰是威威,誰是風風?」康紫苓蹲下去問兩個小外甥,其實是很擔心他們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溜進廚房,那一定又是慘不忍睹。

    「我是威威。」左邊的胖小子舉手了。

    右邊的也舉手大聲說:「我是風風。」

    「好乖,小威威和小風風先到客廳玩,阿姨等一下說故事給你們聽好不好?」康紫苓摸摸小外甥的粉臉,兩個小朋友真的轉身跑走了。

    晚餐終於正式開始。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康媽媽好開心,子孫滿堂讓她覺得好滿足,只是還有惟一的一個遺憾,那就是二女兒至今未嫁,而且又在今天沒了工作。唉,真是天下父母心,永遠沒有放心的一天。

    姐夫卓尚銘首先舉杯說,「來,我們先敬媽一杯,謝謝媽準備這麼豐盛的晚餐。」其他人也跟著舉杯。

    喝完,換妹夫秦佑偉舉杯。「接著,敬今天的壽星。」

    康紫苓看著家人,覺得自己好幸福,二十九歲的生日雖然發生了令人遺憾的事,但是,還有這麼多家人陪在她身邊,就是值得慶祝和開心的事啊。痛苦的感覺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吃完飯,轉到客廳,開始唱生日快樂歌,然後許願、切蛋糕。大家一邊吃蛋糕,妹妹康紫蓉叫兩個兒子為大家表演唱兒歌和背童詩,朗朗的童音和可愛的模樣,博得大家熱烈的掌聲,真難得這兩個小調皮有這麼乖巧的時候。

    姐姐康紫莘的兩個寶貝也準備了禮物。小姐姐敏文說:「阿姨,我畫了一張畫送給你,祝你生日快樂。」

    康紫苓打開畫一看,畫中的人不就是她嗎?及肩的直髮、戴著髮箍,臉上還有一副眼鏡,眼鏡裡是一雙大大的眼睛,還有長長的睫毛,很傳神、很有趣。

    她感動地說:「謝謝敏文,阿姨要把這張畫貼在房間。」

    「阿姨,生日快樂。」羞澀的敏彥遞給康紫苓一張小卡片,中間畫著一個大紅心,右下角連著一個小紅心。

    「謝謝敏彥,敏彥好棒哦,會畫圖了。」康紫苓感動地把小外甥抱在懷裡。

    二十九歲生日,就在驚愕悲傷和歡笑感動如此兩極化的情緒中度過了。

    *  *  *

    「請問填好了嗎?」人事小姐站在康紫苓面前。

    康紫苓這才回神,有一點不好意思,連忙把剩下的問題簡單填一填,然後交卷。

    那位小姐說:「請大家稍坐,等一下叫到名字的人,請到會議室,由我們人事主任跟大家面談上她指了指左邊的一扇門。說完,拿著她們剛才填的資料表走了。過了五分鐘,那位小姐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張紙,念了一個名字,第一位應徵者站了起來。

    康紫苓耐心地等候。失業快兩個月了,雖然經濟還不成問題,但是沒有工作就讓人覺得心慌。工作對她而言,不單只是經濟來源,還是一分精神寄托;她覺得一個人應該選擇自己有能力而且喜歡做的事,才能在工作中勝任愉快,當然,如果工作環境能符合期望,工作夥伴又能志同道合,那就更完美了。

    「康紫苓小姐。」終於輪到她了,而且是最後一個。

    康紫苓走進會議室,裡面有兩排會議桌,那位小姐請她在一個位子上坐下來,自己則坐在旁邊。

    年約四十歲的人事主任坐在對面,他正在看履歷表,看康紫苓來了,忽然抬頭打量她幾秒鐘,然後神情嚴肅地說:「你好。」

    「您好。」康紫苓禮貌的回答,並等待即將而來的詢問。

    「過去,你有在三家公司,共七年的工作經驗。」

    「是的。」康紫苓回答。

    他點點頭,問:「可以談談為什麼會離職嗎?」

    「好的。」這個問題康紫苓已經回答過好多次,她一一解釋,但是對第三份工作稍作保留,只說老闆全家「移民」了,所以結束公司。

    然後,又回答一些專業工作上的問題。

    最後,人事主任看看履歷表,又問:「康小姐還沒結婚?有男朋友嗎?」

    身旁那位小姐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康紫苓有些尷尬,紅著臉說:「這跟工作有關嗎?」

    康紫苓最恨別人問她這種問題了,每次她誠實的回答說「沒有」,就會看見別人不可置信的表情和眼神,當然,接下來就是一連串善意、有時候是非善意的安慰和建議。

    「只是例行的問題而已。」人事主任很沉得住氣,明知道康紫苓不太高興了,仍裝作沒事似的平淡帶過。「好,康小姐先請回,明天早上十點再來參加第二次面試。」

    「還有第二次?」康紫苓有些灰心,她已經筋疲力盡了。

    「對,明天是我們的業務經理親自跟你們面談,你願意再來一趟嗎?」旁邊那位小姐說話了。

    康紫苓考慮了一會,說:「好,我明天會準時到。」

    面試結束,康紫苓微笑說聲謝謝,起身離去。

    走到公司大門,那位小姐竟然跑過來攔住她,說:「康小姐,你明天一定要來,今天十個人來面試,我們主任只點了三個人,而且他跟你談的最久,所以你錄取的機會很大喲。」

    「真的?」康紫莘聽她這麼說,心裡好開心。這兩個月以來,她一直因為「年齡太大」的關係碰釘子,沒想到在這家公司竟然得到不同的待遇。

    *  *  *

    第二天早上十點,康紫苓準時抵達那家公司,會客室裡已經坐著另外兩位小姐。她打量著她們兩人,一位身材高挑,雖穿著套裝仍不掩稚氣;另一位較嬌小,穿著連身短裙洋裝,看起來活潑可愛。兩個人都好年輕、好漂亮。她想,如果比年紀、比外表,她絕對要名落孫山的,可是,為什麼面試官也選擇了她呢?

    昨天那位小姐又出現了—她特意對康紫苓眨眨眼,然後請高就的那位先進會議室。時間緩慢的移動,終於第二位也結束面談出來,康紫苓注意到,她們都面無表情的離去。

    叫到她的名字了,她有一點不安的走進會議室。

    「康小姐請坐。」坐在對面的業務經理鄒紹賢微笑說。

    「謝謝。」康紫苓這才注意到這位面試官看起來很年輕,皮膚白皙,感覺很斯文。她心裡想,業務經理怎麼會這麼年輕?

    「最近,我的秘書因為結婚的關係要離職,所以我必須再請一位助手,我看過你的履歷,你有這方面的經驗,可是——」

    康紫苓心裡想,你是不是也要問我什麼時候結婚?她不動聲色,想聽聽他怎麼問話。

    鄒紹賢有一點尷尬地說:「請原諒我的直言,我想知道,呃——康小姐有沒有——打算什麼時候會結婚!」其實他知道這種問題實在很不禮貌,可是如果不問清楚,真的很怕沒過多久,他又得重新訓練助手,那是非常累人的事。

    「我並不打算結婚!」康紫苓坦白地說。可是,話一出口,旁邊的兩個人好像看見什麼怪物似的,驚訝地看著她,她又後悔了。

    康紫苓從眼角餘光中看到旁邊那位小姐對她投以驚異的表情,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個表情裡還藏有一絲「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鄒紹賢則是「光明正大」的鬆了一口氣。他一改剛才冷靜、專業的上司臉孔,笑著對她說:「康小姐一定是在開玩笑。」

    康紫苓瞪著他,心裡想,誰說我是開玩笑?為什麼我就一定得結婚?為什麼我不能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方式呢?「對不起,其實,我應該這麼問的,康小姐有沒有計劃在這兩年內結婚?因為,我不希望一直換工作夥伴,那對公司、對我個人都不是好事。」

    「為什麼是兩年呢?」康紫苓很好奇。

    「是的,有關這一點也要跟康小姐先說明,因為兩年後我可能會調派到美國分公司,所以——你當然也可以繼續留在公司工作,換別的部門,或者新上任的業務經理會希望你留任,但是後者,我不能絕對保證。」

    康紫苓明白了,這份工作至少可以維持兩年。也好,試試看吧,如果適合或許就繼續待下去,如果不適合再做打算吧。

    鄒紹賢等著她的答案,康紫苓點點頭說:「我懂了。」

    「那麼,你願意明天就來上班嗎?」鄒紹豎直截了當地問。

    「願意。」康紫苓回答。

    「太好了。」鄒紹賢露出非常開心的笑容,對康紫苓伸出大手,說:「歡迎你!」

    「謝謝。」康紫苓微笑說。她想,他應該不難相處吧。

    *  *  *

    走出公司大門,康紫苓心情非常好,她很高興從今天開始不用再買報紙找工作了。平常她最喜歡看報紙,可是這兩個月以來,一見到報紙就讓她覺得又期待又怕受傷害。

    期待的是裡面或許有一家公司是願意錄用她的,害怕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面談,就像坐在那裡讓人待價而沽,像是待宰的羔羊般難受,就算錄取了,也不能確定那個環境是不是真的適合自己。所以,要找一份可以「托付終身」的工作,真的是不容易啊。

    康紫苓看著天空耀眼的陽光和馬路上熙來攘往的人潮、車潮,跟兩個月前的心情相比,真有天淵之別,甚至說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地獄也不為過。

    她走進路旁的一座電話亭,想馬上向母親報告這個好消息。

    電話通了,康紫苓開心地說:「媽,我錄取了,明天正式上班。」

    「真的,那太好了,恭喜你啊,紫苓,現在快回來吧,我們來慶祝一下。」母親高興地說。

    「好,我等一下就回去。」掛斷電話,康紫苓突然想先去一個地方。她揮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反正今天是值得奢侈一點的。

    車子往回家的路上走,可是到半路上,康紫苓請司機先生在路旁一棟四樓公寓前面停車。她下了車,就站在車子旁邊,沒有走近。公司大樓外觀都沒變,只是大門上貼了一張「吉屋招租」的紅紙條。

    公司結束的半個月以後,小郭打電話告訴她,原來老闆早就把房子、車子賣掉了,聽說老闆是因為玩股票欠了一身債,所以一家人逃到國外去了——

    看著自己工作了三年的地方,原以為一輩子就這樣定下來了,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平常老闆偶爾會聊聊股票,可是誰能想到,他竟因此把自己、公司和部屬的前途都玩掉了,還牽累一家人得避居陌生的國度。

    康紫苓歎了一口氣,又站了一會兒,才坐回車裡,直接回家。

    *  *  *

    晚上,康紫苓洗完澡,坐在床上擦乾頭髮,一面想著應該打電話告訴紀淑萍一聲。兩個月前,她們在銀行前面分手,隔了幾天,她接到紀淑萍的電話,聽到她興奮的聲音大喊:「紫苓姐,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太好了,淑萍,恭喜你!」康紫苓衷心為她高興。「什麼樣的工作?地方遠不遠?」

    「就在學校附近,跟以前的工作性質差不多,不過,以前我是紫苓姐的助理,現在則是專員的助理。還好,以前紫苓姐教我好多事情,才能勝任現在的工作,我們專員常常稱讚我,『做事有條理、效率高』呢。」

    「是嗎,那太好了,繼續加油喔。」康紫苓對紀淑萍說了許多鼓勵的話,兩個人又聊了聊各自的近況,才掛斷電話。

    康紫苓有些難過,回想求職過程,有好多工作機會都是因為自己「年紀太大」,而沒辦法去應徵。她很納悶,為什麼有些人就只重視年紀和外表,而忽略工作資歷跟經驗呢?對公司而言,能夠最快進入工作狀況,並且發揮專長為公司增加生產力,才是最好的人選,不是嗎?

    可是,現實如此,她除了大歎時不我予,也只能默默接受了,誰叫她不是老闆,不能選擇,只能被選擇呢?

    「請問紀淑萍小姐在嗎?」康紫苓撥通了電話。

    「哪一位啊?」接電話的人是紀媽媽。

    「紀媽媽好,我叫康紫苓,是淑萍的朋友。」

    「是康小姐,你好、你好,淑萍每次都跟我說你很照顧她,真的很感謝你,有空來我們家玩嘛。」紀媽媽的語氣非常親切而且充滿感激。

    「謝謝紀媽媽,下次一定去拜訪。」

    「歡迎你來玩啊。等一下,淑萍來了。」

    紀淑萍聽到康紫苓打電話來非常高興。自從她先找到工作通知她之後,就沒有再聯絡了,因為,如果康紫苓還沒找到工作,那會很不好意思,所以她一直在等,不敢再打。

    「紫苓姐,快兩個月沒見面了,你好嗎?」

    「還好,你剛下課嗎?」康紫苓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

    「剛到家——時間過的好快,又快到學期中了。」紀淑萍不敢問康紫苓工作的事,只好說些不關痛癢的。

    「怎麼不問我找到工作沒?怕我還沒找到,會難過嗎?」康紫苓笑著說。「你就是這麼細心!」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今天終於找到了,是業務經理的秘書。」康紫苓簡單說明。

    「真的,太好了,紫苓姐,真的太好了!」紀淑萍好像比康紫苓還高興。

    「是啊,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發霉了。哎,一整天不知道做什麼好,除了等電話還是等電話,從滿懷期望到期望落空,心情起起伏伏,那種日子還真不好過呢!」

    「對啊,尤其又有經濟壓力的時候更著急了,不過還好,現在我們都有工作了。」

    「就是啊。對了,這個星期天我們一起吃飯?然後再去逛街好不好?」

    「好啊,好久沒見面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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