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眼之後,她已全然陷落,無法預料到自己竟因為年少時的幻夢而踏上這一條職業道路。
記憶始終在她腦海裡遊蕩。記得與他共舞的每一幕景象。在舞池中,放任自己的步伐,簡潔、利落的舞姿在偌大的平滑地板上輕盈、明快地躍動,她跟隨著他的腳步,走上了這寬廣的舞台世界。
在男伴的帶引下,她旋起,飛舞,擺動著曼妙的身軀。火一樣的身段、令人屏息的舞藝,配合著彼此間的默契,讓她躍上了亞洲的賽場,在各國好手中脫穎而出。但這只是她達到目標的第一步。她要的不是眾人的掌聲和喝彩,也不是虛浮的名利,更不是那高額的獎金。一切的一切、所有的付出、多年的努力,都只是為了他……
走至裁判面前,以一個簡單的旋身、曲腰行禮作為表演完畢的終結動作,在如雷的掌聲中謝幕,熱烈的鼓勵聲讓他們知道方纔的表演在別人的眼中已是近乎完美無缺。演出落幕,她和他一同離開舞池,原本掛在心型臉蛋上的燦爛笑容在走出表演場地之後立即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冷漠和淡然。
她坐在選手休息區的角落,從身旁的化妝箱裡拿出一卷濕紙巾,沿著髮際緩緩地擦拭著方才激烈舞動時流下的汗珠。
於孟非看著她的一舉手、一投足。
始終能展現令人著迷的優雅和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肢體語言,大概是舞者所必備的特質,但是在他的眼中,沒有人比蘇子嬙更懂得發揮自己、更懂得讓人將所有視線的焦點擺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只有在比賽時才能看見,下了舞台,她甚至連開口說話都嫌麻煩。但那股冰封、冷然的氣質使她更突出,更能捉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從舞場走出來到現在已有十數分鐘了,他依然感受得到有多道捨不得移開的目光儘是往他們的方向掃來。他握住蘇子嬙的手腕,打算離開那些虎視眈眈的注視目光。看著蘇子嬙身上由少量布料剪裁而成的舞衣,他的眉心又不由自主地打了多道皺褶。幾乎快湧出胸口的佔有慾,讓他的唇瓣更是緊緊地抿住,一張剛毅的面容彷彿蒙上了一層冰霜。
她側過臉龐,一張粉雕玉琢的容顏添了五顏六色的化學顏料,為了比賽效果而上的濃妝讓她的輪廓更加鮮明,艷麗絕倫的臉頰轉而側對著於孟非,眼眸中有著對他的瞭解。他的醋意總是無法掩飾,他的感情哈終那樣容易流露。即使,她對他所有的付出一直視而不見,他亦毫不在意。
這男人,真傻呵!
她的心,早在多年以前便已全然地遺落,教她如何去接受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的視線再度轉向舞池,默默地看著舞場中那逐漸凝聚眾人視線的焦點。他的舞藝比多年前他們相識時精進了不少。她的眼眸中流轉著難以掩飾的讚賞,但也因為如此,內心那股莫名泛出的失落和卑微,讓她不自覺地怏怏不樂起來。
他怎會注意到那個始終藏匿在小角落裡的自己呢?過去,她的存在未曾吸引過他的注意,也因此,她更不敢妄想今時今日的她,是否能讓他稍微留下些許的印象。
全場的人,讚歎著他每一個完美的演出動作。他以優越而明快的墨西哥舞步引領著他的女伴,兩人彷彿融合為一,那種契合的感覺,恐怕不是三兩天的工夫便能訓練得出來的。他們那樣輕快而自然,舞步的躍動猶似已成為他們身體自然行為的一部分,沒有絲毫的做作和偽裝。
她將一切看在眼底,把泛湧出胸口的失落感強自抑人心裡的深黑角落,不讓任何人發現在她冷凝的外表下,那一顆赤裸而灼燙的心。
也許,旁人眼中的自己恃才傲物、姿態過高,但沒有人會知道外在的形貌只是一種假象。有誰能夠真正去看透她的心?
「子嬙,時間差不多了。」看見她凝視著舞場裡的舞者,於孟非不甘受冷落般開口,企圖能拉回蘇子嬙的注意。
「今天還有事?」她揚眉詢問著,不過,注意力似乎依然無法完全由舞場中移回。
「這場比賽結束之後,大會要開慶功宴,你又打算不參加?」雖是口頭上問著她,但他的目光亦不由自主地斜睨向場內那個能奪取她注意力的男子。那張熟識的面孔已經不止一次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每當他一出現,他都能隱約地感受到蘇子嬙的不同。那男人的的確確影響了她。只是,他想破了腦袋也無法搜尋到這男子曾經出現在蘇子嬙的生活中的紀錄。
他未曾試探過,也沒想過要去試探。她不想說,即使他挖空了心思去探索答案,也都是白費氣力。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觀察著、猜忌著,只因她將自己封鎖得太過緊密,讓他永遠無法觸及她的內心世界。
蘇子嬙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認真地考慮著於孟非的提議。她躲得夠久了,現在出現,也許他已對自己不復記憶。當初她若有似無的表白,他當然不會鈍到感覺不出來,只是他不曾放在心裡。那時的他高高在上、傲慢不馴,怎會瞭解她怯懦而不善表達的心?
如今,她亦隨著他走向這條路,一半為了自身的理想和興趣,但另一半的緣由卻全都來自於他啊!她想看看,這麼多年後,他是否還記得當初那個不起眼的女孩。想看看在經過這些年後,他乍然看見自己時,是否也會有些許的驚訝。她真心期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報上我的名吧!」她不再遲疑,爽快地答應下來。之後,她隨著觀眾的掌聲,目送「他」走出舞場。
莫中耀,等待著見面的那一刻吧!你可知道,我這麼多年的付出和苦累都只是為了這一天的來臨?
於孟非的眼底掠過一抹訝異。原以為蘇子嬙會如同過去一樣,比賽之後便甩下眾人,躲開一切道賀和錦上添花的恭維聲,然後躲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沉澱她的思緒。
然而,今天她卻願意參加慶功宴。他不得其解,卻也只是點了點頭,答應替她張羅一切。蘇子嬙的思緒是難於拿捏的,否則,他也不會執著地守候了她這麼多年,卻依然無法攻破她的心房,得到她那顆冰冷的心。
「走吧!」於孟非攬著她的腰,帶她離開了選手席。
他們背著舞池,走向表演館的大門口,卻沒看見一雙銳利晶亮的黑眸,隨著他們倆離開的步伐,目送他們走出了比賽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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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再闖過了一個紅綠燈!於孟非並不是故意違反交通規則,只是他不專心。事實上,他根本沒注意過上方那三個閃爍變化的交通標誌,甚至險些在誤闖的當口撞上機車騎士。他吸了口氣,再度放緩車速。
「孟非,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一條命是葬送在交通意外裡。」原本悶不吭聲、逕自沉溺在四處飄遊的思緒裡的蘇子嬙終於開口說話了。
「對不起……我只是有點心不在焉……」於孟非索性將車子停下來,深喘了口氣。
「你那種開車方式,不是『有點』心不在焉而已!我懷疑你是不是嫌日子過得太愜意了,想去閻羅殿觀光。」她按了中央控制鈕,將四周的車窗降下,溫暖的自然空氣輕拂人車內的每個角落。
「這樣舒服多了……從會場的冷氣房走出來,又窩到個更小的冷氣房,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她悶悶地說著,索性將下顎移向窗外,讓粉頰更貼近窗外的微風。
於孟非僅是輕抿著唇瓣,想起過去曾有一回,蘇子嬙坐進他的車裡時便猛喊著外頭的熱氣令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說她怎麼也沒辦法領教那種汗流浹背的感受,如果要她坐在一個熱氣蒸人的車廂裡頭,那和烘焙一隻烤鴨有何不同之處?從此,只要開車接送蘇子嬙,他沒有一次不先釋放車裡的冷氣,讓溫度降低之後,才敢讓她入座……誰知,她這回的說辭又和上回不同了。
都說女人是善變的,而蘇子嬙自然擁有善變的權利。
她望著窗外好一會兒,終於滿足地轉回頭,看著於孟非,問:「你的情緒調整好了嗎?還是乾脆換我開車送你?說不定待會運氣就沒那麼好了!」
她倒還培養出幽默感來了,不僅懂得損於孟非,還同時拿他們兩個人的命一起開玩笑。認識蘇子嬙的人都曉得她不會開車,怎麼也學不會控制好車速而不致引發危險……
說蘇子嬙不會開車,乃是因為她在大三那年所留下的「風光」紀錄,那則她將車子開往高速公路,撞出連環車禍,在社會版上留下的紀錄。甚至現在她的腳上還有一條約莫十公分長的疤痕。她在醫院昏迷的那段日子,也是他最難忘卻的時光。如果說蘇子嬙究竟有什麼讓他眷戀不肯放手的地方,大概便是當時她的柔弱與多情,令他從此淪陷而難以自拔。
想起過去的那段時光,於孟非的眼眸流露出一抹柔情。也許蘇子嬙早以忘卻當時的她脆弱得像菟絲花般,只能攀附著他而生存的模樣是多麼惹人愛憐,但他卻永遠無法忘卻。當他陪伴在她身旁幫助她復健,扶持著她踏出傷後的第一步時,她對著他展露出的燦爛笑臉是多麼令人難以忘懷,足以讓他願意傾出自己的一生永遠守候著她。從那時開始,她便成了他命定中的那個人兒,使他甘願付出自己的一切,以博得她封鎖住情愛的心。
雖明白蘇子嬙的心裡始終佇留著一個人,但執著的個性令他激起勇氣和鬥志,以為只要守住她直到最後,蘇子嬙終會為他所付出的真情而感動。在蘇子嬙受傷的那段時間,他深信自己已經做到了。只是,她的夢依舊未醒,因為那個「夢」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一直無從發覺他對她濃烈的愛意。
發覺於孟非凝視的目光,蘇子嬙偏開了頭,閃避著他帶著灼熱的眼眸。於盂非對她的感情表達得太明顯了,她不願接受,只能逃避。
「子嬙……」他的手緩緩搭上她赤裸的香肩。蘇子嬙微顫了一下,努力扯開一個最自然的笑容,迅速地轉頭面對於孟非。
「你考慮好了?打算讓我開車?」說著,她微微地彎下腰,讓於孟非的手由她的肩頭滑下。她將手指伸往車鑰匙的方向,準備發動車子。
他怔忡的眼神彷彿在埋怨蘇子嬙對他的逃避,他移開注視她的眼眸,輕歎了口氣。
「我開車技術也沒那麼差吧?看你唉聲歎氣的……」蘇子嬙送了一記白眼給他,語氣明顯而刻意地營造著車廂內輕鬆的氣氛。
「你的開車技術令人無法信服。」他簡短地說著,而後自行發動了引擎。
「這麼糟糕嗎?上回我不是活過來了?你怕死……」她咯咯地笑出聲音,偷偷覷了一眼於孟非依然未放鬆線條的臉。
「和你一同下地獄我也不怕。」他專心地看著馬路,不過嘴裡說出的話卻還是夾帶著些許的不悅。
「別開玩笑了……」蘇子嬙收斂笑聲說道,「你這公子哥活得不耐煩,我蘇子嬙倒覺得做人的滋味挺不錯,不想那麼急著投胎。」
於孟非用力踩下油門,讓車子呼嘯的聲音替他傳達滿腔的怒意、不滿以及對蘇子嬙怎麼也抹殺不了的愛戀。
他為她付出了這麼多的情感,殘殺了身體內無數的感情細胞,為何就是無法喚醒自己那顆癡戀著她的腦袋,也無法博得她對自己付出相對之下的千分之一的愛戀?難道,一廂情願地追隨她這麼多年,換得的卻僅是一片空白嗎?
潛藏在心裡那顆不定時炸彈似乎將要引燃了,他究竟該如何抵抗、如何去面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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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到達了這次主辦單位替選手們安排的飯店門口,於孟非停下車。雖然心裡被蘇子嬙所激起來的怒氣還未盡散,不過,他仍舊維持他的紳土禮儀,下車幫蘇子嬙打開車門,牽她下車。畢竟他們在這次的競賽中是表現極為出色的一對,自然不希望被別人認為方才在比賽會場上,他們之間的默契只是一種假象。
「別氣了!如果我方才得罪了你的話,我可以道歉。」蘇子嬙在進飯店大門之前,無奈地對著於孟非道。
「你沒有錯!誰都有權選擇自己願意或不願意接納的人事物。」蘇子嬙喜歡和自己打啞謎,讓他不能直接將自己的情感剖析在她的面前,使她徹底明白,那麼他也只好說著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言詞。
蘇子嬙淺淺地吐了口氣,輕合了一下眼瞼才又說道:「你該明白這樣做對我們倆都好!」
他看了她一眼,雖不滿,卻以刻意淡然的語氣回道:「錯了!那是你自以為是的想法,你該明白我——」
「別說了!」她截斷於孟非的話,又道,「待會不是還有個慶功宴?沒時間讓我們倆在這鬥嘴了。」
「子嬙,逃避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他勾住了她的手臂,似乎有非在此刻說清楚的態勢。
「但我總有選擇不面對這個問題的權利吧?」她顯得有些忿然地甩開了他的鉗制,柳眉微微蹙起。
把氣氛弄得這麼僵並不是他們的本意。沉默地杵在飯店門口一段時間後,蘇子嬙怕遭來旁人的議論,看了於孟非一眼後,兀自先走進飯店。這種情況雖然是她極欲避免的,不過一個月當中卻至少會有近五次遇上這種爭執的場面。給予彼此冷卻、降溫的空間是處理目前僵持場面的惟一方法,因此,她只有選擇遠離現場。
說是吵架,光一個巴掌是打不響的。於孟非眼睜睜地看著蘇子嬙的背影走進飯店大廳去check in,而他一個大男人卻像被遺棄一般地呆立在門外。這種畫面就連站在玻璃門外,甚至聽不懂他們對談內容的泊車小弟看了都會偷笑。既然裡外都掛不住顏面了,他難道還站在原地妄想蘇子嬙會再走出來好言向他道歉嗎?
不可能的!認識她這麼多年,向來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的人都是一個叫做「於孟非」的窩囊男人,永遠不可能是蘇子嬙!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兩個泊車服務生,將自己的車鑰匙洩憤似的甩向其中一人,故作怒氣騰騰的姿態走進飯店中。誰知這舉動看起來更像個小家子氣、肚量狹小的男人。
有哪個男人會像他這樣?他們所要的通常只是虛幻的顏面尊嚴。但今天他遇上的是蘇子嬙,他愛上了她,除了心甘情願地為她改變自己之外,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無奈地歎了口氣,他走進飯店。向櫃檯拿了自己的鑰匙,詢問了蘇子嬙的房間號碼之後,他找到了電梯,按下的樓層卻是蘇子嬙所住的十五樓,而非他所住的十六樓。他何必如此呢?自作孽不可活,明知道感情的話題在他們的相處模式中是個禁忌,永遠不能提及,也永遠不能觸碰,否則便會像地雷一般,一踩即爆,偏偏他卻又那樣死腦筋,一次又一次被炸得遍體鱗傷,卻還是不死心地拿雞蛋去砸石頭。除了說自己是「活該」之外,恐怕也無法替自己再找到一個更貼切的形容詞了。
上了十五樓,他找到蘇子嬙的房門號碼,歎了口氣之後,才伸出食指按下她的門鈴。他立在門外,過了十分鐘仍是沒人開門出來,他又按下了第二次的鈴聲。又過了十分鐘,他開始顯得有些急躁不安。
也許子嬙知道是誰來按她的門鈴,知道自己又厚著臉皮來向她道歉;也許她根本是故意不來應門;也許,她因為自己那些影射性的問題和回答而更加畏縮、更不願面對他;也許……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當口,房門終於開啟。伴隨著門縫的漸漸敞開,一陣清爽的沐浴乳香飄人他的鼻內。眼前的蘇子嬙披散著略顯濡濕的長髮,不施脂粉的嬌容美麗得猶如初生嬰兒般光嫩晶瑩。仿如出水芙蓉般的她,比多了人工色素修飾時的蘇子嬙不知美麗了多少倍。
「子嬙……」他訥訥地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麼才好,原本徘徊在嘴巴內的道歉混合著唾液,被咽人了咽喉當中。
他一直知道蘇子嬙的美鮮少有人會去忽略,但他卻從未接觸過如此清純、淡雅的她。和她相識在學校的國標舞社,艷麗的妝扮是她習慣於出現在人前的形象,即使是他也未曾例外。除去了當初她出車禍的那段時光,他接觸過純然真實、自然的她之外,他已不知有多久未曾看見她脂粉未施的模樣了。
「是你……」僅按了兩聲的門鈴,她原以為門外的人應該早已不耐於等待而離去。但於孟非的固執是少有人能與之媲美的,她不該感到驚訝,因為於孟非的個性本應是如此。
不過,她想到自己目前的模樣太容易引人遐思,尤其面對的人又是於孟非。她知道他心裡所有的想法。他的眼神透露出太多心底的情緒,彷彿自己已無所遁形般展露在他的面前。這是她極不願意讓於孟非接觸的一面,偏偏她竟是如此不謹慎地讓這樣的自己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只是想來道歉……」看見蘇子嬙打算關上房門,一時情急,且因她致命的魅惑力令他撤下所有防備,道歉的字眼脫口而出,已不需再多加掩飾。
「那說完了嗎?」接著,她又打算關上房門。
「等等!」他用手掌抵住面前半開的門。蘇子嬙一時不備,房門竟被他所推開。她低呼了一聲。
於孟非走進了她的房間,並順手將房門關了起來。
蘇子嬙顯得有些忿然、不安地轉過身,走向房間的同時,跟隨在身後的於孟非突然由她背後摟住了她纖瘦的柳腰,前額低埋在她的頸項之間。她感覺得到他正深深地汲取著她身上的馨香氣息。
她立在原地,,任由他的雙臂緊密地纏繞在她的腰上,並未有任何推拒、反抗的動作出現。
她明白,於孟非要的是平靜,她的掙扎也許會更加挑動他心底深處真正想對自己所作的舉動。她不會那麼傻,和一個男人搏鬥力氣,她是沒有絲毫勝算的。
時間在沉靜的氣氛中流逝,於孟非緊繃的手臂逐漸放鬆開來,讓她重新獲取了自由的空間。
蘇子嬙轉過身面對著他。他的眼神中有太多的癡纏和掙扎、糾葛的情感,那是被她極力壓抑了下來的情緒。她知道要一個人多年來一直抑制住所有的感情而不宣洩是需要極大的自制力和定力的,她明白這種痛苦,知道深陷在情感漩渦中而難以抽身的折磨是多麼令人無法承擔。她自己已是如此,沒料到這種痛楚卻還由自己加諸到別人的身上,而被她所折磨的人卻是她最不願傷害的於孟非。
「對不起,我失態了!」他垂著頭,不願讓蘇子嬙看見他眼眸中流露出來的不安和不自在。
「孟非啊!」蘇子嬙低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後,沉重地說道,「你太傻了,我不值得你這麼執著呀!」
他抬起頭來,深深地凝望著她,瞳眸中那抹執意而不願放棄的神采依舊存在,只是更增添了一抹憂愁和無奈:「感情這事哪裡是用『值得』或『不值得』來斷定的呢?那麼,我問你,你守了這麼多年的虛幻身影,又『值得』嗎?我甚至未曾看見那個男人出現。」
他一直都在他們的周圍,只是於盂非不知道而已。每一場競賽的場合,他的身影都曾真切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毫不費力地影響著她的思緒起伏,讓她在比賽時因他的出現而失神,甚至做出失常的演出,lost掉幾個步伐;每回比賽結束,她逃離人群、躲開掌聲之後,面對的都是自己心底深處那一聲又一聲的自責和咒罵。如果她不能克服這一點,她將永遠無法和他平起平坐,永遠無法達成她的目標。
她只能面對著於孟非,送給他一個無奈的笑容。這一切的想法,她要如何告訴他?說了之後,她將失去一個多年來在舞台上培養出極佳默契的舞伴,也失去一個她極為重視的朋友。
有時候她真恨透了自己,明明不能給於孟非任何的承諾,卻又偏偏不能捨下他為自己的付出。自私!她是多麼自私呀!於孟非能夠幫助她達成目標,也因為這個理由,讓她遲遲不願向他表態、不願向他言明一切,看著他在情感上為了自己而撞得頭破血流,也不願向他伸出援手。
「我只能跟你說,我們不會有結果的……」她搖了搖頭,緩緩地說著。這句話並非是她第一次給他的勸告,聽不聽都只能由他了。
「我也說過,我只相信自己。」
他的說法一向如此,蘇子嬙除了搖頭歎息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我們的問題爭執再久也不會有答案出現。」她看了看表說道,「你回去換件衣服吧!慶功宴的時間快到了,我也要上妝了。」她走向房門口,擺明了不願再多談。
「子嬙!」
「時間不多了!」她提醒著他,不願再顧及他的抗議聲音。
於孟非拿她沒辦法,只好順從地走向房門口,離開之前還補了一句:「其實你不化妝的模樣更美!」
待他走出她的房間,合上了房門之後,她的手掌輕撫上自己的雙頰。不上妝的她美嗎?她也不喜歡在自己的面容上沾那一層厚厚的化學顏料,只是她不想讓別人看見毫無掩飾的自己,尤其是於孟非。她自然明白他最想看見的是未經粉飾的她,最想觸碰的是她封塞的感情世界,更知道他愛上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隱藏在華麗外衣深處的真實的蘇子嬙。就因為如此,她更加不願在他面前表露出太多真實的自我,因為那只會令他愈陷愈深、愈加難以自拔……
她心裡負載著太多、太多的抱歉,然而,真正開口說出這句話的人始終是於孟非——一個錯在愛上自己的男人。這是怎樣的一分感情債?屆時她又要如何才能償還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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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一到,房門鈴準時地響起。已換上黑色低胸貼身禮服的蘇子嬙站在梳妝台前,再度審視了映照在鏡中的那個充滿女性嫵媚嬌柔氣質的女子之後,才信心十足地走向門口。等在門外的是西裝筆挺的於孟非。他的眼神不似方纔那般落寞,已經將自己的心情調適恰當。除了他自己和蘇子嬙之外,沒有人看得出他們倆方纔曾有過爭執。
當兩人相偕走在樓層走道時,經過他們身旁的人莫不回過頭,讓目光佇留在他們身上。
「慶功宴安排在哪裡?」蘇子嬙竟在走人電梯之後,突然覺得自己似乎畏怯了,心臟跳躍的速度逐漸加快起來。她在緊張!一種許久未曾出現的感覺開始在心頭蔓延開來。
「就在這間飯店的B1樓層,原是鋼琴酒吧。這回主辦單位向他們借來舉辦慶功宴,主要是招待這回參加比賽的選手。子嬙,你早該多參加這種場合的,每回賽後,舞者會在宴會上相互認識,打好彼此的關係,切磋舞藝。我想,你的參與會讓這場宴會增色不少。」於盂非由衷地說著,眼眸專注地凝視著今夜的蘇子嬙。她臉上的妝不似以往那麼濃厚,只是略施薄粉罷了,不過卻更能突顯她原本的膚質,顯得晶瑩而透明;淡橙紅的唇膏與她的唇色相映,在燈光下更顯得粉嫩,令人極欲一親芳澤。
他以為蘇子嬙是聽進了自己方纔的那句話,所以才在今晚上了淡妝。他怎知她心裡的真正打算,以及之所以會參加這場宴會的原因。
電梯內的四周環繞著明亮、潔淨的鏡子,蘇子嬙由鏡子裡看見侷促不安的自己。她深吸口氣,企圖穩定自己的情緒。和莫中耀這麼多年未曾接觸,不知待會相見會是什麼場面。她在腦海中替自己設想過千言萬語,當作他們在數年之後見面的那一刻所應該說的第一句話,只是,她依然沒把握自己能夠沉著地去面對他——一個已經盤踞在她心底深處多年的男人。
突然一雙厚實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柔荑,她驚慌地想抽開,卻看見於孟非疑惑的眼神。他開口問道:「子嬙,你在緊張?」他的眉心微微攏起。這是他不熟悉的蘇子嬙。她向來都是極為自信、極能掌控自己情緒的女人。
「沒有!你從哪看出我緊張了?別胡說。」電梯門在這時緩緩開啟,適時解除了蘇子嬙的危機,她真怕於孟非會窮追不捨地質問下去,「到了!我們快去會場吧!否則真要遲到了。」她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以消除他心中升起的疑惑。
加快的腳步更讓於孟非看出蘇子嬙的不安,他快速地跟隨至她的身側,說道:「慢點!即使你不想遲到,也要等等你的男伴吧?把我拋在後頭,你自己先入會場,豈不是太過失禮?」他的手臂輕攬上她的腰際,唇角揚起一抹笑容。
「這麼說好像也有點道理喔!」蘇子嬙停下了腳步,和於孟非對望一眼,不禁自嘲地笑了一笑。她不該這麼緊張的。如果在還沒看見對手時便自亂了陣腳,那麼,到時面對無法預見的陣仗,那她不就毫無勝算了?
「現在才知道要尊重你的男伴?唉!我於孟非在你心中真的沒有半點立足之地。」他開玩笑般對著她說笑著,不過,那言辭之間似乎又帶有另一種影射的嘲諷意味。
「別這麼說了。如果少了你,我們下午在比賽時如何能獲得裁判群那麼高的評價?我們的組合,足以令任何舞者相形見絀。」她自信地說著.然而話中卻也同時意味著她與他的關係只是建立在彼此是「舞伴」的默契上,除此之外便毫無瓜葛了。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總覺得謎底似乎即將展現在他的眼前。除了蘇子嬙方纔的緊張狀態外,還有她努力想和自己劃清界線的表現,都令他感覺到蘇子嬙的明顯不同。
有種直覺令他感到恐慌,彷彿他即將要失去她了。即使過去他從未得到過她的心,但是至少他能一直守候在她的身旁。不過,今晚的氣氛顯得十分不同,一種強烈的感覺刺激著他的神經,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
留不住了!再也留不住他極欲守住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