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家人強裝出來的笑臉中,秀柑沉默地坐在後座,她枯瘦得筋骨畢露的手緊緊地握住身旁的敏箴。前面負責開車的希平……哦!不,他現在是希安的身份,不時地自倒後鏡打量著母親蒼白的面容,以及坐在一旁蹙著眉的敏箴。而一家之主方新達,則是抿緊了他的薄唇不發一言。
察覺到秀柑的手勁愈來愈大,敏箴擔憂地看著她。
「媽,你會疼嗎?」敏箴的眼光在後視鏡中與希平相遇,她第一次在他眼中讀到了恐懼。
「不,不痛、不痛。敏箴,希平還沒有起床嗎?」秀柑呼出長長地一口氣,兩眼緊緊地盯著敏箴。
「嗯,他昨晚應酬到很晚,不過,他待會兒應該就會到醫院來看你的。」坐在前座的方新達故作輕鬆地說。
秀柑盯著丈夫的側面看了一會兒,拍拍敏箴的手。「在我沒有抱孫子之前,我可捨不得死。敏箴,方家的香火就全靠你了。」
「唉,秀柑,你別淨說些什麼死不死的話,你只是腸胃消化不良,醫生要你住院檢查檢查,等檢查……完了,我們馬上接你回家,等著抱孫子。」方新達說著,別過臉去偷偷彈掉眼尾的濕意。
「是啊,媽,大哥大嫂都還沒結婚,他們要等著你把身子養好,才能給他們主持婚禮啊!」前面開著車的「希安」打起精神,加入勸說的行列。
秀柑低下頭考慮再三,等她抬頭時,嘴角早已不見她原有的苦澀,只剩下濃濃的笑意。「婚禮,是啊,我為什麼一下沒有想到這件事?」
看到秀柑又恢復了原本的笑容,其他的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而這短暫的輕鬆則在看到醫院之後,又完全消失了影蹤。
抱著一大袋雜貨用品,敏箴一推開病房門,即聽到那串尖銳高亢的笑聲。她愣了一下,但未曾放慢腳步地走進去,一邊迫不及待的探頭看看是誰發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所以啦,我就跟東尼說,我們離婚吧!然後不管他怎麼求我,我拿了他一半財產的贍養費,搭了飛機就回來香港了。」那是個高挑健美的女郎,細細的鳳眼是非常道地的單眼斜吊,鼻子有點塌,嘴唇則是非常薄,使她笑起來有股冷艷的感覺。
「絡萍,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這麼胡鬧呢?婚姻可不是兒戲,當初你想也沒想清楚就找個外國人嫁,這下子好了,你啊,真是胡鬧。」秀柑斜躺在敏箴出去購物前為她架高的枕頭上,疲倦地說著,並打了一個呵欠。
「先別說那些啦,伯母,希平的未婚妻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啊?我一直都很好奇,因為希平的眼光向來都很高,所以他會找什麼樣的女人著實很令人好奇。」絡萍大剌剌地坐在床沿,拉拉她幾乎蓋不住臀部的迷你裙,高聲地笑道。
「敏箴啊?她很乖很溫馴,我看希平跟她在一起總是有說有笑的,做事情很勤快又伶俐。」秀柑說著笑迷了眼。
「就這樣?她長得漂亮嗎?」絡萍尖銳地叫了起來。」
秀柑不以為然地點點頭。「你自己剛才不是說過嗎?希平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既然她能被希平挑中,怎麼可能丑到哪裡去呢!」
絡萍聞言臉色一沉地站了起來,用力地撩撥著滿頭漂亮的大波浪捲發。「伯母,你們都那麼喜歡那個叫敏箴的女孩子?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她是貪圖方家的財產,所以才接近方希平的。我記得以前希平念大學的時候,就常發生這種事了,更何況希平長得那麼俊……」
「不會的。」秀柑不等她說完,立刻打斷絡萍的話。「敏箴不是那種人,等你見過她之後,你就會明白了。」
「是嗎?我懷疑。」絡萍說著,拿出唇膏將她原已紅艷逼人的唇又再加了幾層,穿著鮮紅色連身迷你裙的她,就像一團火似的在病房內走動著。
敏箴低下頭打量一下自己,不管這位紅衣女郎是何來頭,她的懷疑是絕對可在成立的:希平怎麼可能看上這麼平凡邋遢的自己。
但總不能在這洗手間的隔間牆旁躲一輩子吧?她摸摸頭髮,對自己扮了個鬼臉,故意用力地打開門後再進去。
「媽,抱歉,出去這麼久才回來,咦,這位是?」將那些雜貨都放進床頭的矮几抽屜裡,敏箴這才回過身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紅衣女郎。
「噢,敏箴,她是絡萍,姓溫。她自小跟希平希安他們兄弟一起玩到大的。絡萍出國了好一陣子,最近才回到香港。」秀柑觀察著眼前的兩個小女人,在紅色迷你裙套裝、臉部化妝完美得一如從雜誌封面走下來的模特兒絡萍面前,清秀臉上只塗著薄薄一層淡紅色胭脂的敏箴,素淨的像個高中生。
「溫小姐你好。」敏箴可以感覺到那股愈來愈令自己不舒服的敵意,正源源不斷地自這位溫絡萍的眼中形成。
「你就是希平的未婚妻?」有股幾乎難以察覺的恨意自絡萍眼中一閃而過,她半轉過身子,傲慢地審視塗上了鮮紅色指甲油的十指。
「是,我姓周,周公的周。」敏箴說完也顧不得跟她客套,端起杯子走到秀柑面前。「媽,吃藥的時間到了,待會兒我陪你去做療程。」
秀柑吞下藥,雙手緊緊握住杯子的望著敏箴。「我實在不想再做什麼療程,醫生檢查了這麼久,為什麼都還找不出病因?」
「媽,或許這一次就檢查出來啦!」敏箴假裝忙碌地為秀柑整理床單,藉以避免和她的眼光接觸。
每天這樣的欺哄秀柑,已經成了敏箴最難過的苦刑。
但是在面對愈來愈清瘦的秀柑,他們之中也沒有人有說出實話的勇氣。
「你跟希平是怎麼認識的?」在忙碌地收拾那些零零散散的報紙和紙杯的敏箴身後,絡萍睜著她銳利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視著敏箴。「我想,你大概不會是他公司裡的職員吧?」
「不,我從來都不是他公司裡的員工。抱歉,我必須送我媽去做療程了,失陪。」敏箴說完將秀柑扶上輪椅,推著她到特別治療室去報到。
敏箴無言地坐在治療室外的長椅上,有股沒來由的孤寂感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用雙手緊緊地圈抱住自己,剛才醫生向她解釋病情時的表情,令她感到恐懼。
「這邊應該是只有癌症的病人才做的治療吧?」伴隨著濃郁的香水味,絡萍一屁股坐在敏箴身旁,挑起眉的詢問道。
敏箴抿抿唇望著她,打不定主意該不該告訴她實情。看她和秀柑有說有笑的模樣,她應該如同秀柑所說的是方家的舊識,但是她臉上那濃濃的敵意,卻令敏箴不免有些疑慮。
「怎麼,我說錯了嗎?因為以前我爸爸也是因癌症過世的。只是我很好奇,你們為什麼告訴伯母,她只是腸胃不舒服呢?」揮舞著鮮紅的指甲,絡萍不以為然地笑道。
「呃……這……」敏箴慌忙地低下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另外更令我覺得奇怪的一點是,明明希安已經失蹤一年多了,可是伯母卻告訴我,是『希安』送她到醫院來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抬起頭面對絡萍凌厲的眼神,敏箴困難地嚥了幾口口水,心裡仍在為要不要說而遲疑。
「敏箴,我可以叫你敏箴嗎?你也可以叫我絡萍,我是希平跟希安的朋友,如果有什麼難處,你可以儘管放心地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忙。」絡萍親熱地挽起敏箴的手,臉上堆滿了笑地告訴她。
見敏箴仍沉默不語,絡萍將皮包放在身畔,更挨近敏箴。「我前幾天才跟希平見過面,他還說哪天要介紹我們認識認識,沒想到我們今天就先在這裡碰面啦!」
聽她講得這麼熟絡,敏箴對她的戒心也才放下一半。既然希平跟她這麼熟且見過面了,那希平應當也將情況都告訴絡萍了吧!」
「你全都知道了?」敏箴小心翼翼地悄聲問道。
「嗯,大概吧!」絡萍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含糊地答著。
積壓在心裡已久的恐懼、憂慮和對未來的不確定,有如海上漂流者遇到第一片浮木,使她感情的沉積層在遇到一個小缺口之後,立刻淘淘不停地將心底的心思和秘密完全沒有保留地宣洩出來。
「你放心,敏箴,我跟希平算是自己人,這件事我絕不會說出去的。況且現在所有的人都已知道希安生死不明的事,這也算不了什麼秘密了。」
「可是,媽媽她……」敏箴擔憂地叫了起來。
「放心好了,這件事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又能知道呢?」看看腕間昂貴的鑽表,絡萍馬上站了起來。「哎啊,我得走了。我跟希平約好去吃飯的呢!我們十幾年的感情了,他呀,就知道我喜歡吃好的,畢竟他瞭解我嘛,我走啦!」
看著絡萍像只披著紅衫的蝴蝶般飄走,敏箴突然感到有種不熟悉的情緒梗在胸口,使她一口氣幾乎要喘不過來,而那股逐漸強烈起來的剌痛,宛如隨著血液在全身遊走般的令她渾身不對勁。
她一直努力地說服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兒時玩伴偶爾吃吃飯而已,但她卻控制不住心頭酸酸澀澀的絲絲苦意。
將那些由各部門送來的計劃書和資料袋都放進已經壅塞得像是隨時都可能爆裂的公事包,希平低著頭翻閱著桌上的報告,耳朵則沒空閒的承接著絡萍所說的話語。
「希平,你未婚妻敏箴根本就不會照顧病人嘛!我到醫院的時候,只有伯母一個人在,連你所說的看護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絡萍湊向希平,皺起眉的搖著頭說道。
「可能她們都有事在忙吧!」希平歎了口氣的合上報告,對不請自來的絡萍,他雖然已經很不耐煩,可是也還不到該強制下逐客令的地步。
「是嗎,再怎麼說也不該留下伯母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病房,要是出了什麼事的話,那可怎麼得了。」
「絡萍,我非常感謝你到醫院去探望我母親,或許你到的時候,敏箴剛好出去,有時候醫生開出新藥,她就必須去領藥。」希平將即將衝口而出的呵欠硬壓下去,盡量保持和顏悅色。
「噢,這樣啊!」眼見希平的臉色愈來愈凝重,絡萍訕汕地在他偌大的辦公室內踱中來踱去。「希平,你們打算瞞著伯母多久啊,還有希安的事……」
「絡萍,這是我們家中所有成員一致的決定。」
「所有成員,也包括周敏箴?」
「是的,當然包含敏箴在內,她是我的未婚妻啊!」
「你會跟她結婚?」絡萍拿起桌上的水晶紙鎮,若有所思的盯著水晶中鑲著的那枚銅錢。
「一般人不就是都依著這種程序在做?」感到不耐之餘,希平傾身向前注視著她。「絡萍,你今天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呢?你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我,所以我取消了跟客戶的午餐約會,可是我實在不明白你的重點在哪?」
咧開唇冷冷地一笑,絡萍誇張地放下紙鎮。「既然你已經取消約會,那何不請我吃午飯呢?我可以慢慢地告訴你啊!」
「聽著,絡萍,我的時間……」希平打算回絕她。
「是關於希安的生死之謎,難道你連這一點點的時間都沒有嗎?」不等希平說完,絡萍馬上打斷他,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希安?你有希安的消息?」一聽到希安的名字,希平立即像見到紅布的鬥牛般全神貫注。
「午餐。希平,以一頓午餐來換取希安的消息,這代價應該不算昂貴吧?」
「當然不算昂貴。只是我懷疑你的消息會有多少幫助,搜索隊找了快一年,到現在當地的警方都還在尋找希安的下落。」希平苦澀地用手抹抹臉,歎著氣地說道。
「我保證你絕對值得的,而且我還有證據可以證明。」絡萍半俯在辦公室桌上,睜著描繪濃艷的眼,嫵媚地朝他笑著眨動睫毛上鮮紫的彩光。
略略思考了一會兒,希平伸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他邊穿著衣服邊望向用狡猾混有愛慕目光緊盯著自己的絡萍。
「好,我相信你,我們走吧!」
「希平,你永遠可以相信我的。」帶著喜不自勝的表情,絡萍親暱地勾住希平的胳臂,發出陣陣咯咯的笑聲。「我已經訂好位子了。」
「你倒挺有把握的嘛!」開著車,希平打趣地說道。
「希平,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而且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去得到我所想要的。」紗萍躊躇滿志地說著,將手放在希平握著變速桿的手上。「你知道現在我最想得到的是什麼嗎?」
藉著換波的手勢不著痕跡地推開她的手,希平直視著前方。「不,我不想,我一點兒也不想。」
「沒有用的,希平。你躲了我十幾年,結果呢?命運還是把你送到我面前,這次,我絕不會輕易放棄的。」絡萍說著,投給希平意味深長的一笑之後,自顧自地坐在一旁哼著歌。
「敏箴……敏箴……」床上傳來秀柑虛弱的叫喚聲,驚醒了在窗畔沉思的敏箴。
「媽,要喝水嗎?還是要把枕頭調高坐一會兒?」敏箴快步衝到床邊,慇勤地詢問著她。
秀柑緩緩地搖搖頭,由於放射線和藥物的影響,即使連搖頭舉手這麼簡單的動作,對她而言,都耗費她不少的精力。
「坐一會兒好了,敏箴,我想跟你聊一聊。」看著敏箴幫她把手上及身上的管線整理架放好,秀柑沉重地吧了口氣。「敏箴,我拖累你了。看到你每天這麼辛苦,我就覺得對你不住。」
「媽,為什麼說這麼見外的話呢?我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啊,這是我應該做的。」敏箴拿起一個雪梨,用刀將皮削成一條盤旋而下如長蛇似的帶子。
摸摸敏箴柔順的髮辮,秀柑露出安詳的笑容。「就是因為你有這份心,所以我才感到不好意思。為了我的病,你跟希平的婚事一拖再拖。我想不能再拖了,要不然要是哪天我走了……百日之內讓你們結婚的話,可就委屈你了,既不能風光又不能發帖。再拖三年嘛,那又對你不公平,哪有人一訂婚訂了四年才結婚的。」
「媽,你很快就會好的,等你好了我們再結婚。」敏箴強忍著淚,佯裝輕快地說。
秀柑端詳了她好一陣子。「敏箴,你老實告訴媽,你認為希平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很好啊,媽,你是知道的嘛!」
「不,我當然知道他,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癩痢頭的兒子還是自己的好。我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希平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秀柑拉住敏箴的手,含笑地問道。
將剖好的雪梨遞給她,敏箴拉張面紙,以不必要的仔細擦著刀子。「他……希平他本人跟那些記者們所報導出來的花花公子的形象有很大的不同,他很溫柔,也很風趣,有幽默感,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很孝順。」
「還有呢?」秀柑帶著滿意的笑容,等著她說下去。
「唔,我說不上來,他也很浪漫,你絕對想不到他會為我而蓋一座很漂亮而且有個浪漫傳說的塔吧?那天他三更半夜把我叫起來,專程帶去看他為我建的房子,很可愛的個性。」敏箴一回頭,看到秀柑滿臉的笑意,她羞赧地低下頭。「我好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不會啊。敏箴,你覺得今天來的那位溫小姐人怎麼樣?」秀柑笑著將雪梨吃下肚去,這是她少見的胃口。
「我跟她不熟,不過她挺漂亮的。」
「她以前曾經跟希安來往過一陣子,但不知怎麼的,突然去美國嫁了個外國人,沒多久又離婚了。我看她可能是想到希安的好了吧!」
「她中午要跟希平吃飯。」敏箴想起那個困擾了自己一個早上的罪魁禍首,肚子的酸意湧現,根本沒察覺到語氣中那濃郁的醋勁。「難怪她打扮得那麼漂亮。」
「可能是找希平跟希安一起吃飯吧!敏箴,這沒什麼好吃醋的,希平是你的就是你的,別人搶不走。」
「我才沒有吃醋,我……我……我根本不在乎。」
「是嗎?敏箴,別跟我口是心非喔!我的眼力可還很好,你跟希平就像一對愛情鳥似的,如果你這麼愛他而不吃醋,那可就有鬼啦!」秀柑促狹地示意敏箴將她的枕頭放平,全身放鬆地躺平休息。
敏箴面紅耳赤地服侍秀柑休息之後,整個人像逃難似的逃進浴室裡,看著兩眼晶亮有神的自己,她雙手捧住緋紅的臉頰。
「我愛他……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呢??她自言自語地打開水龍頭,用冰涼的水鎮著熱辣的臉龐,但卻總是沒有什麼效果。
那塊牛排直直地自嘴畔掉落在盤子裡,四濺的醬汁在胸前的白襯衫上形成大大小小不一的污漬。顧不得其他人異樣的眼光和竊竊私語,希平扔下刀叉,伸手抓住了絡萍的手腕。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他額頭的青筋暴起,眼睛也睜得老大的連聲追問。「希安他……」
「希安人還活著,而且非常健康。」絡萍淡漠地說。
「你……可能嗎?搜索隊……」希平百思不解地反問。
「搜索隊的判斷錯誤,而且他們也不瞭解希安,」絡萍揮著手加強語氣。「現場根本沒有掙扎的痕跡,而且希安是有經驗的野外求生訓練教官;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營帳裡少了太多東西,或者可以說剩下太多東西了。」
「你的意思是……」希平整個人呈現緊張狀態地盯著她。
「如果真的是食人族來擄走希安的話,那附近帳棚裡的人也活不了的,而且對物資缺乏的原始民族而言,他棚裡的東西,包括食物,都不可能留下來的。換另一角度來說,希安營帳裡少了好些東西,指南針、地圖、獵刀、槍、還有水壺和乾糧……」絡萍如數家珍地掐著手指數道。
「難道……難道希安他是自己故意失蹤的?」
「不,我想可能是他的好奇心又犯了,想溜出去單獨行動,可是走岔了路,在慌亂的情況下跌到山溝裡,被河水沖到反方向的下游。」
希平將信將疑地看著她。「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因為……」絡萍從皮包中拿出張照片放在希平面前。「因為希安就是在這個河口被救起來的。」
希平激動地拿著那張照片,喘著氣的盯著照片中那滿臉于思的年輕人。是希安,真是的希安沒有錯!他穿著皺巴巴的牛仔布衣褲,正興高采烈的和一群土著協力拉著魚網。
「他現在人在哪裡?我立刻去接他回來。」希平滿心充滿了喜悅,高興地叫了起來,他掏出幾張鈔票扔在桌上,催促著絡萍。「我父母一定很高興的,我要先去通知我姊姊她們。」
「希平,我還沒有吃飽呢!」絡按住希平的手,慢條斯理的講著話。「況且,你還沒有聽我說完。」
「還有什麼事嗎?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把希安接回來,我馬上就去安排。」希平喜形於色的自言自語似的問她。
「希安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而且任何人都找不到他,除了我。」絡萍放下刀叉,雙手抱在胸前望向希平,臉上掛著異樣的笑容。
希平詫異地看了她幾眼,然後心知有異地重新坐回椅子上。「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絡萍將煙塞進嘴裡,翹起下巴等著希平點煙,希平凝視她半晌之後,歎口氣幫她點燃煙,看著她一連吐出幾串煙圈卻沒有說話,不由得心急如焚。
「絡萍……」見她沒有開口的意圖,希平三番兩次地催著她。「你還有什麼消息沒告訴我的?」
「希平,我記得我問過你,你願意付出多少代價去找回希安,而你的回答是……」
「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希平在大悟地連連點著頭,他掏出支票簿。「我們懸賞的獎金是五十萬美金,大約折合港幣四百萬左右,我立刻給你。」
絡萍憤怒地用力將希平的支票撕得粉碎。「不,我不要錢。希平,難道你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千辛萬苦的去找回希安?」
希平默地垂下眼瞼不語,對絡萍的行徑感到訝異。
「希平,你為什麼就不能愛我一點呢?從小我就一直偷偷地愛著你,可是你卻老是用那種哥哥的態度把我推到希安身旁,難道你會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絡萍,我只想知道希安在哪裡。」希平避重就輕地說道。
唇瓣蠕動了一陣子,絡萍深深地吸口氣。「你還是那麼的無動於衷,希平,既然你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去換回希安,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決心有多大,你到底願付什麼樣的代價。」
「你是什麼意思?」希平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很簡單,希平,我要你跟周敏箴解除婚約,我要你娶我。」絡萍兩眼露出凶狠的眼光。「否則,你們就當方希安已經死了吧!」
希平驚愕了幾分鐘才找回自己的舌頭。「你……絡萍,你明明知道我不愛你……」
「我已經無所謂了,即使你恨我也罷,希平,我要你,我一定要得到你。我自小就用心良苦想接近你,我全豁出去了,就算你不齒,讓你嘲笑或瞧不起也好,我一定要跟你糾纏一輩子。」絡萍說完用力地捺熄煙,背起皮包。「我等你的答案,就像你等我的答案一樣,好好考慮吧!」
在絡萍走了許久之後,希平仍未自剛才的震撼中恢復過來,直到侍應生幾次詢問可否撤掉碗盤時才回過神來,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我覺得你不必為了這件事而答應絡萍的要求,希平,這太荒謬了,哪有人用婚姻來當交換條件的。」四姊妹中的老么雪梅一聽到希平的話,幾乎跳了起來的嚷著。
「是啊,這個絡萍是怎麼回事,她明明知道希平已經跟敏箴訂婚了。「老二水蓮也皺起了眉頭。
老三秋菊將照片遞給一旁的大姊春蘭。「可是,如果希平不答應她的要求,那……我們到哪裡去找回希安?」
「嗯,其實我們根本就搞錯方向了,現在的問題不在跟敏箴解除婚約,你們忘了當初希平是在什麼情況下跟敏箴訂婚的?說不定她還求之不得,想早些解除婚約呢!」春蘭說著把照片再傳回一直坐在旁邊沉思的父親。「現在唯一的問題是——絡萍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她還不是跟以前一樣的暗戀希平。大姊,你忘了以前絡萍就三天兩頭的跑到我們家,天天死粘著希平。」
「是啊,從來希安還傻里傻氣的要追她,我們不是還勸過他別傻了。」
「可是她後來不是嫁了個洋人,搬到外國去了?」
「誰曉得,反正她啊!就像匹野馬似的,哪管得住?」
眼見四個姊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著,至今都還未找出個解決的辦法,希平焦急得在她們身後的沙發和牆之間,無可奈何地來回踱著步子。
「大姊,你們別管絡萍是什麼樣的人了,最重要的是幫我想個法子,否則我就得屈服在她的條件之下,跟敏箴解除婚約了。」想到必須跟敏箴解除婚約,這令他的心裡就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痛徹心肺。
「事情也只能這樣了,我想敏箴大概會非常樂意吧!」春蘭抿抿唇,兩手一攤的說道,其他的姊妹們也忙不迭地點頭應和著。
希平像頭被困在鐵籠內的獅子般的走投無路,跨著大步衝到她們面前。「可是我並不想啊!」
有如平地一聲雷,正吱吱喳喳地交談著的春蘭、水蓮、秋菊和雪梅,突然之間都靜止不動地瞪著希平,那表情就好像她們頓時之間不認識了眼前這個她們三十多年來都很熟悉的弟弟。
學法律的水蓮畢竟還是先發揮了她有條不紊的思路,用力地清清喉嚨,她小心翼翼的看看其餘的姊妹們才開口:「希平,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想跟敏箴解除婚約,還是你不想跟絡萍結婚?」
「都不想。我壓根想都沒有想過要跟敏箴分開的可能性,一丁點兒也沒有,我不想她離開我。」希平坐她們對面的單人沙發上,蒙住臉自指縫間輪流地看著姊姊們。
「老天,希平,你該不會是愛上敏箴了嗎?」秋菊坐上了身子,緊緊地瞅著希平道。
希平想也不想地自唇畔逸出絲笑意,終至在他臉上形成了開懷的笑容,他用雙手捧著雙頰,肯定地一笑。「唔,我想我愛……不,我是發自真心的愛上她了。」
伴隨著歎氣聲和姊姊們的面面相覷,希平發出爽朗的笑聲,漾著脫出困擾自己許久的迷惑,他開開心心地宣佈道:「我真的好愛她,原來這陣子一直在困擾我的就是我不肯誠實的面對自己,其實早在我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在我心裡生了根。」
「她知道了嗎?」雪梅吞了口口水地問出所有人的疑問。「我是說,你告訴她了嗎?」
「不,我還找不到恰當的機會,但是我已開始了一步步地在計劃著我們的未來,這就是第一步。」希平說著自己口袋中掏出一個做成粉紅色玫瑰的珠寶盒,打開之後,露出一顆亮眼的紫水晶戒指。
濃紫的水晶光線的流動中,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神秘高貴的氣質,琢成柱狀的水晶,鑲在白金的戒托上,發射出迷人的光彩。
在姊妹們對那枚紫水晶讚不絕口的同時,希平望向父親的方向,在看到方新達那帶著悲哀的憐憫表情之後,他的心立即開始往下沉。難道父親會反對敏箴當我的妻子?
「爸……」希平欲言又止地迎向滿臉威嚴的父親。
「希平,我一直在教導你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只是方希平,更是方家的長子,你有義務照顧全家人和所有員工的福祉。」
「爸,這我知道,我也已經很努力地在做了……」
「你能問心無愧的說你做到了嗎?你總該還記得你可憐的媽媽吧?她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你忍心不讓她見真正的『希安』最後一面?」
「難道我就必須跟敏箴解除婚約,去跟絡萍結婚才能找回希安?」希平氣得渾身不住地抖動。「這是我的婚姻,我的人生啊!」
「你還有別的方法嗎?連警方都已經宣佈而將希安列為失蹤人口了,現在絡萍卻找到他,她是我們家的恩人啊!」
「爸,即使這樣也不能拿希平的一輩子去報恩啊!」春蘭輕聲地勸著父親。
「是啊,剛才我們並不知道希平跟敏箴已經假戲真做了,所以才贊同絡萍的條件,可是……」水蓮也幫著腔。
「既然希平跟敏箴是認真的,我們……」
方新達暴怒地站了起來,伸出食指比向兒女們。「你們統統給我住口。希平既然身為方家的長子,他就有他的責任跟義務,我要讓你們的媽媽好好的去。今天無論你們再怎麼說,我的決定都不會改變的。希平必須娶絡萍,而且要快。」
「可是我根本就不愛她啊!」希平狠狠地用手爬著凌亂的頭髮大吼。
「愛不愛又有什麼重要?希平,你以前又不是沒跟別的女人交往過,你甚至太明白了你這種身份的男人所背負的責任,不是嗎?週遭太多人娶的又何嘗是他們所愛的女人?你只能娶對你的事業或你的家族有用處的女人,至於你所愛的女人,你還是能把她留在身邊,除了名分你可以給她任何她要的東西啊!你懂了嗎?」
希平面色鐵灰地頹然跌坐在沙發上,他幾乎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父親和姊姊們。「我真想不到你竟然會說這種話?你要我把敏箴當成情婦……」
「男人,尤其是有錢有勢的男人,三妻四妾多的是,這是變通的辦法啊!」方新達苦口婆心地勸著兒子,對希平的難處他不是不明白,只是,現在有什麼比找回希安更重要的呢?」
希平的頭愈垂愈低,終至發出了一陣狂笑之後,猛然地站了起來。「不,我辦不到。我不能將敏箴貶到那麼不堪的處境,我做不到。」
「那希安……」方新達沉聲地大喝。「希安呢?」
「我會想辦法的。」希平說著,拉起他的外套,像陣風似的跑出去,留下在後頻頻呼喊的父親和姊妹們。
「爸,你看這該怎麼辦?」春蘭扶住大口大口喘著氣的父親,憂心忡忡地問著。
「我會讓他娶絡萍的,我一定要不擇手段的找回希安,我一定要。」方新達說完,推開春蘭,佝僂地走進了他的書房,用力地鎖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