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又一次重臨,嘉琪發現自己又深陷在那種全然孤寂的黑暗中,她伸出手猛抓,卻次次落空。遠遠有個男人的背影,正以極快的速度拉遠和她的距離,她害怕地拔腿急追,卻總是追趕不上他。
「不要,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嘉琪喃喃地低聲祈求著,但那個人如同未聽到般,只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恐懼使嘉琪越走越快,可是無論她再怎麼跑,還是只能在那條似乎沒有止境、沒有一絲光亮的地道中掙扎。
鬼魅般的嚎叫或是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想起了菊生溫柔的笑靨,她忍不住發出哀傷的呼喚。
「醒醒,嘉琪,你在作噩夢,嘉琪,嘉琪!」被一陣陣痛苦的夢囈所吵醒,菊生揉揉惺忪的睡眼,抱住拳打腳踢的嘉琪,輕聲地安慰著她。
「菊生,菊生,不要丟下我!菊生!」朦朧之中,嘉琪只能如遇溺之人緊攀住最後一根稻草般地摟住菊生的頸子。
「我在這裡,我不會丟下你的。」連日來趕程式和接送嘉琪,再加上參加大哥所籌建的老人院所舉辦的跳蚤市場義賣會的活動,使菊生整個人已經是透支過度了。抱著不停發出啜泣聲的嘉琪,他歎口氣地輕輕拍搖著她。
溫暖的懷抱使嘉琪感到安心了不少,她往他懷裡鑽了鑽,找到個最舒服的姿勢,然後才沉沉的睡去。
清晨,被手臂上傳來的酸澀所喚醒。菊生低下頭注視著嘉琪睡得紅彤彤的雙頰。這麼細緻的五官,輕巧的骨架所構成的瘦削身軀,內在卻藏著如此堅毅的個性。跟她相處得越久,他越愛她那獨樹一幟的倔強和堅持——
天知道我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把她那些該付給家人的錢付清,但為了她那些該死的情操,我只得耐著性子陪她一塊錢兩塊錢的清還,唉,到什麼時候我才能這樣正大光明的每天摟著她送夕陽迎晨曦?
彷彿察覺到他的注視,嘉琪睜開眼睛給了他甜甜的一笑。「早,你醒了很久了嗎?」
「呃,不很久。」菊生剛拉開被子,但立即又迅速的蓋上。天,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又發生了!菊生懊惱地發出呻吟,尷尬得直翻白眼。
「菊生,你怎麼了?」嘉琪一骨碌地跪坐了起來,心焦地看著菊生捂著小腹,全身弓成了個蝦狀蜷曲著。
「呃……嗯……沒事,我只是……只是……」左閃右避著嘉琪關切的手,菊生一不留神整個人滾下了床,這下子就算遮也遮不了了。
兩人面紅耳赤地僵在那裡對看半天,然後不約而同地爆出大笑。笑得嘉琪捧著肚子在床上翻滾,菊生則做出跳水狀向她撲過去。
「你還敢笑,都是你這個害死人的小妖精,你知不知道每天這樣努力克制住我的正常生理現象,可要害我短命三十年的!」將臉埋在嘉琪發出獨特女人香的頸窩間,他輕輕地吸吮著她細緻的耳垂和白皙的肌膚。
被他所呼出的氣和舌尖撥弄得心跳加速,全身如著火般的疼燙,嘉琪意亂情迷地用手摀住自己窘紅的臉蛋。
「菊生……」除了連連呼喚菊生的名字之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對於男女情慾,她知道得不多,而對自己生理的波動,她也感到不知所措。
「噓,嘉琪,不要說話,只要閉上眼睛去感覺。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好好的珍惜你。」菊生的吻沿著她優美的下顎,來到隆起的鎖骨,而後逗留下去。
嘉琪彷彿浮在水面般自在,又好像有根看不見的絲繩,正緊緊地牽引著她的情緒。她想張開眼睛,卻發現眼前宛如不停爆炸的高空焰火,散發出五彩絢爛光芒。
「不行,我撐不下去了!」菊生仰頭大吼一聲,迅速地用被單包住自己,就要跑出去,但嘉琪伸手拉住他,害羞地站在他面前。
「菊生,我……我……我要你留下來。」期期艾艾的說完,嘉琪立即低下頭,等了半晌菊生都沒有反應,她奇怪的抬起頭,卻看到菊生眼如銅鈴般圓睜,嘴則張得幾乎可以塞進一個棒球子。「菊生,你……」
「天、天、天啊,她要我留下來,她要我留下來!」菊生雙手抱著床單在房裡繞著圈子,看到嘉琪尷尬的表情,他立刻拋開床單衝向她。「你真的不後悔?願意嫁給我?我……我要留下來,我當然要留下來!」
那天早晨,當菊生跟嘉琪破天荒的沒有手牽手出現在餐桌,而菊生房門門把上又掛著「請勿打擾」的掛牌號,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露出會心的微笑。
熱烈的掌聲之後,身著低胸長黑禮服的嘉琪緩緩走上台,看到鋼琴上面那朵嫩黃的雛菊,她嘴畔逸出一絲微笑。
前奏之後,她微啟朱唇,哀怨的歌聲立刻令原本嘈雜的PUB清靜了下來。
從前的我從前的禍
明明出錯但你令我擺脫痛楚
完全因你來臨相助
而人生已沒有不可
悠然地唱罷這首歌
多得你用心再造我
感激你用心愛著我
梅生、蘭生兄弟和亞力面前都擺著一杯酒,但三人臉上都刻滿了緊張的線條,雖然都不說話,但明顯的看得出個個滿懷心事,根本沒有心思聽台上的嘉琪唱歌。
「大哥、二哥、姊夫,你們冷靜一點好嗎?大嫂、二嫂跟姊姊有媽跟親家奶奶合力照顧,要不然也還有美綾在啊!」菊生端起啤酒,對三個如坐針氈的哥哥們跟姊夫大搖其頭。
「真不該答應竹影的,她要生孩子我怎麼可以不在她身邊呢!」亞力咕噥地灌下半杯啤酒抱怨道。
「是啊,我原希望我女兒出世第一眼就看到我這個爸爸的,但是裕梅不准我去陪產。」想到這裡,梅生也是牢騷滿腹。「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麼?」
蘭生使勁兒捏扁了啤酒罐子。「就是說嘛,尤其是醫生還說瑪姬的骨盤太窄,胎兒又太大……天啊,我光想到就要發瘋了,偏偏瑪姬還不要我去產房幫忙,唉……」
菊生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大哥、二哥、姊夫,等嘉琪這首曲子唱完,我們就可以一起到醫院去看你們的女兒兒子們了,別太緊張好不好?」
菊生的話還沒說完,那三個人已經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看到一向穩重的大哥也如此慌張失措,他失笑地迎向剛走下台的嘉琪,伸手拈起鋼琴上那個透明玻璃杯內的雛菊,溫柔地簪在她鬢旁。
「他們……」嘉琪指指空著的位子揚起了眉毛。
「等不及了。你今晚好美,比六個月前我們結婚的那一天還美。」菊生挽著她,兩個人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散步地朝停車場走去。
「謝謝你,菊生。有時我還會有點懷疑這樣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平凡如野菊的我,竟也能得到這麼好的丈夫。」拿下耳際的雛菊,嘉琪感慨萬千的說道。
「不,你一點都不平凡。嘉琪,即使是野菊,也有它生命的旋律,而我,這輩子就只愛聽到野菊之歌,懂嗎?」摟緊了嘉琪,菊生看著兩人相偎相依的影子笑道。
「嗯,我知道,菊生,為了你,我這一生都會用心去唱出屬於我的野菊之歌。」朝他眨眨眼,嘉琪將那朵雛菊放在車頂上。車一行走,雛菊即被輕柔地飄上天邊。
由車內往外看,只剩一朵沾滿了銀亮月色的雛菊,在靜謐的夜裡,緩緩的飄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