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禎和,柔柔一直睡得很不安穩,我看我們先找個醫院,看看她到底是怎麼了?這 孩子一直都是很好帶的啊!」石俊雄看著後座秋萍懷裡的孫女柔柔,皺著眉的對著開車 的兒子禎和說道。
「爸,可能是車子走在這山路坑坑洞洞的,她感到和家裡柔軟的嬰兒床不一樣吧! 」俊雄漫不經心的瞇起眼睛看著擋風玻璃前那片白茫茫的霧氣。
「是啊!爸,柔柔才剛吃飽,大概還不很想睡吧!」秋萍微微一笑的告訴公公。「柔柔,你看你爺爺多麼疼你,把你當心肝寶貝了呢!」她對著猶是嬰兒的女兒說道。
石俊雄沒有吭聲的望著車外的濃霧。「那是當然了。柔柔可是我最心愛也可能是 唯一的孫女,我不疼她疼誰?禎和,今天的霧怎麼這麼濃?你開車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秋萍才剛出院,我會小心的。」禎和小心翼翼的讓車子貼著山壁而行。秋萍因為骨盆太狹小,生產時產婆又疏忽了,造成難產。幸好是及時送到醫院,才撿回秋萍和柔柔的性命,但醫生也宣佈了秋萍以後可能不能再生育。
「禎和,我看你跟秋萍還是搬到山下住吧!住在這山上天氣多變,想到你每天要花 這麼多的時間,在這條山路上奔波,我放不下心。況且,現在秋萍她們母女都需要照顧 ,到我那兒住,起碼有阿秀可以幫她照料柔柔。」
「嗯,好吧!那我們還是得先回家,準備些她們的東西、衣服之類的,多些人幫忙 我總是比較安心的。」禎和說著猛一轉方向盤,車內的人都隨著車子的方向,而猛烈的 東倒西歪。
「怎……怎麼了?」秋萍急急忙忙的,想安撫因受到驚嚇而放聲大哭的柔柔,顫抖 著聲音的問。
「落石,這裡又開始坍方了。爸、秋萍,你們坐穩了,我得趕快把車駛離開這段路。」禎和緊緊的握著方向盤,豆粒大的汗珠不斷自他的額頭滑落。
俊雄看看前頭路面上散佈的大大小小的土塊、巖堆。「禎和,我看我們還是回頭下 山好了。」
「爸,來不及的,剛才我們車子要過來已經很勉強了。現在再折回去,只怕早就被 泥漿跟石塊封住了。」
「那好吧!你小心一點開。秋萍,用棉被把柔柔裹緊一點,這樣她可能會覺得舒服 些吧!」俊雄回過頭,低聲的吩咐著兒媳婦。
「這……糟了,路……」禎和只來得及說出幾個字,車子已經整個的朝前面滑去, 伴隨著大量的泥漿滑流,及車內三個人的尖叫聲,車子像片枯葉般的滑入前頭的亂石堆 中。
幾番碰撞之後,車子打滑轉了幾圈,然後結結實實的撞在矗立路中央的巨大石堆上 。
「呼!爸、秋萍,你們沒事吧?」禎和不待車子完全靜止下來,立刻忙著檢查其它 人的情況。
「沒事,沒事,秋萍你呢?」俊雄抹抹臉,馬上探身到後座。「柔柔有沒有嚇到 ?」
秋萍驚魂甫定,拍拍柔柔紅通通如蘋果般的雙頰。「還好,柔柔也沒事。爸,禎和 ,那是什麼聲音……」
禎和跟俊雄也注意到那陣越來越急促的敲打聲了,禎和臉色大變的看著俊雄。「是 落石……你們待在車上,我下去看看。」
「不,禎和,太危險了。」俊雄伸手去拉住兒子。「我看……」
禎和用力的推推車門,臉色蒼白的大叫。「車門卡住了……爸,試試你那邊!我們 現在不能待在車子裡,得趕快出去,秋萍,把孩子包好……」
「好,禎和,我這邊的門也都卡死了!」秋萍驚惶失措的尖叫著,懷中的柔柔原本 已經停止哭泣的,現在也發出陣陣啼哭聲。
「那,我們……」俊雄的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大大的震動,然後一切都歸於平靜。只有在凌亂的土石堆中,不時的傳來嬰孩的哭聲。
***
本報訊:昨日因豪雨而造成山崩的路段,經警方及有關單位人員日夜搶救,現已恢復單線通車。在此山崩慘遭活埋的小客車已清理出三具屍體,死者為石俊雄、石禎和及林秋萍。至於林秋萍懷中的嬰兒石柔,現在正由馬偕醫院全力搶救中。
***
艷艷的陽光潑辣的投射在四周,在這麼毒辣的太陽下,所有的人都加快腳步的溜進 騎樓、樹下或是任何陰涼的地方,不少人則是盡量的待在冷氣間裡,以躲開台灣盛夏的 驕陽。
石柔將頭上的大草帽摘下當扇子,不停的在面前扇動著,皺起眉頭,望著腕上的手 表,不停的擦著汗。
她有雙略大於常人的眼睛、深刻的雙眼皮,還有常於不自覺間嘟起的櫻唇。她穿了 件有些泛白了的藍襯衫及牛仔褲,腳上套著雙涼鞋,背著個大大的帆布包包,在腳邊 還有兩個大皮箱。
瞇起眼睛,她將快垂到腿間的頭髮編成條粗粗黑黑的大髮辮,再甩到後頭去,將大 草帽搖動得更用力了。
「柔柔?真的是你!」驀然有個男人跑到她面前,驚惶失措的瞪著她看。「我的天 !你!」
「就是我。阿進,我已經等了快兩小時啦!」石柔將地上的行李提起來,東張西望 的看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陣。「我們要怎麼回去呢?阿金跟叔叔還好嗎?」
那個有著一臉湯姆克魯斯笑容的男人聞言,馬上合緊嘴巴,他伸手攔了部出租車, 然後搶過柔柔手中的行李塞進車裡,再將柔柔推進去。
「阿進,叔叔他們怎麼了……不然你為什麼突然不說話?」柔柔愉快的深深呼口氣。「唉!好舒服喔!」
阿進非常擔憂的看著她。「柔柔,你這回要回來,有沒有先告訴你叔叔?」
很快的扮個鬼臉,柔柔轉頭望向窗外的街景。「拜託你阿進,我已經二十五歲了。 我還需要一天到晚的先向你們請示之後,才能有行動自由嗎?」
阿進可沒心情領略她的俏皮話,他緊張的抓住她的手。「你是說……老天,我該想 到的!如果老大知道你要回來,一定會先告訴我們,不成,我得把你送回去。司機,我 們回機場好了。」
「不行,繼續往前走!」柔柔朝司機大聲的說。「阿進,叔叔休想再把我扔在南部 自己一個人過日子了。」
「你不是自己一個人啊!不是還有秀姨跟呂叔他們在照顧你?」阿進狐疑的說。「難道,他們……」
柔柔不耐煩的揮揮手。「不是啦!秀姨跟呂叔他們都很照顧我……可是,可是…… 反正我就是想回台北,跟叔叔一起生活嘛!」
眼看著目的地越來越接近,阿進抽出張面紙,不斷擦著額頭的汗珠。「可是柔柔, 你不覺得應該先跟你叔叔說一聲比較好?起碼,我可以去接你,或者我們可以準備一下 ,看要怎麼替你安排……」
「嗯哼,阿進,我已經是個大人了。我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容易大驚小怪的,所以你 們不用再把那些A片跟PLAYBOY收起來了。」柔柔做個心知肚明的表情,拍拍阿進的手 背。
苦笑滿臉的阿進無奈的看著她。「柔柔,自從你十二歲時,突然在吃早飯時問你叔 叔:『為什麼書上的女生都沒有穿衣服?』之後,老大已經通知我們,屋子裡不准再有 那些『會傷害柔柔幼小心靈的東西』的書跟錄像帶了。」
「真是抱歉!」柔柔愧疚的打開車門,邊打量著面前的房子。「我那時候根本不懂 ……阿進,叔叔不是住在公寓裡的嗎?」
阿進付了車錢,提起柔柔的行李。「他的公寓還在啊!只是現在他比較常回到這裡 住,進去吧!」他打開鐵門。
「大麥,小麥,下去!」聽到阿進的大喝,兩隻渾身白毛皮上灑滿黑點的狗,立刻 乖乖的從柔柔懷裡退下。它們坐在地上,興奮的直盯著柔柔看。
「哇!大麥跟小麥都長這麼大了!我上次看到它們時,它們都還只是小小的小狗而 已!」柔柔跟著阿進,將身上的大帆布包扔在沙發上,看著隔著紗門的外頭悶哼著的兩 條狗。「為什麼不讓它們進來呢?」
「不行。這兩個恐怖分子沒事就到處亂咬,所以老大說不要讓它們進來。」阿進倒 了杯柳橙汁給柔柔,自己則是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對面看著她。「柔柔,你這回準備在 台北待多久?」
柔柔拿開唇畔的杯子,她蹙眉看著阿進。「阿進,我不打算回南部了。」
阿進的表情彷彿柔柔說的是什麼天大的笑話。「柔柔,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大不會放心把你留在這個亂七八糟的地方,所以你還是……」
「什麼叫亂七八糟的地方?阿進,你們都在這裡啊!我不覺得我待在這裡有什麼不 好!」柔柔輕輕的放下杯子,正視著阿進。「況且,有你跟阿金、小李在,我在這裡是 很安全的。除非,你們不再疼我、保護我了……」
阿進苦惱的看著她。「柔柔,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唉!我現在最煩惱的是 要怎麼告訴老大,你總該最清楚他的脾氣……」
「放心好了,叔叔他不會怎麼樣的。」柔柔說著拍拍阿進的臉頰,提起自己所有的 行李。「我該到哪個房間?還有空房間嗎?」
「當然有了,老大當初裝潢時,就特別為你留了個房間。只是,柔柔,我還是覺得 你最好別抱太大的希望,你來台北度假還說得過去,至於長住嘛……我看不太樂觀! 」阿進搶過她的行李,帶著她走到樓上的一間房間。
柔柔眨眨眼睛,看著那個粉紅色的房間。從天花板、窗簾,一直到地毯,到處都是 各種深深淺淺、不同的粉紅色所構成的世界。
「怎麼樣?這是老大特別請他的『好朋友』林秀雲,為你設計的。」阿進將柔柔的 行李都放在床畔,看著佇立在房口若有所思的柔柔。
「林秀雲?還是那個室內設計師,叔叔有沒有打算跟她結婚?」柔柔走進去拉開窗 簾,讓白花花的陽光毫不隱藏的,穿過大片的落地玻璃門,透進房裡。
阿進聳聳肩,走到門口。「丫頭,我是說真的。老大絕不會答應你長住在台北的, 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我去煮飯了。」
「阿進!」柔柔衝動的叫住他。「難道我必須一輩子,都在南部的別墅裡住著?等 著叔叔幫我挑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嫁了就好?」她不無悲哀的喃喃自語。
「丫頭,別想那麼多了。你叔叔一定會幫你找個最英俊瀟灑、溫柔體貼的男人當老 公的。我記得,你最愛吃我煮的瓜仔肉跟紅燒肉了,晚上等著大吃一頓吧!」阿進說完 自顧自的走下樓去,留下柔柔將頭靠在門上沉思著。
這樣就足夠了嗎?為什麼你們都猜不透我的心呢?到底我的命運是如何呢?誰能告 訴我?歎著氣的她,只能苦笑的走進房裡關上門。
***
皺著眉,看著室內一片膩得死人的粉紅色,柔柔心不在焉的將身上的衣物都剝光。 走進浴室一看,果然,連浴室裡也都是粉紅色系的裝潢,她放好水,將自己浸入微 溫的水中。
阿進說得很有道理,叔叔一定不會允許她在台北待超過一個月的。阿進的名字很可 愛──叫范進,就跟儒林外史中的范進中舉的范進一模一樣──他的個性也很好玩。他 是海專的學生,跑船跑一跑在美國跳船,混了好些年弄到綠卡,又回到台灣。他不喜歡 固定地上下班工作,卻對管家的工作有濃厚的興趣,而烹飪更是他的最愛。
於是乎現在叔叔的這個家,是他在主中饋。另一個在叔叔身旁的得力助手,是老金 ──金天青。他平常大都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言談之間非常的冷峻,但是辦事能力卻 很強,是叔叔的秘書兼私人特別助理。
還有一個是小李──李友朋。他長得很高很壯,站起來就像是一堵圍牆似的,聽說 他年輕時候混過黑社會,胸膛上有幾道傷疤,那些歪歪扭扭的縫線,在他身上蔓延著, 有如地下鐵般的交錯著。他是叔叔的保鑣兼司機。
至於叔叔……柔柔將長長的髮辮解開,髮絲馬上全浸入水中,柔柔倒了些洗髮精, 輕輕的搓揉,一邊想著事情。
其實叔叔跟她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叫王秉忠,是爺爺的義子。自從二十五 年前爺爺跟爸、媽在那次山崩中罹難之後,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她,而那時候被爺爺收為 義子的叔叔,正在歐洲求學,他是爺爺多年好友的孩子,在父母因火災雙亡之後,爺爺 收留了年方十歲的他,並且將他送到歐洲的寄宿學校。
到了十三年前,她才從南部被接回來,跟他首次見面,那時他已經是個二十五歲的 英俊男人,和她現在的年齡一樣!她跟他住了三年,他又決定她該回南部住,因為台北 這個亂七八糟的地方不適合她住!所以她回到南部孤寂的生活著。天曉得這是個什麼樣 荒唐的理由?
或許在他心目中,她仍是個少不更事的黃毛丫頭,但是她已經受夠了!從小她的生 活就是任由他人安排著:先是爺爺跟爸媽的遺囑,然後等叔叔從歐洲回來,他又接手管 理她的生活。她已經決定要好好的過自己的生活了,不管他怎麼想,她也有決定自己生 命的自由吧?
想到這裡,柔柔很快的拔起塞子,沖掉自己身上的泡沫。拿條大浴巾包住自己,懶 洋洋的朝臥室走。反正她都這麼大個人兒了,他總不能打她屁股吧?她莞爾的吐吐舌頭 ,接著打開皮箱,將裡面的衣服都倒出來,仔細的挑著自己要穿的衣服。
「太不聽話了,我不是告訴過她留在……」像陣風般闖進來的秉忠,詫異的看著半 跪在床上折衣服的那個女人,她頭上包著條大毛巾,身上也只有條浴巾裹著。
「叔叔,你回來啦!」柔柔興奮的朝他大叫,並且馬上衝到他面前,兩手緊緊抓住 差點滑落的浴巾。
「柔……柔柔,你他媽的沒穿衣服在幹什麼?」秉忠狼狽的用手搔著頭,急急忙忙 的問。
「叔叔,你說髒話!」柔柔很快的指著他的鼻子大叫。「我剛洗好澡,正要穿衣服 啊!」
秉忠可以感覺到身旁的老金,正用充滿興趣的眼光望著自己,老天,他差點就失去 控制了。只是這丫頭,這時候怎麼會在這裡呢?秀姨跟呂叔都沒有通知他柔柔要到台北來的事…「你怎麼會到台北來的?秀姨跟呂叔呢?」秉忠命令自己不要老是盯著她潔白的肌膚看,但眼光總是不由自主的朝她胸前溜去。「算了,算了,你先找件衣服穿上,我在客廳等你。」他說完立刻跨著大步,朝樓下走去。
「嗨!丫頭,嗯,看這樣子你發育的很成功嘛!」老金咧著嘴巴,眼光溜溜的閃動 著。「我從沒見到他這麼失去控制過,也十幾年沒聽他罵過『他媽的』了,看來我們的 聖人終究還是有脾氣的。」
「老金,你看我的身材會不會太平板了?」柔柔用充滿期望的眼光,等著他的回答 。從十三年前初見面開始,她就直覺的相信老金會跟自己是同一國的,事實證明果然不 出她所料,老金跟她簡直就是哥兒們似的。
「丫頭,別妄自菲薄了。怎麼樣?三十三。五─二十五─三十五?」老金吹了聲口 哨說。
「差一點,是三十四─二十五─三十五。老金,你的眼力有點退步噢!」柔柔悄悄 的走近他。「他跟那個林秀雲……」
「放心,丫頭,只是普通朋友,你還大有可為的……」老金也壓低嗓子的回答她。
「老金!你在哪裡?」從樓梯口傳來的叫聲讓柔柔嚇了一大跳,老金對她眨眨眼。
「老大在發飆了,我得趕緊下去。」老金朝她吹送個飛吻,很快的衝下樓去。
柔柔拎起一件露背裝,很快的換上,老金的話猶如一劑強心劑,讓她的信心又增添 了不少。老金長得很像李察吉爾,在吊兒郎當中,又充滿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從以前她 就很懷疑,像他這麼英挺的男人,再加上他那些川流不息的女朋友們,他怎麼還能貫徹 他的獨身主義主張?
叔叔倒是沒有變得太多,只是兩鬢有些白髮絲夾雜其間,他還是那麼嚴肅的樣子。自他們最初見面開始,他就是那個樣子,可是卻是非常的關心她。以前他到南部看她時,私立學校的女同學們,都會用非常欽羨的眼光看著她,但他總是把她當成個丫頭,一點也不瞭解她的心事,也不會明白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拿起梳子刷刷頭髮,她選擇讓頭髮濕淋淋的垂在腦門後面,再快步的向樓下走。叔叔,或許以前你可以不懂,或是故意的躲避我的感情,但是現在,我絕不會再讓你忽視我的存在的,我是以一個女人的心情下這個決心的,至於你,等著接招吧!甩甩頭髮,柔柔很愉快的用手指梳梳聚成一團的頭髮,微笑的推開通往客廳的大門。
***
「NICK,你自己也看到了:柔柔已經是個女人了。你不能再跟以前一樣,規定她不 能這樣、不可以那樣的,也不能再動不動,就把她送回南部去坐牢。」老金喋喋不休的 對著秉忠說著,手裡也沒停歇的幫秉忠把將空的杯子添滿。
「坐牢?」秉忠,也就是他們概稱的NICK瞇起了眼睛,他緩緩的放下雕刻細微的水 晶杯。「能不能請你稍微解釋一下,你說的『坐牢』是什麼意思?」
老金也為自己倒了杯酒,狠狠的喝了一大口之後,才平視著NICK。「NICK,別自欺 欺人了。難道你不覺得你把她送回南部,就是逼她坐牢?我知道她應有盡有,秀姨跟呂 叔會把她服侍得好好的……可是,NICK,她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你自己剛才也看到的 ,她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幫她找個保母就算了事!」
「那你的建議呢?留她住台北?老金,像她這麼純潔的小女孩,我怎麼敢把她放在 台北這個處處充滿陷阱、一天到晚有壞事發生的都市?」NICK端起杯子,沉思的瞪著裡 頭琥珀色的液體。
「NICK,她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你總不能保護她一輩子,該放手讓她長大啦!」老金不以為然的斜躺在沙發上說。
NICK歎口氣,交叉著手指,他瞪著桌面上的某一點。「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她是 我義父家所留下唯一的命脈,我必須好好的保護她,否則我就對不起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了。」
老金放下杯子。「她年紀也差不多了,你難道還不打算幫她找個老公?」
NICK防備的臉色立刻擺了出來。「誰說我沒有這個打算的?我已經過濾了不知道多 少的人選,官宦之家的子弟,我擔心她受不了那些政爭時的壓力;商場上的世家之子, 我又擔心那些紈ψ擁芑崮榛ㄈ遣藎對不起她;一般人家,我懷疑他們會不會是因為貪圖她的財產……」
「這麼說起來,你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囉?」老金揚起粗濃的眉毛,好奇的問道 。
「嗯!這可真是麻煩。偏偏她又沒有先告訴我,就跑到台北來了。」NICK非常苦惱 的仰頭,飲盡杯中的酒。
「其實,我想你也不必操心,人家不是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看你乾脆放手讓她自 己去找,姻緣姻緣,婚姻一定要有緣才成立得起來,你就不必多心了!」
「我放不下心!我看還是把她送回南部好了,我再盡量抽時間回去看她,這樣…… 」NICK想想還是否決掉老金提議,他伸出食指撫摸著下巴。
「我才不回去!」柔柔像陣風般的跑來,她嘟起紅唇,看著NICK。「叔叔,你可不 可以不要再把我送回南部了?」
「你不聽話了嗎?我……」NICK沒料到她會突然出現,著實的愣了一下。「我是你 的叔叔……」
「哼!我不再叫你叔叔了。以後我就跟老金他們一樣叫你NICK,反正,我絕不回去 !」柔柔掠掠黏在頸子上濕濕的髮絲。
「咦!你的頭髮怎麼沒有擦乾就跑下來了?萬一感冒了這還得了?老金,請你幫我 拿吹風機出來好嗎?」NICK不由分說的即衝進儲物間,抽出條乾爽的大浴巾,朝柔柔的 頭罩下去。
「NICK,你在幹什麼?」柔柔倒抽口氣,感覺到NICK的手隔著浴巾,正很有節奏的擦著她的頭髮。
「哪!NICK,吹風機。柔柔,你的頭髮留得這麼長,整理起來會不會很麻煩?」 老金叼著牙籤,吊兒郎當的抓起她的一綹髮絲問道。
「還好啦!反正已經習慣了。」柔柔感覺到頭上按摩著的手指已經停止動作,緊接 著就是吹風機轟隆轟隆響起的聲音,伴隨著熱浪襲向頭皮。
「告訴你多少次了?頭髮沒吹乾的時候不要到處亂跑,感冒就糟糕了。你為什麼沒 跟秀姨還有呂叔說一聲,就自己一個人跑到台北來?」NICK邊吹著柔柔的頭髮,邊看著 她的眼睛問。
柔柔朝他眨眨眼睛,表情是一派的無辜。「NICK,你在說些什麼?這吹風機好吵,我根本聽不到你說的話!」柔柔說完很快的垂下眼睫毛,蓋住她的眼睛。
「我……該死,燒焦了。」NICK罵了一聲,馬上將吹風機移開一些,他懊惱的看著 那一小綹燒焦了的頭髮。
NICK匆匆忙忙的將吹風機塞進老金手裡,自己很快的跑進房間。「我去找把剪刀把 這些燒焦的部分剪掉,真是糟糕。」
「丫頭,你又來了。」老金拿起吹風機,吹著柔柔的頭髮,他憬她耳畔的說。 「每次NICK想說些你不想聽的話時,你就有本事把她的注意力引開;要不然就裝出 一副無辜的模樣,耍得NICK團團轉的。」
「我哪有?」柔柔接過老金遞給她的梳子,慢慢的梳理著略微打結的頭髮。「阿金 ,我懷疑他有沒有正眼看過我,也許在他的心目中,我永遠都只能是那個在山難中被僥 幸救活的小BABY而已。」
「不會的。你剛才沒注意到──他看到你只圍條浴巾站在那裡時的表情嗎?那絕不 會是慈愛的叔叔看著小BABY的表情。」老金想起來,仍覺得好笑的說。
「那他為什麼老要把我送回南部?難道他不喜歡我留在台北陪他?」柔柔不能釋懷 的反問。「他那個樣子,就好像我身上沾滿了病毒似的,想盡辦法要把我送得離他越遠 越好。」
「呃……」老金傾頭想了一下。「柔柔,我想你必須給他多一點點的時間。一方面 你是他義父的孫女;另一方面,你卻又是個活生生的女人。如果是你,你是不是也得好 好的調適一番?」
柔柔氣餒的看著他。「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他這樣動不動就把我送走,我覺得他 好像不喜歡我。」
「誰會不喜歡我們的小丫頭呢?哪!你最愛吃的炸雞塊,我添了些芥茉在西紅柿醬裡 了。」阿進端了盤炸雞塊,送到柔柔面前。「喂!老金,NICK現在的心情如何?」
老金捲著吹風機的線。「還不錯,起碼在丫頭在這裡的日子,他的心情應該不會壞 到哪裡去。」
「是嗎?下午我打電話,通知他丫頭自個兒溜到台北時,他的咆哮聲,我看連南部 的秀姨跟呂叔都聽得到。」阿進誇張的比了比手勢形容著。
「的確,他馬上就撥電話過去了。這丫頭只留了張紙條,就偷偷的溜到台北來了, NICK暴跳如雷,把幾個假公濟私開小差、出去吃喝玩樂的職員狠狠的削了一頓,然後 開業務檢討時,又黑著臉,連連削得那些人灰頭土臉的。但是,只要碰到丫頭他就沒轍 了。」老金用下巴指指正在吃著雞塊的柔柔。
「柔柔,這回你可是玩得過火了。NICK向來就是最重視你的安全,請了全天候的保 全員,日夜不停的巡邏著房子,連你上下課都有專人接送,而你竟然……竟然一個人溜 回台北!」阿進連連搖著頭說道。「幸好你平安的到達,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你教他們 這一大票的人怎麼跟NICK交代?」
「我知道我是魯莽了些,可是我已經忍不住了嘛!整天像犯人似的關在那裡……」 柔柔噙著淚的說。「NICK他已經很久沒去看我了,我……」
「阿進,那些小剪刀你都收到哪裡去了?我找不到一把適合的幫柔柔修頭髮。」 NICK站在門口懊惱的說,一邊茫然的看著柔柔眼中的薄霧。「柔柔,你怎麼了?」
「沒有啦!沾太多芥茉了。」柔柔扮了個鬼臉,指指碟子裡的芥茉。
阿進一言不發的走進房裡,過了一會兒,他拿了把小巧玲瓏的小剪刀出來。「要修 哪裡?」
NICK伸手,拉起她一綹已經有點焦黃的頭髮。「這裡,真是可惜了這些頭髮,柔柔 的髮質很好,適合留長。」
阿進三兩下的就修剪好,收起剪刀,看看帶著一臉憐惜表情,愛撫著柔柔長髮的 NICK。「老大,可以準備開飯了。」
「嗯,那我們就開飯吧!柔柔,等吃過飯後,我們再好好討論一下你的事。」
NICK領頭,向著廚房連接著的餐廳走過去。
「還有什麼好討論的?」柔柔聞言皺了眉頭。「反正我人都已經來了……」
「這裡不適合你。」NICK轉過頭,定定的看著她。「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我們先 吃飯!」
「NICK……」柔柔不依的大發嬌嗔。這可不成!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逃到台北的, 才不要再乖乖的讓他把她送回去。
「抱歉,差點趕不上晚餐時間!丫頭,你真是一個人溜回台北啦?」一個彪形大漢 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他有著張稜角分明的臉,和媲美阿諾史瓦辛格壯碩的體材,此刻他 正朝著柔柔擠眉弄眼。
「小李,你好啊!」柔柔對他揚揚眉毛,朝著NICK的方向翻翻白眼。桌旁的另外 兩個人:老金和阿進也對小李使著眼色,暗示他不要再說下去。
小李聳聳肩,自己添一碗飯。「我很好,我們可以開動了嗎?」他微詢意見似的舉 著筷子,看著NICK。
NICK環視了其餘的人一會兒,最後眼光一直停留在柔柔臉上。「柔柔,待會兒就只 有我跟你討論,所以現在你大可不必要求他們替你想辦法。」
就如同小孩的計謀被拆穿了般,柔柔窘得紅透了臉蛋。「我就是瞞不了你!」她喃 喃自語的說完低下頭。
老金和阿進對望一眼,老金先清清喉嚨開口:「NICK,柔柔下午才剛到台北,你好 歹也先讓她好好休息幾天再說。反正她又沒有跑遠,再說這整個台灣也才這麼個巴掌大 ,你還擔心她跑到哪裡去?」
「是啊!過幾天再說嘛!」阿進也很自然的站在柔柔這邊。眼見他們如此熱心的為 自己說話,柔柔忙不迭的對他們露出感激的微笑。
「我們開動了好不好?NICK,柔柔也好久沒上台北來玩了,就讓她多玩幾天嘛! 我修了一下午的車,餓慘了。」小李咕噥的盯著桌上的紅燒肉。
NICK歎了口氣。「開動吧!柔柔,我還是會找你談的。」
柔柔心裡暗自竊笑,但表面上仍不敢洩漏出任何表情,她柔順的低下頭。「是, NI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