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扇厚重的柚木雕花門,琰立朝那張不小的床走過去,一旁金髮碧眼的護士在見到他時,無言地遞上那本每日精確記載的紀錄本。
還是一樣,琰立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在紀錄本上簽下名之後遞還給護士。等她關上門傳來的細微聲音消除之後,他才放縱自己的表情,由冷漠而到充滿了溫柔。
「琇芸,妳知道哥哥在叫妳嗎?快半個月了,妳已經這樣昏迷不醒半個月了,這半個月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到底是什麼原因、什麼理由讓妳受到這種傷害……唉,傅文彬的妹妹我也帶回來了,但是我看她可能也不知道原因……琇芸,到底妳何時才會醒過來呢?」琰立握住妹妹冰冷的手掌,低聲的問著她也問著自己。「我要她跟我一起回來的作法究竟是對是錯呢?」
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放眼望著這間充滿少女情懷的房間,高高大大的玻璃窗前除了細緻的蕾絲白紗窗簾外,其上還有一層層慚層似的各種明度彩度不同的紫色布料所縫製的窗簾,由於選定一個紫的主題,所以不僅不顯得繁複,反倒表現出紫色的活潑。
屋內所有的傢俱都是厚實的柚木所製,從以前的殖民時代起,商人即大量的自泰北山區或東南亞其它的國家一船又一船地運進這種紮實時木料。
床頂上方是一頂極其飄逸的白紗篷帳,圓形傘狀的罩在床四周,他仍然記得,琇芸是如何喜愛她的這個篷帳。
「那是我的棉花屋!」她總是閃動慧黠的雙眼,陶醉其中的如此宣佈著。
而現在呢?棉花屋猶在,但那個有著東方人典雅外貌和西方人熱情活潑內在的女孩卻只剩一具沒有思維能力的身軀,每日靜靜地躺在那裡,任憑各種管線注射那些維持她生命所需的物質,沉默地活著。
自小父母即離異,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因台灣幾度在國際社會中受挫之後,父親衍生出濃濃的不安感,所以他辭去高級公務員的職位,也要求母親拋去教師身份,跟他一起走上移民之路。
渡海來到這個歷史並不久遠的國家之後,為了維持家人安定無虞的生活,父親也投入商業界,成天為了算計能多賺幾塊錢而忙碌著。而母親在協助子女適應澳洲這完全不同的社會形態生活中也累積了不少怨氣,忙碌和不情願使得父母愈走愈遠而更生嫌隙。
父母失和的陰影和不安全感充斥在琰立幼年的生活中,所以他對小他九歲的妹妹是如此的溺寵,他不要琇芸受到那種被冷落的傷害,因此當他接到通知,到醫院去見到已經奄奄一息的琇芸時,自責即從此深切地啃噬著他的心。
「琇芸,早點醒過來,妳還有很長的人生呢!」他說完彎下身子,在琇芸臘白冰涼的額頭上吻了一記,這才快步地走了出去。
※※※
在睡眠中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雁菱一如往常地將臉埋入被窩之中。但某些東西引起她的注意,不太對!
她立即坐了起來,睜著迷濛的雙眼打量著週遭的環境。淺淺柔柔的燈光投射在室內,她輕而易舉的找出光源來的方向,那是梳妝台畔的一盞立燈,除此之外,室內並沒有其它的光線。這是哪裡?
「妳醒了。」在她背後黑暗之中傳來低沉的聲音,使她因受到驚嚇而幾乎跳了起來。她瞇起眼睛望向那一端,但不明朗的光線使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和五官。
「你待在那裡多久了?」現實立即衝進她的腦海,她下意識地拉起被子擁在懷中。
「不很久,我從妳開始打鼾的時候坐在這裡看直到現在。」琰立起身按下開關,瞬間房內燈火通明,令雁菱在剎那間幾乎要睜不開眼睛地直眨著眼睛。
「我才不會打鼾哩!」雖是如此,她仍是忙不迭地為自已辯解著,說著她忍不住的羞紅了臉,老天,我應該沒擺出什麼不雅的睡姿吧!
「是嗎?餓了嗎?該吃晚飯了,妳睡過了午餐,加上早上在飛機上妳也沒吃早飯,現在應該會餓了。」他說著用手搔搔垂在額頭的幾綹頭髮,善意地朝她揚揚眉。
「唔……還好啦!」雁菱捧住自己的肚子,不聽他所說的話還好,一聽到吃飯,肚子果然咕嚕咕嚕地叫走來。
「我在樓下的餐廳等妳。」琰立說完隨手拉上門走出去,剩下張口結舌的雁菱心有千千結的坐在那裡。
這……這……這簡直是太離譜了。我竟然可以睡得這麼熟,連有人在房間內走動都渾然不覺,真是糟糕啊我!
以最快的速度衝到浴室,她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浴缸中那一池飄著玫瑰花瓣的熱水,毫不猶豫地剝光衣裳洗了個充滿玫瑰花香的澡。
坐在梳妝台前,她邊用吹風機吹乾頭髮邊環顧這個房間,早上進來時已經太疲累了,所以只見到那張溫暖厚實的大床,到現在才有精神好好地打量打量環境。
室內是柔柔的淺橘色調配上極少許的灰綠色,天花板上有種似乎是很繁雜的白色花紋所浮雕出的紋路。床單跟被單都是純白的高品質純棉製品,尤其在角落或是床罩的荷葉邊上更是用白色繡線繡出精緻的花紋。
這在在都只顯示出一件事實,這個叫田琰立的男人是個很有錢的人。只是,哥哥又怎麼會跟田琰立的妹妹扯上關係,還一起出事呢?
將頭髮束成馬尾,她一打開衣櫥就看到自己的衣服都已經被熨燙得極為整齊地吊掛其中。
「唔,這起碼也是有錢人的好處之一,凡事都有專人會做好。這使我愈來愈想念哥哥了。」她拉件T恤加襯衫,套上伸縮牛仔褲,沿著樓梯往下走。
忘了是高一還是高二時,為了第二天要穿的軍訓裙太皺了,哥哥文彬熬夜的為她燙裙子,卻因為失神而使熨斗摔在地上,冒失的她伸手去撿,在手背上燙出了個五角錢大小的疤,而文彬的手背上也有塊較大的疤痕。
※※※
「……他們也到野生動物園去了,藍山及坎培拉的大部分觀光客會到的地點都有人見到他們出現過。」李彤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他只是平靜地敘說著。
「墨爾本呢?」琰立凝視面前水晶杯中琥珀色的液體,聲音沙啞地問。
「他們沒有到墨爾本,應該是直接又從坎培拉回到雪梨,然後搭國內班機到黃金海岸的,小姐是在黃全海岸被發現的。」李彤見到出現在門口的雁菱,他低垂眼瞼地合上手中的卷宗夾。
「從坎培拉開車回雪梨?這是段不算短的行程,他們為什麼不直接由坎培拉搭飛機到黃金海岸?」琰立伸出食指點了點桌面,表情十分凝重。「根據我派出去調查的人說,似乎見到了有其它的人跟他們一起出現在藍山附近,我要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人,還有他們現在在哪裡?」
李彤伸手摸摸頭又摸著鼻尖。「這我倒不清楚了。」
「嗯,或許找出這些人的身份的話,我們就可以解開這些謎團了。」琰立說著執起晶瑩剔透的杯子,將其中的液體一仰而盡。「雁菱,妳準備好用餐了嗎?」
「呃……琰立,你找出什麼線索了嗎?」雁菱坐在他慇勤地為她拉開的椅子,輕聲細語地問道。
琰立自己也坐好之後,抬起頭看到仍佇立在一旁的黃管家及李彤,他露出親切的笑容。「怎麼啦?大夥兒一塊坐下來吃頓飯吧,都是自己人了。」
黃管家和李彤對看一眼,但仍是直挺挺地站在一側。
「李彤?黃管家?」琰立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的看著他們,然後又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到雁菱身上。「雁菱是我的客人,我只希望能安安靜靜地吃頓飯,好嗎?」
在一番遲疑之後,李彤和黃管家才落落寡歡地入座。而面對他們冷淡且有敵意的目光,雁菱只得如坐針氈的扒著飯,而後盡快的逃回自己房間。
倚在陽台望著滿空的星斗,雁菱微微傾著頭的任長髮披散在臉龐,腦海中一片空白的咬著唇。
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我連自己到使是來幹什麼的都不明白。雖說是為哥哥的死因找出兇手,但是找出了兇手又能換回哥哥的命嗎?
哥哥……琇芸……他們究竟其中有什麼關聯,使得分居南北兩個半球的陌生男女卻一同受到傷害而造成傷亡?
還有,這裡的人為什麼要對我充滿了敵意?尤其是那個李彤……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之後,琰立叨著煙出現在她面前。他已經換掉全身那種成功商人所慣穿的三件式西裝,現在的田琰立與其說是個商人,倒不如說是個舒適居家的男人。
黑色套頭毛衣,搭配上燈蕊絨黑長褲,他緩緩的走到陽台,低下頭盯著偏著臉看他的雁菱。
「妳最好多穿件衣服,雪梨的早晚溫差挺大的。」他說著在她身旁的長椅上坐下,瞇起眼睛眺望著遠方黑漆漆的天幕。「還喜歡雪梨的夜景嗎?有時我甚至會懷念起台北的萬家燈火,因為熱熱鬧鬧地擁擠著似乎是中國人的天性,到哪裡都改不了。」
「你常回台灣嗎?」迎著微寒的晚風,雁菱有一搭沒一搭的找話題,因為在這異鄉的土地,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陌生的,打開電視都是外文節目,僅有的一台中文節
目說的又是生生硬硬的廣東話,她只好放棄。
「不,可以說我已有相當長的時間沒有回台灣去了,台灣已經成了我夢裡的故鄉,直到這次我跟著妳哥哥的骨灰回去。」琰立伸出手去拉起雁菱的頭髮,在昏暗的月光下仔細地觀察著。「黑髮黑眼黃皮膚的女孩子,琇芸的頭髮染成淡褐色的,眼珠子也因為戴了彩色的隱形眼鏡而變成藍色。」
感受到存在於彼此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令人喘不過氣來,雁菱故意向後一仰,將頭髮自他手中甩脫開。
「琰立,跟我聊聊你們這種移民子女的感覺好不好?我小時候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在我們升國中的時候,她們全家移民到美國,但是卻因為出車禍而過世了。我還一直記得她到美國之後所寫給我的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信——她說她很不快樂。」雁菱將手搭在欄杆上,遙望著天際稀稀疏疏的星子。
「其實她說得沒有錯,我剛到澳洲時也並不快樂。因為我們被硬生土地從自己生長的地方連根拔起,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從頭開始。尤其在外國人的社會中難免有些人還是會對有色人種有著歧視的態度和排擠,即使到現在,這種現象還是常發生的。」琰立吐出幾口煙徐徐地說。
「噢……」雁菱無話可說地干坐在那裡焦急,一轉頭就接觸到他深沉的目光,這令她幾乎是逃也似的立即調開自己的眼神,因為他那探索似的眼眸竟令她背脊興起了一陣戰慄,心裡有如打翻酒簍子般的叮叮咚咚翻天覆地。
在她還來不及分析心中那股騷動的由來之際,她的下顎已經輕輕地被托了起來,使她不得不和那炯炯有神的眸子相對。
「告訴我,雁菱,妳這雙謎樣的眼睛裡那麼濃郁的憂鬱究竟是為了什麼?」琰立近乎自語地喃喃說著。「我觀察了妳很久,告訴我,妳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不知道。」雁菱試圖擺脫他的手,但他卻堅定不移地盯著雁菱,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我不像你,琰立,我沒有成功的事業,也沒有豪華的巨宅,我有的只是突然死去的哥哥,臥病在床而沒有意識的爸爸,還有一棟快賣掉去抵醫藥費的房子。你問我到底在想些什麼?請問你,我還能想些什麼呢?」雁菱泫然欲泣地撥開他的手,幽幽地背對著他一口氣的說出來。
「說些妳哥哥的事。」
「沒什麼好說的,他很疼我,高中開始就送報半工半讀,退伍之後到公司上班,常常被派出國受訓,沒想到會在這裡送命。」雁菱說完之後,不耐煩地轉向他。「你為什麼一再的要我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回憶呢?田琰立,你到底有什麼意圖?你千里迢迢的將我硬從台灣拉到這裡,難道就是為了聽我的回憶?」
「當然不是,我只是一一的在過濾著所有可能的原因。」琰立扳正雁菱的身子,和她面對面四目相接。「雁菱,我懷疑這可能跟黑道分子之間的爭奪地盤有關係,但是我還不敢十分確定……」
「黑道?!我哥哥怎麼可能跟黑社會的人扯上關係?」
「天安門 事件之後,很多人偷渡到澳洲來申請政治庇護,也有些人在這裡組織幫派,總之這一切都十分複雜,目前我也沒有確切的證據……」
「那你查到了些什麼?」雁菱焦急地追問著答案。
「他們似乎是在躲避著什麼人,而且有人跟他們同行……」琰立沉吟了一會兒拍拍她的背。「早些睡吧!」
直到他走遠了很久,雁菱都還無法自震驚中恢復,是如他所言的,哥哥被捲入了什麼恐怖的事件中了嗎?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緒,雁菱輾轉反側的睡不著覺。
信步踱到陽台,她將雙手撐在陽台上,仰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冷冽的空氣立即令她的肺像灌進一桶冰般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是個陌生的地方,哥哥,我來找你走過的痕跡,你一定要保佑爸爸和我。」
她說完走進房內轉身要關上落地窗,黑暗的室內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響引起她的注意。
還來不及回過頭去,就只覺得頭上受到重擊,沒有發出聲音,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
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雁菱皺起眉頭的想伸手去摸後腦袋那個腫痛的根源,但有個寬厚的手掌卻拉住了她。
「不要動,護士已經幫妳把傷口包紮好了。」琰立低沉的嗓音像塊天鵝絨似的在她耳畔流動。
掙扎了許久才緩慢的睜開眼,雁菱恍惚地看著眼前那個滿臉胡腮的男人,他頰鬢及下巴都已冒出長長短短不一的鬍髭了。
「琰立,我怎麼會在這裡?」清清喉嚨,雁菱用力擠出粗嘎的聲音。「我的頭好痛……」
愧疚的表情升上琰立的面容,他凝視著雁菱蒼白的臉蛋。「告訴我,雁菱,妳記得自己出了什麼事嗎?因為是妳跌倒時絆倒了檯燈,我們才發現的。」
「我也不知道。」雁菱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你出去之後我又到陽台站了一會兒,後來我進房間正要關落地窗時,感覺房內好像有人……」
「有人……你看到是什麼人了嗎?」
「沒有,我正要轉過去時,頭上就被打了一下……然後……然後我就在這裡了。」雁菱舔舔乾裂的唇瓣,一旁的護士立即很善解人意的用棉花棒沾水潤澤她的唇。
琰立的眉皺得更緊了,他做了個手勢,原先靜立在床畔的外國人們馬上一湧而上,七嘴八舌地問了一大堆。
即使沒有受傷,要雁菱去分辨那種帶有濃重澳洲腔的英文就已經夠吃力了,更何況她現在的腦袋腫了一大片,傷口不時地隱隱約約的抽痛。
琰立流利的和那些人員交談,不可否認的,警方的辦事效率有值得稱讚的地方,才短短四、五個鐘頭,警方已經勘察過現場,也在房子的四周做過地毯式的搜索,冀望能找出一絲的蛛絲馬跡。
但結果卻是令人失望的,完全沒有外力侵入的跡象顯示出來。這個事實使琰立又驚又氣,驚的是竟然有人可以切掉他重金禮聘而來的保全專家所設計的層層防護,氣的是這回雁菱受到這無妄之災,要是歹徒潛入琇芸的房間,他只要隨意拔掉任何一根管子,那……「田先生,我想我們昨天接到的那條密報,可能跟這件事有關聯。」胖胖的警官拉拉他橫在啤酒肚之下的皮帶,面色凝重地告訴琰立。
「你的意思是?」琰立的全副精神都被他所吸引。
「我們接到一個線民的消息,他說上個月某些人在港口邊卸貨的時候,正好有一對東方人男女在那裡,其中有個人還帶著相機。我的線民聽到的消息是,老大擔心有照片成為把柄,所以派人出去找那對男女。」
琰立一聽臉色立即呈現灰白,他不敢置信地望著胖警官。「你是說我妹妹他們可能是因為目睹毒販卸貨而被追殺的?」
「我們還在查證中,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啊!」胖警官塞了粒口香糖入口裡,含糊不清地說。「畢竟對付你妹妹和這位小姐的人太專業了,是行家的手法。」
「天……」琰立急得沒法子說明自己的心境,難道真如警官所說的,琇芸和傅文彬只是剛好撞見不該看到的事,而遭到殺身之禍。
「我們先回局裡去了,田先生,你家中的保全系統我們已經完全測試過了,一切正常。」
「謝謝你們。」琰立根本還沒自震驚中恢復過來,他只能沉默地送他們出去。
「琰立,你剛才跟警察在說些什麼啊?」雁菱好不容易等琰立回到床邊,掙扎著坐起來問他。
「沒什麼,雁菱,妳哥哥有沒有打電話或寫信告訴妳他在澳洲的事?」琰立幫她把枕頭拍松,漫不經心似的發問,但實際上他渾身繃得緊緊的等著她的回答。
「沒有啊!」雁菱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避免使傷口碰到枕頭。「啊,有,他寄了張風景明信片給我,他每次出國受訓都會寄明信片給我。」
「除此之外呢?還有沒有別的?」
「沒有了。」雁菱疑惑地搖搖頭,肌膚牽動了傷口附近的皮肉,痛得她齜牙咧嘴。「你問這些幹什麼?」
「沒事。妳好好休息,我先回家處理一些事。」琰立說完交代了看護幾句,隨即匆匆忙忙的出去。
「奇怪,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打我的?」雁菱自言自語的看著窗外,眼前似乎浮現了爸爸跟哥哥的臉,兀自強眨著眼睛,她一再地告訴自己要堅強。
※※※
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琰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盯著床上那個甜美的女郎。謝天謝地,歹徒的侵入沒有傷害到琇芸。他伸出手慢慢地拍著琇芸的手背,閉著眼睛就像是睡著了的她有如天使般的充滿寧靜。
「先生,你相信警方所說的?有人在我們不知不覺中跑進來打了傅小姐?」黃管家滿臉的不以為然,在他身旁的是阿秋和李彤。「簡直是天方夜譚!」
「是啊,姑且不論這房子四周的保全系統,我們都還沒睡,沒有理由我們沒發現有外人的事。況且,幾乎是樓上一有動靜我們就衝上去了,那個人想跑也沒那麼容易!」李彤雙手抱在胸前,緩緩地說道。
阿秋用手扭絞著腰際的圍裙。「先生,到底是誰要害傅小姐啊?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裡……」
琰立舉起手制止他們再說下去。「我也不清楚,但是警方認為有可能是琇芸跟傅文彬撞見了不該見到的事,所以才招來殺身之禍。」
他的話一說完,其餘三個人皆是一陣愕然。
「但是傅小姐呢?她在這裡根本人生地不熟的,怎麼也……」阿秋先提出她的疑惑。
「我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阿秋,雁菱可能得在醫院住一陣子,妳幫她收拾一些東西,我一起帶過去。反正她的身材跟琇芸差不多,妳就從琇芸的衣櫥拿些衣服,我看她帶的衣物可能不夠暖……」靈光一閃,琰立停頓了下來。「老天,雁菱現在所住的房間以前是琇芸住的……」
琇芸成了植物人之後,心疼的琰立不忍心見她無顏無彩地萎縮下去,所以才將她移到現在的房間,因為她目前所住的房間是整棟樓房中采光最佳的一間房。
而原先琇芸所住的房間,經由阿秋整理過後就成了客房,而且就是雁菱今天所住進去的那間。
那麼,歹徒所要襲擊的人未必就是雁菱,也有可能是針對琇芸而來的囉!這個認知令琰立冷汗直流,如果真有人如此積極地要找出琇芸,那麼琇芸跟傅文彬所惹的麻煩大慨也跟胖警官所說的脫不了關係的。
「先生,傅小組住在小姐以前住的房間,這有什麼不對嗎?」黃管家欠欠身子,擋住了琰立的去路。
「李彤,我們馬上到醫院去,我擔心雁菱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如果真的是走私毒品的毒梟所做的,那麼雁菱的處境……想到這裡他真是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到她身旁。
「先生,醫院有護士又有看護……」李彤小跑步地跟在琰立身後,對琰立如此急躁感到不解。
「快,給我……」琰立不耐煩的搶過李彤手中的鑰匙,自顧自的坐進駕駛座,李彤先是愣了一下,但隨即也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我怕雁菱會遭到什麼危險。」琰立說著任憑車子像長了長翼般的幾乎飛也似的在馬路上橫衝直撞。
該死的,我為什麼沒有事先想到這一點?雁菱在這裡根本是個陌生人,怎麼可能會有人要加害於她,除非……陰非是歹徒認錯人了。
※※※
雁菱有些詫異地看著那兩個人,他們不像是醫院中的人,也不像剛才那些警方人員。他們是兩個白種年輕男人,一進門就動作粗魯地趕走剛才那個矮胖的中年女看護,兩人一直嘰哩呱啦的對雁菱說著話。
困惑地盯著他們看,雁菱很想告訴對方自己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但絞盡腦汁才發現自己的英文實在有夠破,連最簡單的「聽不懂」三個字都想不出來。
大概是因為雁菱的沉默激怒了他們,其中一個戴著耳環的金髮男子,伸手將雁菱的手扳到後頭,然後窮兇惡極的逼近雁菱。
使勁兒甩仍擺脫不了他的箝制,雁菱只得驚慌地放聲大叫。另一個棕髮的矮個子焦急地咒罵出一大串話之後,歎身向前,伸手就要摀住雁菱的嘴。
「不要,救命,來人啊!」雁菱左右猛烈地搖晃著頭,後腦勺的傷口不停地碰撞到床頭,令她痛得落下淚來。
有著濃密手毛且有異味的手掌用力的壓在雁菱的口鼻上,她掙扎得幾乎要嘔吐了起來,趁那個壞人不備之際,狠狠地往他的虎口咬下去。
接下來雁菱只覺得自己似乎要凌空飛了起來似的,那個棕髮男子猛甩著手,然後反手甩了雁菱幾耳光,這使得雁菱因為承受不住而跌下病床。手腕上掛著的點滴架也東倒西歪,針頭被拉扯而出血。
聞聲而來的警衛和醫生護士們都行色匆匆的跑了過來,那兩名男子立即拔出腰際的槍枝指向眾人,一時之間氣氛緊繃到頂點。
醫生大喝一聲,和那兩個男子快速地交談著,然後他走進去檢查了雁菱的傷勢之後,他對雁菱和顏悅色地緩慢說著話。
茫茫然地望著醫生淺金褐色的眼珠,雁菱只能抖動著下顎,莫名其妙的看著醫生很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問著相同的字母。
我聽不懂,老天爺,誰來救救我吧!淚水不爭氣地如斷線珍珠般直洩一地,她索性任自己放聲大哭了起來。
「怎麼回事?」突然有人排開圍觀的人牆,很快的擠到她身旁。是琰立!說不出是因為見到他的放鬆還是安心,雁菱不由分說地投進他的懷抱,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琰立,救我,這裡好可怕,他們突然跑進來就打我,而我根本聽不懂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雁菱不顧醫生跟護士要她回到床上去的手勢,她緊緊拉著琰立的袖子。「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噓,我會一直待在妳身邊的。」琰立輕輕地抱起她放在床上,讓護士為她將點滴針頭換掉,他自己則是扶著雁菱的肩和隨後趕來的警察交談。
「田先生,這兩個年輕人說是有人雇他們來找這位小姐拿一個他們遺失了的東西。」警察指著那兩個被手銬銬著而無精打彩的年輕人。
「東西?是什麼東西?」琰立看到雁菱臉上明顯的紅痕,強自壓抑著怒氣。
「這……」警察兩手攤開的聳聳肩。「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要找到這位小姐,跟她拿一樣東西就對了。」
警察當著琰立的面又逼問了那兩個人一會兒,但他們卻什麼線索也提供不了。他們是平日浪跡街頭的小混混,今天一早有人給他們一個好「生意」,就是到醫院去找個女人,是個長黑髮的東方女人,從她那裡拿回一樣東西,這樣他們就可以得到一筆不小的數目為報酬了。
至於是什麼東西,對方沒說他們也就沒問,在外頭混日子的人都知道少問少開口
是保命的守則。是誰僱用他們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搔搔頭,只說對方坐在車子裡,又戴了副太陽眼鏡……看著警察將那兩個惡形惡狀的人押走,雁菱喘著氣的注視著琰立凝重的面容。
「琰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雁菱話還未說完,轉瞬間整個人已經被他緊緊摟住,她驚訝地忘了自己原先所想要講的話。
「幸好妳沒有事,幸好……」琰立將臉埋在她肩窩的如雲秀髮中喃喃自語。
剛才一見到警察和那兩個小混混對峙的情形,使他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旁邊的人加油添醋的向他描述著驚險的場面,他的一顆心卻全都繫在這個柔弱的小女孩身上。
頭緒已經幾乎要理出來了,他可以大膽的判定,琇芸必然是招惹上什麼大麻煩了,否則不會連續的發生事故。
現在他最想知道的是——琇芸和傅文彬究竟是犯到哪條道上的哪個角頭?這件事一天不解決,她的危機也就一日不能消除。
還有雁菱,她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對方似乎跟琇芸很熟稔,否則怎麼會知道她的房間,還誤以為送到醫院來的人是琇芸。
剛才那兩個混混的話未可盡信,因為以他們下手的方式,分明是欲置雁菱於死地,只是拿東西?什麼東西犯得上用人命去換?
「琰立,我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並不認識他們啊!」雁菱稍為掙脫了琰立的懷把,皺起眉的說。
像觸電又像是心跳暫停了一秒鐘,雁菱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依戀琰立寬厚的胸膛。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雁菱困窘地低下頭,但臉上的灼熱感卻沒有褪下去的跡象,反倒是愈來愈灼燙。
琰立憂心忡忡地伸手去摸摸雁菱的額頭。「妳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發燒了嗎?」
「沒有,我沒事。」雁菱暗自禱告自己的臉別再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一邊將頭轉向另一邊。「琰立,我似乎跟澳洲的八字相剋。你瞧,我昨天才剛到,就已經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長長歎了口氣,琰立揚起眉看看她酡紅的雙頰。「雁菱,這不是妳的錯。我想昨晚打傷妳的人和今天那兩個人一定都是有關聯的,只是他們將妳誤以為是琇芸了。」
雁菱很快的轉向他。「琇芸?你是說他們要找的人是琇芸?」
「嗯,似乎是琇芸惹上了什麼大麻煩了。」
「那我哥哥……」
「現在都還不清楚,但根據我目前有的資料,似乎是他們急著從琇芸這裡拿回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東西?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連那兩個混混都不知道,」琰立說著握住了雁菱的手。「雁菱,我想……或許妳該回台灣。」
「為什麼?你不是要我跟你一起去追查我哥哥的死因?為什麼又出爾反爾的要我回台灣?」訝異極了的雁菱睜大了眼睛地反問他。
「計畫更改了,雁菱,妳在這裡極為危險,我目前尚不確定琇芸究竟惹上了什麼人,而妳……」
「我並不是琇芸啊!」雁菱忍不住回嘴頂回去。
「我知道,妳知道,可是並不是每個西方人都能明白的分辨出東方人的面貌。我回去拿衣服時才想到,妳的身材跟琇芸相仿,又是一頭烏黑直長髮,加上妳現在住的房間以前是琇芸的房間……難怪妳會受到攻擊。」琰立像是個極有耐心的教師對待不懂的學生般的細心講解。
雁菱靈活的眼珠轉了轉。「你認為歹徒跟琇芸是認識的嗎?」
「應該吧,只是我目前拿不出證據而已。」琰立說完傾身看著躺在床上的雁菱。
「等妳的傷勢穩定一點兒,我立刻送妳回去。回到台灣,遠離這一切,對妳應該比較好。」琰立一彈手指,看護立即慇勤的倒了杯水給雁菱。
「我不要!」雁菱將水杯往床頭櫃上一放,皺起眉頭的大叫。「我才不要回台灣去!」
「雁菱,我已經解釋過了,妳留在這裡恐怕還會發生什麼危險,所以……」琰立大吃一驚的走近床頭。
「琰立,你不能這樣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對待我。當初我並不想追究我哥哥的死因,是你硬生生的把我拖到這裡;現在我根本還沒得到任何具體的結論,你又急急忙忙的要把我趕回台灣。我不要這樣,既然已經來了,我一定要得到答案。」顧不得傷口拉扯的疼痛,雁菱氣呼呼地坐正身子,翹起下巴頑強地瞪著他。
「雁菱……」琰立聽著她的話,心中也有些動搖。讓她走似乎是個很容易說到,但卻不易做到的事。尤其是她所受的傷幾乎全都是因為被誤認為是琇芸而引起的,這更令他感到不安。
「反正我不是琇芸,他們就算找上我也沒轍啊!」雁菱摸摸還有些腫脹的雙頰沮喪地說:「別的不說,光是他們念的那一長串的英文就要煩死我了。唉……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就算我要假冒琇芸也不成啊,我根本跟她是不同世界長大的人……」
琰立突然轉身望著她,猶豫在心中如噴發的火山般的不斷冒著氣泡。或許這樣行得通,可是相對的風險也提高了不少,這樣做的話,應該可以早點把琇芸跟傅文彬遇襲的原因弄清楚,只是……「雁菱,妳願意留下來幫我一個忙嗎?」琰立躊躇再三才徐徐地開口。「呃,這件事會很危險的,所以……如果妳不想做的話,我也不介意的,妳明白嗎?」
感染到他的慎重其事,雁菱禁不住也嚴肅了起來。「琰立,你說說看。」
「我有個想法,那個人今天沒有從妳這裡拿到任何東西回去,他一定會再下手的。只是他似乎也不知道琇芸現在的情況,所以我想……」琰立在寬敞的病房中踱著步說話。
「你想怎麼樣?」
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會兒之後,琰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開口:「雁菱,我知道這樣做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在目前看來,這可能是最好的辦法了。」
雁菱疑惑地盯著他瞧,心裡納悶著他的意圖。
「雁菱,我想請妳配合我,先假冒琇芸一陣子。這樣的話,或許我們就可以引出那些想找回東西的人。」他頓了頓又接續說下去:「可是不可諱言的,這也有很大的風險。所以……如果妳不想……」
「我願意!」雁菱不待他說完,立刻搶著說。「琰立,既然我人都已經飛到這麼遠的國度來了,如果沒有得到任何結果就要我空手而回,我是絕對不甘心的!」
琰立默不吭聲地凝望著窗外碧朗晴空上的白雲。這麼的相像!沒想到雁菱的個性竟然跟琇芸如此的類似,或許有她的相助,可以讓我早日撥開迷團找到答案吧!
※※※
依偎在琰立的懷裡,雁菱可以感到有許多人在對自己行注目禮,但是她沒有選擇的只能抱緊琰立的頸子,將臉深深地埋入他懷抱。
「琰立,好多人在看我們o也!」她小聲地向琰立發著牢騷,但只是引起他淡淡地揚起眉。
「妳受傷了,我抱妳回家休養,這有什麼不對?」他寬厚的男中音在她頭頂響起,混著淡而有著煙味的古龍水氣息,像網子般地兜住她。
「可是……」
「他們以為妳是琇芸,別忘了琇芸在這社區是非常活躍的。」走到車道的盡頭,琰立朝附近的鄰居們揮揮手。
「噢,可是琰立,我的英文說得很破,他們一定會看出破綻的。」雁菱一聽到他所說的話,心涼了半截。
「這個妳不用擔心,我會告訴他們妳得了失憶症跟失語症,就說是因為車禍還有妳這次受到攻擊的後遺症。」
雁菱偷偷的從他懷中抬起頭,看到那些以金髮碧眼居多的人們都很友善的朝他們揮手,一股很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聽著琰立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還有那股濃郁的古龍水味包圍著自己,使她感覺到安全和舒適。閉上眼睛,雁菱任腦袋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想,只是任憑自己沉溺在被關心的溫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