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邀月 第九章
    暮色逐漸降臨,由天際漸層往上,染上五彩繽紛的各色虹彩,遠處幾點翔游而成行的候鳥,正三三兩兩地飛掠過成排的蘆草菅葉所形成的屏障。

    間或有幾隻離群的沙鷗,輕盈地滑翔著,只有在水面上悄然置喙一點,便又仰衝而上,像抹濃郁的白,在渲酒各色顏料的畫布上,平添一絲動感。

    凌苔號仍像個恬靜的貴婦,神態安詳地泊駐在這河海交會處所積聚而成的小市集外。簡陋的港區只有凌苔號孤伶伶地停在這裡,旁邊只有應需求而產生的一間小小客棧,附設酒肆飯館,再一旁是間小小的雜貨鋪,專販些往來客旅所會用到的物件。

    光度越來越低,行人行色匆匆地在這市鎮中唯一的街道上俯首疾行。空氣中隱隱含蓄著一股濃重的冷意,令所有人都謹慎地閉嘴做著自己的事,即使在路上不期而遇,也只是以眼角相互對望一眼、便又匆忙離去。

    能見度越來越差,往昔這時候,客棧的夥計們便已燃起店門口那兩盞斗大的紙糊紅燈籠,做為往來行旅們燈塔般的指引目標。但今晚,都已過了酉時,客棧的燈籠仍未亮起,整棟頹圮破舊的客棧,在天邊猶存的一抹靛藍中,如個巨大的鬼魅,帶著怪異氣氛地俯視街上突然多了起來的人。

    在某個斜倚在櫃檯旁的男子一使眼色之下,客棧的小二哥,在那位打了滿肩臘肉野味、被肩上重物壓得步履蹣跚的吐番人走出店門外的階梯之後,立即上前去將客棧的門鎖上。

    「官爺,小店內已無官爺所說的吐番人氏。」必恭必敬地來到那位男子面前,掌櫃的低聲說道。

    「嗯,很好,消息可已經放出去了?」

    「官爺,只要是丞相的命令,這裡沒有人敢不聽從。現在小的是不是帶著妻小避到內地?」

    「那倒不必,我們是奉丞相之令捉拿妖孽木紫嫣,據說她就藏身在那艘凌苔號上。」以長長的指甲挑著牙縫中的菜屑,那個被稱為官爺的男子,尖銳的嗓音像利刃鋸在鐵器上,發出令人發毛的聲音。

    「這……小的有個想法不知該不該向官爺稟報……」

    「什麼想法?快說!」

    「這凌苔號乃海涯康家所有。依小的所瞭解,康家船隊有自己所有的港口,他們船隻從不在自家以外的港口靠岸,所有補給及人員增減,全都是在康家領地內辦妥。從未聽聞有在他處停泊的前例,是以這兩日來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紛紛,認為這情況頗不尋常。」

    「哼,這海涯康家白恃曾助皇上肅清沿海民亂,屢次受封為將候,沒想到他卻私置兵力,令人不得不懷疑他是否心懷二心,準備叛亂奪權!」重重地一擊桌面,使得桌面上的酒菜杯筷四處滾落。這名長相白淨,但神態之間顯得十分陰沉的官爺,神情倨傲地說著話,一面掏起罐鼻煙,挑起些粉未塗抹在鼻孔內。

    「這……官爺,海涯康家這些年來,無論是老當家的或是這位少當家的主事,全都相當寬厚行事,體恤下人,至於對皇上,他們一家也是戒慎恭謹自持……」

    掌櫃的話未講完,那官爺橫眉豎眼地瞪著他,握拳往桌上一捶。「大膽,你這刁豎之民,竟然如此袒護那海涯康家一家,若非你跟這海涯康家有所勾結,亦是這批叛逆中的人?」

    「官爺,咱們在這荒郊野地討生活,看事兒是比你們這些個達官貴人們透徹。今日官爺是為何追拿那冷菩薩木姑娘,這客棧裡的人是心知肚明。人在江湖行走,不過是為爭一口氣,討口飯吃,外加點兒的俠義之心。那木姑娘雖不苟言笑,冷凝如冰霜,但她心存慈念,濟人無數。若說她有哪裡惹人非議了,也是她誰人不好救,偏偏花費心思去救個沒用的窩囊廢,浪費了她一番仁心醫術。」

    「大膽,你竟敢如此譏評當今丞相的公子!」

    「官爺,稍安毋躁,聽小的娓娓道來,縱使官爺身統數千精銳,但這江湖上受過木姑娘恩惠的人,又何只數千?即使未身蒙其惠,但在木姑娘義風感召之下,願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豪傑,更是成千上萬,試問官爺應是聰明人,何以想不透這層厲害?」說著話,這貌不驚人的清-男子一使內力,竟然使氣貫經絡,立即使他身上如鹹菜乾般垮在身上的衣物,如有勁風拂撕般地鼓脹翻飛。

    環視著客棧內其他人也是正襟危坐,屏氣凝神地往自己這桌打量情況的其他桌客人,這官爺兩眉一挑,將身後長衣下擺撩起,邁著大步地朝門口走夫。

    「好,本官倒是見識到何謂一丘之貉,沒想到此番受丞相器重,到沿海緝捕那木紫嫣,竟令本官無意間查訪到海涯康家勾結江湖人士,意圖叛變的證據。看來,本官可是槓上開花,得來全不費工夫。」

    「好說,只是小店在此荒僻之地立業,倒也少見烏龜上岸,不料今日卻有忘八鱉自個兒送上門來!」見到那官爺已擺出準備幹架的德行,掌櫃的也運氣凝神,冷冷地瞅著他笑道。

    「大膽!」怒氣衝天地伸手就是一掌,那官爺的掌風在櫃檯上橫掃出一列深淺不同的掌印。

    「果然是個公公,難怪可將這只有娘兒們練得來的陰虛掌,練得如此爐火純青。」哈哈大笑地飄了開去,掌櫃的臉不紅氣不喘,只是神情優閒地在他掌風間穿梭,雖這陰虛掌十分駭人,看樣子也傷不了他一根寒毛。

    對自己在眾人注目之下,如此狼狽地落居下風,那官爺還待再次進攻之際,突然有個小廝打扮的年輕人衝了進來,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他立刻收斂起怒容,急匆匆地尾隨小廝出去,但他在門口前頓了頓。

    「很好,本官尚有要務在身,他日再來討教,敢問閣下尊姓大名?」陰險的三角眼翻轉幾下,他尖聲問道。

    「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君子渡杜述聖是也。」

    「君子渡杜述聖,唔,很好,本官記住了。」狠狠地瞄一眼屋內所有的人,那宦官很快地便走了出去,但在離開這聞名為君子渡的客棧二、五里之後,他突然拉住那名小廝,下了一連串令小廝為之驚異不已的命令。而後他得意洋洋地來到那群全是烏黑夜行裝扮的部眾之前,耐心地等著攻擊時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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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海棠將頭貼近曹曄赤裸著的胸膛,靜靜地聆聽他沉穩且堅定有力的心搏,對那籍由次次噗通而傳來的安定感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伸手環住海棠柔滑如羊脂玉的肩,曹曄對自己那股不知由哪而來的煩躁,感到不安。奇怪,這種像是有事要發生的預兆,令我心神不寧了好一陣子,會是什麼事?

    送走了為海棠診治的木紫嫣,連向以犀利難纏的齊寒谷都已應付過去。凌苔號的補給已完全充足,海棠的高熱也降了,這一切似乎都指向個美好結局——我就要回到吐番,回到我所該歸屬的地方了。

    只要有這應允累世口耳相傳歌謠中的海仙為後,我想今後吐番必可永保萬世太平。別的不提,光是全吐番百姓對海仙的仰慕崇敬,便可收牧民之效,更何況我還可有此心地寬厚的佳侶為伴,真是承天之憐。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屋裡,海棠卻感到不正常的蕩動,將船搖晃得不合常情。已過酉時,凌苔號上巡更水手們的哨音還依稀聽得見,在此情況之下,船舷甲板應該已無人走動,但……

    側耳凝神細聽,除船身晃動之外,還伴有陣陣的金屬相擊聲,這迥異於以往常聽到的聲音,使得海棠一骨碌地爬了起來,很快地將衣物穿妥,來到窗前朝外凝視。

    黑暗的窗外,在突如其來的霧氣掩映中,只依稀分辨得出一團團扭打著的黑影。月暈不時地穿透層層黑霧,將清亮的光輝,以最快的速度在船舷甲板上帶過一筆。

    看清楚外面的情況後,海棠轉身見到已著裝打扮好、拎起長劍、準備拉開門到外頭加入混戰中的曹曄,她恐懼地攔在門前。

    「你——」才剛說出個字眼兒,害怕便令她哽咽。

    「我必須出去,這群人身手不凡,看樣子是有備而來;或許是海涯孤鯊遣人來索搶你了。但我發誓,只要我一息尚存,定然不將你讓與任何人,決心為你戰至最後一滴血流盡。」伸手扳開海棠撐住房門的手,曹曄俯下頭輕輕地以下顎揉摩著她的額頭,淡然地說道。

    被他話語中的那股冷意所震撼,海棠急急忙忙地衝到窗前極目而視,希冀能找到個熟悉的面孔,如果這些人真是哥哥所派來援救自己的人,那麼這場混戰便可終止了。

    但,沒有,那些殺勁凶狠的人全都有著類似的氣質,像是專用來殺人的器具般的冷血陰狠。全然不像由哥哥一手領訓的康家人,有血有肉,有情有義……

    「不,他們不是康家的人!」看到負傷仍不時以牛筋鞭將一群群向他急攻而至的敵人掃進海裡的巴焱,反手一折即將有些敵人的頸骨折斷,海棠長這麼大,頭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陰影,所帶來的詭異氣氛。

    在她驚慌的尖叫中,曹曄欺身來到窗前,看到那個向來因笨手笨腳而被欺負的阿丙,被人一刀劈掉了大半邊的身子時,海棠驚悚得幾乎昏了過去。

    「他還只是個孩子,只是個孩子啊!」被曹曄擁著,海棠低低切切地伏在他懷中哭著嚷道。

    「海棠,在吐番,比他更小而被驅入沙場殺敵的孩子更多,這也是為什麼我必須回去,只有驅逐那班亂臣賊子,吐番的孩子才有未來。」沉重地歎口氣,曹曄將她安置在屋裡,在海棠來不及阻止之下,他已經衝了出去。

    在見到曹曄之時,巴鑫兄弟們驚呼——「保護大王——」而後吐番軍卒們如飲了什麼振奮士氣的仙丹妙藥,全都加倍勇猛地撲向來犯的敵人。

    「哼,什麼大王,不過是一班烏合之眾,快將那女人給我交出來,否則本官今日就血洗凌苔號,殺淨你們這些僭稱王號的叛逆!」頂著月光而立,那宦官身上被噴濺到的血跡,在銀亮的月色下,更顯得突兀可怕。

    一聽到他的話,火氣旺盛的巴焱頭一個就受不了,他不顧兄弟們的阻攔,疾步衝到那宦官前的兩軍對峙處。

    「爺爺我操你奶奶的,也不去撒泡尿照照鏡子,這姑娘可是你有資格說要就要,她是咱們吐番大王之妃,容不得你撒野!」

    「大膽無恥之徒,本官奉欽命在身,原想留你們一條生路,但你等敬酒不吃吃罰酒。來啊,給我殺光這些叛徒,今兒個不論死活,都要給我逮到那女人。」

    在他的一聲令下,兩方兵卒各自捉對嘶喊打殺,瞬間甲板上血流成河,哀號悶叫聲不絕於耳。

    佇立窗邊,海棠的雙眸眨也不眨地隨著曹曄的身影,在那個宦官的步步進逼之下,連連後退。看他辛苦地搶救回被兩個大個子夾攻的阿甲,又揮劍刺退個想偷襲巴淼的敵人,她的心幾乎要從胸口給迸了出來。

    驀然岸間突然傳來陣大火,在熊熊烈焰的照耀下,更顯得甲板上的廝殺情況慘烈。人聲鼎沸中,海棠詫異地看著有群行色匆忙的人們,正努力地將某件龐大的物體由客棧後院運出火花圍繞的馬廊。顧不得替那些人擔憂,海棠焦急得在房裡來口踱步。

    手足無措地坐在床沿,眼尾餘光突然見到枕頭下的那方白絹,她立即掏了出來,盯著裡頭數顆閃有綠光的藥丸,木紫嫣所說之話又在耳邊響起。鴆丹……

    可能是見到曹曄他們全都全力地護衛住有海棠的這扇門,那名宦官幾次進攻都不得手之後,他改而要部屬們引走巴氏兄弟和曹曄,將他們遠遠地隔在重重包圍之外。

    一劍連刺數名吐番士兵後,他大腳奮力一踹,衝進了艙房,在見到嚇了一大跳急急找著地方躲藏的海棠時,見獵心喜地一把執住海棠臂膀。

    「哼,果然不出本官所料,你就躲藏在這艙房之內,只要將你捉回丞相府,本官即是天大功勞一件,從此官仕之途坦順無礙了。」拖著不停掙扎的海棠,那官爺彷彿已見到將來的高官厚祿在等著自己,他大言不慚地說著話。

    在他將利刃架在海棠頸上,出現在甲板後,空氣像被倒進一大桶的漿糊,全都凝結住了。尤其是負傷纍纍的吐番君民,更是如被點穴般的,全都無法動彈。

    相較於吐番人的如喪考妣,那些殺得紅了眼的官兵們,全都不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仍是持武器砍殺著已然沒有力氣反抗的吐番人。

    「哼,現不這女人在我手中,我倒要瞧瞧他們還有什麼戲唱,把這些人全給我關到船下艙房去,等明兒個天一亮,再將他們連同這女人一併解送回京,大夥兒都是大功一件。」看著曹曄他們被押進到甲板下的艙房後,官爺將海棠推進她原先住著的艙房裡。

    「哼,丞相只吩咐將你運回去即可,我倒要瞧瞧你是否一如江湖人所傳般的冷若冰霜,令人難以親近……」伸手想要撫摸海棠的臉頰,在被她張口狠狠地咬了一口後,他臉色大變地揪起海棠的髮絲,一個耳括子眼看就要落下之際,門口傳來倉卒的敲門聲。

    「大人,不好了,有些江湖高手已來勢洶洶,點名要取大人你的……你的……」

    「我的什麼?」被打斷了興致,那宦官極度不滿。

    「你的狗命!」話尾還在空中飄蕩,已有柄長劍隨著話語急刺而來。

    「哼,想不到那場火沒有燒死你們這群謀亂分子,也好,將你們一併帶回京師論處,我的功勞簿上又加一筆!」說著將海棠甩開,他冷笑著和那些人陷入混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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