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地推開那扇厚重的假門,海棠轉動靈活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寂靜的艙房,除了醉醺醺地伏在桌上,打著震天響的鼾聲,沉沉睡去的老管家,再也沒有別人。
大著膽子地跳出那個說起來不甚舒服的夾艙,海棠實在搞不懂,爹跟大哥在這船艙裝這個密室幹什麼?說是密室還太言過其實哩!因為在僅容一人立身的空間裡,海棠站得是兩腳發麻,苦不堪言。
但聽了一夜這些異族人凌虐老管家的惡形惡狀之後,海棠還是忍不住要暗地叫聲好險,若不是老管家情急生智,想到了這個夾艙,現在她已經不知落到是何下場了!
見到臬上擺滿了雞鴨魚肉,各色糕餅小點,立即令海棠感到飢腸轆轆。她繞到門外,打量著那群在船舷邊說著話的外族人,這一瞧之下,使得她將咬了一口的雞腿自嘴裡取了下來,紫眸瞇成了深沉而近似墨黑般的明珠。
「好傢伙,原來老管家所說的引狼入室,就是這些才招募沒多久的船工和水手!」她躡手躡腳地湊近微闔著的門,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些話。
或許是因應越行越擴大後的船隊所需,前些日子以來,康家船隊中添了不少的生面孔,而且以異族人居多。這令得多次哄騙老管家讓她出航的海棠,為之納悶不已。
「大哥,何以船隊中添了許多異族人氏?」
「咦,對這些漢族而言,咱們又何嘗不是異族人?況且現在甚缺人手,多補充些船工,待下個月越苔號竣工下水,我康家船隊才不至於因水手短缺,無法順利出海。」
對古靈精怪的海棠,旅祺一貫是拍拍她肩頭,三言兩語就想打發她,但海棠可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被她這位將她寵得無法無天了的大哥所瞞過去。
「哇哈,凌苔號竣工下水,跟這凌苔號上船工又有何干係?大哥,娘說這越苔號將長泊康家港,頂多只是在沿海巡航。但我聽老管家說,這越苔號船身建構費用,比起當年凌苔號,要多花十萬兩金元寶,這根本和你跟娘說的不合嗎?哥,這越苔號裡可是有何我不曉得的秘密?」
一嗅到丁點兒不對勁,便要卯起勁兒來追找答案,向來都是海棠個性中最堅強的一環,而憑她愛追根究底的態度,也是使她時常惹禍上身,逼得大哥旅祺每每要在又愛又恨、既氣且好笑的情況下為她解圍的原因。
但關於這越苔號的事,旅祺卻總是帶著微笑,三言兩語匆匆帶過,或是隨便找個話題,輕而易舉地岔開話題,將海棠的注意力引開。
而今看到這群叛奪凌苔號的叛徒,竟然是大哥才招募進來沒多久的異族人。這使得海棠更是憋了一肚子氣,哼了半天,卻也還是一籌莫展。轉身想叫醒老管家共商大計,但推了好一會兒,老管家嘴裡咿咿唔唔地嘟噥了幾句,將頭轉個邊,繼續地作他的春秋大夢。
沒轍地跺跺腳,海棠在艙房內來回踱著步子,一時之間倒忘了外頭還都是兇猛的叛徒們。正當海棠絞盡腦汁地找著將凌苔號搶回來的計策之時,甲板上突然傳來陣陣歡呼聲,這使得她不由得將視線往窗外移去,這一看之下,竟教她幾乎要無法順暢呼吸,只因為——
方才一直背對著這方位的高壯男子,此刻突然轉過身來,對著海棠所立的方向,綻放一抹極為溫柔的笑顏。
不像大哥旅祺高大魁梧,壯得像座小丘,配上他深褐髮色和紫眸,海涯孤鯊不論在何時何處,都顯露出一股難以忽視的光芒。
但這位頎長的漢子,卻給人難以漠視的威儀。雖然只是簡單的渾脫帽、翻領小袖衣衫,條紋卷口褲,透空軟底綿拗靴,如同平時長安街頭常見的胡族裝束。但只瞄了他一眼,海棠就感到臉紅心跳,久久不能自己。
雙手按在窗欞前,深深吐口氣地想平靜自己澎湃激動的心情,海棠卻無法控制自己心思,任明媚雙眸不住地往那名男子的方向瞟去。
忒煞俊美的一位男子呵!人言潘安宋玉之姿,應該也不過於此。若有所思地往另側的窗子靠近些,以便可以更清楚地看他,海棠一時倒真的無法將他和那些個個面露凶光的歹徒們連在一塊兒哩!
眉是兩道一字眉,在他眉心深處,緊緊地攢在一塊兒,令他總是顯露股憂鬱味兒。鼻骨隆起,鼻頭渾圓,人中很長,直抵他寬闊且有稜有角的唇。下顎略方,有著清晨來不及刮去的青烏胡碴,這麼一張充滿個性線條,令人總覺得桀驚不馴的臉孔,在配上那對似乎漾滿吊而郎當光采的眸子後,倏忽滅了幾分嚴肅,又多了幾分安詳。
趴在窗台上,海棠幾乎是忘形地盯著那個正在說著什麼,引得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們,響起陣陣歡呼聲的男子,冷不防支拄窗扇的木棍鬆脫,使她幾乎摔了出去。
雖然極力伸手想抓住那根木棒,但她的動作還是不夠快,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木棍在地上彈跳了幾下,而後往那些人所立方向滾過去。海棠一時之間,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全都流光了,她出神地怔了一怔,而後在那些人衝到這艙房之前,飛快地拎起一隻肥燒雞和一瓶酒,趕緊逃回那間狹小的夾艙內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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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擋在前頭的部屬們,曹曄仔仔細細地檢查著窗,一面漫不經心地揉著自己雙眼。奇怪,難道是我看錯了?剛才,在木棍落地的一剎那之間,我似乎見到如水般流轉的金色長絲,在陽光照射下閃閃麥亮……
「大王,可能是風大吹落了木棍。」有人將那根棒子撿起,重新將窗子微開再拄住。環視這算不上寬敞的艙房,除了床幔之外,只有這桌子椅子,還有個醉得唾液四漫的老頭兒,就別無長物了。
挑起眉地走過去,將床柱上的幔帳都掀了起來,來來回回檢視了幾次之後,他這才放心的來到醉得不省人事的老管家身旁。
「老丈?老丈?」伸手暗暗使力兒地推推老管家,誰知在曹曄內心一催,掌風嚎嚎之下,老管家竟像蛇軟稀泥般地滑落地上,仍是好夢正酣似地打著鼾。
至此曹曄雖然已接受是風吹落窗棍的說法,但對那如金波流轉,盈盈漾出耀眼光芒的東西,還是感到納悶。
「唔,將老丈扶到床上歇息,派個小廝好生照顧他,說不定他就是咱們找到母后的唯一線索。巴淼,你找個手腳伶俐些的人監視他,若是他要吃要喝,儘管供應別惹惱了他,否則依軍法處置,聽清楚了沒有?」
「是,奴婢領令。」微微一揚下頜,立即有幾個精壯但臉上稚氣仍未脫的年輕小伙子,四、五人合力將老管家抬上床後,氣喘吁吁的垂手而立。
看著巴淼吩咐完後,那幾個小伙子立即忙碌地收拾著桌上凌亂的食物及酒壺,曹曄突然心思一動——
「慢著,方纔你們可有人藏了燒雞?」
被大王這麼一問,所有的人皆你看著我、我瞧著你,面面相覷半晌都沒有反應。但是他們臉上都浮現了古怪神色,彼此間將眼神固定在白己的腳尖,室內只聽見濃重的呼吸聲此起彼落地響著,靜得找不出其他聲音。
「大王……」跨前一步,巴鑫探察了桌上那個空了的海碗,他轉頭盯著那些被他瞪得面紅耳赤的小廝們,厲聲地對著他們,一個字一個字地冷冷說出:「平常是怎麼教導你們?倘若要吃東西,上廚房去拿即是,不可做這等偷雞摸狗的醜事……」
他的話尚未停歇,那些小廝們已經全都咚通一聲地跪在他面前。「巴大將軍,奴婢們自小由將軍養育,對大王和將軍教誨,從不敢稍忘,絕不敢犯錯,求將軍明察。」
望著那些約摸十二、三歲仍是小孩模樣兒的小廝,巴鑫重重地歎口氣。「你們的父兄皆是隨我出征戰死的英魂,憐惜你們失所恃怙,所以將你們收編為三軍,就是希圖你們將來有番作為,不負你們父兄出生入死的保家衛土,讓你們有家國的苦心。」
「巴大將軍,我等時時刻刻謹遵大王及將軍教導,絕不敢妄自破規,我等沒有偷吃燒雞,還望將軍明察。」似乎是不甘受此冤枉,那群小廝中竟有那較年幼者,已經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了。
在所有人忙著勸那些小孩們的同時,躲在牆後啃著雞腿的海棠,懊悔地盯著手裡的罪魁禍首。真是的,我怎麼沒想到這些人會因多了個空碗而起疑?用力地大咬一口雞腿以洩恨,海棠食不知味地嚼著烤得香嘖噴的雞肉,一面苦思著該如何為這些個小毛頭解釋。
但……這又要怎麼解釋?瞪著手裡已經快哨光了的雞腿,海棠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聽著外頭逐漸沒有聲息,她悄悄地將假門推開條細縫,躲在幔帳間望出去。
才一眨眼的工夫,房內已經沒有那大隊人馬了。只有兩、三個小廝哭脹桃子般紅腫的雙眼,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哼,說是咱們偷吃了燒雞,這未免太冤了咱們。」
「是啊,雖咱們年紀最小,但那些大哥們就不會偷吃嗎?」另一個身著灰衣的男孩忿忿不平地叫道。
「噓,不要太大聲嚷嚷,倘若讓那些大哥們聽著了,難保不會找機會出差使折磨咱們了。」在他們身旁不遠處,有個穿藍裳的小男孩,跳上椅子朝外頭張望了一會兒,這才憂心忡忡地對兩個同伴說道。
「阿丙,咱們兄弟裡,就屬你最膽小,方纔還尿濕了褲子,我諒你也不敢偷燒雞吃!」第一個開口的男童,此刻以譏笑的語氣說著話,還不時推推那個叫阿丙的同伴。
「誰……誰說我尿褲子來著?是阿乙推我一把,害我在甲板上滑倒,所以沾濕了褲子,我才沒有尿褲子!」被同伴奚落著,這個叫阿丙的小孩,將矛頭指向另個穿著同式樣,但顏色為褐的小男孩。
「唉,你們鬧性子,可不要扯上我!」那個叫阿乙的褐衣小孩,說著話突然露出個百思不解的表情。「喂,阿甲,阿丙,你們想想這不是挺奇怪的嗎?既然沒有人偷雞,何以這燒雞會不見了,就算是這床上老爺爺吃了肉,總該有骨頭留下,但咱們誰都沒瞧見那雞骨頭,怪咧……」
「總不會是有鬼吧?」那個阿甲說著還裝出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樣兒,嚇唬著兩個同伴。
耶,我才不怕你這假鬼兒呢!那天我們隨伙夫大哥上長安城逛佛寺,那白布上繪的地獄圖,才是嚇人哪!」
「對,所以咱們不可幹壞事,免得以後下地獄了。喂,阿甲,巴大將軍說咱們得分班隨老爺爺差遣,咱們該如何分班呢?」
「就像平常在大將軍門外候差一樣,分早、午、晚三班行事吧!」摳摳鼻孔,阿甲打著呵欠地說道。
「那……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先值晚班?這船好大,外面又黑,海浪的聲音亂可怕一把!」一聽到阿甲的回答,被譏為膽小如鼠的阿丙,幾乎是立即跳了起來叫道。
「才說你膽小,你倒真應了話兒啦!」阿乙見阿丙那緊張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地揶揄起他。
「誰……誰講的?大將軍也說我年紀小,本來就膽子小,我不管啦,我不要值晚班嘛!」索性耍起賴來,阿丙乾脆坐在地板上踢著桌腳,一遍遍地哀叫著。
「好好,好,莫要驚醒了老爺爺,既然你硬要值這早班和午班,那晚班就我們兩個幫你攤了,只是你可別再出狀況啦。」急急摀住阿丙眼看就要放聲大哭的嘴,阿甲和阿乙一再地叮嚀著眼角掛著淚珠的阿丙。
「好嘛,好嘛!那現在就由我開始值班羅?」
「嗯,我們先到艙房裡去打個盹兒,你可別打瞌睡,要是怠慢了老爺爺,大王可是會以軍法論處,你不要拖我們下水呵!」嘀嘀咕咕地說著,阿甲和阿乙仍再三囑咐。
「好囉嗦,我都說知道了嘛!」在他們腳跟一出了大門,阿丙立即將房門關上,並且拖了沉重的椅子去堵住門,他愉快地拍著手掌。「這樣倘使有人想進來,我便會在最短時間內醒過來,妙極妙極!」
打打呵欠伸著懶腰,這人小鬼大的阿丙來到床榻前,看了看沉睡得鼾聲如雷的老管家,他悄悄地拈住根老管家垂至胸口的鬍子,使勁兒一扯,老管家只是不停地噴吹著自己的嘴唇,壓根兒沒啥反應,這使得阿丙更是大樂。
「呵,老爺爺你莫要太早醒來,我阿丙大爺也要歇息羅,阿甲跟阿乙以為我好欺侮,他們這一出去,必然被揪到廚房幹活兒去,我阿丙縱使被笑為膽小又如何!」
將牆上掛勾掛著的厚襖取下,在地板上為自己鋪了個舒適的床位,再拉件大袍子當被子,阿丙挪挪屁股又搓搓鼻子,不一會兒便已呼呼入睡了。
原本杵在夾艙中懊悔不已的海棠,邊啃著燒雞腿地聽著這些小鬼閒扯淡,在聽到這阿丙的以計智取阿甲和阿乙這兩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後,忍不住興起一股惡作劇之感,朝床上床下此起彼落打鼾的一老一小瞧了瞧,她露出抹頑皮的笑容,悄悄地走出夾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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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搭在桌上,曹曄滿懷讚歎之情地看著眼前的圖,手指不時沿著圖表中奇怪的符號而移動著,在一旁,則有位膚色黝黑,看起來相當矯捷的男子,必恭必敬地回答著他的問話。
「啟稟大王,這些就是凌苔號大致的位置分圖。這船是以榫接釘合的方式接合的,全船不用鐵釘,也非以往用枕榔須繫縛,以橄欖糖泥之的法子,所以更加堅固。至於下方這些都是水密隔艙。」
「水密隔艙?」對那些橫向的空間感到好奇,曹曄的手在圖上標示的這些地方,多停留了幾秒鐘。
「是,屬下請教過船上的一些老船工,他們說這水密隔艙可增加船的抗沉力,尤其是船體的橫向強度。除了可防止艙壁移動,更可使船舷與艙壁板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牢固地支撐著兩舷,因為堅固性加強了,所以能多設船桅、船帆,這也就是何以康家船隊的船越建越大,得以縱橫沿海的原因了。」
聚精會神地聽著解釋,曹曄不得不對這海涯孤鯊的能耐,再加崇敬三分。畢竟他能獨成一方之霸,不是沒有道理!一直以來,航海渡河用的都只是木船,尤其是平底、方頭、方艄的沙船,向來是各民族常用的船隻。相傳是自越王勾踐由會稽遷都琅-時遺留下來的船型,它的特點是宜於行沙防沙,可安然泊於沙灘之上,所以又稱「防沙平底船」。江南的稻米、絲綢等物產,也多用沙船運送。
可以說這種集寬、大、扁、淺特點的大型船隻,已成了江南經濟動脈的最大支柱。而康家船隊加以改良後的沙船,已不純然是著重在捕魚及運輸功能,更重要的是,藉著加有活水艙的設施,隨著船首或船尾上升或下降,活水艙中的水可流入或流出,減少船的搖擺,道使得船的吃水較深,速度更容易控制。
「那這些水密隔艙的功能何在?」明白了活水艙的功用後,曹曄對那兩兩並排,成對稱排列的水密隔艙,感到十分疑惑。
「這……大王,屬下雖然採訪了很久,但這水密隔艙之處,卻是這船上的禁地,任何人非經當家的允許,絕不可擅自闖進水密隔艙內,違者絕無寬貸。」
「嗯,如此說來,這水密隔艙中或許藏有什麼蹊蹺了……」看著那幅這些前些日子混上船來的部屬所繪的平面圖,曹曄更加肯定地說。
因為這凌苔號是何等龐大的建物,但扣除這些已知的艙房和所謂的生活隔層,意即包括廚房、浴廁及船工水手們休息的艙房之外,這圖中還留了一大塊未知的空白地。
但觀察了凌苔號的吃水線,可知這裡頭必然有些文章,而這也是他這幾天來,時時深思的心事。或許,可以從這神秘莫測的凌苔號中,找出康家得以雄霸海涯的秘密!
心思還在這上頭流轉之際,冷不防驀地響起陣殺豬般的嚎叫聲,在房內的眾人都面面相覷半晌,而後曹曄推開擋在前頭的眾部屬們,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抱著那件厚襖,阿丙坐在地板上,扯直了喉嚨尖聲大叫。在門外的曹曄和其他人,正想盡辦法的弄開門時,這裡頭的阿丙,仍只是死命地尖叫,雙眼如死魚般地圓盯,瞪著空中的某一點。
「阿丙……阿丙,你怎麼了?」進屋後,猛然地搖晃著阿丙脆弱的肩膀,曹曄迭聲地問道。
「啊……啊……啊哇嗚!」手指顫動連連地指著空中的啞然發出粗嘎的嗓音,阿丙對曹曄的再三詢問,恍若未聞地如陷入狂亂之境。
眾人順著阿丙的手指望過去,只見一隻全身光禿禿剩下骨架的雞,赫然以展翅之姿,雄赳赳地朝著他們拉長只剩雞冠的細瘦頸子瞪著。
被那隻雞的突兀樣子瞪得毛骨悚然,再加上一旁的阿丙仍是死命地雞貓子鬼叫,整個情況使得在場所有人感到詭異難測的恐怖。
「住嘴!」左右開弓地連打了阿丙兩個耳光,待他因為這突來的驚嚇而閉上嘴時,曹曄這才面色稍緩地蹲在他面前。「阿丙,這雞骨有何好怕的,快些去洗把臉,別再惹得其他人訕笑了。」
「大……王,阿丙並……並不怕這雞骨頭!是……是……」渾身打著哆嗦,阿丙結結巴巴的連說了十餘字的是,就是擠不出什麼內容來。
「是啥?你這小子說話幹嘛吞吞吐吐,再不乾脆些,當心我賞你頓苦頭吃!」急躁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巴焱火氣十足地一掌就猛烈地捶在阿丙脖子根上。
翻著白眼,阿丙欲言又止地看著巴焱,又轉向正好整以暇等著他答案的曹曄,他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咄,好端端怎生哭了呢?快說到底是出了啥事?」
「四弟,你就別催他,讓他好好調平氣息再說。」拍拍巴焱的肩膀,老三巴淼笑咪咪地勸說著自己的兄弟。
「赫,三哥,你不知道這些小毛頭,整天調皮搗蛋胡搞瞎鬧,莫不是自己自床上滾下來,摔疼了才哭的哪!」
「三將軍別要冤了我阿丙,雖然打個小盹,但阿丙自始至終都是睡在這地板上,阿丙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搶老爺爺的床和被子。」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一聽到巴焱的話,他連淚痕鼻涕都來不及擦,可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雙拳緊握地衝到巴焱面前,理不直氣倒壯的像只小公雞般的尖聲為自己辯駁。
「是嗎?那這隻雞骨頭又是怎麼回事,這雞總不會莫名其妙,自己跑到這屋頂上吊著吧?」挑起粗濃的眉峰,巴焱話中是濃濃的疑問。
「那,阿丙我也不曉得它是怎麼跑到那上頭的,方纔我睡著時,那雞分明就不在那裡,可能是那個像黃金般的仙女偷吃的!」搔著頭,阿丙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聲,而終至聽不見,看到眾人莫名其妙且不以為然的模樣,他低著頭踢踢地板,然後漲紅了臉大叫。「我就知道你們必然不會相信,但我阿丙對天發誓,我真的瞧見那個小仙女啦!是真的,你們要相信我嘛!」。
和巴家兄弟交換著眼光,曹曄扶住了阿丙肩頭,認真且嚴厲地盯著他。「阿丙,你把才纔所見到的,全部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倘若有半點不實,本王就罰你三個月苦工,明白了嗎?」
「是,大王。」怯生生地看了看巴家五兄弟那不可否置的表情,阿丙吞了吞口水。「大王,適才阿丙和阿甲阿乙說定由我值早班,因為看到老爺爺仍酒醉未醒,所以阿丙……阿丙就想偷個懶,睡他個小覺……」
抬起頭看到巴焱瞪著自己的銅鈴雙眼,阿丙很快地又垂下頭:「阿丙正夢到跟阿甲阿乙兩位哥哥在草原中騎馬趕羊時,卻覺得有東西在啄著阿丙鼻頭,而且越來越痛,所以我睜開眼睛……看到……看到……」
似乎對自己所瞧見的東西不敢確定,阿丙怪異地搖頭晃腦,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好奇怪,像是金絲……應該是用黃金做的吧!可是人怎麼會有黃金做的頭髮?怪哩!還有她的眼珠子,竟然不是黑或褐,而是亮晶晶的紫色,亮閃閃的,當她對我笑時,好似兩顆渾圓的琉璃珠!」
聽到阿丙的話,曹曄和巴氏兄弟全部不約而同地倒抽了口氣。黃金發絲?紫色眼珠……假如這小子不是胡說的話,那是指這艙房中有這麼個奇異的人存在?但是,在哪裡呢?
似乎意會到他的想法,巴鑫立即指揮著那些水手,全員出動地搜找著這小小艙房中的每一寸地方。
「巴大將軍,這床頭有個不小的夾艙!」伸手按到了個機關,有個船工興奮地大叫,這使得眾人很快地聚集了過去。
粗魯地推開擋在前頭的任何人,抽出腰際的牛筋鞭,巴焱根本是踩在那些水手們身上,一路跌跌撞撞的來到那個狹隘的夾艙之前,歪著脖子地打量這個空無一物的小小空間。
「這是幹啥用的?這麼小,連人都躲不了!」伸手打打那堅實的隔間,巴焱呶呶不休地嚷嚷著。
走過羅列於後的其他人,曹曄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個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之處的空隙般夾艙。
「原來是這樣……大王,阿丙剛才所見到的仙女,就這樣突然一閃的不見了,原來她是回她的房間去了。可是,這會兒她又到哪裡去了呢?她一定是仙女,我從來沒見過那種白得像雪的臉蛋和手,大王,如果你瞧見她了,便可知我阿丙沒有扯謊!」自顧自地走到夾艙和曹曄之間,阿丙仍然喋喋不休地說道。
伸手推開阿丙,巴鑫往前跨了幾步,拉著曹曄便往外走,他撮起唇發出一串尖銳的哨音,立即有十來個手持精鋼打製刀劍長矛的衛兵們,飛也似地朝這個方向跑來。
「保衛大王安全,老三,你和老五將大王送回主艙去,注意別令任何髒東西衝撞到大王。」神色自若地指揮著弟弟們將仍不肯就此離去的曹曄架走後,他面色一整,變得十分冷峻,兩眼似冰刀般地刮過每個人的臉。
「傳令下去,非經允許,任何人皆不可靠近此間艙房。」沉著臉地說著,看到仍是吻吻噓吹地嘖著口水的老管家,巴鑫莫可奈何的搖搖頭。
「大哥,這老頭兒……」指指仍睡得人事不知的老頭兒,巴焱大剌剌地一屁股坐在床沿,等著他的決定。
「唔,眼前我也沒了主意,現在根本無法確定這阿丙所言是真是假……」
「巴大將軍,阿丙他膽小歸膽小,但從不扯謊!」一旁的阿乙以袖子抹去幾乎垂到唇上的鼻水,很有義氣地護在阿丙面前說道。
「是啊,大將軍,阿丙他也沒那個膽子去偷燒雞頭吃……會不會就是那妖怪偷吃的?」摳摳鼻孔,阿甲也慢條斯理地晃過來。
正想再追問下去,冷不防斜地射出幾枚栗子,叮叮咚咚地敲打在阿甲那被求統一而理的大光頭的頭殼上,一時之間,令他疼痛得四處抱頭鼠竄。
「哎喲,哎唷,好痛,救命啊,疼死我了!」忙著閃避那一顆顆不知打哪兒來的栗子,阿甲哀嚎著在房內如熱鍋上的青蛙般活蹦亂跳,眼下一個不留神,踩到栗子跌了個狗吃屎。
雖然室內還有不少人在,但那些栗子彷彿長了眼兒似的,誰也不砸,淨挑東奔西跑的阿甲打。
「唉唷,仙女,仙女你饒命啊,我下次不敢胡扯了,仙女,好心的仙女,別把我打成滿頭皰啦!」撞到了床柱,阿甲抱著床腳嚎啕大哭地抽抽噎噎叫道。
說也奇怪,在阿甲這麼扯直喉嚨求饒之後,那些如平空出現的栗子,竟然全都停止了攻擊,令得房間內的人嘖嘖稱奇,卻又摸不著頭緒。大人們一個個如被施了定身術般地杵在那裡,至於阿乙跟阿丙,則是興高采烈地撿拾著那一顆顆圓亮的栗子。
極為可怕的沉靜,如融在空氣中的毒素,很快地麻痺了所有的人,連原本還蹲在角落分著栗子的阿乙和阿丙,都嚇得將栗子一扔,緊緊地抱成一團。因為——
笑聲,甚是輕柔的笑聲,如微風輕拂過銀鈴,激揚出清脆的音韻,緩慢、集中且深沉地貫入每個人的耳膜。
有些人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撫平手臂上突然全豎了起來的寒毛,更有些人已經上下兩排牙齒,硬生生地連連打著架了。有的人往後一倒,似袋米包般地頹然厥了過去。
像是空氣突然被抽光了似的,每個人都身不由己的想掙脫那種似乎都要直取性命的窒息感,但卻誘彈不得,大夥兒臉色發白地僵在那裡。
突然傳來一聲歎息,而後是濃郁的橘子香氣,越來越濃的香味,使每個人感到萬分詫異,不知過了多久,有個船工嚷著受不了,急著衝出去小解。在他打開門,迎進滿室的陽光和充滿鹹腥味的海風後,那如魔障般的壓力才倏然解除。所有的人都像是逃命般,爭先恐後地朝門口湧去,令得許多人卡在門上,進出不得地爭吵了起來。
揉揉惺忪的眼睛,老管家紅著鼻頭白床上坐起,眨眨他幾乎已瞇成條縫的老花眼,莫名其妙地看著門口人堆。
「喲唷,敢情你們是打算把這門給擠壞啦?怎麼這麼急性子,大夥兒一個個慢慢來,可別把這用上好烏婪木所做的門給擠壞啦!」捻著白鬍鬚,老管家踱到那群仍咒為著彼此的水手和船工前,老神在在地說著。
「老人家,咱們是怕要慢了一步,可就要被妖怪給生吞活剝了!」
「是啊,老頭兒,我勸你還是快跟我們逃命去吧!」
「對,對,誰知那妖怪會不會噬人!」
在那些人心惶惶的你一言我一語中,老管家輕而易舉地就拼湊出所要的答案了。
難怪會把這些個化外之民嚇成道德行,雖然海棠小姐是自幼以中國習俗傳統長大的女孩,但無論任何人,只要一眼見到她燦如黃金般的髮絲,柔潤冰雪般潔白的肌膚,還有神秘似貓般閃爍流離的雙眸,很少有不被嚇到的。
原本還在擔心,究竟該將這個亮眼的海棠小姐藏到哪裡去,但觀看眼前這情勢,海棠終究是露了臉,這凌苔號雖大,可是在汪洋海面上,如果這伙兒歹徒起意要徹底搜船,不出三、五天,這凌苔號還能有多少藏身之處?
況且這些盜匪既然敢公然劫船,可見已不把海涯孤鯊的威名放在眼裡,如果再讓他們得知海棠是康家當家的最寵愛的么妹,恐怕不太妙!
一來這船上生活枯燥乏味,再者海棠容貌可愛,身材玲瓏,倘若他們之中誰人懷有惡念,憑自己一個古稀的糟老頭,即使想保衛她的安全,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各種念頭在腦海中飛逝而過,轉頭看見牆角樑上垂露的一絲金絲,幾乎要將這位老管家給嚇出一身冷汗。而面前這些呶呶絮絮的吐番人,仍你一言我一語,妖怪妖怪的嚷個沒完沒了。
看到那絲金絲又抖動了幾下,老管家很明白海棠那小妮子的脾氣又要犯了。從她還是個紅咚咚的嬰兒起,就看著她長大,對她的個性怎麼會不瞭解,眼前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還是嘈雜得令他心焦。
這可怎麼辦?這海棠自幼最痛恨的就是人家對她外表投以側目,這些人不只少見多怪,還將她當成了妖怪,這下子她非氣壞了不可!
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老管家捻著斑白長鬚,一步三歎地踱來踱去。驀然,眼角瞥見這次出航前祭海用剩的香枝金箔,這下子有個大好計策不請自來地躍進腦袋瓜,他歡喜地拍著手掌,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嚇,我還以為是什麼事,你們說的敢情是我康家船隊上的海仙?」瞄瞄那角落,半露張臉朝這頭張望,海棠那巴掌大的臉蛋,早已是寒霜滿。
「海仙?」巴鑫大手一揮,將那些個好奇的部下攆出去,揚起眉峰地盯著老管家。
「是呵!呃……巴將軍,你可知這康家船隊何以縱橫東海和南海,所向無敵?」
「難道……跟這所謂『海仙』有關係?」
「巴將軍真是智勇雙全,這麼輕輕一點就通了。」笑著大送高帽子,老管家對著朝他瞪大眼睛的海棠努努嘴,做了個稍安毋躁的手勢。
「老人家過獎了,但不知這海仙……」將老管家迎到桌旁坐定,巴鑫立即提起酒壺,慇勤地為他斟著酒。
「哦,海仙,是啊,這海仙啊……」瞄瞄牆角已沒有海棠的蹤影,老管家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一面在腦海裡絞盡腦汁地想著開脫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