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舷呢?」焦急地在甲板上來回踱步,在聽到腳步聲時,旅祺連頭也不回地沉聲問道。
「啟稟當家的,前舷的阿方跟阿丙都說他們被人打昏了,他們也都沒瞧見姬-姑娘走出艙房門一步。」來人朗聲說完之後,便往後頭那些交頭接耳中的同伴走去。
「這麼說來,姬-姑娘就這樣活生生地自咱們這條船上失蹤了!」大喝一聲,管家走近那些竊竊私語的水手之中,嚴厲的目光掃視過之處,有的水手都嚇得立即噤聲。
「管家,近來船上發生許多詭異之事,先是鬼跡出現,再來是姬-姑娘失了蹤。我們在猜測,是不是咱們做了什麼事去觸犯到海神了?據說海龍王不喜歡女人上船,而當家的將姬-姑娘帶上船來……」
「咄,這是哪門子理由啊?若說只因這姬-那姑娘是女人這回事,那老朽我倒要請問諸位,那海棠小姐可是自她是個奶娃兒,就隨咱們老當家的上船至今,可也從沒聽說出過啥差池的,這你們又要如何說哪!」氣沖沖的站了出去,老管家的話立刻如投進平靜湖面的巨石,引起了軒然大波。
環視那些不停竊竊私語的部屬,旅祺眉頭不自覺地又皺成死結了。難怪他們會這樣人心惶惶的猜測,換做是其他任何人,也難保不做這種想法。自從姬-上船以來,前前後後發生了不下數十次的鬼跡事件,伴隨那些黏膩的稠狀深色異物而來的,是水手們寢食難安的傳言。
彤-!都是彤-幹的好事!重重地伸拳在桌上使勁兒一捶,在震天價響聲中;他心情沉重地注視著那些因此而噤若寒蟬的部眾們。
「沒有什麼鬼跡不鬼跡的,只是一些海鳥叼食的藻類跟海蟲。現下最重要的是趕緊找出姬法姑娘的下落。」中氣十足地說著,旅祺心裡也不怎麼有把握。
水手和家丁們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是茫茫然的表情。原先是為了要在午夜出航,所以由旅祺這位當家的率領全船大大小小的家丁和水手,在岸邊擺好香案祭拜,祈求能出海順利,更重要的是能早些找到被劫持的凌雲號,救回他們衷心愛戴的海棠小姐,將那些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趁當家的赴京接受皇上賜宴封賞之際,把防守薄弱的凌雲號給挾持走了的劫匪們好生修理一頓,以免被他們滅了海南康家的威風。
但橫互在眼前的狀況卻令他們無所適從,誰也抓不定主意。畢竟這鬼神為天,他們即使饒是所向披靡,以驍勇善戰著稱,但面對這無法揣測的鬼神之說,還是只有閉上嘴巴的份了。
由那些浮動的瞳孔中盡現的害怕和茫然無措的表情,旅祺拉回他凌厲的目光定定地盯著眼前在眾人頭頂上飄揚著的虎鯊旗,舉臂將香案上的香爐執起,朗聲面對示人沉聲說道:「今日我康旅祺誓師北討,倘若神靈應允,則令我利箭人此香爐,永以為記。」
將香忙奮力一拋,再接過小廝遞過來的弓箭,援弓飽滿,破勢疾射,噗嗤一聲地自香爐正中心穿過去,而後牢牢地釘插入掛滿虎鯊旗的梔桿。
在高高的梔桿上那瞭望台中的水手,靈巧地拔起方才旅祺祭祀後插下的三炷香,如猴子般順桿滑溜而下,飛奔到旅祺面前,驕傲地將仍冒著裊裊香煙的香枝呈現給旅祺。
無需多言,將香枝高高舉起,令所有在場的人能清楚地看到後,由他們不約而同爆發出的吶喊歡呼聲中,旅祺明白自己已經達到目的了。
「諸位弟兄們,雖然有些小麻煩發生,但諸位千萬不可因而喪志,我……」示意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之後,旅祺正想乘機給予精神講話,用以鞏固民心,但此時另枝船梔上的了遼望台,卻傳來了陣陣尖銳刺耳的哨音,令旅祺立即抬起頭。全船的人鴉雀無聲地聽著旅祺和那名斥候者之間,哨音往來傳遞的消息。
三步並作兩步,旅祺一面在腦海中消化著斥候的意思,另方面自腰際取出塊碧綠的虎鯊牌朝那群面色凝重的部屬一揚,眼波一轉,那些人馬上各就各位,戒備滿滿地等著旅祺的下個命令。
急促地衝到船舷畔,望著斥候所指的那個方向,旅祺眼神變得專注而深邃。
霧,還是掩映稀疏地忽濃忽現,遠遠地由霧氣急速竄來的方向,有艘小小的白舟正緩緩地朝這個方位漂流而來。由於霧氣濃厚,很難以肉眼辨視舟身上頭是否有任何人跡。
時間在緊張中分分秒秒流逝,在週遭靜得連身後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聽見的情況下,旅祺雙手搭在船舷,緊緊地握著舷緣,連手背都已爆出片片青紫的血管了。
冷冷地盯著看不出動靜的小舟,旅祺嘴裡仍不停歇地和斥候的水手,你來我往的交換著消息,發出長長短短的哨音。
漸漸地,小舟如破霧而來的白箭,重重地觸及到越雲號船殼。伸手要身畔的人散去,旅祺將以麻繩編結而成的繩梯凌空一拋,繩索在空中滑出優美的弧度之後,筆直地朝小舟垂了下去。旅祺立即撩起長袍,準備攀梯下行。
「當家的!」水手們一擁而上地拉住他的手腳。
「少爺!」管家也神色大駭地拖住了旅祺的衣袍。「少爺,這麼危險的事由咱們這些下人去做就好,你可千萬不要以身試險。」
「放手,我要親自下去瞧瞧,如果只是干坐在後頭等著部屬為我出生入死,我有何顏再去號令他們?管家,這是我的責任,你放手讓我去探探那小舟上有何奇特之處。」心平氣和地說完之後,旅祺溫和但堅定地推卻開管家的手,擺脫掉那些急切的水手和家丁,他朝海面上一跳,隨即攀住了繩索,迅速地往下降。
在管家那深深不以為然的目光中,和水手家丁們擔憂的表情裡,旅祺亦是忐忑不安,但又好奇得緊地緩緩接近那艘隨波漂動著的白舟。
緣著繩索輕輕踩在舟上,待那陣動盪和搖晃停止後,保持著平衡的姿態,旅祺小心翼翼的朝覆蓋著一方淡紫絹絲的前方靠近。
約莫看得出來是個隱隱約約的人形,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花香,在淡紫絹絲四周,是各式各樣奇珍異卉,整艘白舟上瀰漫著一股詭譎難測的氣氛。
旅祺凝視瞇起眼觀察了一陣子,皆不見有何動靜。他一面緩緩地調理氣息,一方伸手輕輕地揭起那方絹絲——簡直無法形容出自己內心的波濤洶湧,旅祺只能怔怔地盯著那如瓷器般光華溫潤的容顏,正在月色輝映下,散發出月牙銀的光耀。
是姬-!這個念頭一傳輸到旅祺腦海,他幾乎要忍不住地歡呼出聲了。霧,仍是忽而迎頭襲來,忽而迅速逃逸散去無蹤,蹲在那裡傻傻地盯著沉睡中的姬-,旅祺只是靜謐地笑彎了嘴角,對頭頂上傳過來的詢問聲卻充耳不聞。
在船舷邊的管家、眾家丁和水手們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連連呼喚都得不到旅祺的答覆之後,便有幾個膽子大些的人,和那些救主心切者,全都一古碌地跳到海面上,再游近小舟,扶攀著小舟,弄清狀況而面面相覷之際,他們只得朝越雲號招著手,嘴邊亦吹出尖銳的哨音相和。
胳臂粗的繩索凌空飛出,掉落在海面後,由那幾個水手拉著綁在舟舷畔。那些吆喝著的家丁和水手們,以槓桿原理拉著宛如出水芙蓉的白舟,上了越雲號。
書 香 @ 書 香 www.bookspice.com 書 香 @ 書 香
扶著癡癡迷迷的旅祺跳下白舟,管家立即要人去找來略懂醫理的老皮。這平常總是道岸貌然的老皮,伸手拎搭在姬-的手腕,凝神閉目思索了一會兒,再翻翻姬-的眼皮,他站起來朝管家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吸了些蘭芷散。」
「蘭芷散?」揚起花白的眉毛,管家湊近他問道。
「嗯,這蘭芷散是吐番國傳的香劑,多是祭司祭神時施用的劑散,沒想到在這中土沿海,竟然也會出現!」
大概是老皮說時的神態頗不尋常,所以管家立即將他拉到旁邊,遠遠躲開那些好奇的水手和家丁們。
「老皮,你說這蘭芷散……」
「我以前聽師父提過,這蘭芷散是一種強效的麻藥,基謂上是百花香,嗅聞到的人,輕者癡呆聽令於人,重者昏睡,但基本上是不會對身體有大害。」
「哦?但你似乎還有什麼話沒說?」
「呃,這……」老皮欠欠身子,像是考慮了許久,這才下定決心的望著管家。「管家,實不相瞞,江湖中傳說這蘭芷散有一獨特性質,雖然未經證實,但傳言越來越盛,無風不起浪,我疑那傳言或許有幾分屬實。」
「你說。」管家輕輕地說,滿是皺紋的臉沒有表情。
「蘭芷散宜女不宜男,女人嗅吸越多,陰柔越盛,無傷己身,反倒可以激發其陰柔本性,宜夫益子。但這蘭芷散若被男人吸聞過多嘛……」
「怎麼樣?」這下子向來老神在在的管家,再也沉不住氣地一把拉住老皮的衣襟,焦急地追問著。
「男人為陽,倘受此陰氣過盛,將岔走經脈,使其陰陽不調,久之損及臟器,雖不死亦傷重。」
「難道無其他方劑可解此毒?」
「呃……這麼多年來只聽過幾例,只是眼前……」望望略微恢復了的旅祺和仍沉睡中的姬法,老皮面露難色的躊躇不語。
「老皮,眼下咱們都是為了咱們當家的好,你若知道什麼解毒之法,就快些說出來吧!」
「管家,不是我老皮不肯講,只是這……這……」被管家一再搖晃之餘,老皮還是猛然的搖著頭。「這實在是太違禮悖禮了,我……我……」
「老皮,眼前是救少爺較要緊,還是管他什麼禮不禮的重要。」煩躁地來回踱步,向來沉穩的管家顯得毛躁。
「這……這……」看到管家如此的堅持,老皮伸手搔搔花白的髮絲,這才接著說下去。「大約三十年前有幾例,據說某大門派的嫡傳大弟子某回私闖師父練功房,打破了秘藏的藥罐,因為吸人太多蘭芷散而功力盡散,後來為了自救而聽信傳聞,與其師妹發生苟且之事,玷辱師門。後來聽說那位小師妹因而珠胎暗結,被逐出師門後,潦倒而死,當時已身懷六甲……」
奇怪的看著渾身不住顫抖著的管家,老皮雖然感到詫異,但還是聳聳肩地繼續說下去。「其實這陰陽合一確實是解蘭芷散之毒的唯一辦法。」
「那何以?」聞言猛然抬起頭,管家滿眼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絲,像要捉狂似地扯著老皮的衣襟。
「唉,造化弄人,雖說是男女陰陽合體可解這蘭芷散之毒,但先決條件是這合體的男女,都已吸入蘭芷散,這樣女方體內的蘭芷散可將陽男的蘭芷散陰柔之氣,逕行吸附人體。那位大弟子即是忽略了這一點,所以造成這雖以挽回的悲劇。」
重重地擊打著船舷,管家兩眼泛出幽幽精光,他陡然地轉身面對莫名所以的老皮。「這蘭芷散的餘毒可有可能全部解除?」
「嗯,一般而言這蘭芷散是很難清除乾淨,但亦聽說曾有對俠侶,利用高深功力逼住毒索,再借由次次合體之法,解清餘毒。而且據說從此功力大增,但他們夫妻卻已看破世事,隱遁深山叢林去了。」
「這麼說來,要想解這蘭芷散之毒,除了陰陽合一之外,別無他法了?」
「正是。管家,眼前我最擔心的是當家的亦吸進蘭芷散,而且依我研判恐怕不少,再這樣下去對我康家……」
「你有什麼高見?」
「因為當家的吸進太多蘭芷散,所以他呈現出癡呆狀。以後每隔半年,他癡呆的時候會增多,清醒的時閒逐漸減少,直至變成終日癡傻為止。管家,你認為……」看到管家心事重重地踱著步子,老皮抬起頭往那堆人聚集的方向望去,卻沒料到背後有只枯爪似的手,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了他的咽喉。
「咳、咳……你……」還未吐出句完整的句子,老皮的身體已全然軟癱。而後拖著他清-的身軀,管家將他拖到船的另一邊,輕輕往下一送,老皮便如塊石頭般地掉進海面下,在霧色深厚的子夜時刻,只激起了微波漣漪,而後便失去了蹤跡。
「陰陽合體……在我隱忍了這麼多年之後,總算讓我等到解答當初失敗的原因了!苦不是陰錯陽差之下,現今武林哪有那些後輩小子們專擅的餘地?陰陽合體,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看來,是老天爺要令我時來運轉啦!哈哈哈,我楊金源總也熬到這一天了!」
轉睛見到仍是癡癡傻傻地坐在那裡盯著姬-傻笑的旅祺,他原滿是殺機的雙眼,立即閃爍狡詐的光芒。
「唔,這小子還不能除去,至少我還得利用他來除掉海中的那個怪物。嗯,再讓他多活些時日吧!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又何需急在這一時?」自言自語地說完,他伸手整整自己的衣襟,急趨地來到旅祺和姬-身畔。
「管家,當家的仍是昏迷不醒,姬法姑娘亦是如此,我們要不要請皮大夫……咦,皮大夫呢?」
「喔,皮大夫已經下船去找藥了,你們先將姬-姑娘跟當家的送回房去。」不急不喘地吩咐著,管家楊金源收起原先的慈眉善目,冷冷地交代。
「那今晚還是要開航嗎?」
「那是當然。」
「可是,如此一來,皮大夫的藥……」
「唉,你們這群豬腦袋,咱們康家船隊的驛站水陸皆有,你們窮緊張個什麼勁兒?倘若不快些去追討回凌雲號和海棠小姐,後果有你們受的!快去起錨,出航!」
在他權威式的吆喝之下,家丁和水手們手忙腳亂地拉起沉重的錨。趁著霧夜,越雲號揚帆駛出泊停的港灣。
書 香 @ 書 香 www.bookspice.com 書 香 @ 書 香
渾身如同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上漂游般放鬆舒適,隨意地轉個身,姬法發出了滿足地喟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依舊是熟悉的景物,她將手枕在臉頰下,出地回想起那個荒謬的夢境,對那幾乎要栩栩如生的記憶,感到極度的迷惑和不解。
他明明是康公子,卻辯稱自己是叫「彤-」……太奇怪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被強行擄至這越雲號也已經近大半個月,為了打發她漫漫等待的寂寥時光,有時是旅祺自己,有時是他下令由管家或其他人代行,領著姬-在這龐大得如個城堡的越雲號參觀。
看過了那些設想周到,幾乎要令人忘了自己是身處汪洋大海上的設備,姬-已然是讚不絕口,但由管家口裡,她這才知道;比起行蹤不明的凌雲號,這艘已大得令人咋舌的越雲號,仍只是小巫見大巫。
「因為凌雲號是我海崖孤鯊的根據地,規模自然非此艘用以衛戍船隊的越雲號所可比擬。」帶著驕傲的表情,管家曾不只一次的這麼告訴她。
在這越雲號上頭既然有如此仙境般的地方,何以旅祺從來都沒帶我去參觀過?那遍地皆是珠玉寶石鋪陳,奇花異卉爭妍的世外桃源……
正在想著那個令她大感興趣的地方時,門上傳來清脆的敲門聲,她立即跳下床披件外衣即打開虛掩著的門。
「姬-姑娘,有沒有打擾到你休息?」雖然口裡這麼說著,但門外的旅祺卻沒有離去的打算,仍是靜靜地佇立在那裡,儒雅地微微欠了欠身子,雙眼倒是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姬法猛瞧。
抬起頭望向已近中天了的太陽,姬-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已睡過了大半個早晨時光,她突然羞紅了臉,讓開身子請進旅祺。
「沒有的事,不知是否因為夢魘纏擾終夜,竟使我這一睡便已到日上三竿。」為他倒了杯猶溫的釅茶,姬-雙手捧茶到他面前,一面自嘲地搖著頭。
太過專心於自己的思緒之中,旅祺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接取那杯茶,雙掌不自覺地覆蓋在她柔細靈巧的柔荑上。
由掌中所傳來的溫潤今他為之一震,因而差點將茶水整杯潑倒,是以他慌慌張張的站起了身子,正想致歉之際,船身突如其來的大晃動,使那杯荼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胸口,但顧不及胸際那片濕漉漉的水漬,他伸手將眼看要如房內許多東西般飛蕩的姬-攬進懷裡,而後縱身一躍,跳到艙門口,依傍著粗大的柱子,喘息著等待這不尋常的動盪結束。
害怕得失去血色,姬-緊緊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心有餘悸地自他懷間悄悄地睜開原嚇得緊閉了的雙眸,迷惑地瞪著那些杯壺被褥,全都以滑稽突兀的角度,散落在艙房內的各個角落中。
「康……康公子,這是怎麼回事?」雙手搭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姬-簡直是傻了眼般地顫聲問道。
「嗯,或許是船殼撞上礁塊了。放心,越雲號是艘十分堅固的船,不會有問題。」伸手輕輕捏捏姬法那僵硬冰冷的手,旅祺試圖微笑地安慰著她。
另方面,他的腦海裡卻如同有著雷達搜索般地回想著這附近海域的位置圖。不可能啊!這一帶的海底都是坡度緩降的平灘,從來沒聽說過有暗礁的存在……
對彼此貼得這麼近,感到赧然,姬-忸怩地想掙脫他的懷抱,但旅祺卻仍像是沒有知覺般地站在那裡,臉上露出了怪異的表情。
「康公子?康公子?」出聲輕輕地在他耳畔喚他,姬法對他身上傳來的那股混有陽光和海洋氣息的味道,感到陣陣眩然。
終於意識到姬-在叫著自己,旅祺這才如夢大醒般地回過神來。他狼狽地鬆開雙手,正想開口為自己唐突佳人的舉止辯解之時,又是一陣強烈的震動傳來,令他身不由。
己地撲倒在地,而且很不巧的,連帶地也將站立不穩的姬-絆倒,壓在他高大的身軀之下。
因為他的鬆手而感到溫暖突然遠離,姬法尚來不及為自己這種嗒然若矢的心態,找到合理的解釋之前,這一波波似乎沒有止境的撼動,又將她掃回了旅祺懷中。
害怕將嬌弱的姬-壓傷,旅祺雙手雙腳著地,以自己的身體為頂,牢牢地守護在姬法上方。
「你有沒有受傷?」背上傳來重重的一擊,旅祺轉過頭去,皺起眉頭瞪著那把騰空飛起,因撞擊到他而碎成小木塊的凳子。
「沒有……康公子,你在流血,你受傷了!」驚叫著伸去撕裂自己衣袖,姬-手忙腳亂地將衣料壓在他不停淌著血的太陽穴。
「沒什麼大礙。姬法姑娘,你方才說昨夜有夢魘?」對自大清早醒來後,便一直縈繞腦海的疑問感到不解,好不容易忍耐到晌午,他終於按捺不住地想來尋求答案。
彷彿作了個很甜美的夢境,他只記得自己下降到那艘白舟之中,揭起那方紫霧般的絹絲方巾,見到了安詳酣眠的姬.在那一剎那中,他只覺得沉沉壓在胸口的那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但接下來他就完全沒有印象了,只知道今兒個一大早醒來,便覺得通體舒暢,似乎是狠狠睡了三天三夜般的適意快活。而這種感覺,是自父親臥病以來,便沒有過的情形。
連連找了幾個隨侍身畔的小廝來問,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使得旅祺心中感到不安,但眼前更重要的是,他得找出姬活自艙房中失蹤,卻又由外海睡在小舟中漂流回越雲號的真相!
假借為他察看傷口,以避開他炯炯有神的雙眸。姬-對他專注柔和的紫眸,感到既新鮮又訝異。雖然以往在佛。寺中便常見到海棠姑娘明媚的紫眸,但她從來沒有想到,這樣一對少見的紫眸,竟有如溫暖的波濤之洋,會有令人想不顧一切的縱身沒頂的吸引力。
不自覺地舔舔乾燥的唇瓣,姬-盯著他耳畔的須角,緩緩地開口:「那是個頗為怪異的夢境……我一直告訴自己;那只是我在胡思亂想的結果。但它太真實了,真實得如同真的發生過一般的鮮明。」
「哦?」感覺到船體的晃動幅度變小,雖然仍不時傳來輕輕的波動,但旅祺一個翻身坐正身子,將姬-輕輕一拉,便擁進自己懷內,一面戒備謹慎的伸手護著她的頭。
坐在旅祺腿上,依偎在他胸前,姬法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地發起抖來。自幼生於官宦之家,及長又人宮為-妍公主侍婢,在她這多舛的十八年歲月之中,從沒有跟個男人這麼靠近的經驗。
那種既興奮又害怕的感覺,使她的心如騰雲駕霧般的忽上忽下。對這陌生的悸動,她全然不知該如何因應,從來沒有人告訴她,也沒有人教過她,令她好生迷惘。
頭頂上傳來清喉嚨的聲音,這才將姬-由神遊太虛般的幻覺拉回現實。抬起頭望進充滿關切之意的眼睛,姬-坐直了腰,詫異地打量著他——「明明是你啊!可是為什麼你又要否認你即是大名鼎鼎的海涯孤鯊康旅祺呢?」更湊近他,近得彼此的鼻尖都快觸碰到對方的地步,而後又突然拉開彼此距離,如此反反覆覆的觀察著旅祺,姬-發出串長長的歎息。
「康公子,你可曾聽說什麼人叫彤-?」抿抿唇,姬法狐疑地問著,抬起頭卻被旅祺的臉色驚嚇得立即住嘴。
「誰告訴你彤-的事?是誰?誰?」渾然不覺自己在做些什麼似的,旅祺捏住姬-纖細香肩,使勁兒地不住搖晃,使頭上的釵鈿花紅掉落一地。
「康公子!是你啊,是你將我帶到那個人間仙境的處所……」看到旅祺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姬-怎麼也說不下去了。因為,昨晚他發狂般歇斯底里叫嚷著自己不是旅祺,而是彤-的狂暴神情記憶猶新,這使得姬壇趕緊打住這個話題,但旅祺卻絲毫沒有放過這一話題的打算。
「人間仙境?你倒是說說看,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用力做幾個深呼吸,藉以平息心中的激動。而後旅祺揮揮手,冀望就此趕走那股源源不絕的怒氣。但聽到彤-的名字所帶來的影響,卻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
小心異翼地瞄著旅祺餘怒未消的臉龐,姬-吞了吞口水,而後才輕聲地啟口說下去:「夢境中我醒來之際,便已身在那人間仙境內,飛瀑流泉、奇花異卉,各色鳥雀嗚叫……地上,都是以貴重的珠玉寶石鋪陳,可說極盡豪奢之能事,即使是在以驕逸奢華著稱的前隋皇宮,或當今大唐宮禁之內,也未必有如此奢靡的做法。」
兩眼圓睜地盯著姬-許久,腦海裡一直思索著她舫說的內容,在陣陣隨海浪波搖中,他這才頜首要姬-繼續說下去。
「而後便是康公子的出現……」微偏著頭凝神細思了幾秒鐘,姬-無奈地搖著頭。「我著實不明白,康公子你何以要生那麼大的氣?每當我喚你為康公子之際,你便是暴跳如雷地狂嘯著……說你不是旅祺,而是彤-……但,我再怎麼想都想不通;你就是康公子,康公子就是你,不是嗎?」
至此大致明白所有的事情了,彤-,又是彤-搞的把戲。望著姬-那疑雲籠罩的五官,旅祺臉上的凝重退減了幾分,他漫不經心地拍拍姬-的手背。
「我明白了。姬-,那只是你因太勞累而產生的幻覺夢魘。我即是我,以後別再叫我什麼康公子,叫我的名字吧!」
想到彤-若聽到姬-對他而喚出自己的名字時,那種被忽視而備受打擊的樣子,旅祺忍不住有一絲報復的快感油然而生。總算,我也扳回了一城,彤-!
「但是……」還想再詢問他那仙境般的地方,究竟是隱藏在這越雲號何處,姬-話未說完,門已經砰然一聲地被由外向內猛力踹開。
進來一見到蜷縮在旅祺懷中的姬-時,神色匆匆的管家怔了怔,但隨即恢復自若的態度,他急趨向前,伸手攙扶住被他看得羞紅了臉的姬法,一面不著痕跡地隔開旅祺和姬.「少爺,船底裂了道頗大的縫隙,你要不要出去瞧瞧?」
湊近旅祺,管家臉上雖堆滿笑容,但笑意卻未滲進他閃動森冷光芒的雙眼。
「裂縫?怎麼可能?這附近並沒有任何礁石岩塊,沒有理由……」望著被管家帶開的姬-,旅祺過了好一會兒才將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冷冷地將姬法推到床的那邊去,管家岔開雙腳地站在旅祺面前,臉上的表情是怪異的倨傲。
「沒有理由的事已經發生了,現下那些水手跟家丁們都像無頭蒼蠅般的團團轉,你還不快些出去?」
心不在焉地伸手抹把臉,旅祺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站了起來。不知道為了什麼,他就是不想離開姬法,一心只渴望能接近她……
但腦海中似乎有另個聲音催促著他:康家船隊是他的責任,他必須將康家船隊的安危放在生命的第一位。這個自幼即無時無刻壓在肩上的重擔,此刻又明顯的將他的理智找了回來。
深探吐出仍積鬱在胸口的那口氣,旅祺伸手順順衣袍上的皺褶,等他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恢復到原來的桀驁不馴。朝姬-彎身行禮地打了個拱,而後他邁著大大的步伐,轉身即迅速地消失在門外。
目送他的背影直至看不到之後,姬-這才將目光收回來,卻正好接觸到管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管家,還有什麼事嗎?」順著他的目光往下溜,看到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裙,姬-只得訥訥地伸手拉直衣裳,不太自在地沒話找話說。
「姬-姑娘,老朽有件事想請教。」
「管家請說,若姬-知道之事,必然不會隱瞞。」
「姬-姑娘,老朽一直很納悶,究竟姑娘是如何由這越雲號出走?又是如何會在失蹤近兩個時辰後,由小舟載著漂回越雲號?」
越聽管家的話,眼睛睜得越大,姬法雙手摀住自己的胸口,連連眨著眼望著管家。「慢著,管家,你意思說姬-我曾經失蹤。」
文風不動地定在那裡,管家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不錯,昨夜近子時,據巡更的水手來報,似乎有外人侵入越雲號,我們搜索全船之後,發現沒有任何損害,只有姬-姑娘你不知去向。」
吃驚使得姬-的嘴圈成了大大的○型,她眼波流轉在房內四處找著著力點,最後還是困惑萬分的轉向管家。
「失蹤?我……」
「嗯,最奇特之處是昨夜姑娘你回來之際,身染濃郁之蘭芷散香氣,老朽想請教姑娘,何以會沾染這西域奇毒?」
緩緩靠近姬-,管家眼神中透著某狂亂的因子,像是非常執著於要得到答案,他一步步地朝姬-進逼。
「蘭芷散?我……抱歉,管家,我壓根兒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記得昨夜尚想多繡些手帕之際,油燈兒突然滅了,而後……而後……」
「然後如何?」焦急地扭住她的手腕,管家氣喘吁吁得連上唇的鬍鬚都被他濃重的氣息,吹拂得不住翻滾。
被心裡那股莫名所以的懼意所影響,姬-忍不住地一再往後退。很奇怪的是,原本總是慈藹老爺爺模樣兒的老管家,此時卻是像只即將要狩獵前的猛虎,令姬-背脊竄起陣陣寒意。
「當我醒來時,便已在此房內了。」
「這當中你去過哪些地方,難道你全無印象?」
「呃……我不確定自己到過哪些地方,甚至連自己有沒有真正的踩上那人間仙境都不明白了……」想起恍恍惚惚中似乎真去過的幻境,姬-苦笑連連地回答道。
「人間仙境?」這四個字令管家的聲音提高了幾度。
「嗯,那裡有瀑布由天而降,淙淙流水有著氤氳瀰漫著……呃,是硫磺水,花木扶疏爭妍向榮,奇珍異獸漫步其間。那裡的地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珠寶金玉,閃閃發光,說是仙境,即使不中,亦不遠了!」閉上眼睛細細回想那如夢似幻的境地,姬法綻露一抹朦朧的笑意掛在嘴角。
「地上鋪滿珠寶金玉……」聽到姬-的形容,管家的眼睛突然射出貪婪之光,直嚥著口水地盯著她。
「最奇怪的是旅祺……管家,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旅祺,也就是你們少爺,他竟然說自己不是旅祺,這不是很奇怪嗎?」
「嗯哼……」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管家示意姬-隨他走到窗邊。「姬法姑娘,你……你確定見到的是我們家少爺?」
「是啊,分明就是他。」順著他的手勢望去,她頷首。
「而他帶你去的地方,就是你所說的那個仙境?」
「是,可是他又口口聲聲說他不是旅祺,而是叫……叫做彤-?管家,你可知這彤-究竟是何意思?」
伸手一擊手掌,管家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原來如此,看來那批珍寶並沒有消失,全都讓老頭子弄給他了!」
「管家?」被管家的話搞得一頭霧水,姬-尾隨著管家,追他追到門外。
但神情萬分專注的管家,對她的追喊似乎未聽聞般,不住地以自己的手掌互擊,興高采烈地走遠,令姬-只得怏怏然地返回自己艙房,對那些如迷霧般困擾著她的謎團,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