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悔廳居驃影堡之最東處,是驃影堡人最少涉足之地,一向是用來處罰罪犯或誤入禁地的闖入者,由於堡規甚嚴且人人自重,再加上驃影堡地處隱密,防衛森嚴,要入侵驃影堡是難上加難,所以說,莫悔廳很少有使用的機會,如今卻連堡主都在,那代表事情嚴重了。
當然,龍吟蝶自沉溺於能見到驃影堡主的喜悅裡,並未覺察出舞影和殷泛陽異乎尋常的正經神色。
驃影堡主——江湖人不知其來歷卻又名震武林的神秘人物。她就要見到「他」了!龍吟蝶想及此,不禁加快了腳步,希望能早一點看到「他」。
吟蝶從來沒有過這種奇怪的心情,大概是好奇心使然吧!她對「他」有些不一樣的感覺,期待和幻想……她無暇去分析此時的念頭,便被一陣哀嚎聲吸引住了。
「堡主,是我錯了,是我不對,請您大人大量,放小的一條生路……」話聲甫落,兩個響亮辣辣的巴掌聲已然響起。
老天啊!幹麼這麼使勁?!會痛啊!龍吟蝶一進門便瞧見了這場景,逼真生動的畫面令人彷彿有身歷其境之感,她不自覺地摸摸臉頰。
她拿眼一瞧,只見一個小伙子跪在地上哭天喊地,顯然正在求饒。
氣氛異常凝重,大有風雨前的寧靜味道。
突然傳來低低的笑聲,打破了靜肅——
好陰沉的笑啊!她循著這令人生畏的笑聲,找到了它的主人。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一身的黑衣。闐黑是龍吟蝶最不喜歡的顏色,幽暗沉重,總讓人覺得沒有生氣。但黑衣在他身上竟是如此完美相配,無懈可擊,彷彿專為他所創,完全烘托出他卓傲冷絕的神秘氣息,也修飾了他瘦削高挺的身軀……龍吟蝶將眼睛向上移,想看清此人的真面目,無奈他背對眾人,因此只能看到他披散在後的火紅頭髮——火紅的……頭髮?!
龍吟蝶以為這是自己長途跋涉,太過勞累以至於眼花了看錯,她揉揉雙眼,定睛一看——天啊!真是如火鶴一般的紅啊!她毫不掩飾地打量著,直到對方似有若無地瞄了她一眼,她才收回視線。
「這麼卑賤的屈服,豈不丟了雲飛山莊的臉?!」幽冥地獄的蕭寒語聲再次由他口中逸出。
「堡主,饒命啊,我是受人脅迫,不得已——」
「受脅迫?!」語氣儘是鄙夷不屑。「既然有膽擅闖驃影堡,就該知道會有何後果。」
接著又是森冷一笑,他緩慢地轉身,火焰般的發跳動詭譎的冷意,龍吟蝶不由自主地再次凝神,想一睹那人的廬山真面……咦?!她傻眼。不相信期待已久的真面目竟然隱藏在一張半掩的面具之下,吟蝶的心情頓然跌到谷底。
這麼說來,江湖上的傳言是正確的嘍!驃影堡主的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但——他為何要這麼做呢?
「我是不得已的……放過我……求你……」
龍吟蝶的注意力再次放回眼前這個哀聲討饒的小伙子身上。
他究竟犯了何罪,居然怕成這樣?再看看四周,人人噤聲不語,好似此事已成定局,她不禁感到疑惑。
「你該知道惹火我的下場只有——死。」
曲跪在地的人聞言彷彿遭到雷殛。「不——」
死?!太誇張了吧?縱使有滔天大罪,也不該如此草率奪人性命,再說,他也已道歉認罪了,知錯能改,他又何必非要置人於死地不可?如此草菅人命,眾人居然毫無爭議,連一向樂於助人的舞影竟然也只是默默地看著他聲淚俱下而無動於衷?!
吟蝶天生好打抱不平的性子此時繃至最高點。
「喂!」龍吟蝶的聲音在靜肅的廳內乍然響起。
眾人皆驚訝地看著她。
花舞影和殷泛陽則是面面相覷。
吟蝶何時跑到廳前的……花舞影頭痛地想。
龍大郡主卻無視四周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一心只想對這些人「曉以大義」。
「他都已經跪地求饒,表示他已有悔過之心了,何必非要取人性命?」
「吟蝶……」花舞影低聲喚她,無奈小妮子因太過專注,而充耳未聞。
不為所動?很好,龍吟蝶燥氣陡然上升。「堡主,你難道是以殘暴而揚名天下嗎?」開玩笑,嘴上功夫她可是行家,她得意地瞥向他——
話說得這麼明白,看你還不放人?!
不料事與願違,他僅是瞟了她一眼。「拖下去。」
好一副無關痛癢的口氣。
「是!」守衛不敢怠慢,立刻押著人迅速消失。
龍吟蝶氣極,正欲破口大罵,卻讓殷泛陽早一步摀住嘴。
「堡主,吟蝶尚小,且初次至驃影堡作客,冒犯之處,請您別放在心上。」花舞影接收到好友的訊息,立刻向前解釋。
面具下的臉依舊不苟言笑,他倏地轉身離去。
有如一陣疾風。
「可惡!」花廳裡傳來聲聲咒罵。
一男二女正坐在石椅上,遠處看來似乎在欣賞庭園中爭妍的花兒,和諧的美感卻讓人給破壞殆盡。
「太可惡了!」又是一聲咒罵。
花舞影優雅地端了一杯香茗至好友面前。
「吟蝶,你都罵了一個時辰了還不累啊!坐下來。休息一下,這杯上等鐵觀音給你潤潤喉。」
好茶是用來品嚐的,可惜,對於正在氣頭上的人,昂貴的茶品只能被當作水來牛飲。殷泛陽心疼地吞吞口水。
「都是你啦!」龍大郡主渴意消除後,顯然又要開罵了,而對像正是在莫悔廳上阻擋她直言的殷泛陽。
花舞影的眸光同情地瞥向日影。
「我又怎麼了?」善良老百姓坐在這也有事?日影殷泛陽一臉無辜。
「還說沒有?!」龍吟蝶開始嚴厲的指控——
「一條人命啊!真不明白你們是怎麼想的,有什麼罪值得讓人賠上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身為一堡之主是該有威嚴,但不該使用這種殘酷的方法啊!若他的雙親健在,他們如何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你們身為四堂堂主,不但沒有勸言直諫,反而阻止我,任由那男人絕然離去?!」真是,想到她就有氣,虧她對這男人第一印象還那麼好。
「氣還沒消啊?」殷泛陽伸出手來可憐兮兮地說。「都讓你咬了一口了,還沒消氣,好痛啊!」
花舞影斂眉淺笑。日影反應倒挺快的,認識吟蝶不到一天立刻摸清了她的性情,懂得用苦肉計。
果不其然,龍吟蝶原本杏眼圓瞪的模樣,馬上被歉意所取代。
「對不起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失控,平時我不會這樣的……」都是那個臭男人,無視於她的存在。她替自己的失常找到合理的藉口。
「對了,你們堡主叫什麼名字啊?」每次那男人、那男人的叫,挺麻煩的。
「雲御風。」他老實道。
雲御風……她在心裡喃喃地重複。
好特別的名字——但是一點也不適合他。
雲和風給人感覺是飄逸、柔和、帶有一絲溫暖的……和他給人的冷漠完全不搭軋。尤其是他帶有嘲諷的口吻,一如寒冬將至的冷意,滲入她的四肢百骸。
綜看他全身上下,唯一稍有暖意的,便只有披散在後的紅髮了。
「他一直都是這樣嗎?」她想應該沒有人是生來即如此冷漠,他一定受過某種創傷,才造就今日這般性格。
就像她的兄嫂——上官紫翎不也是如此?
花舞影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殷泛陽,才幽幽地開口:「你心裡必定對堡主的不近人情感到不以為然吧!」
吟蝶點點頭。
「其實堡主是個很好的人,很難相信是不?外界的繪聲繪影都是因為他們不知事情的真相,卻妄加下斷言。你知道嗎?剛才莫悔廳上的小伙子就是此次潛進驃影堡內下毒的人,因為他一時貪圖富貴權力,卻害了驃影堡內許多人命喪黃泉,身為堡主的他看到手下一個個因中不明之毒而倒下卻束手無策,他一定得這麼做。」
哦,原來如此!那麼他並非是自己眼中冷血無情的人嘍!不知怎地,吟蝶郁躁的心情已然降溫了不少。
可是聽舞影這麼一說的話,那她剛才在廳上表演的直言勸諫,在眾人眼中豈不變成潑婦罵街了?
「哎呀!你們怎麼不早告訴我!」這下丟臉丟大了!
殷泛陽仍是一臉無辜。「還說咧!誰知道你一下就溜到最前面,舞影叫你也不理,不問清楚就罵,好在我及時堵住你的嘴,要不你不知又要抬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道理了。」
這麼說也對啦!她無言反駁。
難得龍吟蝶有這麼「受教」的時候。花舞影更加起勁地說道:「說真的,你剛才嚇死我了,完全沒考慮場合,要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要在驃影堡多留些時日就別闖禍,我可不想親自送你離開。」
「離開」這劑藥可下得真猛啊!明明知道吟蝶對驃影堡充滿好奇,要她在還沒對它喪失興趣之前就離開,豈非要她的命?!
果不其然——這麼愛玩的蝶兒乖乖落網了。
「不要啦!人家才剛來就要叫人家離開,我不要——泛陽哥哥,怎麼辦?」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兒的,連路都尚未摸熟就要趕她回去,叫她怎麼回去向人炫耀?!
殷泛陽當然明瞭舞影只是在恫嚇她,好讓這頑蝶收斂點,但是他忽地微微一笑,心裡已有個計劃成形。
「好,既然你不想走,泛陽哥哥教你個留下來的辦法……」說完便勾勾手,龍吟蝶馬上意會地附耳過去。
殷泛陽在搞什麼鬼?花舞影忽爾冒出了不祥的預感。
「謝謝泛陽哥哥,我一定謹記在心。你們聊,我先回房了。」她一溜煙已不見倩影。
「泛陽……」花舞影有些擔心地開口。
殷泛陽則瀟灑一笑。「放心,咱們等著看好戲吧!」
今日,龍吟蝶難得的起了一個大早。她從送早膳至她房內的僕人口中得知舞影正忙著盤察堡裡中毒的人,以便瞭解中毒的原因,著手進行解毒的工作。所以,她決定不去吵舞影,讓她專心地完成工作。而她,好不容易來到了驃影堡,當然不能讓自己虛度光陰嘍!
「該做什麼事來打發時間呢?」
你故意在堡主面前受點小傷,那麼以他負責的個性,一定會留你直到傷癒,才會讓你離開。
嗯……龍吟蝶撫撫下巴思考片刻,昨日殷泛陽教她的妙計即刻躍入腦中。那可是攸關她是否能繼續留下的關鍵哪!
就這麼辦!她很快下了決定。此時雲御風應該是在驃影堡後的那竹林裡吧——如果泛陽哥哥沒說錯的話。
不過……她突然想到最現實的問題——她不認得路。驃影堡這麼寬廣,連她自己所住的花廳客房都無法指出正確位置了,更何況……唉!罷了!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就當欣賞風景,反正這裡景色不錯,不輸江南的湖光山色,江靜潮落,如果運氣真背到在堡裡也會迷路的話,就隨便拉個人來問問便是了,拖拖拉拉實在不像她的個性!
她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出了花廳。
逛了許久,除了看到來來往往、工作忙碌的僕人外,就是些亭園樓閣,說什麼竹林,根本連一根竹子的影子也沒瞄到!
毒辣的烈陽居然也跟她過不去,害她香汗淋漓。眼前有座涼亭,她索性坐了下來。很不淑女的拾起雲袖,大力大力地扇風,以驅散惱人的酷熱。
她順便想像大雪紛飛的冬天——望「雪」止「熱」嘛!吟蝶真是太佩服自己的機智聰明了。
皚皚白雪、皚皚白雪、皚皚白雪……
「嗯?」她望向茂盛的林木,很平靜,連風都沒有。
是不是自己熱昏了,居然看見樹葉在動?!她揉揉眼睛,不巧又讓她發現眼前的樹叢有不明物體竄動!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跟了上去,經過了冗長的林蔭小道,終於,一大片竹林呈現在眼前。
「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正是她此刻心情的最佳寫照!拍拍身上塵土,她準備繼續未竟的計劃。
微弱的暖風吹送著些許的聲響,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只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曝在陽光之下。
是他!龍吟蝶一下就認出他來。除了那副昂然偉岸的身軀外,還有一頭跳躍舞動的炙焰紅髮。
雲御風出神入化地舞著劍,感受劍氣和風自身邊呼唳而過。縱使汗水潸潸滴落,他也渾然無所覺,一心沉醉於筋骨舒展的快意中。
只有在舞劍時,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算是個人!是個活生生、有感覺的人!除此之外,恐怕已沒有任何事物能激起他心靈的波紋。這一切都拜雲飛山莊所賜!
驀地,他臉上泛起一記陰寒的笑,銳利的劍鋒朝竹林另一方筆直刺來。
「啊——」糟糕,被發現了。吟蝶不禁驚呼出聲。
「是你。」雲御風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他該不會一氣之下殺了她吧!「呃——閣下寒暄方式真……特別呀!」她假意堆笑,身子卻往後移了數步。
雲御風一語不發地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嗯!這樣好多了。龍吟蝶滿意地目測已離開她一尺的雲御風。面具下剛毅的線條讓他更顯孤傲冷絕,但,她不怕。
「你的劍舞得真好,已經苦練許久了吧?」
雖然吟蝶只會一點皮毛輕功,但從小常看大哥練功的關係,使她一眼就能識出他的武功修為非凡。
他漠然地瞥她一眼,旋即收束劍鋒轉身。
連理都不理她?他一定非常生氣。不行!她不想被趕出驃影堡。龍吟蝶準備再接再厲。
「喂——」
「別靠近我。」他冷冷地開口。
「啊?」連她靠近也不准,真這麼生氣。
龍吟蝶頓然感到委屈和洩氣,想到自己一個人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的郡主,到了這裡居然這麼討人厭,居然還得為了讓自己留下而卑微至此,可惡的是眼前這個臭男人竟一點也不領情,還排拒她於千里之外……
算了,被趕出去就被趕吧!反正她又不是無處可去。多的是人奉上錦衣玉食請她去享用……這些都是事實,但,為何她竟感到有點失落呢……她失神地跟著他傲然卻孤獨的背影,渾然無所覺四周已有動靜。
他汗濕衣衫,一定是剛才舞劍時太過激烈,瞧他,連髮梢也微微滲汗了,不擦乾,很容易受風寒的!龍吟蝶掏出羅帕,輕輕靠近他。
「離我遠一點——」話甫出口的剎那間,他已接住她下墜的身軀。「該死!」
原來是他所豢養的銀貂傷了她。
「我只是想替你拭汗……」她無辜至極的話漸漸消失,柔荑仍握著白素絲帕。
直到意識喪失的前一刻,她還在想:完了,他這麼生氣?!看來她非離開不可了……
驃影堡坐落於一神秘孤島,由於它的隱密難尋,以至於江湖中人雖欲窺見一斑,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
所有關於組織的一切事物皆在驃影堡決議,在其周圍便是日、月、花、水四堂主所居之處,分別為日廳、月廳、花廳與水廳,各自獨立,自成一局。而驃影堡之後則有一大片竹林,隱於竹林之中即為堡主雲御風的寢居——影主居。
雖是一堡之主居住的地方,卻沒有其他四廳繁複的格局,除了主屋,便是大片翠綠盎然的竹林。
平時,此地根本杳無人煙,對驃影堡人來說,影主居就如同「禁地」一般,除非必要,否則絕不涉足。
但是今日影主居卻一反常態的多了兩位「不速之客」。
「龍吟蝶怎麼樣了?」殷泛陽立在床側,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心裡的一絲笑意卻洩漏了他的心情。
花舞影注意到了。她放下龍吟蝶的手,先抬眼看他,再偏過頭望向站在窗口遠凝竹林的雲御風……頓時,她瞭解了殷泛陽眼中閃爍的笑意。
你是不是……她以眼神傳達自己的懷疑。然後,殷泛陽欣然地點頭。
只要配合我就行了!殷泛陽無聲的訊息又傳來,她立刻會意。
「舞影,吟蝶怎麼了?怎會無緣無故不省人事?」笑意一退,殷泛陽立刻換上擔憂的神色。
「嗯。」花舞影清清喉嚨。「如果我沒猜錯,吟蝶是被桌上那只兄弟所傷。」
「銀貂?!」他瞪視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盯著他們看的毛絨動物。它是雲御風所養的含有劇毒的貂,十分具有靈性,一但有人惡意親近它的主人時,它便會釋出劇毒,保護主人。
吟蝶大概是做了什麼它不喜歡的動作——因為多年前他也曾受其害!他又瞪了它一眼。「那……沒事吧?」
多此一問!舞影真想罵他的做作,卻仍隱忍而裝作若無其事。
「常人若被銀貂所傷,一個時辰內必當斃命,但此時吟蝶除了脈息較弱,手腳四肢麻痺外,尚無生命危險。」她放下吟蝶的手。「這大概得歸功於堡主的及時施救。」
怪了,堡主居然出手救了吟蝶?難不成他今日心情特好?
「堡主,舞影深知吟蝶會有此一禍必是冒犯了您,不知堡主是否受傷?」花舞影問。
雲御風仍舊維持淡漠的神情,沉默許久後,才淡淡地開口:「以她的能耐,尚未能傷我一分一毫。」
「說得也是。」殷泛陽喃喃應道。縱看全國,武功能與雲御風抗衡者恐怕是少之又少,剛剛那句話實在太看得起吟蝶了。「但吟蝶如今依舊昏迷不醒,顯然是餘毒作祟。」說完不忘瞪銀貂一眼,而罪魁禍首已三步並作兩步輕快地躍上了主人的肩胛。
狐假虎威!別以為有堡主讓你靠就囂張,哪天等你失寵後,嘿嘿嘿……
原本背對他們的雲御風突然轉過身。「憑我之力,我只能做到這兒,剩下的由舞影接手。」會出手救她已是仁至義盡,他不希望再打破自己的規矩。
「那是當然。」花舞影立刻接口。「她是我所帶來的客人,自是由我負責,但此時吟蝶仍昏迷不醒,餘毒未清,恐怕不宜移動……」
「你的意思——」冰冷面具下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讓她留在影主居,直到傷勢復原。」
殷泛陽一臉崇拜地看著好友,沒想到舞影一下便是記猛藥。
花舞影繼續說道:「銀貂的毒性,想必堡主最是清楚,若擅自移動,導致餘毒入侵心脈,屆時回天乏術,縱使舞影善於解毒,也無計可施。」她瞄了瞄雲御風。「若是堡主不願,我想吟蝶也不會有怨言,畢竟是她咎由自取,欲做出傷害堡主的舉動才被銀貂所傷……」
我只是想替你拭汗……龍吟蝶昏迷前的細膩話語一閃而逝,還有那條握緊在手的雪白絲絹……
「夠了!」他低吼,不知在阻止自己的脫韁情感或是舞影的喋喋不休,抑或,兩者都是?
「隨你們。」撂下一句話後,火紅的身影已漸行遠去,留下看著他背影暗自竊笑的兩人。
兩人皆有同感——
蝶弄風影,也許驃影堡將有一番改變了……
烈日當空,氤氳的水氣隨烈日曝曬而更加濕熱,彷彿在一個大蒸籠裡,令人燠熱難耐。
雲御風持劍舞嘯,沉溺在馳騁劍風的快感裡,身邊劍氣狂嘯,他感到自己全然的放鬆。
看到漫天飛舞的竹葉,他滿意地提氣收劍,渾身汗濕的正想進屋更衣時,眼角不期然瞄見竹林中有個小東西在蠕動。
「小貂?」
只見它似乎咬著什麼在樹上竄來跳去,一轉眼,它已躍至他寬闊的肩上,將口中那團白色絲絹吐落,一溜煙又竄到旁邊的花叢裡。
眼看白色絲絹就要掉落地,他卻不由自主地伸手截取,栩栩如生的繡蝶便在眼中飛舞,如同它的主人。
龍吟蝶,名震天下的龍翊之妹,也是皇室中備受驕寵的郡主,他早在舞影和泛陽閒聊中時有耳聞。會讓她到堡內來作客是禁不起舞影的一再請求,再說,他一向很信任這四位異姓兄妹,雖無血親卻有感情。他雖淡漠不與人交,待人也不至於拒人千里,只是,他不喜歡與人太過親近。
不能怪他冷血,因為他曾深受傷害。而且是陷足於世間最「可貴」的親情,淪陷其中險些萬劫不復,在生死存亡的那一瞬間,他對自己起誓,有一天要讓他們這些視他卑如草芥的人後悔,後悔自己的愚言蠢行。
在那之後,他刻意封閉自己的感情,不讓喜怒形於色,唯有這樣才能心無旁騖,也才有今日的驃影堡。
「物歸原主吧!」他一向不欠人什麼,不管有形或無形。他緩步走入內室,卻發現她已醒。
龍吟蝶也看到他了,她想強自起身,卻渾身無力。
「量力不可為之事不為,此為保身之道。」他淡淡地開口。
「嘿!別告訴我這就是驃影堡的保身之道哦!什麼可為不可為的,我只是看你汗濕衣襟,好心拿絹子給你擦罷了,哪知會歹命倒在這裡。」敢情他嫌她多管閒事?!要是別人,我還不理呢!
「若你聽勸,便不會有此下場。」他提醒她。
瞧他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毫無溫度可言,跟這種男人生活實在太無趣了。她忍不住開始打量他。
雲御風正專心擦拭著劍,望著他的側身,龍吟蝶不得不承認他是除了大哥外所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昂藏的身軀包裹在黑衣中更顯修長。那一頭朱色髮絲此時散亂地垂披在後,更添一份慵懶。這麼「好看」的男人,她不懂為何他非要將自己的臉隱藏不可。
而且,他的眼神好冷漠——有種孑然一身的傲氣,就好像噙著冷笑睥睨天下的王者,讓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瞧他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吟蝶就有氣。
她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在房內,他不但絲毫「邪念」都沒有,而且還能心無旁騖的擦拭他心愛的劍?!太沒道理了!
「喂,雲堡主,你的劍不會因為你的勤勞而開口跟你道謝吧?」龍吟蝶很不以為然地哼聲。
「是不能。」悲慘記憶倏地躍入他的腦中。
「但它卻能取人性命。」他的嘴角逸出一抹冷笑,拭劍的手依然未停。
「取人性命?!」不,不是的!龍吟蝶搖搖頭。「人命是何其珍貴,怎能任人奪取?」
拭劍的手頓了一下。「人心險惡。」
龍吟蝶頭搖得更大力了。雲御風不曉得曾受過什麼傷害,居然將萬物之靈視如草芥?!
「不!」她反駁。「萬物中只有人心最為善良,我不懂你為何會拒人千里。讓人親近不好嗎?並非每一個想與你認識的人都居心叵測、心懷不軌啊!就像我想拿手絹給你擦汗一樣,只是『想』這麼做就做了,別無居心啊!」
「許多事物並非一個『想』字便能了得,凡事多考慮方能明哲保身。」不知何時,原先擦拭劍刀的手已端了一碗湯藥到她面前。
「考慮太久就會失去做的原意,因為害怕傷害而不做這也不是我的個性。」恐怖!那碗黑稠稠的東西不知是什麼,怪噁心的!瞧他一臉不苟言笑,他該不會想叫她把那碗怪東西喝掉吧!
雲御風雖然知道龍吟蝶此刻的想法,她那張小臉是無法隱藏心事的。「喝吧!如果你不想整天躺在床上的話。」
「我不要!」叫她喝掉那碗噁心的藥,她寧願在床上窩。
「快點喝下!你所中之毒並非尋常,若不及時治癒,你也許永遠無法下床了!」他並非恫嚇她,純粹是陳述事實。
小貂的毒在她體內已減弱大半,不會危及生命,但餘毒卻會麻痺四肢。
「不會吧?」龍吟蝶仔細探視那一張半掩的臉,試著找尋任何開玩笑的蛛絲馬跡。
「你此刻全身虛軟便是最好證明。」一句話便打散了她的奢望。「要喝不喝隨便你。」
「我——好吧!」一輩子躺在床上?!她還沒勇氣嘗試這種冒險。
接過那碗湯藥,她吞了吞口水。天啊!這種東西……
算了!就當是一次人生體驗吧!龍吟蝶捏著鼻子,將藥汁一口灌下。
「惡,好苦!」她吐吐舌頭,哭喪著臉。
沉厚的嗓音再次自她頭上飄散下來。「這是舞影親手調製的解藥,你該找機會謝謝她。」
「嗯。」是呀!除了道謝還得求她下回別煎這麼苦的藥了。
正當她還在冥想之際,他已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