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回到東廂房後,並沒有看見宛-的人影,倒是方如蘭在房裡等著她,臉上一片郁色。
「展伯母,有事嗎?」要是宛-在場就好了,清芷心中默默的想,以她現在的情緒,實在不適宜面對任何人,偏偏今天不知怎麼搞的,先是展元熙,又是展雲熙,又是……噯……
方如蘭怎麼會沒有事?剛剛她興沖沖的拿著黃歷去給展元熙看,要他掌個主意,沒想到展元熙竟然對她說不會有婚禮了,教她怎能不奇怪?忙追問是何原因,但元熙卻像個悶葫蘆似的,只顧做自己的事,問什麼都不回答,這可急壞了她這個做娘的,既然問元熙沒有結果,當然就只好找清芷下手了。
「你們小倆口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一下子說要成親,一下子又說不成親了?是不是吵架了?」
小倆口?清芷愣了一下,怎麼?大家都把她和展二哥配成一對嗎?
「展伯母,你誤會了,我沒和展二哥吵架。」她試著解釋,卻被方如蘭打斷。
「沒有吵架,那小子怎麼又突然變得一聲不吭?不成不成,我看一定是元熙那個傻小子哪得罪你了,我讓他向你賠罪,向你認錯。你放心,展伯母絕不會偏袒那個臭小子的。」
清芷被方如蘭的話弄得有點哭笑不得,只好很鄭重的說道:「展伯母,事情不是這樣。」
不然會是怎樣?方如蘭看著清芷的臉,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清芷見總算能解釋了,便緩緩說道:「展伯母,請您原諒,我不能當展二哥的妻子。」
「怎麼回事?」方如蘭如墮五里霧中,一向乖巧的清芷不是最和元熙合得來嗎?連他們兩者都樂見其成的美事,為何突生變卦?
「都是我不好,請您別怪展二哥,他一向都對我太好了,是我虧欠他。」
方如蘭懂了,清芷不願意嫁給元熙,可是,這是為什麼?
「你沒有半點喜歡元熙嗎?清芷?」
清芷早知道會有這個問題,今天她已被問了第三遍,不由得輕歎一聲。「我不知道。」
「不知道?」方如蘭可真的嚇了一跳,這種事還能不知道?
「清芷,不是展伯母替元熙說話,但是這幾年來他對你可是處處盡心,照顧備至,那天又在席上說了那些話出來,我實在不忍見他失望,你就答應了他吧!」方如蘭並不瞭解個中緣由,不過她私心仿以為這不過是年輕男女之間常會有的小鬥氣,只不過這次比較嚴重就是了,她可不想因為這樣失去一個好媳婦。
「展伯母,你聽我說。」清芷委實不願這個待她親切的長輩誤會,遂便老實剖白。「展二哥一向對我好,我知道,也很感謝他。不過……他對我的那種喜歡,和我對他的喜歡,是不相同的。」她站起身子來,跛著走到窗邊,以一種空茫的語氣道:「這一輩子,我注定要負了他。」
方如蘭這下總算明白了,卻也不敢相信事情會變成這種無法挽回的情形,難怪元熙會悶悶不樂,難怪她怎麼追問,兒子始終不發一語。
方如蘭從椅子起身,走到清芷身邊,握住她的雙手,雖然知道了她的答案,卻還是想多做些努力。
「清芷,不是伯母故意為難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自古以來哪一對兒女不是奉父母之命成的親,成親前甭說喜不喜歡了,就連樣貌都是不曉得的,可是他們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嗎?感情這種事是要慢慢來,你和元熙此別人幸運很多,不但自小一塊長大,他對你又是情真意切,你們若是結為夫婦,這些問題就不是問題了,當然花點時間適應對方是在所難免的……」
清芷默默的聽方如蘭說完這段話,正想開口時,方如蘭卻語重心長的拍拍她的手道:「你不用急著現在回答我,伯母還是希望你能慎重的考慮一番,也請你原諒伯母這麼多事插手你們年輕人的事,不過,我畢竟是一個母親,怎捨得看元熙難過呢?」在方如蘭的看法中,一對在別人眼中看來是再適合不過的佳偶,卻在沒有任何外力、任何阻礙的情況下中止婚事實在太教人匪夷所思了,所以她才會這麼做,雖然是有點強人所難的下下策,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好啦,天色也晚了,你也累了吧?伯母不再打擾你了,你好好的休息,今晚就什麼都別再想了,知道嗎?」方如蘭大概看得出清芷臉上儘是疲憊之色,遂不多留,連清芷要送地出門都被她婉拒了。
清芷於是仍站在窗口,目送著方如蘭離去,口中卻不由得自嘲的低念出聲:「已經花了五年來習慣對方,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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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清芷正掌燈讀書時,秀兒來了。
「二小姐,幸好你還沒睡。」秀兒手上拿了食盒,一副「幸好」的表情笑道。
「什麼事情?瞧你樂的。」清芷一邊講話,一邊不停筆地伏在案上臨摹書法帖子。
秀兒將點心端到圓桌上放下,走到書桌旁看了一會子,等到清芷臨完最後一字後,才說:「我是傳一個仔消息來的。」
清芷走到臉盆旁邊淨了淨手,才在圓桌旁坐下,晚飯因為心情不好沒吃多少,又用功直到現在,肚子果然有點餓了,幸虧秀兒這丫頭機靈。
「什麼好消息?」她掀開蓋子,裡頭是兩盤小點心,兩樣都是她愛吃的,有冉花餅和一小碗山藥粥,她拿起粥,舀了一口到嘴邊吹涼。
「二小姐真的不記得啦?下午的時候你不是去散步遇到了冷公子嗎?」秀兒試著提醒她。
清芷這才想起來下午的事,後來冷青棠還說自願要跑這一趟徵詢宛-的意見,沒想到他真的去了。
「冷大哥都告訴你了?」她問道。
秀兒興奮的點點頭。「對啊,我聽見之後就忙去稟告大小姐了,大小姐也說好耶!」想當然爾,秀兒會這麼樂不可支是有原因的,小姐出遊,她這個當丫髻的當然要隨侍在側嘛!到時候有吃又有玩,豈不快哉?
「姊姊真這麼說?」換清芷有點訝異,沒想到宛-會同意。
秀兒眼睛幾乎部瞇成一直線。「對啊對啊!而且大小姐也已經讓我去請示過夫人和老爺了,他們也都答應了,所以我才趕忙來通知你啊!」
清芷放下手中的湯匙若有所思,秀兒卻渾然不覺。
「二小姐,明早既然要很早起身,便早點睡吧,秀兒會幫你打點衣物的。」
後面這一句話讓清芷由怔然中醒過來。「打點衣物?打點什麼衣物?」
「去玩要換的衣服啊!二小姐不知道咱們要在船上過一夜嗎?」秀兒還以為是她事先和冷青棠商議好的呢!
清芷搖搖頭,原本不過以為是坐船看看風景,沒想到居然會變成要在船上過夜,真是……讓人始料末及。
「二小姐?」秀兒看著清芷出神地望著前方,於是很不規矩的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兩晃。「二小姐,你還好吧?」
清芷這才完全灰復過來,意識到明天的旅程,她突然感到疲累起來,那種心情就有如一隻在籠中的小鳥,整天扑打著圍住它的牢籠想要振翅高飛,但等到時間一久了,你真把籠子的門打開時,它卻不飛了,即使知道門是開的,它也安之若素地待在裡頭,變得好宿命、好認分。
她覺得自己就如同那隻鳥,矛盾地不敢飛翔在屬於自己的天地間,反倒守著困住自己的囚籠,就只怕外面的寬闊,只怕外面的瞬息無常。
無奈的對自己撇撇嘴角,她放下碗,對正在忙著收拾打理的秀兒說道:「不用收了,我不想去。」
「那怎麼行?」秀兒似早知二小姐有此一著,非但沒停下手上的動作,反而從容不迫地說:「大小姐有吩咐我唷!說二小姐明天一定要去,不許出爾反爾。」她真的越來越佩服大小姐啦!居然連二小姐會反悔一事都猜得出來,實在有夠神的。
「姊姊真這麼說?」看到秀兒拚命點頭如搗蒜,清芷當然只有投降的分,不甘願地放手讓秀兒整理東西。
「二小姐,你的眉毛都快糾在一起了,不過就是去玩玩嘛,別這麼一副痛苦的表情。」秀兒拿著衣服走到她身旁,放在桌子上後才說道:「再不快乘現在去瞧瞧,四處瀏覽瀏覽的話,就快入冬了呢!」
「要入冬啦?」清芷這幾天頂心煩意亂,日子也過得迷糊糊,甚至連自己穿戴的衣物都不太注意,常常走到哪,披風一放,便忘了拿回來,秀兒見狀不禁大搖其頭。
「我的好小姐,今天已經十四啦,再過沒幾天就要立冬啦,您可不可以保重一下自己的身體?別再讓大小姐一逮著機會就問我『二小姐衣服夠吧?』『二小姐那的暖爐可有升起來?』『二小姐的被子換成較厚的那一床沒有?』」
清芷看她表演的維妙維肖,忍不住歎嚇一笑,過於皙白的臉頰上也染上幾許淡淡的嫩紅。
秀兒本來是在向主子耳提面命要她多注意健康,這下子卻覺得自己的行為好像變得很可笑似的,於是趕忙住嘴,但是看到清芷露出笑容,不禁又脫口說道:「二小姐,你笑起來的時候就很漂亮,秀兒看到了心都會『砰咚』的大跳一下耶!你應該要多笑一點兒!」她記得有一句話叫我什麼猶憐,用來形容她現在的感覺是再恰當不過了,只可惜沒讀什麼書,所以太有學問的成語在她腦袋裡全是缺手斷腳的,沒一句完整。
清芷聽見秀兒這般天真的話,實在覺得有趣,忍不住伸手在她肩上輕拍了一下。「你這丫頭好貧嘴。」
秀兒也笑了出來。「哎呀!真痛,主子打奴才,奴才要去告狀了!」說完還調皮的吐了吐舌,捧著食盒便溜了出去。
幸好她是習慣獨處的,清芷想不太在意的關上門窗,不太在意的將燭火吹熄,不太在意的躺上床鋪,她試著不要太在意明天的事,就這麼睡去,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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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
清芷沒有想到展雲熙也會來。
雖然可以料想得出他可能會到,真正看到他人的時候,她的心臟還是猛烈的撞擊了一下,他站在船上,一身黑色交領長袍,神采照人而英氣爽朗,雙目炯灼地盯著她。
清芷感到全身一陣燙熱。
展雲熙先牽宛-上了船後,將手伸向清芷道:「來罷!」
來罷!清芷在心中覆誦了一次,那句話像是那麼肯定自己一定會走向他似的。
「阿芷,發什麼呆?」宛-站在展雲熙身後催促道,後又等不及,便轉身先去四處看看去了,這艘船坊很大,華美而不誇張,寬敞舒適得很,宛-平日也難得出門,因此今天顯得特別高興。
清芷本來想喚住姊姊,叫她待會兒,無奈正想開口的時候,展雲熙卻擋住她的視線,似笑非笑的說道:「上來吧!還等什麼?我拉你。」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展雲熙忽然向前蹲了一步,拉住她的手臂,輕輕往上一帶,這下突生變數,清芷嚇了一跳,低叫出聲,展雲熙遂立即伸出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腰身,將清芷抱離地面,放在船板上。
這陡然的接觸讓清芷的臉迅速脹紅,她感受得到對方結實的胸懷和陌生的氣息,不屬於自己卻讓人無法呼吸的氣息。展雲熙的手牢固的挽著她的腰,她覺得窘迫難當。
「放開我!」清芷伸出手試著想推開展雲熙的胸膛,那樣她會比較好過一點。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展雲熙讓她靠在一根柱子上,右手握著清芷的纖小柔夷,左手仍絲毫力道不減的緊箍著她的腰。
「你幹什麼!會被別人看到!」她可沒忘記展雲熙是誰的未婚夫。
「別亂動!」展雲熙低喝,清芷愣了一會兒,馬上又掙扎起來。
「那你走開啊!」清芷怒道。
展雲熙費了好大力制止她,將她鉗制住後,才說:「你讓我把話講完,否則元熙也在船上,讓他看見可不好。
「什麼?展二哥也來了?過於驚愕的清芷雙目圓瞪,不可置信。
下意識的她有不好的預感,想要拔腿就跑,展雲熙卻抓住了她。
「別走,你到底聽不聽我把話說完?」
「不聽不聽不聽!我不要聽,我要下船!」清芷撇過頭不去看他,倔強地喊。
展雲熙聞言,忽爾露出連自己都不自覺的笑容,輕道:「我不會再逃避了。」
清芷皺了下眉頭,不過沒說話,她不太瞭解那是什麼意思。
「你的怒氣,你的不滿,甚至是你潛藏的任性,都往我這裡發洩吧!我不會再逃避了。」
「你少發神經,放開我,讓我下船。」清芷嗤之以鼻,他有病哪!
展雲熙卻像故意忽視她的話般,不動如山,只自顧自的往下說:「你拒絕元熙了,你對自己誠實,那麼,我也不該再逃避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啊!反正跟我又沒有關係。」清芷隨便的答了一句。
展雲熙卻若無其事地說道:「跟你有關,我想幫你。」
「你少來招惹我這個瘸子就是大大的幫忙了!」清芷冷笑。
「總而言之,我不會讓你退縮的。」展雲熙指尖略微施力,蕭清芷的手腕便隱隱生疼。
「『姊夫』,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嗎!」她瞄了船頭一眼,宛-正要走過來,展雲熙要是再不放開她,這下可就完蛋了。
「我不覺得。」展雲熙緩緩道。
正在注意宛-動向的蕭清芷聽到這話不免錯愕。「什麼?」
「對你,付出多少我永遠覺得不夠。」展雲熙在她耳邊說完,便馬上放開了她,往船的另一頭走去。
正好在此時,船也動了,漸漸遠離岸邊,清芷本可乘著尚未離岸太遠的時候跳上陸地,但一來行動不方便,二來聽見了展雲熙那句涵義頗深的話,竟爾渾身動彈不得,如遭雷擊般地站在原地。
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清芷腦中一片混亂,卻又因此竟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歡喜?
為什麼?她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這……這真的是歡喜嗎?她發現自己的心臟跳得好快,蕭清芷啊蕭清芷,你為什麼會對一個自己決定一輩子都不原諒他的人所說的一句話而怦然?你之前發過的誓又算什麼?
「阿芷,你從方才就站在這裡?」
是宛-的聲音,將猶在迷幻中的她拉回現實,清芷機伶伶地渾身一顫,這才完全回復正常,面對站在她面前的宛-,一股莫名其妙的愧疚竟湧了上來。
宛-渾然不覺,依舊是那副沒事人兒的模樣。「走吧,咱們去看看風景。」
清芷被動地任由姊姊牽到船首,卻發現展元熙也站在那,不免腳步略微遲滯。展元熙發現身後有人走來便回頭相看,眼神在接觸到蕭清芷那一秒而驚喜,卻又在下一秒因她的畏怯而變得無奈。
「阿芷,高興點,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宛-低聲說道,她向來很少點撥清芷該做什麼,只是今天瞧清芷有點不對勁,才藉機提醒她。
清芷很難露出真心開懷的笑容,她的心裡盤踞環繞太多太多的心事,一下子是展元熙,一下子是展雲熙,一個讓她歉疚自責,另一個卻讓她不知所措。
自嘲的笑一剎那間逸過她的唇角,展元熙卻沒注意到。
「清芷,昨晚睡得可好?」展元熙關懷的輕聲說道,心想清芷難得出遊,前一天晚上絕對是充滿興奮之情難以言喻,可能因滿心期待而睡不著,是以有此一問。
清芷心想,整晚都在做心理的拉鋸戰,要去不去使她在床上翻身翻個不停,怎麼可能睡得香?但她卻仍然口是心非地點點頭,說道:「還好。」
就在此時,冷青棠由後方走來,見他們三人位在船首,便道:「這裡的風水特別好嗎?怎麼大夥兒全往這擠?請到裡頭坐吧!」
展元熙聞言便要伸出手扶清芷,清芷卻下意識縮了個身避開去,展元熙見狀也沒有表示什麼,便讓開身子,等宛-和清芷走過去才跟在她們身後。
冷青棠是明眼人,當然看得出來這一切的氣氛與尋常時不同,但是事不關己嘛!因此他的想法,除了有趣還是有趣。
待四人都進入寬敞的船艙之中後,展雲熙已然在座,端著酒自飲自酌,態度甚為悠閒,清芷討厭他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便故意坐在看不到他的地方,沒想到她才一落座,展元熙便毫不避諱的坐在她的對面,要為她鋪排一切,眾目睽睽之下又難以拒絕,只有默然接受。
冷青棠落座後,望著窗外一片好水如鏡,寧淡美景,心下先醉幾分,便笑著說道:「今日有幸,與諸位同游杭州,見此江南美景,果然誠如展兄所言,令人流連忘返。」
宛-微微一笑,望了清芷一眼,看她神色凝重,便將手伸過去輕輕握住清芷的手,清芷感受到一陣淡淡的暖意,臉上的表情便緩和了,不再那麼緊張。
眾人說笑一陣後,船也已駛出一段距離,宛-遂便牽了清芷的手出艙觀賞,秀兒盡職地隨在身後。
船無聲無息的撩開一道道水痕,宛-看著湖面,突然說道:「你現在的心情,是否就像這湖水一般?」
「啊?」清芷一時會意不過來,但看了宛-視線著處,便馬上明瞭,卻又不知做什麼回答,只問:「姊姊,你會讀心術嗎?」
宛-淡笑。「什麼讀心術?我有那麼神嗎?」
「我總覺得,你好像什麼都知道。」清芷看著姊姊的背影,終於說出埋藏心中已久的疑惑。宛-從未正面回答過她的任何疑問,而超然的舉止嫻雅,讓清芷漸漸的想依靠她。
「有些事情用眼睛就看得出來了。」宛-說道。「比如這湖水,本來平平靜靜的,但是只要一艘,或者兩艘船划了過去,它的水面馬上皺成一片,化作漣漪圈圈,只要仔細注意,就看得出來。」
「姊姊。」清芷覺得宛-說這話實在莫測高深,她在心中暗自玩味,似乎瞭解,卻又像忖度不出姊姊的真正意思。
站在她們倆後方的秀兒,甭說一知半解了,根本就是有聽沒有懂,船划過水上當然會有波紋哪!有眼睛的人當然也會看到啊!這有什麼好講的?不過她當然不會說出口,趕快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最重要,乘兩人都尚未講話的空檔,秀兒將掛在手上的兩件披風遞上前,說道:「兩位小姐,站在外面談天是很好啦!但請小心不要著涼了。」
宛-隨手接了過來自己套上,揮手示意秀兒去幫清芷穿,一邊又笑道:「好仔細的丫頭,倒害得我捨不得把你許給別人了。」
清芷聞言看了秀兒一眼,後者聽到這句話也是雙頰生暈,一顆頭垂得低低的,結巴道:「大、大、大……大小姐別開我玩笑。」
「誰開玩笑了,我說正經的。」宛-結好帶子,一臉再正經不過的表情。
「秀……秀兒才沒打算嫁人……我要一直服侍大小姐和二小姐……」女孩子家嘛!總要給它含蓄一下。
宛-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道:「早知道我是白擔心了,這麼一個聰明伶俐,凡事照顧周全的好丫頭去哪再找一個?原來秀兒不想嫁人呀!那麼也好,你就陪咱們姊妹倆過一輩子罷!」
秀兒一聽,整張臉馬上垮了下來,又不能很沒矜持的立刻改口說不要免得被逮著話柄,只好面有菜色地跺跺腳,表情是氣惱無奈又害臊。「大小姐,你總愛拿我說笑,我是為了你們的健康著想耶!不頷情也就罷了,還要害我當老姑婆嗎?」她話才一講完,馬上發現不對勁,宛-卻已經笑了出來。
「這下可露餡兒了罷?」她戲謔地說道,此時她的神情全是慧黠淘氣,平日的淡然素雅不知躲哪兒去了。
「大小姐!」秀兒這下血液直往腦門沖了土來,連耳根都脹成一片深紅。
宛-笑得十分開懷,就連滿腹心事的清芷,也因宛-高明的套話伎倆,而忍不住微微一笑。
艙外三人的說話聲,在裡頭的三人也全數聽進耳朵裡,冷青棠更是訝異,沒想到宛-也有這麼幽默的一面,於是說道:「宛-姑娘才貌兼備,世間已屬難得,又不自恃甚高,展兄,你可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啊!」
展雲熙可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你說什麼?宛-好是很好,那干我什麼事?」三杯下肚,他略有微醺,講話的口氣也漸漸大起來。
冷青棠早就知道展雲熙和清芷的關係恕不尋常,所以聽見這話也沒什麼太大的驚訝,反倒是展元熙不免愕然。
「大哥,你忘了嗎?宛-姊可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呢!」這酒有那麼烈嗎?讓人一喝就不知天南地北,連自己有未婚妻都忘了。
展雲熙只是不想提起這件事,並非醉酒,反而腦袋清楚得很,他沒有回答展元熙的問題,又自顧自地喝了一大口後,才頗不滿意的說道:「這差薛老三的黃湯差多了。」
冷青棠挑眉不語,倒是展元熙心生疑竇,非要問個水落石出不可,便起身坐到兄長面前,很認真的問:「大哥,你剛剛說宛-姊跟你沒關係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毀婚嗎?」
展雲熙聞言皺眉。「我幾時說過要毀婚了?」
「那你方纔的話……」展元熙尚未說完,展雲熙便伸出左手手掌「啪」的一聲捂上弟弟的嘴。
「元弟,你緊張過度了,咱們今天可是出來遊山玩水,不是審犯人的,懂嗎?」見到對方點點頭後,展雲熙才滿意的將手放下,展元熙一向對大哥是又敬又怕,便不再向他問話,但這並沒有讓他停止欲一窺究竟的想法,他只好轉移目標,朝坐在一旁納涼的冷青棠下手。
「冷公子,我大哥平素常這般地藉酒澆愁嗎?」
藉酒澆愁?我怎麼看不出來?冷青棠撇撇嘴角,頗為不在意的揮手說:「你放心,他是嗜酒如命,千杯不醉的海量,在吉川時候幾乎每隔幾天就要這麼喝一次,看習慣就好。」這還算小意思哪!不過冷青棠為了維護他們這一票朋友的好形象,當然很自然跳過去不講,免得展元熙以為是他們把他的大哥帶壞的。
「真的?」展元熙看大哥一杯接一杯,雖然在家為他接風洗塵的時候他也喝了不少,不過像現在這樣一杯一杯不停地往嘴裡灌倒是第一次瞧見,不免心下懷疑冷青棠話中的真實性。
冷青棠大概知道展元熙內心的想法,便笑道:「展兄回家以來收斂很多,避免令尊令堂擔心,不過請你看在他憋了這麼多天,酒蟲早已饞饞欲動的分上,就多多包含罷!」而且這些酒還不是薜家酒鋪裡頭的極品,平常展雲熙根本是不屑一顧,如今連這些都肯喝,恐怕他真的想喝酒想得都快瘋了,冷青棠很能體諒的搖了搖頭,展元熙則是不可置信,莫非今天大哥肯出來就是為了解放酒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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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他們如同先前的計劃在船上過夜,而除了展雲熙喝酒喝到床上去外,大家都聚在大廳之中談天賞月,伴著一杯茗茶和淡淡的薰香,宛-撫琴揮弦,一曲「宛轉歌」,聲動而韻雅。」月既明,西軒琴復清。寸心鬥酒爭芳夜,千秋萬歲同一情。歌宛轉,宛轉淒以哀。願為星與漢,光影共徘徊。
悲且傷,參差淚成行。低紅掩翠方無色,全徽玉軫為誰鏘?歌宛蔣,宛轉情復悲。願為煙與霧,氛氳對容姿。」
清芷是聽過姊姊唱歌的,可是卻不曾聽她唱過這首曲子,咀嚼著歌中真意,心裡也不知怎地湧上幾抹酸楚,噯,蕭清芷,你如此多愁善感究竟是為了什麼?她捫心自問,卻找不到答案。
不耐久坐,清芷退出廳外,展元熙本來要送她回房,她卻拒絕了,只是一個人站在甲板上,遙望岸上夜景與天空星辰。
另一邊,展雲熙則剛從房中出來,那點酒當然醉他不倒,只是想休息一下讓腦袋清醒,他和衣走上甲板,不經意地抬頭,便見著了清芷的背影。
一陣風吹來,清芷的身子抖瑟了下,她不想回房去,卻又想多看一會兒夜景,所以便雙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搓了幾下,不意一件披風竟圍上她的肩膀,為她阻隔了寒風的夜襲,那種體貼,不會是先念她幾句不保重自己身體再為她披上衣服的秀兒,那麼就是……
「展二哥,謝謝……」蕭清芷邊回頭邊說,卻在看清楚來人後,硬生生的將那個「你」字卡在喉嚨中,講不出話來。
展雲熙嘴角掛著一抹笑容。「沒關係,差一個字而已。」
那種無所謂的態度,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輕鬆,讓蕭清芷反而不知用何種表情來面對他,他好難懂,令人費解,她想將披風脫下來,卻被展雲熙按住。
「你一定得要這麼倔強嗎?那也不必拿自己身體開玩笑。」這句話說得口氣不輕不重,清芷盯著他瞧,等他把話接下去。
展雲熙見狀,便說道:「你真的那麼討厭我的話,乾脆就把我推到湖裡去餵魚算了。」
清芷終於開了口。「淹得死你嗎?」
「自然淹不死,好讓你多推幾次,消消你的氣。」展雲熙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的道。
清芷恰巧不太欣賞他這種幽默,她都已經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他竟然還可以這麼厚臉皮的說出這些話來,想到這裡,心中又多生了幾分悶氣,她將視線調往別處,沒有作聲。
展雲熙盯著她望了一會兒,口氣忽然變了,變得沉重起來。「還是,你希望我就這麼跳下去,永遠別再浮起來?」
清芷愣了一下,看著被夜染成一片漆黑的幽暗湖水,心猛然瑟縮了下,一句話卻連想都沒想過的從唇角逸出,她明明不想說,卻不由自主的開口。
「你跳啊!」
展雲熙的眼神在一剎那間變得犀利而銳不可當,看似冷靜的他其實不然,否則他早該在清芷說完這句話時就發現她的手在發抖。他唇角微揚,笑容竟是諷刺,而令蕭清芷感到可怖的,不是感到展雲熙可怕,而是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感到不安。
果不其然,展雲熙一個轉身,連鞋子都沒脫的,身子就投射了出去,整個人像一隻飛箭,迅捷無比地「噗通」一聲,沒入十尺外的水中,除了濺起的水花和漣漪外,整個湖上沒一會兒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清芷大駭,窮極目力,卻看不到有人從水中冒出頭來的樣子,想到展雲熙剛才說的話,一張臉更是如稿木般刷成死白,下意識地她便上前一步蹲下來,伏在船邊,著急地凝望水面。
他真的跳下去了!他真的跳下去了!這句話在蕭清芷腦中徘徊盤旋不去,她雙手用力的抓著船身,捏到指頭泛白,卻仍看不到人影。
清芷低下頭,只見船上大廳內遞傳出的微弱燈光,映照出她的面容在水中擺盪著,清芷看著看著,一滴淚竟爾陡然掉下,將自己的面容給蕩碎了。
「展大哥……」她不由自主地輕喚。
突然而毫無預警地,她面前的水面竟伸出兩隻手!蕭清芷駭叫一聲向後退開,兩隻眼睛卻緊盯著那雙手,那兩隻手迅速攀上船身,撐起身子抬腿跨進甲板,不是別人,正是渾身濕透的展雲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