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是你救了我,在我血流不止、傷痕纍纍的時候,宛如天神的你,但那時我竟未發現,此後只為你而活。
好痛,好痛……全身都好痛。
她記得她不停地在廣大的雪原上奔跑著,每跑一步,那深積的雪就沒入她的腳踝一寸,她把腳拔起來,腦中只念著艾兒的一句話。「跑!跑!」
那句話在她的耳邊不停地擴散,不停地擴散開來。
跑!
可是,她一直在流血,流血,她那時不覺得痛,只是感到唇齒發冷,腦袋一片轟然,什麼都不能想,艾兒死了……艾兒死了……意識到這個,她腳步一軟,竟然摔落到了雪坡坡底,想動也不能動,也許骨頭斷了,也許血已經快流乾了,她實在也不想再跑,艾兒死了,她也死吧!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們呢?生在貴族不是她們的錯,生為弱勢的女子也不是她們的錯,被凌虐的慘狀像走馬燈一樣在她腦中不停的翻轉著,艾兒被凌辱的過程,她被剪掉女人最珍惜的長髮……鞭子、烙鐵,各式各樣的刑具,受不了了,她受不了了!正當她緩緩閉上眼睛,疼痛的感覺已快被寒意覆蓋,意識冰凍凝結時,有一個人將她抱了起來,用著很輕很輕的聲音對她說:「別死啊!還不是時候……」
還不是時候嗎?
她想回答他,卻開不了口,她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比千斤石塊還要沉重,她想動動手,卻連手還在不在自己身上都不曉得,肯定是摔斷了。
她怎麼會這麼這麼的淒慘呢?
她好狼狽呀!
對她說話的那個人將她放在馬背上,急速地奔跑著,顛簸的路程使她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讓她意識到速度有多快,而那人寬闊的胸膛讓她知道自己真的得救了。
幸好我已經一點知覺都沒有,不然一定會疼痛欲裂,她迷迷茫茫,恍恍惚惚的想……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寒凍的雪原直直的奔馳,她感覺到那人也有點累了,馬背上的顛簸讓他的呼吸有點急促,一直不停地跑著,她還聽到後方有人喊叫著,指示離開雪原的方向,離開雪原?
他們要離開雪原嗎?漸漸地,她感到不再那麼冷了,雖然還是寒氣逼人,但是溫度顯然上升了許多。
然後,她感覺被安置在一張很舒服、很舒服的床上,是床……她有多久沒睡過了?好溫暖、好安心,可不可以不要再醒來?
好像夢到有一個天使般的人,在為她療傷,她聞到那個人低頭下來檢視她傷口時,頭髮垂下來所飄散出的淡淡花香,她的身上還有一種藥草的香味。
她得救了?得救了?不然怎麼會作夢呢?在被囚禁的那段時間,她早就不敢作夢……夢中,有一個朦朦朧朧的人影忽遠忽近的,她想看仔細,那人卻又不見了。呀……她記得的,那是救了她的人。那個人……看不大清楚……因為她再怎麼費力,疲倦還是困住了她,也鎖住了
她,有一剎那她甚至以為是她已經死了,到了天堂。
不對,到了天堂艾兒為什麼不來呢?為什麼不來接她呢?
想到這個,她突然渾身灼燙起來,艾兒?我想見你!我想見你,你在天堂快不快樂?有見到母親嗎?
斷斷續續的,她在流汗,聽到旁邊有人說她在發燒。那麼,她還活著?活得好
好的?天堂根本不存在,艾兒死了就是死了!
她流下眼淚。別哭啊,以後不能再哭了,她還剩下什麼能失去的?她得幫艾兒報仇,殺了玷污她清白的林思。唯有堅強,才能保護自己的心。就再在夢中好好的傷心一場吧!
醒來以後,她再也不哭,再也不想,除了報仇,還是報仇!她要為艾兒,也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 ★ ★
這裡是哪裡?她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原來被救的事情是真的。
「你醒了。」
她將視線移往出聲的人身上,焦距漸漸集中:「我在哪裡?」這個人……他有點面善……
短得不能再短的頭髮,剛毅約五官,黝黑的肌膚……還有著一副低沉的嗓音……是他?
雷有點意外,看到「他」的眼瞳裡一片幽黑,由迷茫轉至清醒,由陌生轉至戒備,這孩子不簡單,僅僅只是醒過來而已,他的弱小馬上蛻變成全身芒刺,看人的表情彷彿對方什麼都不是的樣子。
他有點無奈,也許是自己長得大凶神惡煞了一點。
「我們紮營在西域和雲迦的邊境,「隆冬之森」的出口,你在雪原受傷了。」雷看著他,「他」好像根本沒在聽,只是瞪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被打成這樣?」雷問道。
為什麼被打成這樣?被打成這樣算什麼,艾兒比她更可憐。艾兒!想到這裡她渾身一震,她還在雪裡嗎?她被救了而艾兒仍一個人在皓白無垠的雪地之中,孤零零的嗎?
不行,得回去埋了艾兒,然後再想辦法回到西域國殺了那個混蛋。
她從床上奮力坐起,剎那間牽動了肩上的傷口,她悶哼一聲,又摔回床上。
「你叫什麼名字?」雷再問。她卻連理都不理,知道自己暫時還不能動以後,她翻了個身向著裡頭,閉目假寐。
雷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這幾天雖然昏迷不醒,可是一點都不曾安靜過,他總聽到「他」斷斷續續發出呻吟和夢話,除了叫「他」的姊姊外,還包括西域國的林思,看來「他」對林思真是恨之入骨,只要「他」一開始說夢話,雷連好好休息的心情都沒有了,只好看著「他」或是乾脆到外面睡,不過睡到下半夜又會想起帳內的人要是沒有人看護,突然有個意外就不好了,想到這再怎麼樣,雷還是會回去看看,就算想故意不理也沒辦法。
「雷。」若素端了些吃的東西進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對方一臉無神的樣子。「就知道她今天會醒,我拜託人家弄了些東西,躺了這麼多天應該也餓了。」
雷撇撇嘴,一副不予置評的樣子,懶得再看床上的人一眼,他起身出帳,雖然大白天喝酒不是什麼好事,不過這幾天老是沒睡夠,索性把自己灌醉,倒下去休息一下,讓大腦不用再運轉。
「雷,你得留下來幫我。」若素對著雷的背影招手叫道,其實可以自己來的,不過她硬想拖人下水。
「去請你老公吧!」對方連頭都沒回,若素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竟然叫上司幫她做雜役,他噴了一口氣,故意讓她聽見就走了出去。
若素低頭一笑,也沒再叫他,便端著東西走到床沿坐下來,盯著她的背影說:「好點了沒有?還痛不痛?」她傷得很重,不過好在內傷並不嚴重,當時危險是因為失血過多,體溫低得不像話。幸好遇上的是她,若素暗想,不是她自誇,尋常醫生要是見到流血過多的人,大概都是搖搖頭,一副「準備辦後事吧」的嘴臉。
她沒動,若素看著她的背部道:「你該吃點東西,不然怎麼好起來,不想回雲迦國了嗎?」
還是沒有動靜。哎,怎麼住在這裡的人全是悶葫蘆啊?真受不了,就連疾光也是,只要沒在她身邊,就少言寡語地叫人討厭,只有和電在一起時才會自動變成講話的那一方,不過若素還是不死心地按著她的肩膀試著問:「影……鳩德斯?」
這是認罪狀上的名字,如果姑且認為那個她掛在口中呼喊,連高燒不退時也沒忘記的艾兒便是那具雪地中的女屍,那麼她可能就是認罪狀上的另一個人。
對方忽然「砰」的一聲翻過身,兩眼直直地瞪著若素,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雖然掩飾得很好,不過聰明如若素,看不出來才怪。
「猜對了嗎?」哈!有效。若素按著說:「放心,我們不會害你的,這事只有我和疾光知道而已……」
想到疾光,她的臉微微一紅。昨晚她說什麼都有點擔心影的高燒會不會退,雷又粗手粗腳的,所以想到雷的帳裡再看一看,結果疾光的臉馬上綠得跟什麼一樣,不由分說地就把她壓回到床上,接下來的她是不能也不想抗拒了,所以今早渾身酸痛……看到對方因為她的出神而疑惑,若素咳了兩聲,故做鎮定。「疾光就是我的丈夫,你好一點以後他會來看你,剛剛那個人是雷,是他救了你,記得嗎?」
果然是他,她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沒作表示。「不想說話也沒關係,你的身份暫時不能洩漏,以後就叫你阿影?你不會介意吧?」
若素看著影,心中沒來由地就是起了一陣好感,她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很像個無害的小孩,但是醒來以後,那雙眼睛便使得她的臉看起來充滿敵意,痛苦起來時看起來更加脆弱,笑起來呢?
阿影?叫她阿影?她沒什麼反應,名字只是個代號而已,叫什麼都無所謂了,艾兒死掉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想徹底遺忘從前的一切,幸福的一切、痛苦的一切,今後她的心中只有仇恨,她閉閉眼睛,拒絕回想會牽動她傷口的往事。
「阿影,你昏迷很多天,胃早就空了,吃點東西吧?」若素一邊溫柔地問著,一邊不容影反抗的將熱騰騰的食物叫湯匙盛著,塞到她嘴邊。
這美麗的女人真奇怪,她想,她認得她,她就是那個替自己療傷的人,有好聽的聲音和淡淡的藥草香味。
影不想違逆她的意思,遂便張口吞下。
「乖孩子。」若素揉揉她的頭髮。
她沒有逃開,也沒顯現任何厭惡的表情,她根本不在乎,只是被動的吃、嚼。快點吃,吃多一點,身體得快點好起來。她無意多瞭解任何人一點,只想快點離開這裡,回到西域國,這次,她銀牙暗咬,這次定要與林思玉石俱焚!
若素想誘她開口,一邊餵她,一邊漫無目的閒扯。「呀,你好像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若素,你剛被雷帶回來的時候,差點活不成了,幸好他營中有個醫術高超,世所難逢的女名醫,才把你從死神手中搶回來,想認識她嗎,她就在你面前唷——」她拿著湯匙的手還不忘指指自己。
影一邊吃,一邊打量著帳內的陳設,她眼睛充滿戒備地看著週遭的一切,突然的,她看到一個曾經看過的標幟,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風刀國的旗幟!原來,她閉閉眼睛,幾乎要笑出來,她不過是逃離財狼的掌握,卻又掉入老虎的口中。
不會忘的,她怎麼能忘?
那個擁有這個旗幟的軍隊,長趨直入她的家中,用著一柄長長的,土刻著風刀國標幟的寶劍,刺入她母親的胸口。
她看得那麼清楚,那麼肝膽欲碎,她的母親為了保護她們,毫不猶豫地挺身,讓長劍穿過她的胸膛,劍尖在她的背後光可鑒人地蜿蜒著鮮紅的生命之泉……
她目皆盡裂,敵人!到處都是敵人!
影將視線移回若素身上,閉上嘴巴不再吃東西,若素沒想到她一時噤口,食物撒在她的身上。「怎麼了?」
其貿她剛剛就注意到,不管她扯什麼,阿影根本就投在聽,她一直在觀察著周圍,看來她的和藹可親,自吹自擂全部都浪費了。
她拿塊乾淨的布擦拭影的胸前,正欲伸手的時候,影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胸前沒有束縛,她往胸口一抓,臉色倏地慘白。
若素怔了一會兒,才想到她在怕什麼,她抓住影的手說:「別怕,你的傷勢很重,所以我把束胸的帶子割掉了,好讓你能透氣,你是女孩子的事也只有我和疾光知道而已。」
若素一直想爭取影的信任,影似乎也沒有大排斥她,這是好現象,她握著影的手,替她抹著撒到衣服上的食物,一邊告訴她。「你只要好好的安心養傷,我們會送你回雲迦國,只要不洩漏你的身份,就不會有危險,暫時跟雷住在一起是會不太方便,不過他很鈍,你若是安安分分,他是不會注意太多的,有問題就找我商量,知道嗎?」
還是沒有回答,這回她躺了下來,和衣就睡,若素皺皺眉,她從來沒看過這種孩子,一般的女子如果處在這種情況下,不是嚇得發抖,不然就該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嘛!再不濟也會破口大罵這些跟她不相干的人,幹麼救她,何不讓她死了算了之類的……最讓若素忿忿的,就是影看到她這個大美人居然沒有驚艷一下,總是面無表情,只有提到和她切身的事她才會有所反應。
「真不可愛。」若素無可奈何,還是替她蓋上被子。
「在這裡不會有人傷害你的,你很安全。」她在出去而回頭,不忘附上一句。
★ ★ ★
「這麼有趣?」疾光一邊喝茶,一邊頗有興味地聽著。
「有趣?」若素看著丈夫,很不文雅地從鼻孔裡停了一聲。
「我覺得她根本沒注意到我,從我進去以後,她一句話都沒說過。」
「也許她受到驚嚇,還沒恢復?」疾光看著妻子一臉埋怨的樣子說。
「驚嚇?她的眼睛多有神啊!我猜她是不信任我們……」最後一句若素還故意拖長了語調聲。
「信任?若素,你對她要求大高了,她能做到不被我們的身份嚇壞已屬不易,這些都可以慢慢來,再說我們跟她相處的時間並不會很長的。」
疾光將手邊的茶杯放下,走近了妻子的身邊,雙手按在她的肩上,試著開解若素。若素那顆善良溫柔的心一直是他最喜歡的,但是往往一付出,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也不是奢望回報只是希望別人有點反應,這樣她就能得到莫大的鼓舞,繼續傾出更真誠的熱情給對方。所以,她在阿影那兒,的確是受到了一點挫折。
「真不懂……」若素垂首撫著自己的臉龐,喃喃的自言自語:「我的臉一向是所向披靡的啊……」
疾光真是被打敗了,他笑著抬起妻子的下巴,在她唇上親了下。「若素若素,你在意別人的看法更甚於我嗎?」
若素自然是奮力地搖頭,開什麼玩笑?想當初是誰連師父都不要了?「那麼,我告訴你,我的若素,我的妻,在我心底,你的確是所向披靡,無人能比的,不只是你的美麗,還有你的善良、你的真誠,甚至是你的自得意滿,在在即讓我意亂情迷,難以自己啊……」
本來是想好好地吹捧愛妻一場的,沒想到自己竟然越捧越深入,越說越陶醉,越講越心動,疾光忍不住給若素來了個深吻。
若素聽著丈夫低沉的嗓音,臉上暈紅一片。「你呀——」
她半嗔半惱地睨了疾光一眼,這句「你呀——」包含了多少說不盡的情意,和說不出的深刻感情呢?疾光和若素旁若無人的對視著,卻不知道看到的旁人,又是多麼羨慕如此的相知相屬,鶼鰈情深哪!
★ ★ ★
夜色薰然,在這個軍紀森嚴的地刀,更是靜得沒有一點聲響,如果說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大概就只有雷了。
因為睡不著,他索性在不知翻了第幾回身後起床出帳隨便亂晃,後來才自己一個人坐在離營不遠的河岸邊,一動也不動地凝望著水面,思緒在他的腦中慢慢地、一面面地跳躍、翻轉。
自從那個阿影來了以後,他的生活作息雖然還是一如往常,不過總沒辦法不注意到阿影,「他」總是安安靜靜的,縮在床角,不大理人,若素明明說「他」可以下床了,「他」還是一動也不動,要不是晚上作夢的時候「他」還會說個兩句話,雷還真會以為「他」是長在角落的香菇。
香菇,雷的嘴角微微上揚,自從那次試圖和「他」溝通碰釘子後,他就再也沒和阿影講過話,他們同處一室,卻很奇怪地從來沒有交集,阿影甚至沒向他這個救命恩人說過一句謝謝,這惜話如金的恐怖,要不是雷本身也少言寡語,換作別人還真消受不了。
偶爾,他還是很不自在。例如,在他洗澡的時候,阿影一定是拿被子把頭蒙起來,動都不動,直到雷以為「他」快死了,阿影才會伸出頭來吸口氣。
逼得他只好洗快一點。
還有,吃飯的時候,阿影也不曾向他打招呼,只要東西一端來,「他」馬上很自然的自己就位,奇怪的是絕不會在雷還末上座之前先吃。
但,可別以為這是尊重主人的表現,雷發覺,只要「他」吃哪盤菜,阿影就跟著吃那一盤,而且搶得比他還凶。換言之,只要當天桌上有哪道菜「他」沒動過的,阿影連碰也不碰一下,他想了兩天才明白,阿影也許是怕有人下毒。
好笑,他停了一聲,隨手撿起一顆石頭,「碎咚」一聲丟入湖中,他的軍隊雖不是最龐大的,但絕對是精良得無以復加,再嚴密周全沒有了。這小子!居然疑神疑鬼到了這地步,害他?誰有那個閒情逸致。
無數的漣漪在石頭落水的中心處散開,他盯著那一圈圈的波紋,心裡好像有雜音似的。
怎麼?想告訴我什麼嗎?雷低著頭,閉目喃喃自語著。不對,不是我……
雷倏地昂首,有人!
他回頭,正巧碰上一雙因看見他而悚然的漆黑雙瞳。
「是誰!」雷翻過身,草叢中的人一驚,縮了回去。
「找死!」才一瞬間,雷站了起來,往草叢中撲去,那人哎叫一聲,雷將他壓在地上,扼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雙手反剪在背後。「說!誰派你來的!」
他低吼,看來那群「精良得無以復加」的隊伍得進行再教育。真差勁,飽食終日,連一個小小的奸細都抓不出來。
那人沒說話,雷將他從草叢拖了出來,一下子,月光灑在那人的臉龐上。
「阿影?!」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臂突然傳來一陣痛楚。
「做什麼?」他將阿影那雙在男孩子身上看來未免大過細小的手腕用一隻手緊緊地鉗握著,一邊舉起被咬傷的手看,上面已經滲出血絲,看來力道不輕,接在驚訝後繼而湧起的是一陣怒意。
「為什麼不說話?」他瞪著阿影,卻看到對方根本不看他。
「再不說話,我會以為你是間諜,扮可憐來鬆弛我的戒心。」阿影馬上把臉正向對著雷,他以為它是誰?他有那麼偉大嗎?
「呸!」影狠狠地碎了一口。
「很好!這是你來以後所講的第五個字!」雷這下子怒火完全被撩起,他三更半夜不睡覺溜出來想幹什麼?而且好像還準備逃走的樣子,這地方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雷將「他」的頭用力住土裡一按,影馬上吃了滿口泥土和草,他壓低身子,將影的臉翻過來,用低沉又頗具威脅的嗓音說:「若索說你是雲迦國的人,看來你好像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是又怎樣?」影不得不回答,這答案是最安全的,說不定這位將軍大人可以給予特赦,放她一馬,想著想著,不禁對「將軍大人」這四個字起了反感,差點就反胃了,她及時克制自己的想法,卻還是忍不佳的從鼻孔裡噴出一口氣。
「你如果想回家,最好一五一十的招來。」雷不容「他」反抗地加重在影身上的力道。
「大人請放了小的吧。小的只是一介平民,生命像鏤蟻一樣的卑微,蒙大人救小的一命,小的銘感五內,若能平安回家,從此定天天啟大人禱告,祝大人長命百歲,壽與天齊。」影翻著白眼,說出一堆她在西域國聽來的噁心話。每次只要林思身邊的淒臣說錯話而下獄受罰的時候,她就能看到他們阿諛奉承的嘴臉,反正都是將軍,這樣講應該不會錯,改幾個字,照本宣科一番就是。
雷兩隻眼睛差點沒掉下來。「好啊!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若素該會有多驚訝?」
他突然覺得有趣了,這孩子好玩得很,他不該懷疑「他」的企圖,也許阿影就只是單純地想回家,並無其他。
「你真想回家?」他再問。
「總不會是出來游泳吧?」影根本懶得理他,今晚是走不成了,只好改天再試試,以後得小心這個人半夜不睡覺的惡習。
「很好。」雷放開影,又拍拍雙手。「去洗洗你的臉,然後給我回去睡覺,路癡。」
路癡?影有點疑惑的看著雷。
「這是營區的西邊,雲迦國應該在東邊才對,你想去西域國送死嗎?」
「哈!」影張開嘴巴,大大乾笑了一聲,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雷仍站在河岸邊,不明白他那麼誇張的乾笑究竟為何?好像在掩飾什麼?
★ ★ ★
隔天下午,雷在操練完畢後的休息時間,同疾光提起昨晚的事,不料疾光並沒什麼反應,好像這件事早就在他掌握之中。反倒是若素,她驚訝得很,影居然向電吐了一長串的話!
「你確定?」若素不信地間,
「百分之百。」需靠在樹幹旁,一邊擦拭著他手上的利刃「夜月」,一邊回答若素的纏問不休和疾光好奇的眼神。
「她真的跟你說這麼多?」扼腕!真叫人扼腕!
若素真是懊惱極了,幸虧她本性溫柔,就算發火也不至於太超過。「我幫阿影療傷,弄東西給她吃,還試圖安撫她,沒想到她第一個說話的對象竟然是你——還說了那麼多,不公平!」
雷真受不了她那種過於熱心的個性。「若素,你頭昏了啊!他除了醒來的第一句話以外,接下來都是罵人的字眼,你確定你喜歡聽?」簡直有被虐狂。
「只要她跟我說話就好。」若素道,她站起身,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找影。
疾光沒攔她,倒是一臉興味地看著雷,「你沒問她去哪嗎?」
「還用問?當然是回雲迦國。」
「沒有那麼簡單。」疾光心中一轉,阿影這麼快就想逃走嗎?
現在不能,還沒有到達雲迦國的東側,雲迦國境內各處雖然已有風刀國的駐守軍隊,但是靠近西域國的西側仍在西域國的勢力範圍之中。她既身為莫道的女兒,那麼,一個貴族後裔的生死就很可能挑起另外一次的戰爭,萬一讓她掉入西域人手裡就太危險了,無論如何,他很明白,雷是不願意捲入戰爭的,所以至少得等他們靠近東側後再放人。
「願間其詳。」雷看著疾光沉思的樣子道。
「老實說罷,其實阿影是雲迦國莫道.鳩德斯爵士的孩子,雪地裡的女人就是他的姊姊艾兒.鳩德斯。莫道家遭到西域人的攻擊後,他們便被擄到西域國當成人質,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而且,可以確定的是,阿影絕對不是走錯路,她是要去西域國沒錯。疾光其實已經度量得出來阿影要去西域國的目的,如果成功的話,他們就少了一個敵人,如果失敗……疾光皺皺眉,不是他小心眼,阿影若把他們招了出來,少不了又要打上一場的。
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阿影還不能走,這是他和若素下的結論。
「我以為我應該有權利與你們同時知道這件事。」雷倏地停止擦拭「夜月」的動作,一雙眼危險瞇了起來。
「你是知道了啊——」疾光曉得雷為了他的後知後覺而感到不平,但他可不準備變成犧牲品。
「我想你的愛妻也與你「分享」了這份寶貴的情報?」雷舉起「夜月」仔細地看著,疾光的提示已足夠告訴他,阿影絕不會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家去,雷終於知道阿影昨晚的那聲「哈」所為何來。
「夠了,雷,我可不準備『分享』你的怒氣,阿影的事情可大可小,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說如果這件事我和若素便可以處理,又何需你來費心?」
他最好懂得感恩,疾光伸伸懶腰。「你告訴我了,所以……」雷彷彿在想什麼似的,慢慢地說。「所以?」打什麼啞謎嘛,疾光翻翻白眼。「所以我們得保護「他」?」搞了半天他變成保母了嗎?「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也要監視她,讓她沒辦法去西域國。」
「嗯,看來我們得趕快動身。」雷說完便跳了起來,疾光的解釋他能接受,但下會這麼簡單放過他,他一拳揮往疾光那張不是太英俊的臉上,「你休養生息這麼多天,我覺得該練練筋骨了,參謀大人。」
疾光躲開那一拳,心中暗暗叫苦,他寧可回去和若素一起。
「將軍大人真是體恤下屬啊!」他格開雷劈過來的一掌,來真的!
「少廢話。」雷哼了一聲。
「將軍大人讓小的閉嘴,小的說閉就閉。」疾光順勢掃他一腳。還是廢話一堆。
雷輕易地閃開,閉閉眼,真拿這對夫妻沒轍。
★ ★ ★
若素帶藥到雷的帳中替影換藥,一進去就看到影在睡覺。
「起床啦——阿影。」若素坐在她的床沿,伸出手來搖搖她,「我來幫你換藥
影坐了起來,這些天她多少領教了若素的纏功,想快點打發她,就得順著她的意思,被雷抓回來後,暫時不能輕舉妄動,再說她身上的傷也還沒有完全好。
「還痛不痛?」若索溫柔地間,雖然她有點氣阿影第一個說話的對象不是她這個世所難逢的女神醫,但善良的本性讓她還是原諒阿影了,她肯回應她的話是好事,一切慢慢來,像疾光講的一樣。
影仍然沒有回答,她只是盯著自己的傷口看,這個叫若素的女人真有兩下子,這麼深的傷口和這麼痛的感覺,居然曾往短短幾天內恢復快速得驚人,雖然驚訝,可她並沒有說一聲謝,是他們自願救她的不是嗎?
若素細心的將影的手臂抬起來上藥,影只是凝視著她美麗的臉孔發呆,該怎麼做才能混進林思住的地方呢?
第一,她手無縛雞之力。第二,她也沒有所謂的人脈,可以幫她混進林思的地盤裡。
再說,憑她這副樣子,最多也只能當個小廝,是決計無法靠近那個人渣身邊一步的。
如果會武功的話,就可以跟在林思的身邊擔任衛士,成功的機率也大……當她想得正入神的時候,卻突然痛叫了一聲:「啊!」
影收回茫然出神的眼睛,看著若索,若素一邊擦拭著她的手一邊說:「總會有點痛的,我可不是在報復你不理我。」說完還無辜笑了笑,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影還是沒開口,她當然知道若索說的是反話,她咬緊嘴唇,忍受若素故意在她的傷口上所做的一些粗魯動作,一會兒打翻藥水,一會兒包紮得太緊,一會兒又不小心敷錯了藥,影看著若素賣力地一下子低呼一下子道歉的,事實上卻一直對她動手動腳,她相信若素如果有辦法讓她在五、六天以內好起來,就絕對能讓她在一小時內躺回去而且加倍嚴重。
若素當然無心傷害阿影,她只是今天手「不太順」而已就在她不知道是第幾次「不小心」撞到阿影的大腿刀傷後,終於聽到一句咬著牙發出來的聲音,而且聽起來已經痛到極限的語氣。「好一位「世所難逢」的名醫啊!」阿影忍不住話出諷刺。
若素聞言,面頰添上一抹勝利的微笑,力道馬上放鬆大牛,霎時竟然動作變得無比迅速快捷。「那當然!我若認了第三,是沒人敢認第二的。」第一是師父霍克,當然不能搶老人家的鋒頭。
「受教了。」真是大言不慚,影懶得再跟若素講什麼,回過身子,想躺回去睡
若素不讓她如願,拿了一把刀子要替她修剪頭髮,這時一名侍衛經通報後,捧著一柄劍進了來,放在雷帳中的桌上,若素聽到腳步聲,從一堆亂髮中抬頭道:「
怎麼是你拿進來的?將軍呢?」
「將軍和參謀正在彼此切磋,無暇分身,所以讓屬下代為送回。」
影此時回頭,漆黑的雙瞳映進了那把利刃,若素揮退屬下,對影說:「好劍!對不?「夜月」相傳與雲迦神器之首「月輝」,並為當今兩大寶劍。不過這兩把寶劍各有奇特之處,「月輝」雖是劍,卻不許染血,否則擁有他的人必會遭逢不幸,『夜月』正好相反,是以血養鋒,供血愈多則鋒芒愈利。這兩把劍看似相悖,事實上不然,「月輝」是形於外,『夜日』是形於內,幸好是雷擁有這把劍,懂得鑄劍者的用意,否則一般愚魯之人,豈不糟蹋了寶貝,拿著它塗炭生靈?」
「形於內?」影不太懂。
「善與惡只在一念之間,過與不及均非好事,這兩把劍正是如此。」劍屬殺伐,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若素望著那把劍,希望影能懂她的用意,兩把曠世利器不過是警人勿有好殺之心,如果影能瞭解,就不會心心唸唸都是要報仇的事。
三國間情勢緊張,此仇可以暫且擱下不報,正因為將來還是會有人取林思而代之,沒有人會是永遠的霸主,也沒有人會是永遠的英雄,與其玉石俱焚,何不想辦法韜光養晦,以便日後東山再起?
影聽著若素的話,呆呆地出著神,是嗎?真的是這樣嗎?曠古絕今兩把劍竟然都不過是只可遠觀的花瓶?
在她的眼底「夜月」閃著奇美森詭的氣息,湛堪地輝耀。
她可以不信這個邪,影閉閉眼睛,心下忖度著。況且,有了這把劍,她能更接近林思一步。
「你還好吧?」若素問。
這孩子,真是一千一百個不可愛透了,可偏偏她就是喜歡阿影,看來她得問問疾光,她幾時得了被虐狂。
影再度翻回身子,倒下去睡覺。若素看到她這副模樣,不禁大歎今天又沒搞頭了,只好替她蓋上被子,走出帳外。
待若素出去後,影隨即由床上跳起,悄悄摸近雷的床邊爬上去後,扯下夜月繫在腰上,不過這把劍太過顯眼,現在雖然已近傍晚,但帶出去未免不妥,影於是將劍放在自己床上,用被子包裹起來,又找了一根木棒塞回電原本放劍的套子裡,一切看來跟平常都沒什麼兩樣,就在她忙完回到自己床上時,雷正好進來,伸手就想取劍來看,影看著他的動作,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雷聽到聲音,縮手回頭問道:「怎麼了?」怎麼額汗涔涔,雙頰蒼白?
當然他絕對想不到這是因為影剛剛動作大大,牽動傷口,又擔心他發現寶劍被盜一事,才會緊張成這德行,只是看「他」這副奄奄欲斃的模樣,又不能不管。「你等會兒,我去找若素給你看看。」
影咬著下唇點點頭,瞪大眼睛看雷出帳去後,才放心呼了一大口氣,暫時過關
沒一會兒若素便急忙跑來,看到影因牽動傷口而泛出的血絲不免大皺眉頭「你是不是睡覺睡到掉下床啊?」
雷站在若素身後,無言地勾起嘴角,看來這藥一換不知又要拖多久,他還是去疾光那裡吃晚飯,順便聊聊公事好了,有了這樣的打算,他便轉身離去。
若素重新包紮完畢後,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她站起身對影道:「以後睡,請小心點,知道嗎!」因為知道影的個性,所以這次若素也沒等她回答,便拿起東西離開。
影原本無精打采的眼神一亮,好機會!
忙不迭地下床,抓起寶劍,她經聲地帶劍出帳,躲在草叢中等待士兵交接,這一切的過程,無人知曉。
當晚,影和「夜月」消失在「隆冬之森」的邊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