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Pub 第八章
    門外一連串急促的門鈐聲,驚醒了坐在電視機前,兩眼空洞無神、心神恍惚的藍佳涵。她茫然無意識的走上前開了門,卻在看見門外人的時候,一時間完全清醒過來。

    「是你?你終於出現了?你這段日子……等等!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她從不敢想他會自動出現在這裡,他從來沒來過她家,此刻見到他出現在門外,自是非常驚訝了。

    相對於她的驚訝,徐澤維是有過之無不及了。

    當他從樓下管理員口中得知,原來他要找的人正巧就住在他以前住的地方時,他簡直震驚得差點就想掉頭離去;要不是他時時提醒著自己今天一定得做個了斷,也許,他會昏倒在當場也說不一定。

    「我問樓下管理員的。」

    「原來是這樣,你先進來吧!有話我們坐下來再說。」

    「不!我不進去了。」

    從外頭他已隱約窺得房內全貌,一景一物幾乎沒什麼改變,過往的不堪記憶在霎時間如泉水般湧現,衝擊得他幾乎快站不往腳,只想趕快逃離。

    「為什麼?」他不是來找她的嗎?

    「小涵,我來只是要告訴你,我那天的吻真的不代表什麼,我希望你不要會錯意了,我們之間——沒有什麼。那天的事,我們就算了好不好?」他愈講頭愈低垂,連眼睛都不敢直視她。

    「算了?為什麼要算了?你吻我不是因為你喜歡我嗎?」

    「不!我那時——只是一時情不自禁,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

    「不要會錯意了是不是?」她逕自接下他的話。

    徐澤維看了她一眼,艱難的再次重申:是的!」

    藍佳涵搖著頭,淚水奪眶而出,五官痛苦得緊揪在一塊。

    「我找你找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你出現在我面前;而你卻來告訴我,叫我不要會錯意,因為那個吻只是無心的、好玩的、不代表什麼,你也根本就不愛我,徐澤維,你怎麼老是對我這麼殘忍?你到底有沒有心啊?你到底看不看得見我對你付出的心啊?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愛我、不能接受我?為什麼……你告訴我,我要答案!我不信我的感覺會是錯的;要是連你都不愛我,從今以後,我還有什麼值得期待的愛情可言?」

    「小涵,不要這樣,會有比我更適合你又愛你的人出現的。你的感情,不該只放在我一個人身上。」

    「可是我只愛你呵!也只有你曾經那麼一心一意的對我好;除了你,我沒有把握再遇到比你對我更好的人!」

    「小涵……」

    「你真的不能愛我嗎?你真的要我們就這樣算了嗎?一個吻真的不代表什麼,但過去呢?你曾對我的那份心,你會因為我搬家而哭泣,會記得我的生日到現在,這些也不算什麼嗎?究竟要怎麼樣你才算是愛我呢?」她涕淚縱橫,交織著她發自心底的吶喊。

    他聽著她說話,看著她絕望的面容,霎時,他想到了一個人——柏梅。

    那天早上,當她站在房門外看到他和Jacky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絕望的樣子……同樣一個地方,兩個女人都因為他而徹底傷心絕望,而他,兩個女人最愛的人,卻也是刺傷她們最重的人。柏梅傷心,除了他同性戀的身份外,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不愛她,那麼小涵呢?他是愛她的啊,既然愛她又為何會讓她傷心呢?這說得過去嗎?這對得起她、對得起自己嗎?

    不,他不要再看到她難過了,就這樣吧,既然兩人對彼此有情,那何苦要有這麼多顧忌?愛就愛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也許他終其生都不會有機會讓她發現他是同性戀的事實;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守護這個他愛的女人。

    「我愛你!」

    徐澤維把她拉進懷裡,緊緊的擁著她;而在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將自己的唇貼上她的,深深吻了一遍又一遍……而她也熱烈的回應著,直到兩人累了、夠了,才停止舌間的纏綿;不過,彼此依偎的身體,依舊緊緊黏著不放。

    終究,徐澤維還是回到了這個屋子內。

    他緊擁著藍佳涵坐在床上,一整晚,他們始終維持著這個姿勢不變,喃喃低訴著內心的話。

    「你從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不知道,可能是第一次在月光PUB中見到你的時候吧;也可能是在我離開你之後,失去了,才知道你是最珍貴的。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我常常會想起你,也不時幻想有一天能再遇見你;我一等就是十五年,終於讓我等到了。我想,我是一直都愛著你的,從小學那時候開始。就算後來我又交過幾個男朋友,但你在我心中始終佔著一個重要的位置。很難以理解的一種感覺,那時你並不真實存在在我的生活中,可是你就是一直讓我難以忘懷。我想,也許是因為你以前對我太好了,才使我一直無法忘記你,對你的愛意也在無形中漸漸茲生。你問我從什麼時候愛上你的,我真的無法確切的告訴你;我只能說,你是我這一生中最愛的男人,再也沒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謝謝!」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你的看重,我會珍惜;以後,我們就能真實的擁有彼此了。」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他有點緊張。

    「你之前……甚至剛剛還一再的拒絕我,為何現在又可以接受我了?你的拒絕,和你心裡的陰影有關係嗎?」

    「陰影?你是指什麼?」

    「就是……聽說……你之前的女朋友自殺。你是因為她才不敢再談戀愛的,是不是?」

    她小心翼翼的說著,深怕觸碰他最脆弱、最敏感的部分;但她又不得不間。她想只有把事情說開了,才能治癒他的心結。

    「誰告訴你的?澤智嗎?」

    他整個人明顯顫抖了一下,連原本放在她腰間的手也鬆開了。

    「不!不是他,是聽PUB裡一些認識你的人說的。你先別激動嘛!我不是探你過去的隱私,也不是想怎樣;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不必為了這種事造成你自己心理上的壓力。自殺是個人的行為,你不需要為她負什麼責任或感覺內疚的,真的!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跟她一樣的,我不會以死來綁住你的心。」

    她不敢說這是徐澤智告訴她的,只怕會引起他們兄弟間不必要的爭端。

    「你——到底還聽說了什麼?」

    她大概不知道真實的情況,還有他同性戀的身份;不然,她不可能會愛他如昔。

    「就是——你之前的女朋友自殺了嘛!因為你向她提出分手,她才會想不開尋短見,我聽到的就是這樣了。」

    「原來你聽到的是這種版本。也好,那就這樣吧!」

    他鬆了口氣,心裡的一塊大石也放下來。

    「你說什麼?」

    「沒什麼,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心裡的陰影真是因為你而完全解除了;從現在開始,我會全心愛你的!」他不想再多作解釋,反正結果都一樣——他真的可以完完全全接受她了,這就夠了。

    「真的嗎?你以後再也不會無故失蹤讓我找不到你了?」

    「不再,再也不會了!」他將她摟得更緊。「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除非……你放棄了我。」

    「不會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主動放棄你的;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對了!你的家人呢、我一直沒問過你家裡的事,你父母不在台北嗎?你怎麼一個人搬出來住?」

    藍佳涵一笑。

    「你開始關心我了,這證明你真是愛我的。我的父母早在我國中時就離婚了,我跟著爸爸;但他卻在我大一的時候出車禍過世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獨自一個人自立更生,唸書、打工,直到畢業,進了這家食品公司。這也是我為什麼會比別人更努力,年紀輕輕的就爬到副理位置的原因。因為我沒有人可以靠,沒有一個家可以遮風避雨,凡事都要靠自己;否則,我連一個最起碼的生活保障都成問題。」

    「那你媽呢?」

    「她很早就再婚了,嫁給一個美國人,當然人就住美國了,她一去就是十幾年,從來也不曾回台灣過。而我們只在她剛到美國的時候通過幾次電話,後來就沒聯絡了;慢慢的,也就斷了音訊。直到我父親過世,我始終都沒跟她聯絡上。我想,這輩子也許我都再也見不到她一面了。」

    此刻,徐澤維才知道她當真是無依無靠的了,在心疼她之餘,他更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對待她一輩子,給她一個溫暖幸福的家庭。

    「沒關係,有我在,你不會再孤獨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緊抓著你不放。我一直都知道,你會是那個給我最終幸福的人。」

    徐澤維一次又一次的用吻來回應他對她的愛,正當兩人順勢倒在床上要更進一步纏綿的時候……忽地,他驚跳起來。因為從他這個方向看去,他正好清楚的看到電視架下方擺著一卷錄影帶——哈里遜福特的「新龍鳳配」,是他主動約柏梅看的

    「怎麼了?」藍佳涵也坐了起來。

    當初,她看到「梅」在日記上提及了這部電影,才好奇的去買了這卷錄影帶,想體會「梅」所說的與女主角類似境遇的那種感覺……因為自己和「梅」的感情也有幾分相似啊!

    徐澤維雙手支著頭,閉起了眼。

    「我有一點不舒服,小涵對不起,我不能……」

    他還是不敢輕易要了她,就怕她會和柏梅的想法完全一樣;那麼,當真相揭露的那一天,她會恨他今天對她所做的一切。

    「算了,沒關係的。我又不是——非要不可。」她紅著臉低頭說。

    「怎麼好像有一股花香味?」他倏地張開眼。

    他又想起了柏梅,因為她最喜歡花了。

    「啊?可能是室內芳香劑的味道吧。你也知道嘛!現在市面上很多芳香劑都有不同的花香味。像我買的就是玫瑰花香,屋內每個角落都放一個,所以你才會誤以為是玫瑰花的味道。」

    她急忙胡說了一個理由,她可不敢告訴他,她床底下藏有數百封別人的信;而玫瑰花香正是從裡頭散發出來的。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比較好。

    「喔,原來是芳香劑的味道。好了!我也該回去了。」他站了起來。「天色很晚了,我們再電話聯絡吧!」

    藍佳涵依依不捨的拉著他的手。

    「你真的要走了?你的手機不會再關了吧?」

    徐澤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當然不會!我說過再也不會讓你找不到我了,再也不會……」

    「我相信你。」

    風月酒吧——

    再度踏進這裡,徐澤維的心情是迥然不同的。以往,他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同性戀;現在,他卻有了一個異性的愛人。中間的差別,以常理來說是非常巨大的,大到他要花這麼長一段時間,從不斷否定的過程中,終於證明了他是能愛女人的。這樣的改變對他來說,猶如他生命中的一道曙光,他總算可以抬頭挺胸面對未來的璀璨人生。

    今天,他就是來這裡作告別的。因為他知道,以後他再也不需要偷偷摸摸的隱身在這裡尋找情感的寄托了。

    有了小涵,從此他的愛情可以正大光明的攤在陽光下;過久了黑暗的生活,他自然格外珍惜這遲來的幸福,所以他才更下定了決心要斬斷過去的一切牽扯,不希望他的過去影響了他未來的生活;他要完完全全過著屬於「正常人」的生活。

    「最近還好吧?」他在角落處發現了獨自飲酒的小齊。

    「不好!我和我阿娜答分手了。枉費我為他犧牲放棄了這麼多,沒想到到頭來還是散了,真是不值得!」

    「感情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哪能說得準。就算一開始兩個人都是真心要和對方永遠在一起,這中間也不可能毫無變數。這太難了,感情的事沒有絕對,付出了也不一定會有收穫,你看開點吧!」

    「其實我也沒什麼看不開的,只是嘴上愛發發牢騷而已。來!你去要個酒杯,陪我把這瓶酒喝完,一喝完;也許我就能徹底看開了。」小齊晃一晃他手上剛開封的威士忌。

    「不,我今天不想喝酒,你也少喝點吧!你要是醉了,待會怎麼開車呢?」

    「你放心吧!我不是一個人,我約了一個朋友,他等一下就會來;我要是喝醉了,有他在,安啦!」

    徐澤維明瞭的笑著點頭。

    「原來你這麼快就有了新歡,我看你也沒對你結束戀情的事難過多少嘛!」

    「我本來就不難過啊!我是氣憤,你懂不懂?」

    「懂,氣你浪費在他身上這麼多年,結果是一無所有。」

    「所以嘍!舊的走了,就趕緊找一個新的遞補了,不然日子怎麼過下去?我是一段時間沒談戀愛就會死的多情種;我不像你,可以過這麼久還孑然一身的,又不是吃素的和尚,哪能忍這麼久。」

    徐澤維不語,抿著嘴默默的在一旁笑。

    「笑什麼?喔……你已經把上新的了對不對?真不夠朋友!也不帶來介紹讓我們認識認識。你怕我們有人會搶你的,是不是?」

    「不是,她——不能來這裡的。」

    徐澤維不敢明說,他不知道這會帶給其他人怎麼樣震撼的反應。

    「為什麼?醜得見不得人嗎?」

    徐澤維瞪了他一眼。

    「當然不是!她只不過是——比較內向點,不喜歡到這種場合來;其實我這次來,也是要和你們道別的。為了遷就她,我想,我以後可能再也不會來這裡了。」

    「什麼?有這麼嚴重嗎?他不願意陪你來,你可以自己來啊!何必做得這麼絕情?」

    「不,我想我是不會來了。麻煩你幫我跟小伍、阿斌、小傑他們說一聲,拜託你了。」

    「好吧!隨便你了。不過,我看搞不好你們沒多久就分了;到時,你又會回這裡來了。」小齊幸災樂禍的等著看好戲。

    「不會的,我今天走出這個大門就不會再回來了。」徐澤維十分堅定的說。

    「是嗎?那我只好先預祝你了。將來要是台灣通過同性戀可以合法結婚的話,別忘了請我喝喜酒;讓我看看可以讓你這麼遷就的人,到底長得什麼模樣?有這麼大本領可以影響你。」

    「一定!如果有這麼一天的話。」徐澤維也只能這麼笑笑說了,他不敢說,其實他離這一天並不遙遠。

    「對了!偷偷告訴你一件秘密喔。」小齊突然壓低聲音,將臉靠近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幸好你早跟Jacky分了;不然的話,你可慘了。」

    「為什麼?」

    小齊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聽說啊,他得了AIDS。」

    這個名詞一向是這圈子最忌憚的無情炸彈,沒人敢大聲說,只能暗地裡說。

    徐澤維一聽這話,臉色瞬間一片慘白,整個心都涼了……果真,老天不會如此善待他的,他終究逃不過他該有的宿命。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他顫巍巍的問。

    「好像是三、四個月前的事吧。」

    三、四個月前?

    沒錯,那天他去找他,他早知道自己得了愛滋病;怪不得他那天怪怪的,精神看起來也不太好。是的,他是故意的!他邀他留下來陪他,就是為了要傳染給他!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他們曾是彼此深愛過的人啊!徐澤維不解的在心裡吶喊。

    不行!他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徐澤維倏地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衝,只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小齊。

    「David,怎麼了?你要去哪裡啊?」

    徐澤維來到Jacky家門外,一來便猛按著門鈴,好一會才看到睡眼惺忪的Jacky前來開門。「是你?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找我了呢。」他打了個呵欠後,就自顧自轉身往裡頭走。

    徐澤維反手把門關上,跟著他進去。見他轉身倒頭又躺在床上,徐澤維氣得把他一把拉起。

    「你不要睡!你給我起來!我有話問你。」

    「什麼啊!現在很晚了那。你不讓我睡,我明天一早怎麼起得來上班?」他又打了個呵欠說。「我不管!我問你,你是不是得了愛滋?」

    Jacky看了他一眼,表情冷冷的,好一會才回答說:

    「你知道了?看來這圈子真的很難守得住秘密。」

    「你真的得了愛滋?在我那天來這裡之前?」

    「哼!Jacky突然冷冷笑了出來。「關心的不是我有沒有得愛滋,而是我有沒有傳染給你。要是你早知道我得愛滋是在你來之後;我想,你大概也不會專程跑來關心我了。」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一樣會關心你,畢竟見我們曾在一起過,我不會那麼絕情,你是知道我的!」他急急想辯解。

    「我不知道!」Jacky猛地站了起來。「我只知道你就是那麼絕情!為了一個女孩子,你連我都可以放棄!」

    「原來!你始終沒忘記我當初毅然決然和你分手對你所造成的傷害;所以你在報復我!要我為當初所作的決定付出代價,真的是這樣子嗎?Jacky?」

    徐澤維痛苦的瞅著他,萬萬沒想到那事一直沒真正結束,不論在心裡或是實際情況上,他都沒真正擺脫掉。

    「是!不是我始終忘不掉,而是我根本沒辦法忘!我曾說過,就算忘了也不代表它不存在過。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得到愛滋?」

    徐澤維默然的搖頭,現在的他,已沒有半點思考的能力。

    「因為你!因為你絕情地離我而去。那天我告訴你,當初你消失得徹底讓我找不到,而我瘋狂的四處找你,其實這並不是全部的事實。真正的事實是——我放縱自己,到處和別人上床,和任何一個有一點點像你的人上床!你明白嗎?像你的人!頭髮像你的、背影像你、身材像你、眼睛像你、笑容像你、說話像你……只要有一點點像你的我就跟他上床!最後——我連妓女都上了!因為她的眼睫毛跟你一樣又長又濃,結果……他媽的!她戴的居然是假睫毛,後來更他媽的!她在睡夢中說了夢話,我才知道她是AIDS的帶原者,你知道嗎?我就是這麼倒楣!一輩子第一次碰女人就染上這種絕症。我好好一個同性戀去碰什麼女人?是老天爺在懲罰我嗎?可是沒有你徐澤維,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所以你要我怎麼忘得掉?我體內還是真實存在著愛滋病毒!」Jacky頹然的蹲下身,痛苦得將頭埋在膝蓋上。

    徐澤維在一旁閉上了眼,沉痛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如今,是誰的錯已無從釐清,他只知道,所有的人都在受苦。

    「我的確是故意的,因為我不甘心啊!我要你陪著我一起死,才能消除我心頭對你的恨!」

    「那麼,我們之間扯平了。」

    不管他是不是會因此染上愛滋,徐澤維都認為,他再也不欠他了。

    他轉身離去。外面的風好大,還飄著絲絲小雨,他的心冷……怎麼他的春天才剛來,卻又馬上變成了冬天?他和小涵會有未來嗎?徐澤維真的不敢想了。

    自從和徐澤維感情確定了以後,藍佳涵每天就像只快樂的小鳥,無拘無束、悠閒自在的翱翔在廣闊的藍天。

    公司裡,每個同事也明顯察覺到她極大的轉變。

    每天她總是笑嘻嘻的對著每個屬下微笑,就算有人做錯什麼,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板起臉孔訓話,總是一貫的和顏悅色。

    所以,現在大家是愈來愈喜歡她了,不再畏懼她主管的身份,也不再像以前不敢隨便跟她開玩笑了,現在,她和公司上上下下是徹底打成了一片。

    中午,她和大夥一塊外出用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小憩片刻之後,她便從皮包內拿出她今早匆忙塞到裡頭的信。

    昨天,因為和徐澤維講電話講到太晚,所以一時忘了她每天例行的工作;因此,今天才會特地把信帶到辦公室看。

    現在,她是愈來愈沉迷其中了,原因無它,因為「梅」和她的David感情是愈來愈好了;就如同目前她和澤維的情形一樣。她為自己高興之餘,也為別人高興,她期待著能看到雙方戀情開花結果,劃下幸福句點的一天。

    她帶著幸福甜蜜的心情,打開了這封信。

    八十八年三月一日星期六

    晚上,David帶我到一家昂貴的法國餐廳,吃了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

    我看得出來,他最近的心情好像很不錯;但我又疑心猜想著,他之所以心情不錯,該不會是因為我不再和他提結婚的事情吧?若真是這樣,我不是顯得太悲哀了?為了討他的歡心,必須放棄自己原有的堅持;像我這種愛,值得嗎?

    不!他心情好一定純粹是因為心情好,跟不結婚的事無關,我是這麼篤定的推翻自己原本可笑的猜想;若不這麼想,我如何讓自己好過點呢?

    晚飯之後,我們繞到新公園走走,看到隨處可見的植物花草,我心情立即興奮起來。當下,我向他提出一個請求,這是我認識他將近四年來,第三次相同的請求——前兩次,他都拒絕了。

    我對他說:「David,陽明山的花季又開始了,今年,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我見他皺眉,回答的依舊和前兩次一模一樣。

    「花季有什麼好看的?人擠人累死了!要看花還不簡單,去花店看或到假日花市逛逛不就得了,何苦要和別人湊這個熱鬧。大半天時間都塞在路上,真搞不懂你們女孩子。」再次聽到他這樣的回答,我不禁哭喪著臉回道:「可是人家想看嘛!我同事的男朋友都願意陪她看,為什麼你就不願意呢?你陪我去,真的那麼為難嗎?

    說話的同時,我還滴了兩滴淚顯示我的委屈。

    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的眼淚打動了他,還是他當真良心發現了?抑或是要彌補我無法答應結婚的請求……天哪我又想到哪去了,算了算了!別想了。管他為什麼,總之,他是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好快樂、好興奮喔!明天一早,我就要上陽明山上賞花了,等待多年的心願,明天終於可以實現了,尤其是跟心愛的人去看,我想,明天會是我畢生最難忘的一天吧!

    我們約好明天早上他會開車來接我;而我也打算在天未亮的時候就起床做些點心和三明治,順道來一次野餐。

    真好!我想待會躺在床上,大概會樂不成眠了。

    明天,真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陽明山花季?好像也快開始了。也許,她也能趁機要求澤維陪她一起去,看看男生的回答是不是都那個樣子——真搞不懂你們女孩子!

    呵呵……澤維不會這麼說吧,他一定會欣喜得滿口答應,她有這樣的自信。

    澤維……一想到他,她心裡又甜蜜起來。雖然昨晚在電話中,他聽起來似乎心事重重的;但她相信這一定是因為他工作上或家庭上出了什麼問題,算了!改天再好好問問他吧。

    正要把日記折回信封裡的時候,藍佳涵又看了看日記上頭的日期——八十八年三月?這不是她剛搬到這小套房的前兩個月嗎?而她記得房東說過,這房子空了將近兩個月……

    那麼,明天日記還會繼續寄來嗎?好像應該差不多要結束了。

    「梅」的每篇日記上都有David,可是後來David搬走了她卻不知道,依然把信寄來這;所以David搬走了,「梅」的日記自然再也不會有他的消息,梅也不會再把信寄來這了。

    那也就是說,他們是無言的結局嘍?其實這點,早在她收到日記時就一清二楚了;否則,女方何須每天一封的寄出這樣的信?只是戲不迷人人自迷,她真把它當一部連續劇在看,誤以為每部連續劇的結局都是皆大歡喜、有情人終成眷屬,一時沉迷其中卻忘了。她這個忠實觀眾,早知道這是個不完美的愛情故事。

    第二天,信果然停了,她一等再等,到了第五天,她是確定她不會再收到「梅」的信了。可是,信斷得滿奇怪的,她不覺得最後一封寄來的會是結局。他們不是上陽明山賞花了嗎?怎麼會沒記載呢?

    怎麼回事?難道……「梅」死了;她的日記是別人幫她寄來的?藍佳涵不自主打了個冷顫。09

    從「梅」停止來信到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藍佳涵晚上下班後,便到「稻草人」去陪徐澤維;一直到十點多,她因為得了感冒,身體有點不適,便自己先回來了。

    她回到家,首先自然是去開信箱,從裡頭拿出一疊信,最上頭那封,赫然是來自美國的航空信。

    是「梅」!她又寄給David信了。可奇怪的是……這信好像比以前都來得厚,怎麼回事?

    她邊走邊想,等走進了電梯,她看了看疊在下頭的信——信用卡帳單、大哥大帳單、一張結婚喜帖,接著……是一封同學會的邀請函。

    可是……收件人不是她,也不是David,而是……徐澤維!

    她震驚得張口結舌,原來澤維就是「梅」的David!「梅」就是澤維的前任女友,為他自殺的那個女孩!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是同一個人!打從一開始到月光PUB找David碰上了澤維,她壓根沒想過他會是David而後從阿奇口中得知他也叫David,她也還是沒懷疑過兩人會是同一個人;因為叫David的人太多了,不是嗎?

    她沒想過會這麼巧,她住了他以前住的房子,她接收了原本屬於他的信件……

    他為什麼不說呢?他以前就是住這的,他為什麼隻字不提呢?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一想到這,她就渾身起了陣雞皮疙瘩。

    「梅」的死或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或許,「梅」是死在這房裡的;不然,他那天為什麼會突然嚇到?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步出了電梯,她緩緩走到了自己的房門口。

    第一次,她心生畏懼得不敢回自己住的地方。她不是怕,而是不能接受「梅」正是為了她愛的澤維而死。

    她覺得難過、覺得不安,她不該擁有她愛到連生命都可以放棄的男人。「梅」的癡心,她都知道啊!她瞭解她就如同瞭解她自己一樣,她不該奪走她的一切,不該啊!

    最後,她還是提起了勇氣,打開門走了進去。面對一室的冷清蕭索,她不自禁打了個冷顫。脫下外套,放下皮包,她拿出那封航空信,順勢坐在床邊,遲疑的看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拆開來看……她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封口一拆開,看到露出一角的扉頁,她就知道這不是像以往一樣從日記本上撕下的日記,這是信紙!也就是說,這次寄來的真的是信了!

    她顫抖的抽出其中的信紙,在抽出來的一剎那,隨之掉落下一、二十枚玫瑰花瓣。

    瞬間,那繽紛嬌艷的花瓣如同天女散花一樣,漫天飛舞著……不一會,花瓣散了一地,令人有種心疼又不忍卒睹的感覺。,

    她慢條斯理、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這封信——

    「David:

    看到了這封信,你是不是很訝異呢?將近兩年的日子,我想在這一刻,你終於可以確我是活著的了。

    看過我的每一篇日記嗎?從認識你到我離開將近四年了。四年來我的日記時刻提到了你,你看到了嗎?看到我是如何愛著你、癡心守候你、在乎你所在乎的一切,可是你呢?你是如何對我的?如何辜負我對你的真心?你很殘忍,你知道嗎?

    自從跟你在一起之後,我不是當真癡心妄想我可以擁有你一輩子。我也想過,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分開,你會離開我,但絕沒想過會是在那種的情形下……

    我永遠忘不了我們相約去看花季的那個早晨,當我興致勃勃的提著我做的點心,想要給你個驚喜,打開你房門所看見的景象——你居然和一個男人赤裸著身子在做……做那件事!

    你知道我的世界就在那一刻瞬間崩潰了嗎?我心痛絕望得幾乎要當場死去!

    David,如果你只是變心了,不再愛我,我可以認!

    或者是你移情別戀,愛上了別的女孩,我也可以認!

    更或者是你欺騙我,你是個有婦之夫,不能給我一個名分,我還是可以認!

    但是……你是個同性戀,我就不能認,不能認啊!

    David,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給我沒有希望的希望,我的世界一直是因你而大放光明的。

    如果一開始你就不存在我的世界中,我也會尋找另一個值得我等待付出的人,而不是在虛擲了四年後,才發現你根本不存在我的世界裡。而且,你還把我原本對人生的希望都摧毀得一乾二淨;沒有希望的我,自然是活不下去……

    當天,從你那裡離開後,我便跑了很多家藥房買了一大堆安眠藥;回家之後,我立即一顆顆的往肚子裡吞。之後,我又怕藥量不夠會死不成,所以我就拿起了刀片,一刀刀往自個手腕劃。本來我以為,這樣我一定能一死了之。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我的爸媽和姊姊會提早在下午回家。就這麼,我即時被發現送進了醫院,醫生搶救了我好幾個鐘頭,終於把我給救回來了。

    醒來之後,我聽姊姊說,她已經打電話告訴你我自殺的消息,但沒告訴你我在哪家醫院。

    我求姊姊,我說我不要見你,千萬別讓你找到我;要不就乾脆騙你說我死了。好讓你死心,放棄找我,因為我真的打算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了!

    我出院後沒多久就獨自一人飛往美國了。

    其實,早在之前,我們就申請好移民的手續,之所以從來沒告訴你,是我一直認為我不會跟我父母他們一起走,我一定會為你留在台灣;沒想到……結果,我還是走了。

    在美國靜養了兩個月,我的心始終無法平復。突然有一天,我有個想法,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有多麼愛你,而你把我傷得有多麼重,我一定要讓你知道!否則我不甘心啊!

    我把我每一篇提到你的日記撕下來寄給你,我們曾經共有的回憶、我對你全然付出你卻看不到的心,統統毫無保留的讓你知道、讓你看個清楚!

    現在,我們誰也不欠誰了。不管你曾給我的是快樂還是傷害,我統統還給你了!而我也回到最初不認識你的時候,一個自在快樂,對未來充滿無限憧憬的女孩子

    柏梅

    她終於看到這部「連續劇」的結局,同時,她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信紙從她的指間滑落,而她也從床沿跌坐到地上,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澤維居然是同性戀!他是個只愛男人的男人!這教她怎麼相信?難道這就是他一直不願意接受她,不要她愛他的理由?

    她本來一直不明白,也不相信深藏在她心中多年的青澀愛情會變了質;現在,她終於懂了……一切,真的已經變了。

    可是,後來他為什麼又接受她呢?同性戀的男人會愛女人嗎?他是真的愛她嗎?還是這又是他為了家庭倫理、社會輿論而不得不做的妥協……她,只是個棋子。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柏梅在每封信裡放一枚玫瑰花瓣的用意……因為玫瑰花代表愛情,而每一枚凋零的玫瑰花瓣,就象徵著她這一段殘缺的愛情。

    是的,這種愛情當然是殘缺的。

    那她的呢?她的愛情也是殘缺的嗎?她和柏梅原來是走在同一條感情路上,愛著同一個男人!她的愛情和柏梅的感情會有不同嗎?

    不!她死命的搖著頭,但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說:是的!不同的!她始終認定他是愛她的,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戀!

    藍佳涵就這麼淚痕斑班的趴在床邊睡了,一直到第二中午,她才打電話到公司請假。

    梳洗完畢之後,她就呆坐在床上,什麼也不想動;直到兩點多了,她猜想著郵差該來了吧?也許,還會有柏梅寄給澤維的信也說不定。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的精神就來了,她馬上跑到樓下去開信箱。

    一打開信箱,裡頭只有一張電話帳單。

    她失望的正想上樓的時候,卻聽到服務台前一個年輕秀氣的漂亮女孩,正在向管理員詢問問題;她彷彿聽到了二十九樓……

    「小姐,你說要找二十九樓之七的徐先生,可是我們二十九樓之七住的是一個小姐,你是不是記錯了?」

    「小姐?不是先生嗎?那他一定是搬走了。請問他搬走多久了?」

    「這個我不清楚。我才來沒一個月,你問我我不曉得啦。」

    「喔,那對不起,謝謝。」那女孩四處張望一下,隨後才緩緩踏著步伐準備離去。

    藍佳涵從她身一直偷眼看她,接著在她未走出大門前,不太確定輕輕叫了聲:「柏梅!」

    那女孩愣了一下,接著果然回頭。

    「是你在叫我嗎?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我是住在二十九樓之七的那位小姐,你有東西在我那,我要還給你。」確定她的身份之後,藍佳涵的心情無法言喻。

    「東西?喔,你是指信對不對?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要寄的那個人已經搬走了,所以……可是不對呀!你怎麼確定信是我寄的?而且,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在信封上沒署名啊!」她恍然大悟事情有點不對勁。

    「很抱歉!我……」藍佳涵面有難色。

    「你打開看了?」

    「對不起!柏梅,我可不可以跟你談談?」

    「談?你要談什麼?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嗎?」

    「有!」藍佳涵深吸了口氣。「你的David,我的澤維。」

    袁柏梅當場愣住了。她原以為是來了結一件事的,卻沒想到,她其實是介入了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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