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十點,徐澤維果然準時出現在藍佳涵居住的摩天大樓下等候。
一坐進車子,徐澤維便看到她一身T恤、牛仔褲的休閒裝扮,腳上穿的居然還是雙布鞋!
他不禁猜測著問:「你這麼穿,該不會是想去爬山吧?」
「不是,是為了配合你。」她答得簡單直接徐澤維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
「可是,我穿的是休閒鞋,你好像不是很配合我。」
「差不多啦!一樣是休閒打扮,只要我看起來比你年輕就行了,又不是非要穿得和你一模一樣,我們又不是……」她接下來要講的「情侶」二字,卻是怎麼樣也說不出口。「算了!我們還是快點開車走吧!」
「小姐,你還沒告訴我要去哪裡呢?」
「明志國小。」
「什麼?」
他以為他聽錯了,明志國小就是他們以前就讀的那所小學。
「明志國小啊,你該不會忘了吧?你要是忘了也沒關係,我會告訴你怎麼走。」
「不是,我當然沒忘!我只是覺得突然,你怎麼會想到那裡去?那裡又不是什麼旅遊景點或名勝故跡。」
「可是那裡有很多我忘不掉的回憶啊!我以前就一直想回去看看,重溫舊夢一番;只是一直抽不出時間,一方面也沒人能陪我去。所以,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你了。我想,你應該會很樂意陪我去的,對不對?」
「好吧!」徐澤維朝她笑了笑,隨即發動引擎。「那我們就回學校看看吧!」
這次,他照例欣然應允了她的請求,而且是打心底的願意陪她去。因為,那裡不只有她的回憶,也有……他的。
車子一路行駛到新莊,接著,再往裡頭走到泰山鄉,他們倆小時候就讀的國小就位在這個純樸的鄉鎮裡頭。
他們把車子停在學校的圍牆外,所幸大門旁另外還開了扇小門,不然,他們原先還在想,也許得翻牆進去才行。學校內還有幾名幼童在裡頭玩耍嬉戲,看來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利用假日進去遊玩;他們或叫或跳的,益發使假日的早晨點綴得分外有活力。他們先走進環繞著教室的中央大庭,站在中心點四面八方前後張望;看著他們曾經奔跑嬉戲的教室、辦公室和運動場……不覺激起無限的想念和感慨。
以前都不覺得自己小,現在大概是長大了,感覺上學校比記憶中小得多。藍佳涵感歎道。「而且也舊多了,以前沒這麼糟糕的。」徐澤維心有同感的附和。
「是啊,我想學校大概是經費不足,所以沒什麼錢整修。」
「如果我有錢的話,一定要捐錢讓他們整修校舍,讓學弟學妹有個更好的上課環境。」
「是嗎?如果有這天的話,別忘了算我一份,我也願意盡點綿薄之力。」
「好啊!我一定算你一份,你跑不掉的!」
兩人對看一眼,笑了笑。
「還記得我們以前是哪間教室嗎?」徐澤維忽問道。
「好像是那一間吧!」她比了比正前方大樓最高一層,從左邊數過來第五間。「五年五班,應該沒錯吧?那你呢?升上六年級之後,你們教室換到哪去了?」
他比了比左方一棟教室,不太確定的說:「好像這邊吧!哪一樓哪一間我就完全想不起來了。」
「你喲,真沒記性!」她一邊說還一邊低頭踢著小石子。
「怎麼樣?要不要上樓去看看,回味一下當年當小學生的模樣?」他提議道。
「不了,要是被工友發現就慘了!我們會被趕出去的。況且,這教室一定有上鎖,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們四處走走就好。」她無所謂的聳聳肩。
「好吧!」他心裡莫名的感到一陣失望。
他是怎麼了?他的失望竟大過她,提議要來這的不是自己啊!
兩人轉往校區另一個方向走,那邊有一個兩百公尺跑道的操場及司令台;此時,一頭沒有任何一個人,讓人有一望無際的感覺。
「操場看起來還是這麼大,奇怪!怎麼不覺得變小了呢?」藍佳涵一踏上跑道,就驚覺它和記憶中的樣子相差無幾。
「可能是它本身就寬闊的關係吧,所以即使我們長大了,也不覺得它變得狹小。」徐澤維也不甚確定的解釋著。
「喔。」她點點頭。
她走向司令台,在台前坐下,兩隻腳晃呀晃的。
她記得以前低年級的時候,都還不敢從這裡跳下去,非要從樓梯走上來不可;直到高年級的時候,才敢慢慢從這裡跳下。當時,她對自己敢從這裡跳下去的舉動,覺得十分有勇氣佩服得不得了!現在想來,還真是一段青澀又有趣的往事。
徐澤維也跟著跳上去,坐到她旁邊。
「還記得嗎?五年級的時候,學校舉辦了軍歌比賽;那時,級任導師就常常帶著我們來這裡練習。」
「記得!不過苦練之後,成績好像不怎麼樣,枉費我們這麼辛苦的練習。」她搖搖頭表示遺憾。
「其實也沒關係啦!盡力就好,這也是個難得的經驗,算小有收穫了。」
「沒錯!況且文的不行,武的我們可厲害了!記不記得我們躲避球比賽拿了全校第一名。那天比完之後,全班都樂瘋了,連接下來的課也無心上了呢!」她興奮的說著,美好的過往不論在多少年後想起,仍舊會覺得相當開心。
徐澤維也像是被感染似的,頻頻點頭抿著嘴笑。
「是啊!那天真的很瘋狂,我們幾個主將還被全班同學抬起來,淋了一身水泥。」
「那是因為看你們全身汗水淋漓的,臭死了!所以才噴了你們一身水,免得你們走進教室上課,會臭得我們受不了。」
「是這樣嗎?。是嫌我們臭才噴我們的?不是因為慶祝?」
「當然不是啦!表面上是這個意思,但私底下……嘿嘿!我們是覺得你們臭得不像話,才藉機把你們弄乾淨而已。」
「原來……」他恍然大悟一笑。「那時我們都會錯意啦!你們真沒同學愛,我們辛苦幫班上捧了個第一名回來,還遭你們嫌棄,英雄真是難為呀!」
「喲——說自己是英雄,真不害臊!我看該稱英雄的應該是邱裕隆才對……」講完之後,她才驚覺自己不該提起他。
他,就是當初她真正暗戀的那個男同學,人長得比徐澤維還帥,更受女同學歡迎;他成績好,而且還是班上的體育股長,什麼運動都拿手。
「是啊!他才是英雄,他是第一主將,我們其他幾個只是他的副手,配合他作戰而已。」他語氣沒絲毫不快,他並不知道她的心情,一切只是就事論事。
「不!你也是個英雄,尤其對我而言……有些事我永遠也忘不了。」她直盯著他的臉說。
「你是指……」
兩人交會的眼神中,他在她眼眸裡看到了自己。霎時,他覺得兩人好像一起遁人了時光隧道,回到了當年……
「就拿躲避球來說吧!以前體育課的時候經常會分組打球,我們兩個老是被分在不同組;那時,每當你手上有球要打過來的時候,你的球永遠都不會朝我站的方向丟。我在東,你就投西,我在西,你就投東;不管我站的地方是不是擠了一堆人,你都不忍心把球丟向我,對不對?我沒說錯吧?」徐澤維無言,眨眨眼輕笑,算是默認了。
「還有,以前我是副班長,你是風紀股長。那時候每天早上早自習,我都會和班長在黑板上輪流出功課給全班同學寫。有一次,我在黑板上寫著寫著,手上的粉筆被我寫得只剩下一點點,幾乎寫到連手指都摩擦著黑板了;但我就是不敢走到櫃子裡拿新粉筆。不。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就是這麼沒出息;所幸,身為風紀股長的你有權四處走動。那時,我就看著你從位子上走出來,到櫃子裡拿了幾支新粉筆放在板槽。你不知道,當下那一刻我有多感動、多感激;一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你曾經對我的好。也許這事對你來說根本微不足道,早不記得了,但是——
「不!我記得。只是我不知道你當時是不敢去拿,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新粉筆放哪裡,所以才會寫到不能寫了還在寫。我不忍心:……我怕你磨破了手指頭——」
「謝謝!當時沒說,現在補給你。」她真誠的看著他說。
他望著她凝望自己的眼神,突然有股衝動……他伸出手,想碰觸她的臉龐,但突然間他又退卻了。他伸出的手改撫摸她柔軟的長髮,執起她一綹髮絲。
「去年第一次在月光PUB中看到你的時候,你的頭髮不過披肩而已,現在卻長到快超過腋下了,真快!」
「再過一陣子就會長到腰了,就會是你過去記憶中的模樣了。」她淡然的接口道
過去?他全身像是觸電般一陣戰慄……他看著她,想著兩人的過去,想起她當年留著一頭長髮,綁著兩條長辮的模樣……她曾是如此教他心動啊!那時,他每天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因為有她,他的生命才有了意義。
他怎會忘了呢?她不曾忘了自己曾為她做過的事,他又怎會輕易忘了呢?當初自己對她的心,忽地被一一挑起……他對她的喜歡、對她的愛、對她所有的好,一切一切的感覺彷彿又重新回來……她是他深愛的女孩啊!
終於,他情不自禁的輕輕捧住了她的臉頰,無視於她的訝異,他將自己的唇覆上她的,柔柔、深情的吻了又吻,一再眷戀這纏綿的滋味……
藍佳涵也一改為主動,大方的回吻他,直到滿足了才依偎在他懷裡,靜靜聆聽著他狂亂不休的心跳。
他居然情不自禁的吻了她?!
徐澤維木然的摟著她,一時半刻還無法從剛剛發現的震驚中回復過來。
他是怎麼了?難道——他愛上她了!
這不可能啊!他是個同性戀啊!
還是……性向真是會改變的?他不也從一開始會喜歡小女生的小男生,變成一個只愛男人的男人嗎?可是,如果他能改變;為何始終不能接受柏梅為何最後他會傷透了她的心,把她逼上了絕路?
不!他不可能愛上任何女人的,他不能相信自己真正可以愛上一個女人!他一定是一時迷惑才會這麼衝動的,一定是的!
他根本是個同性戀!誰都不能改變的!
傍晚,徐澤維把藍佳涵送回家之後,他並沒有立即回家,也沒有到自己的店裡去。他來到了市區巷內的某楝公寓,開門迎接他的——是一個男人。
「David」,是你!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怏快快,快進來!」門內是一個清秀的男子,他立刻把徐澤維拉進去。
「Jacky,這麼晚來找你,不會打擾到你吧?」
「怎麼會呢?我高興都來不及了!來,坐吧!」Jacky立即把堆在沙發上的報章雜誌、衣襪全揮開,騰出一個位置。「喝什麼?啤酒好不好?」
「好啊。」
他走到牆角,一台小冰箱裡頭拿出兩罐易開罐啤酒,一邊遞給他,一面順勢在他旁邊坐下。
徐澤維一接過啤酒就猛灌了一大口。
「David」我們好久沒見了,有一年半了吧?」
聞言,徐澤維頓了下,若有心思的回道:「是啊!一年半了。」
這一提他才想起,那件事發生至今也一年半了;但他心裡的罪惡感卻未因時間過去而稍稍褪去,反而清晰得有如昨天才發生過的事。
「當初,你堅決要分手,任我怎麼求你都沒有用,你就是狠下心來要跟我一刀兩斷——」
「Jacky,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徐澤維打斷了他的話,皺起了眉,明顯的不想再提起往事。
「可是我想讓你知道,我這段日子是怎麼活下去的。」
徐澤維沒再說話,只默默的喝著自己的酒,像是默許了他的要求。
「當你毫不留情的離開我之後,我真的是很傷心、很難過;甚至曾有一死了之的念頭,讓你看看,不是只有女人才會為愛尋死,我們男人也會——」
「Jacky」徐澤維慌了,他從不曉得因為他個人的懦弱膽怯,竟會害了兩個人——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
「放心!我只是想想。像我這麼愛玩的人,才不捨得離開這花花世界呢。我只是曾經有衝動的想結束自己生命的念頭而已。」
「有這個念頭就有可能會鑄成遺憾,Jacky,以後你做什麼事都要三思,千萬不要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知道啦!不過,如果是命運存心要開我玩笑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了。」他突然神色黯然,目光幽遠的長聲歎息。
「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收回線視對徐澤維猛搖搖頭。「對了!我剛剛的話還沒講完,說到哪了?喔,一開始有活不下去的想法,接著呢?我就到處去找你了,去你中和的那個小套房,房子已經空了,房東說你剛搬了;到你上班的旅行社呢,你又辭職不幹了,而我CALL你機你也不回,所以,你消失得非常徹底。就連你最愛去的月光PUB,和我們第一次見面訂情的風月酒吧,也看不到你的蹤影;因此,一段時間後我冷靜想了想,就這樣算了吧!你既然有心躲我,打定主意不和我在一起了,我就算把你找出來又有什麼用?我們是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再也不可能了。
他再度陷入迷惘,世間的許多無奈,不論是天意還是人為,他都覺得他被不公平對待。
「所以,後來你連風月酒吧也不去了?」
「沒錯,一來我怕觸景傷情,二來我怕被大家追問我們倆的事,所以乾脆就不去了;反正,台北的gay bar。又不是只風月而已,我可以隨時轉移陣地,另起爐灶。」他說得一派瀟灑,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
「對不起,是我負了你。」徐澤維低著頭,不敢正視他故作堅強的樣子,心裡知道,自己帶給他莫大的傷害,只是他強顏歡笑而已。
「算了,都過去啦!那段活不下去的日子我早忘了。」Jacky拍拍他肩膀。
「有對象了嗎?」
「有,一大堆,但沒一個固定的。你呢?」
徐澤維緘默不語,他想起之前癡戀過的陶貫聰,和今早他吻過的小涵……他的對象有男有女,有暗戀的有明示的;可是……連他都不能給自己一個正確的答案,又如何能給他?
Jacky把空啤酒罐順手丟到一邊,點起一根煙,吞雲吐霧起來。
「不會吧!你不講話是代表沒有嘍。一年半那!你該不會真為了那女孩守身如玉,當一輩子和尚吧,你受得了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沒遇到合適的人而已。」徐澤維惱怒的反駁。
「不積極當然找不到合適的嘍。前陣子在一家新開的gay bar碰到小齊他們,據他們說,你似乎已漸漸遠離這個圈子了。非但很少上風月酒吧和他們聚一塊,連電話也不常聯絡了;一個人像獨行俠一樣獨來獨往的,你到底是怎麼了?你該不會還在找那女孩吧?」
「別提她!」徐澤維怒目大吼一聲,隨即踱到窗前,逃避似的背對著他。
「為什麼我不能提她?」Jacky也發火的站起來,朝他吼道:「當初,我才是你的正牌情人,而她只不過是你用來欺瞞父母、朋友的虛假情人!為什麼我就該因為她的絕望而犧牲我原有的甜美愛情?那我的絕望呢?誰來補償?這對我公平嗎?你對我公平嗎?為什麼事情隔了這麼久,我連提她的權利都沒有?她不是死了嗎?」
徐澤維顫抖著身子打了個冷顫。
「不,我不認為她死了,我相信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Jacky」,對我公平點!她如果真的死了,責任也不該由我來負。我們只不過正巧在床上被她撞見而已,這又不是我的錯——」
「對!是我的錯,責任是我要負!所以我選擇結束我們之間的感情,不為什麼,就因為我自私!我沒辦法再和你像沒事一樣的繼續走下去,我辦不到!她的陰影一直活在我心中、我們中間;或許你可以灑脫,但我不能,傷她的是我、她恨的也是我!是我將她推人了地獄,我又怎能再快樂幸福的待在我自己的天堂裡?」徐澤維轉過頭,血淚斑斑的控訴著。
「所以你犧牲了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也掉入了地獄?」他走向徐澤維,在他面前站定。
「時間可以治癒一切,你剛剛不也說了?那段心碎的日子你已經忘了。」
「忘記不代表不存在過,因為你,讓我……」Jacky突然面露哀容,整個臉色黯淡下來;但隨即又扯了扯嘴角,掩去了乍現的落寞。「算了,別說了!我不懂我為什麼要和你吵,其實你今天來找我,我應該很高興才對;尤其,我又聽到你心底真正的實話。」
「實話?你是指什麼?」徐澤維也稍稍平愎了火氣。
「你心裡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我……」
「分手的時候,你說是因為覺得我們個性不合、想法不同,才執意要和我分手;當初我質問你是否是因為那個女孩,你斷然否決了。可是剛剛——你卻無意間坦白承認了,你不是因為不再愛我才和我分開,你是因為她……你內疚、你於心不安,所以才痛下決定放棄我們之間的愛情。我說的對嗎?你還是喜歡我的。」
「Jacky……」徐澤維凝望他清秀後美的臉龐,想到兩人之前曾有的那段美好時光。
是的!他還是喜歡他的,喜歡他清澈的大眼、笑起來天真無邪的模樣;只不過,那似乎不再是愛了。他對他曾有的那種強烈渴望,早在不見他這一年半以來,逐漸淡卻了……時間可以癒合傷口,也可以讓感情由濃轉淡……
「今晚,留在這裡過夜吧?」他伸手撫摸他面頰。
「Jacky,就算當初我不是因為不愛你才和你分開;但,現在,不管我是愛不愛你,我們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對你強求什麼了。我只希望你今晚能留下來陪陪我,我想要你、真的想要你,就今天一晚就好,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了;你要是從此不願意再見我,我也無所謂。我們可以自此各走各的路,毫不相干……」Jacky頭靠在他肩上,像個大男孩似的,寵溺的偎在他懷裡。
徐澤維也難以自制的伸手把他摟得更緊。
「好吧!我留下來就是了。就算——是我虧欠你做的彌補吧!」
Jacky笑了,笑容裡有安慰,也有淒楚。
一夜的溫存纏綿,讓兩人的身心都得到徹底的解放。不被認同的情愛、無法制止的慾望,使他們更加瘋狂的需索著彼此的慰藉;尤其,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擁有對方的機會了。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至少,徐澤維是這麼認為的。
第二天清晨,天才剛亮,徐澤維就已經清醒了。
他赤裸著身子坐起身,點了根煙抽……第一次,他在完事後感覺空虛。不知怎的,這是以前他從未有過的感覺,以往他都是在快樂滿足的情況下轉醒;可今天,他卻覺得想哭、覺得悲哀。
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徐澤維望著Jacky熟睡的小臉,想起了兩人不久前的激情,他曾經愛慕、渴求的身體,經過昨夜的證明,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那他又為何會不時想到她——小涵;為何在完事後他會覺得空虛罪惡……他不該和一個他已經不愛的男人上床的,不該在吻過她、愛上她之後,又背著她和別人上床……
是的,他愛上她了!
徐澤維終於願意承認他是愛上她了,不是因為一時迷惑,也不是因為她曾存在自己的心底,而是,他真的愛上她了!
原來,他不能愛柏梅,不曾對任何一個女孩子動心,不是因為他當真不喜歡異性,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同性戀,是因為他沒碰到他真正想愛的女孩啊!一直以來的等待,原來只為了她……
看到他曾喜歡過的男人睡在身邊,他卻激不起一絲心悸,滿腦子想的全是她!
他想見她,想好好把她擁在懷裡,疼惜一輩子……
一輩子?像他這種既愛男人又愛女人的人,他的未來和別人會有不同嗎?果真如此,他如何給她承諾?如何給她完整幸福的一生?從同性戀轉變成雙性戀,到底是幸福還是更為不幸?
他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對小涵來講,這衝擊是一樣大的……
她怎麼可能會不在乎她愛的男人是個雙性戀者?她會和柏梅一樣心痛的;不!他不能看到她真正絕望的時候……他必須逃開她,不能讓她深陷泥沼……
當初,他若即若離的逃避她,是因為不相信自己真會愛上她;如今,卻是因為太在乎她,不想看到她傷心,他再一次選擇逃開。
捻熄了煙,他迅速從地上撿起了衣物。
他心中迅速作了個決定,他要暫時離開台北一陣子,到中南部的山區住上個十天、半個月的;也許這樣,她就會徹底心灰意冷、死心了吧!
徐澤維回到家中收拾了幾件簡單衣物,接著又到「稻草人」交代了一聲,隨即迫不及待的起程上路。
澤維居然整整消失了一個月!
藍佳涵簡直不能相信,他居然放著自己的店不管,突然間就這麼消失不見,到處都找不到他的人,手機也關了,就像是蒸氣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算什麼?在吻了她之後人就消失不見!他是不想負責任嗎?還是後悔他吻了她,所以乾脆來個避不見面……太惡劣了吧!
藍佳涵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她原本以為,他在吻了她之後,兩人的關係應該會大有改善;沒料到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兩人的距離反而是愈來愈遠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怎樣也想不通他到底是怎麼了?
跑了一整個晚上,她累死了。一回到家,她便鑽進浴室泡了個熱水澡,同時還不忘她每天例行的功課——看日記。
八十六年八月三十一日星期日
今天,我到David家裡去拜訪他父母了。從正式交往到現在一年半了,這是我第一次陪他回父母家去。
他的父母都很和藹,對我也很客氣,我看得出來他們很喜歡我。
一開始,他們便問我家庭的狀況和工作;接著,就是我對婚姻、家庭的看法。
我可以感覺得到,他們非常高興David終於把女朋友帶回家了,也可以感覺得到,他們是多麼期望能盡快看到兒子結婚生子,讓他們能早點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可是……當他們周到我們打算何時結婚的時候,我看到Jacky的臉明顯變了。他整晚的不安、不自在,在那一刻是真正完全爆發出來了。
他對他父母說:「我才二十五歲,我不想那麼快結婚。再等幾年吧,等我有能力可以自己買房子了,再來考慮我的終身大事。,
他的臉色非常難看,講話的語氣也不太好;這是我認識他那麼久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他的不安是為什麼?他就是害怕他父母會提這事,沒想到,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的斷然推辭傷透了我的心,我就像是個任人宰割的畜牲一樣,完全沒有反對說話的權利;這種大事,我們私下都還沒商量過,他又怎麼能一意孤行的以他個人的想法代替了我的回答?
而他講來講去都是「我」,不是說「我們」,到底我這個女朋友,在他心目中還有沒有地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難過,心碎得快要死了。
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他還一直告訴我,不要把他父母的話放在心上;他們是想抱孫子想瘋了,所以才會在見到我第一面就追問著這個問題。我聽了之後也只能笑笑說沒關係,但其實我心裡好想對他說:
「David,我真的好想馬上嫁給你,當你今生的新娘。你快點娶我吧!」
但這些話,我只能在心底說,我不敢說出口啊!
夜又深了,雖然今天去Jacky家的拜訪並不怎麼愉快,也沒能真正把我們之間的事情定下來,要當他的新娘,恐怕還要好長一段日子;但我想,我是不會氣餒的。在還未真正成為他新娘之前,我必須再緊緊抓牢他的心,獲得一份安全感;不然,新娘還沒當成,也許,我就真的先心碎死了。
抓牢他的心?
是啊!她就是因為沒抓牢澤維的心,才會搞得自己灰頭土臉的,連人都追丟了……不行!她一定要找到他不可,徹徹底底問個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絕不相信那天他的吻不代表任何意義,這一切全是自己多想、自作多情而已,她不信!
她下定決心了,從明天開始,她要展開地毯式的搜索,非要找到他人不可!
她就不信他能躲她一輩子!